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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逆子逞暴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上文叙至老渔人柴友信祖孙二人,重返故乡,在盟弟杨万才家中,暂时寄侠踪。不意杨万才之子二贵子,竟贪图财色,甘做韩大业之死党,回家查明柴友信、柴桂果真在其家隐匿,遂诡词沽酒,飞奔岛中告密。可怜杨万才虽看出二贵子已怀恶念,但无法制止。杨万才无精打采低着头,走进来,仰着脸,看了看天,把篱笆门关好。柴桂在他一转身间,已然悄悄地掩进屋中,柴桂刚要向祖父低声报告,柴友信却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叫柴桂仍然坐在那。杨万才走进屋中,他两眼只是看着柴友信,怔了半晌,忽然老泪流下来,向柴友信道:“盟哥,依我看,你们爷两个走吧。”柴友信点点头道:“盟弟,我不是早告诉你一定走么?我还要稍微地歇一会儿,再说我也听见我那好侄儿,他要请请我,我倒不是年老嘴饶,难得的小孩子一番孝心。我这时走了,他定要和你吵闹,我要等他回来再走。”杨万才此时泪流满面,往前紧走了一步,拉住柴友信的手,惨然说道:“盟哥,你可信得及你这个兄弟一片血心么?可是盟哥,我白活了,我竟养出这样逆子来,不知道我杨万才做了什么损阴丧德的事?这个逆子近来可变了,他……”说到“他”字,略一停顿,嗐了一声道:“盟哥,我对不起你,请你赶紧走,再待下去,恐怕于你们爷两个十分不利。二贵这孩子,竟被老龙王韩大业收买了,连老婆全给他娶了,他整年的不来见我,不过碍着别人的情面送些米粮来。他这一走,恐怕要报告岛中,少时定会有人前来。盟兄,你听我的话,赶紧躲避一下吧。”

  柴友信不禁愤然,站起道:“盟弟,我不便再挤轧你了,我早看出这孩子有些不对来。难道他真敢丧心病狂,出卖我们爷两个?他难道忘了他是这柴家坞土生土长,乡里亲族全受了活罪?我柴友信当年也是这柴家坞的领袖人物,此时我回来,只有对于韩大业的不利,我连乡邻父老兄弟的力量全不用,要为大家谋福利。二贵是真敢丧心病狂这么做,我这个盟伯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结盟的弟兄,又非亲手足,这柴家坞全受了这样冤愤难伸的大罪,昨天夜间他们尚逼死白鹤汀赵振声的儿媳,二贵子他不会不知道。现在就是把我们爷两个卖了,他不过仅仅是领赏立功,可是一般乡里父老兄弟,年轻的妇女依然呻吟在魔爪下,他居心何忍?”说到这,拍了拍杨万才的肩膀,叫道:“盟弟,我柴友信还信得及你。我知道盟弟你有血心,念旧,你不止于没有一些恶念,还有帮助我们之心。可是我们爷两个走了,你活得了么?这个万恶的东西,他既去告发,我们走后,你这条老命恐怕要活不下去吧。汉子做汉子当,我不连累你。可是盟弟,你真叫我碍难了,盟弟,你是知道我柴友信,从少年时,就是一股子血性,我最恨的就是奸猾取巧,丧心病狂的恶人们。二贵倘真这么做事,我怎能容他?可是盟弟你这么个好人,叫我老头子怎样下手?我若眼看着你因为被我们连累断送了老命,我居心何忍?盟弟,我此来已经预备和韩大业一拼生死,只为我手下的船帮没调度齐,我那小龙孙儿陷身琅琊岛,我今不敢立时去救,就为的我柴友信这条老命不能白白地送掉。这条老命不拿老龙王的血来换,死不甘心。现在我们走的地方很多,我们爷两个尚还没把狐群狗党看在眼中。盟弟,要走,你跟我走,我有安全之地安置你,有什么事把琅琊岛办完了再说。”杨万才赶紧摆着手道:“盟兄,你不要管我,我不能走,你弟妹尚在病着。我杨万才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我这条老命没有什么顾惜。你们走开,谅他们也不至于非杀死我不可,我只怕他个一切不知道,他们还敢把我怎样了?谁叫我养了这个逆子,我杨万才是自身没做好事,该着遭报。”柴友信道:“我不那么说,血性方刚,年轻力强,又有一身水面上本领,恶魔韩大业是要利用他,年轻的人架不住金钱美色,鲜衣美食来诱惑,他哪会不归附他?造孽的只是韩大业一人。盟弟,你还是随我走;若不然,琅琊岛内只要来人时,我们爷两个可要动手了。”

  那杨万才一面哭着,一面连连地作揖道:“盟兄,你千万不要这么做。我知道你们全有一身本领,敢对付他们。只是你要想想,韩大业和他手下那般党羽是什么人,他平时把我们渔村中已经看成牛马不如,因为牛马还有力气,留在渔村中的一般老幼妇女,他简直地把这般人生死二字,看成了一文不值。盟兄,你倘若这么明目张胆地动手,柴家坞这个渔村,非被他屠杀净尽不可。盟兄,你口口声声要从大处着想,你只可怜你这个盟弟,处于万般无奈之下,你还是快快地走吧。”柴友信恨声说道:“盟弟,我认为我们走后,你落在他们手中一定不会好。你本来平安地度着日,我无故地来害你,我柴友信还算什么朋友?”那杨万才仍然痛哭着,不住作揖哀求,悲声道:“盟兄,就这么办,你们赶紧离开柴家坞,你们爷两个只要能不在这里出事,我杨万才于心稍安。请盟兄可怜我,养了这么个逆子,没有本事去管他。你只要知道这个盟弟尚有天良,更念到柴家坞一般乡邻父老和你柴家的宗族,别遭了恶魔等的毒手,我杨万才死也甘心瞑目。”说话时,杨万才不住地推开门探头往外看。柴桂这孩子,也是很有血性,他更禁不住这老头的哭求,遂向柴友信道:“爷爷,别叫我盟爷为难了,咱们先离开这里。不放心,别走远了。为什么叫老人家这么难过呢?”柴友信嗐了一声,看到从小一块长起来的这个盟弟,也不禁滴下两点英雄泪,向杨万才道:“盟弟,你不必难过,好好,我听你的话。”

  方说到这句,柴友信一怔神,说了声:“好快呀。”远远听得村头一阵犬吠之声,更听得腾腾腾地脚步杂沓,自远而近。杨万才此时脸上可变了色。柴友信伸手把自己的包裹和金背砍山刀抄起。杨万才拍着手道:“这可怎么好?走不脱了。”柴友信也在怕把他这个老盟弟急坏,他也是有年岁的人了,实不忍过分逼迫他。柴桂此时伸手拉蛇头蟹爪鞭要往外闯,口中说着:“我们从村后走。”柴友信道:“傻孩子,走不脱。人既到了,必须先要抄着村庄外,安上桩。”此时柴友信见杨万才有些战抖了,自己依然不慌不乱,温言安慰道:“盟弟,不要怕,没有事。”微微把风门推开了些,向院中张望了一下。先前篱笆门外,倒还不断有人走动;此时村头一乱,一个个全赶紧躲回家中,静悄悄冷清清。柴友信向杨万才道:“盟弟,你看,这是我们隐身的好所在,只好在这里暂避一时。盟弟,老哥哥这可完全照着你,我就不信这一套。”杨万才赶紧擦着脸上泪痕,不住点头。柴友信此时很快地把兵刃包裹背在背后,向桂儿说声:“你头里上。”桂儿一纵身,点着大树旁往起一耸身,已经蹿到树帽子下,双手抓住一根树杈子,身手轻灵,树叶略微颤动,他已经到了树帽子高处。柴友信此时也听得一阵脚步紧走之声,有人扑过来,赶紧地双臂一抖,身形拔起,靠里边这片树梢儿,略微颤动了几下,老英雄的身形,也隐入树帽子内。那杨万才尚在用风门挡着身子,哀求着说道:“大哥,我求你任凭看到什么情形,可不要露面,你不看在别的,只痛苦全村的人吧。”说到这句,他赶紧把风门掩上。柴友信也不答声,只是在可怜着这个盟弟。老英雄此时实在痛心,真是这个险诈江湖,鬼蜮人生,叫人可怕,盟弟真是个好人,太可怜了。这时那隔壁屋中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还不住地招呼着:“二贵的爹,你哭什么?那屋里是谁?”杨万才在屋中用极怒的声音道:“二贵妈,你可不要多管事,养你的病吧。”

  这时外面已有一群彪形大汉各提刀枪棍棒,立刻间把这个篱笆院包围起来,跟着咔嚓一脚,把篱笆门踹开,一阵地刀枪乱响,闯进十几个人来,领头的就是亲刀子侯泰,还跟着两个最厉害的匪党,一个就是那铁胳膊邱登榜,一个是大枪刘文茂。那柴友信和柴桂在树顶子上看得清清楚楚,来的人还是真不少,四处里村子边上,全有红枪缨子晃动,果然没入渔村,已经先把外面全安上了桩,进村子的就有三四十名,在这篱笆院的四周,一个个举着刀枪。可是内中并没有那杨二贵。这时亲刀子侯泰却在提着刀,向里面招呼道:“相好的,还在屋里窝着吗?出来吧,胆量真不小,竟敢夜入琅琊岛,杀伤人命,还敢在柴家坞窝藏。既然是江湖上的好朋友,还躲躲藏藏的做什么?跟你侯二爷照照相吧。喂,说好的不懂,还等我们进来掏你么?”这时杨万才颤巍巍从里面出来,把风门故意敞开,脸上还强作笑容,可是他不敢欺近了侯泰面前。杨万才拱拱手道:“原来是侯二爷来了。侯二爷,今早怎么有工夫到小村来?二爷不嫌屋子脏,里边坐吧。”亲刀子侯泰冷笑一声道:“杨老头,你可放明白些,你可不准和侯二爷弄这一套。那一老一小藏在哪里?赶紧告诉侯二爷,不难为你。我想你这么大年岁,可不能那么糊涂,你一家吃喝穿戴,全是琅琊岛供给,难道你敢吃里爬外,琅琊岛可不养狼崽子。我告诉你,还是少和我说废话,真贼惯犯的事,用不着花言巧语。”杨万才赶忙说道:“侯二爷,你别生气,小老可不敢做一点非分的事,我儿子还仗着大家照顾呢。你说是一老一小,不错,有这么两个人。”

  侯泰此时脸上已经带着十分愤怒,他已经看出来人是去了,因为昨夜那逃走的两个人颇有本领,今天来到,这一照面准得动手,遂厉声叱道:“杨老头,人在哪里?快说。”杨万才道:“他们已经走了。”亲刀子侯泰哈哈一笑道:“杨老头,你可知道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你是有家有业的人,就凭你这一句话,就值一刀。痛快说,那一老一小是你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你若敢和我虚言搪塞,不说出他们窝藏的地方,可别怨侯二爷手黑心狠!”说着话,亲刀子侯泰往前欺了一步,一把把杨万才胸前抓住,把手中的刀往起一扬,说声:“你倒是有实话没有呀?”他这一脸凶气,手持钢刀,把杨万才吓得浑身颤抖,忙得双手摆着道:“侯二爷,你别动怒,我说,我说。那老者,他叫柴友信,带着他一个小孙儿,一早天还没亮竟来叫门。侯二爷,你老人家也许知道,他就是当年在柴家坞杀人逃走的渔户头儿。他忽然这么早地来到这里,我跟他又是从小的弟兄,更因为他当年出事时,侯二爷还没入琅琊岛,我觉得一个乡亲们,只要没犯着岛规,把他们让进来坐一坐。只要他说今天不走,我必去岛里报告。哪知道方才我儿子二贵回来,还看见了他,在我儿子走后,他忽然非得立时走不可,我也拦不住他,这一老一小竟是出后村走去。这全是真情实话。侯二爷,他们惹什么事了,我可绝不知情呀。”亲刀子侯泰一抖手,用手往外用力一推,骂了声:“老浑蛋,你在侯二爷面前弄这些鬼吹灯,侯二爷就从来没容人在我面前弄这套。”可是他这一往外推,竟把杨万才摔出数丈外,哎哟一声,倒坐在地上,站不起来。那亲刀子侯泰,向身旁的人呵斥了声:“搜!”立刻四五名匪党把迎面的草房门全拉开,可是他们好像有些顾忌,那杨老婆婆躺在炕上,他们居然没肯进屋,不过这种房屋一拉开门,屋中一目了然,没有隐藏人的地方,立刻全回头说:“侯二爷,人真走了。”跟着几名匪党又围着草房转了一圈,可是就没有一个注意到树顶子上。

  这时篱笆门外忽然有人说:“二贵来了,叫他说,这件事怎么办吧。”这时那杨二贵匆匆从外面走进来,他手里居然还提着一个纸包,一瓶子酒。柴桂在树顶子上暗骂:好万恶的东西,你真会装模作样。这时杨二贵走到篱笆境内,亲刀子侯泰看了看他,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二贵,你天良何在?拍拍良心也要想一想,韩岛主和侯二爷待你不薄,你家中竟敢窝藏贼人!现在更把那一老一小放走,二贵,你还有脑袋么?”这杨二贵到此时,他再掩饰不住这种假面貌,他本想着仍然作为不是他报告的,此时竟把手中所提的酒食,噼啪地向地上一甩。杨万才此时被摔得不住地哎哟,可是杨二贵走到他近前,一把把他爹爹的肩头抓住,瞪着眼说道:“你真是要命鬼,我小子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这样害我,你还把柴友信和他孙儿弄到哪里去了?咱们不是父子,是活冤家。可惜你活了这么大年纪,一点良心没有,若没有韩岛主和侯二爷们,你也配活到今天?早饿死你了。你还不说痛快话,人跑到哪里去了?”这杨二贵说着话,手中不住用力摇撼杨万才的肩头。树顶子上的柴桂看得已经忍无可忍,一连两次掏丧门钉,全被柴友信阻止住。这时杨万才眉头紧皱,两眼流下泪来,悲声说道:“二贵子,你这是做什么?我知道吃的是琅琊岛饭,我在侯二爷面前实话实说。不错,柴友信是到咱们家来,你别忘记了爹爹是个没本事的人,他们身边全带着家伙,我拦得住么?二贵子,你不用这么发威,老爹爹还没跟你享什么福,我这条老命没有什么,一文钱不值,求侯二爷把我交到岛中,把我副了,我认了,我老头子绝不连累你这儿子大爷。”

  那杨二贵猛然往外一推,说了声:“你是满口胡言。”砰地一下,把杨万才摔在地上。这杨二贵一伸手从腿筒上把手叉子拔下手。此时树帽子里面隐藏的老渔人柴友信,本是因为盟弟绝无丝毫恶念,自己相信他,更因为也顾念到,自己没能把乡邻父老从苦海中救出来,反要先给他们惹了杀身之祸,于心有愧,小孙儿屡次想动手全拦阻着,叫他暂时忍耐。此时忽然见逆子杨二贵居然把手叉子拔下来,柴友信可怒冲肺腑,心说:你敢逞凶弑父,我老头子可顾不得许多了,只好破出柴家坞,我也先要你这逆子的命。柴友信一伸手,瓦面透风镖已经抓在掌中,柴桂也把丧门钉预备好,只要爷爷一动手,立刻先把侯泰这小子撂在这。只好是杀一个算一个了。这爷两个已经举手待发,幸而那杨二贵手叉子抽到手中,他只是疯狂跳着脚地骂,口中嚷着:“老糊涂的东西,你不叫我活,咱们爷们一起死。没有我二贵子,我看你怎么活下去?叫我太对不起侯二爷了。侯二爷,咱们来世再见了。”这杨二贵他是故作这种狂态,先招呼出声来,然后把手叉子一倒个儿,可是身旁这么多人,哪会容他自杀?立刻铁胳膊邱登榜一把抓住他腕子,说声:“二贵子,你闹什么?你血心赤胆地在岛中做事,没有你的事。”亲刀子侯泰此时也说道:“杨二贵,你不要傻闹,我还看得出谁好谁坏,不忘侯二爷提拔你,你还尚有良心。现在明明是那一老一小已经逃走,我们也不必傻追,他们早走得没影子了。”可是一旁的那个大枪刘文茂,却说道:“侯二爷也别那么看。既是野地里下卡子,绝没看见外人的暗影,就许还窝藏在柴家坞的村内,咱们索性先搜一搜,叫我看,离不开附近这两三个渔村内。”亲刀子侯泰说了声:“那么也好。”遂用手中刀指着地上摔倒的杨万才厉声说道:“杨老头,今天真是便宜了你这老东西,你算是沾了你儿子的光了!换在别一个人,我剥不了你的皮,我就不叫亲刀子侯泰了。你可自己琢磨着,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篱笆,你这老东西外貌上是个老实人,敢情心内毒辣,这真是个慈悲生后患。从昨天晚上周七爷在你门前闹事,也是你这老东西的毛病,你就提防着点吧。叫我找到真凭实据,看你还有什么说的?”那杨二贵此时用手叉子指着杨万才道:“你这么不识抬举,敢勾结恶人,想破坏韩岛主的渔业,从此我没有你这个爹,你也别指望着我二贵子再拿血汗挣来的钱养你这没良心的老东西,咱们除非来世再见吧。”亲刀子侯泰却微微冷笑着,指挥着手下一般打手,从村尾起挨户搜查,呼喝叫骂,嚷成一片,不时还听得哭叫之声,一个语言答不对,他们听着不入耳,真是开口就骂,举手就打,很大的工夫,才把这个渔村搜查完——哪会有什么踪迹?这一般狐群狗党,蜂拥着竟向老蟹湾一带走去。

  老渔人柴友信在树帽子上看得愤气填胸,怒不可遏,往村后四周看了看,安桩的匪徒,一个个也全撤去。自己看了看手中的瓦面透风镖,不由得叹息一声,纳入囊内。那柴桂见人已走散,向祖父道:“爷爷,把我肚子气破了,你不赶紧下手,在这一带再待几天,非要把我气死不可了。”柴友信唰啦地一分树枝,飘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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