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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大吏侦冤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此人道:“现在我实告诉你,我姓祝,名泽民,我是按察使谷大人亲信随员。此次两江总督,安心整顿吏治,这按察使虽是朝廷放出来的,事实上可是两江总督的保荐,也就是两江总督最信任最敬服的人。这位谷大人可称得起铁面无私,只是这个人性情过于固执,在宦海中浮沉了二十年,始终没发迹起来。也就因为他不会趋炎附势,和一班宦海中人落落难和,这次两江总督请他出山,也正为的他才是这班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们的硬对头。好在这位谷大人打算的也好,他知道此番下手,结怨必深,他这一任下来,绝不恋栈,所以他毫无所畏。海门县县官安世禄,他完全仗着裙带的关系,才敢这么任意胡为。他这次的宦囊太丰了,谷大人已在十分注意他,不过他在这一带很有靠山,镇守崇明的提督,就是他唯一的近人,并且朝中还有他一位有力量的老师,所以他连两江总督全没放在眼内。没有沿海渔村的这次变故,谷老大人已经是非动他不可。早早暗地派人搜查他劣迹,调查他贪赃枉法,营私舞弊,克扣税收,结交地方土豪劣绅一切罪状。可是此次也是他恶贯满盈,该着遭报了。我们还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县官,他不经部里批准,竟敢私行改变税法,跟牙行经纪鱼栈勾结,改换官秤,剥削压榨渔民。这种情形,也正是我在调查的事。我在这一带略有耽搁,因为这一带有他隐匿赃款和设票庄的地方。此次动了他,大约还要牵连上比他官职大的人。因为此外的人也有通同作弊贪赃受贿的实据,到了我手中。现在我还不知道渔村中竟会闹到这么大的乱子,安世禄竟要对渔村下这样毒手。可是甘龙,你想办这种事,你这么空着手来,无论如何也得叫渔村所有渔村的首脑人,具一个联名公禀。你没有这种东西,空口去说,不足为据。甘龙,这件事,你居心可敬,你的所行不当,我祝泽民原谅你一切。说句私话,我还看在这两个孩子的身上,不忍叫你老头子为了渔村全体利害的事情,把你毁了,我要替你担当些,并且我还要做些犯法事。现在你重返渔村补诉呈、具冤状全来不及了,就是叫你去在当地找人去写,这种状子只怕你找不到人,没有人敢拿命来替你写这种诉状。何况安世禄在这一带颇有势力,你被捕的情形,可想而知,风声泄露出去,你走不脱还不要紧,打草惊蛇,那安世禄他越发要用尽手段来对付你们。并且知道按察使已到,他必要尽力地设法消灭他一切违法的证据。现在我这种行动,已经很不利,不过安平驿泛上这个唐帮带,我已经在严厉地嘱咐他,口头上不得走漏风声,也就是告诉他拿他的性命地位和他自己赌输赢吧,他听不听也就在他了。

  “可是回渔村不成,当地找人不成,这张诉状,只有我来代劳了。可是我告诉你,这种诉状,绝不要他舞文弄墨,只要说实话,举出实在凭据。并且这种诉状,还得在名义上出于你们渔村中自己写出,不过你文墨不通,措辞不当,事关千万人的性命,就不得不慎重了。我给你把这个诉状底子打出来,你自己把他写好,把渔村中出头的人,全要具名。这种地方,我是不得不这么做。现在我和老师傅你一样,这完全是被良心所使,不便再拘束这些小节。写出之后,每人名字下,胡乱地按些手印。这种事倒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是为的救急,权宜处理,不是冒名捏造,将来按察使问到的时候,渔村中人能够承认就是了。这样你有了这件凭据,我在谷大人面前也免去嫌疑,我带你们去见按察使,实情我就是因为海门县的捕快依仗着县官安世禄的势力,越境逮捕良民,我从路见不平,问出你们来历,因为海门县的事,正是我们要办的事,我接收你们诉状,绝没有可疑的地方。只要按察使谷老大人他看到这张诉状,就知道海门县的渔民死生一发之隔,他绝不能再放松了,那时自能雷厉风行地对付安世禄,事情只有这样办了。”

  老武师甘龙听了这位祝泽民的一番话,真是感激涕零。这祝泽民他叫甘龙就在这屋中等候,他走进里间,不大的工夫,就把这张诉状拟好,拿了出来,递给甘龙说道:“你仔细看一看,有不认得字问我。”甘龙把这张诉状从头至尾看了一下,果然文字上很平常,但是说得十分恳切动人,竟如同身临其境一样,自己全把它看完,向祝泽民道:“大人,这个稿子拟得很好,小民全认得,这还真像我们粗通文墨人的口吻。”祝泽民道:“你能看得懂很好,这种事最怕调词架讼,这种状子要写得太好了,谷老大人易起疑心,他反倒要追究诉状是谁写的了。”说着话向外面招呼了声,“刘升。”那个长随进来,祝泽民关照他:“去到外面纸店中买两张禀帖,带在身上,不要叫店中人看见。”那个长随答应了声,转身出去。此时,这位祝泽民又向柳青青虎儿问起闲话来。

  甘龙看这位祝大人,对这两个小人十分关切。此人他虽说是一个当随员的,但是看他这种情形和在地面上所用的力量,知道此人的身份也很大。甘龙一旁说道:“我这两个徒孙也是幼遭不幸,我那徒弟柳惠,早年在渔村中为了抱不平,打伤人命,逃亡在外,他的妻室,也正为闹事时候惊吓而死。柳惠带着两个没娘的孩子,流落江湖,这两个孩子很受些颠沛流离之苦,遇到了小民,才算有了安身之处。这两个孩子,倒是有些聪明,不过在渔村中,将来也不会有多大发迹,大人你若是爱他们,将来叫他两个随在大人身旁,供大人的指使。他们能够常常地亲近到祝大人这种有学问有道义的人,岂不是他们之福?”祝泽民抬起头来,看了看甘龙微微一笑道:“你有这种心意,有这种打算么?好,将来再说。“现在你知道容易落极大的嫌疑,老师傅是不是?”甘龙点点头,此时那长随刘升已经把禀帖买来,祝泽民道:“你就在这里写吧,我这里十分严密,不呼唤店家,不准他们进来。”甘龙赶忙地答应着,就在桌案上,铺好了禀帖写起来。这个祝泽民在甘龙写了一行,看了看点点头道:“你不要拘束,放心大胆。你居然还能写这么一笔字,很难得。”说话间,祝泽民躲开甘龙,却把柳青青柳虎儿叫到里间去谈话。这张状子很简单,只用了半个时辰,甘龙已经写好。自己想了想渔村所知道的人,以及柳惠所说过的,那可就不管他现在是不是村主了,因为此时若是固执地非得把渔村中现有的主事人写全了,自己哪知道那么多?反正头里二十多人,全是真名实姓,后面具名的,只好任意写出。把他写好之后,这位祝泽民已经从里屋出来,柳青青和柳虎儿也全不像先前那么愁眉苦脸地害怕了,脸上全带着笑容。甘龙赶忙地把这张状子递与了祝泽民看了一下,不错不落,跟着叫这爷儿三个把这状子挨个的名字下,分开着按了些大小不同的手印。

  在这种时代,这种手印是无可考查,任何人也没有辨认的能力。把一切手续办完之后,长随刘升叫他们爷儿三个把手洗净,祝泽民道:“你们回到房间,中午一过,到江边去等我,现在按察使就到了这宝山县,我们坐快船赶了去,见到他之后,自有结果。”甘龙答应着,这才带着柳青青柳虎儿退出跨院。

  爷儿三个回到屋中,真是万分欣幸,想不到因祸得福,在这里出了事,反倒无意中遇到了这种事。渔村的事,虽则前途尚不可知,但是此行总算是把渔村托付之重办到了。爷儿三个在店中用过午饭,也不敢再到跨院中去探问,算清店账立刻起身。

  到了江岸边,这里真是一个火炽的时候,商船客船摆出多远去,大渡船来往地接送着客人,这爷儿三个在渡口边来回地走着。因为祝泽民并没说定是在江边什么地方,只好来回等候着。等了有半个多时辰,忽然身后有人招呼道:“虎儿随我来。”甘龙等回头看时,正是那长随刘升,他竟低着头顺着江岸边向西走去,甘龙看他的神情,是不愿意多说话。因为这种地方太杂乱,耳目众多,遂也不再发声招呼,跟随他身后,向西走出有一两箭地,已经离开渡口附近,船只也少了。到了一片斜坡前,那里停着一只船,长随刘升已经跳上船去,回头来点点手,这爷儿三个也跟随跳上船来。他们刚上船,船家已在拔锚撤跳,立即开船。

  这爷儿三个被刘升引进舱中,祝泽民坐在船舱内迎面的木炕上,正在吸着水烟袋,向甘龙点点头,叫这爷儿三个不必拘束,只管一旁落座。甘龙遂坐在一旁,青青虎儿却在船舱中张望着两岸的风景,这祝泽民道:“这只船走得很快,至多只用平日的工夫。幸亏事情还算顺手,我是昨晚才得到信息,谷大人已经到了宝山县,不会再误事了。”这个祝泽民随便地向甘龙谈着话,问着他早年游侠江湖的一切事。甘龙因为这个祝泽民是极有学识的人,并且经验也很丰富,自己倒毫不隐瞒,把一生所经历如数家珍,一件一件地全说与了这个祝泽民。这也就是甘龙自己居心正大,所行所为于法虽有不合之处,但是全本着天理人情,当着这种人尤其是不便说假话。这一来这个祝泽民对于甘龙十分嘉许,不住地赞叹。一路上风顺水疾,船走得真像飞马一般,毫无阻隔。在水程出来有二十多里,江面上突然发现一大队水师营的船只,船走得也是很快,可是这种情形,甘龙虽则怀疑,也不肯随便地就猜测。船走到未时左右,已经入了宝山境。甘龙计算着途程,这要是再往海门县返回去,最快也得一天一夜的工夫,自己对于这件事,仍然是提心吊胆。到现在这个贼官安世禄,虽则自己已把他途中摔伤,可是看情形,他依然是带伤启程,并且丝毫不减他已往的威风,安平驿仍然施展他的势力。倘若他调动了大兵,仍然是先赶回海门县,对渔村动手,自己这个状告成了,可是渔村中一场浩劫,已然造成,还有什么用?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甘龙有些焦躁不安,祝泽民哪会看不出来,招呼着那名长随刘升,叫他问船家,离着宝山县还有多远。刘升道:“不用去问,这就到了,不到一二里地,船就能拢岸了。”果然工夫不大,前面人声喧哗,这一带又是一个水陆的大码头,离着县城很近。船拢了岸,甘龙爷儿三个随着祝泽民主仆登岸之后,长随刘升引领着,在江口码头一带,已经望到县城,相隔着也就是半里地,这里做买卖的和商船客船非常多,地面上的情形看着十分繁盛。顺着这条街道走进县城,入南关也是一条大街,进了这条街道不远,在路西面一座大客栈,字号是高升,这时因为天还没黑,店门前倒是清净。祝泽民向那个刘升低声说了两句,刘升点点头,他头一个走进店门内。

  店门过道中,正有伙计站着说闲话,刘升向店家问道:“有位李老爷住在哪个房间?”伙计道:“可是一共有六七位客人,还带着四五个从人这拨客人么?”刘升点点头道:“正是。”店伙此时满脸堆笑,垂手侍立地向旁闪了闪道:“在南跨院中,包了那个跨院,里请吧。”伙计引领着从迎面这所大院落中西南角转过去,是一所干净的小院。这里是两面三间上房,南边两间厢房,北边是一大间,院里十分干净,很清净的,也听不见什么人声。那个店伙紧跑着把北边那个单间的门拉开,向里面招呼了声,里面出来一人,看见刘升祝泽民立刻迎接过来,却向店伙一挥手道:“你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店伙赶紧退出去。甘龙见这人也是一个长随打扮,此人赶紧向祝泽民请安,祝泽民向刘升道:“把他们爷儿三个领到北屋去等候。”这祝泽民跟着已经走进南厢房,甘龙带着青青虎儿进了北屋,屋中还有两人,见刘升进来,全是含笑地打招呼。刘升叫甘龙青青虎儿,随便地落座,屋中的人全在低声地向刘升问,刘升也是附耳低声向他们说了一阵。这两人不住地看着甘龙爷儿三个,甘龙是低头坐在那儿,青青虎儿也是老老实实地守在师爷身旁,不敢随便地说话动作了。

  屋中的人对于这爷儿三个倒是十分客气,照顾着茶水,这一耽搁,天色可就不早了,屋中到现在也不敢断定怎么样。工夫不大,忽然听得厢房那边有人招呼刘升。刘升出去稍隔了一会儿,进得屋来向甘龙道:“爷儿三个跟我来,祝大人叫我嘱咐你,只管放大了胆,好好地去讲,不要拘束。”甘龙连答道:“是。”爷儿三个跟随刘升,一直地够奔厢房。刘升把门拉开,向甘龙示意,只管往里走,甘龙回头扯了青青一下,轻着脚步走进屋中。这两间厢房是一通连明敞着,屋中已经点着两支烛台。在迎面八仙桌两边,坐着两人,一个年纪已经有五旬以上,一个年岁很轻,祝泽民却在倒背着手,正在屋中走着。甘龙也不知道全是什么人,这种地方只有赶紧行礼,祝泽民忙地拦着道:“甘龙,不要多礼,这全是我们办事的,你的事,我向他们二位已经全说了。你的状子,已经给你递上去,谷大人已经阅过。不过要亲自看看你,问你几句话,据实回答,不要拘束。”甘龙连声答应着,坐在迎面的人那个年岁大的向祝泽民道:“这两个孩子果然品貌端正,这个老头也是一团正气,我看老大人看到他们一定是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事情已经是很显然有实据,按我们所调查的情形,这件事危险很大。中午时得到报告,海防上的水师营突然移动。二次派出去调查的人,还没有回来报告,若是真和这件事是一桩事,事情可轻视不得了。真的叫黎民百姓们遭到这种涂炭,连我们也要有处分的。你就快快地领他们去,见过老大人,以便决定如何下手。”祝泽民点点头。老武师甘龙低着头站在一旁,知道屋中人全是按察使的幕僚,听他们所说的情形,对这件事有同情之心,大约自身不会再有危险了。祝泽民向甘龙道:“随我来到上房去。”甘龙答应着,祝泽民带着他们出了厢房,到上房门口,绝不叫差人们跟随,低声向甘龙说了声:“等一等,听我招呼。”祝泽民轻轻咳嗽一声,走进屋内。

  工夫不大,听得祝泽民在里面招呼:“进来。”老武师甘龙虽则是个久历风尘,奔走江湖,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但是此时是心头腾腾跳个不住,向青青虎儿低声说:“口头谨慎。”说话间伸手把风门拉开,轻着脚步,走进屋中。屋里灯光很亮,这三间正房是两明一暗,迎面的桌上点着一支“位列三台”的蜡台,靠里面一张八仙桌上也放着蜡台,屋里很亮。甘龙向里边望了一眼,见祝泽民坐在靠窗前的茶几旁,迎面靠山墙八仙桌旁椅子上,坐着一人,年纪也在五旬以上,瘦削的面庞,精神矍铄,唇上留着短短的黑须,穿着件蓝绸子长衫,下面是青缎子官靴,手里托着一支水烟袋,这人不怒自威,脸上一片严肃之气。甘龙知道,这就是按察使谷大人了,甘龙赶忙地向前走了两步,恭恭敬敬地叩拜下去,口中自报着姓名,青青虎儿随在师爷身旁也规规矩矩地行礼。

  这位老大人说了声:“不要多礼,起来讲话。”在那种时代,官府的礼节最严,像一个平民百姓,见到这种身份的人,只有跪着讲话。甘龙还不敢站起来,可是祝泽民却说道:“甘龙,你只管起来讲话,老大人是不怪罪你的。”甘龙赶紧站起来低头眼看着地,此时这位谷大人把水烟袋放在桌上向甘龙道:“你叫甘龙,你就住在海门县境内锦鸡塘渔村么?”甘龙答道:“是。”这位谷大人跟着却不再向甘龙问话,向柳青青点点头道:“你过来。”青青答了声:“是。”走到桌案前,这位谷大人却把青青端详了一阵,青青此时心跳得自己全可以听到,脸也红涨着,这位按察使却在和颜悦色地向青青道:“小姑娘,你也会打鱼么?”柳青青道:“船上的事稍微明白些,不过是不大熟练。”这位按察使却向青青问起渔村中所有渔户们的生活,以及当地经纪鱼栈剥削的情形。青青究竟是年岁稍大一点,她虽则才回到渔村,可是这些事全听到,并且从当初随着父亲逃亡避祸,也完全是被一班恶人压迫,挤出一场祸事来,离家出去,流落异乡。她那时就全懂事了,所以渔村上一切情形,比较虎儿知道的清楚。并且柳惠落到家破人亡,困顿江湖,对渔村上的事是痛恨不忘,时时地说起。此时柳青青知道这位老大人也要得渔村渔户们被压迫的实况,这青青说得很详细,渔民们终日海面上操作,养着一家老小,却要受着多少层的剥削,全是过着那种穷苦生活,不过能活下去。可是到了这次,海门县变更鱼税,经纪鱼栈用那种欺心骗人的官秤,渔户们就是累死也养活不了一家老小了,事情逼迫得渔户们无法活下去。海门县动用官家的势力,保护经纪鱼栈和他们勾结一起,挤出这场大祸来。柳青青一个女孩子,她更是亲眼看到渔户们甘心同归于尽覆灭那种决心,所以说到这,那眼泪像断线珍珠一样,顺着脸上往下流。说到最后就是现在渔村生死不保,我们就是再回去,也不定见得到父亲,见不到了。说到这,她竟是跪在地上磕头道:“大人你要多恩典,这班眼看着全死在海门县手中的渔户们,只有大人你能救他们的命。”青青此时真的是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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