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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洞察民隐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柳青青回到屋中满腹怀疑,店中所有别的客人,也是探头探脑,不住地向这里张望。店伙看到柳青青回到屋来,他立刻也换了一副颜色,再不敢有丝毫放肆行为,规规矩矩地十分巴结。可是他们还不住地在问,跨院里住的究竟是什么官。柳青青只给他个不知道,店伙不敢多问。

  刚出去不大工夫,外面一阵笑语声中,两三个伙计,竟是随着老武师甘龙和柳虎儿从外面走进来。柳青青赶忙地迎出来,招呼了声:“爷爷,你回来了。”青青说着话,不禁流下泪来。老武师甘龙看了看身旁伙计,向柳青青道:“青姑,官司已经完了,还难过做什么,这种是非地,不便久待下去,我们稍歇一歇,也就该起身了。”伙计们张罗着打脸水泡茶,可是他们还是愿意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老武师甘龙含笑向他们说道:“伙计们,谢谢你们的关心照顾,请你们不必问了,到现在连我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官家的事,拿也是他们,放也是他们,一个小民,有什么法子。?你们向我问,我又向谁去问。”伙计们遭到老武师甘龙的拒绝,知道是不肯说了,张罗了一阵,各自退去。

  柳青青赶忙地拉住老武师甘龙道:“师爷,你怎么放出来的知道么?”甘龙道:“安平泛上的官员,他说话也是吞吞吐吐,被捕进去,并没遭到他审问凌虐,只说是把我们爷儿两个解到海门县归案。可是方才忽然把爷儿两个提上去,向我说,我们遇到了福星,知道被捕的冤枉,现在已经有人叫把你们释放。究竟是什么人,可也不准我多问,只告诉我将来自会知道。并且嘱咐我,没有什么事,不必在这安平驿停留,赶紧起身赶路。一个出家在外,离乡背井的人,总是少惹是非,也没有具结,也没找保,这件事是真奇怪。”柳青青道:“这是奇怪,不过这个人就在店中,我已经见过他了。”柳虎儿忙地问道:“姐姐,是什么人,这么救我们,我去看看,也得谢谢人家。那衙门口可真不是好地方,去不得。这群狼崽子,一个好东西没有,捆得我两个胳膊现在还疼呢,简直做官的没有好人。”柳青青很着急地道:“你胡说,救你们爷儿两个出来的不是做官的,谁有这种力量?要叫人听见你这个话,人家饶你么?”柳虎儿吓得往旁躲着,可是口中说着:“害人的也是做官的,救人的也是做官的,这可怎么办?”甘龙拍了拍虎儿的头说道:“虎儿,不要胡说乱道,这有什么不明白,哪一种人也有好人,也有坏人,不能一概而论。在外面定要少说话,口头上最能惹是非,记住了,不要扰乱。”跟着又向柳青青问经过的情形。

  柳青青遂把店中二次出事,此人出头相救以及本地面官人的情形,全说与了老武师甘龙,老武师甘龙十分惊异地略一思索道:“青姑,这个人他莫非是……”青青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只是我也曾请问他姓名,他不肯说,我们怎敢过分追问。”这时老武师甘龙精神十分振奋地在屋中来回转了两遭,向青青道:“我们也应该再去叩谢他活命之恩,我们不要认为事情平凡,此番我们爷儿两个被捕,若不是此人相救,不定要挤出多大事来。”柳青青道:“那人还告诉我,师爷回来,一同到他跨院里去,还要向师爷问话呢。”甘龙道:“很好,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以眼前这种情形看来,此人有极大的力量,极大的势力,我们这个机会,不要放过。万一是我们所想去找的人,那可真是我们海门渔村的救星到了。走,咱们去见他。”更嘱咐虎儿可不许胡言乱语,问话时再答,答话不许胡说,不许逞能。虎儿连连地答应着道:“师爷,我不敢多说话了,这江湖上的事,敢情这么难。”老武师甘龙哼了一声道:“虎儿,你们还早着呢,小小年岁,经过什么事?谈何容易,就能闯练出个江湖人?走。”爷儿三个走出了房间。

  此时已将近中午,店中清净了许多,赶路的客人,差不多全起了身,留在店中的全上了街。甘龙带着青青虎儿走进跨院,轻轻咳嗽一声,先前领青青的那个长随从那个小房子走出来,脸上带着笑,迎了出来。甘龙拱手方要说话,这个长随摆摆手道:“老头,不用说,我们主人正想见你,你出来得很快,受委屈了。”甘龙也在低声说:“谢谢你老的关心,没有什么。”这个长随道:“你们爷儿三个略等一等,我给你回一声。”这个长随走进上房,甘龙是个江湖中很有经验的人,他的眼力最尖,他一看着长随说话神情态度,就知道大约自己估料得不差了。这种随着大员当差的人,无形中有一种他们的习惯,这和县官安世禄那种情形实迥然不同。跟着风门一开,那长随一招手,爷儿三个轻着脚步走进屋中。

  屋中的主人正在倒背着手,来回在屋中走着,甘龙进得屋中,忙向前行礼,自报姓名地叩谢他相救之德。此人态度和谦,也是忙拦着甘龙,不要这么多礼,叫甘龙站起来,指着旁边的座位,叫甘龙落座,老武师甘龙倒还有些拘束,口中答着,可是依然不敢就那么放肆地坐下。此人转到里边桌案旁落座之后,向甘龙道:“老朋友,不要拘束,你只管坐下,我有许多话要问你。”甘龙这才侧身坐在靠窗前的茶几旁,虎儿这时却也跪倒了向这人叩头道:“谢谢大人,救我们爷儿两个出来,给大人叩了头了。”这人方才落座跟着又站起,走向前来,竟把虎儿拉起,跟着退到座位落座,却用手不住地捻着虎儿头上的冲天杵小辫儿,含笑说道:“你叫虎儿,很好,我很喜爱你,小小的年纪,竟练了一身那么好功夫,真难得,全是跟你师爷学出来的么。”虎儿此时扭着头,眼望着甘龙,他真个有些不敢说话了,甘龙道:“大人问你话,好好回答。”这人也一笑道:“你们是被做官的吓怕了,不要怕,我不是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全学会什么本领?练了几年?在哪里学的功夫?这二年全做些什么?小孩子不许说瞎话,好好地说。”

  柳虎儿听到师爷叫他讲话,并且这人面貌和善,面带笑容,像是很爱自己。这柳虎儿把胆量放开,仰着个脸儿,看着这人,他真个从头说起,爹爹柳惠,带着他和姐姐从海门县锦鸡塘逃亡出走,沿途上爷儿几个困在江湖一切的情形,遇到了师爷甘龙,把他们收留在衡山下,连爹爹也跟着种地打柴,一边学武艺。这个柳虎儿说到功夫练得有些成就了,手讲指划,两只手还不住地比划着。老武师甘龙可明白,此人不嫌琐絮地这么向柳虎儿问起出身经过,并且听得入神,虽然虎儿十分放肆,甘龙可不敢拦他了。因为这位官员这种情形,分明是要知道我们爷儿几个究竟的出身来历,足见这种有身份的做官的他心细,对于爷儿几个终还是有怀疑不放心的地方。所以虎儿这么口讲指划,甘龙丝毫不敢拦阻,恐怕此人起疑心。这倒很好,虎儿相貌长得好,说话也天真,经过的情形是否真实,只要一个有经验的人,他就听得出来。这么点小孩子,你教给他假话,任凭他怎样聪明,也看得出来,听得出来。此时柳虎儿,是该说的也说,不该说的也说。甘龙此时也明白的,以自己的目力看来,此人的行动相貌,绝非常人。爷儿几个所行所为,虽有于法不合之处,但是我们问心无愧,经过的事是没有丝毫自私自利,完全是为救渔村中所有的人。不过这种情形,自己所要隐瞒的,个人也算渔村出身的人,是决瞒不住了。县城中暗助一班劫牢犯狱的人,这是犯法的事,自己想着个人已经这般年岁,还有什么可怕,只要能把渔村这步劫难挽回,任凭天大祸事,加在个人身上也敢当。

  此时柳青青倒是十分着急,因为自己就没有嘱咐柳虎儿青竹湾对付贪官安世禄,爷儿几个是处于安心捉弄他泄愤,这个柳虎儿非把实情说出来不可了。果然柳虎儿是越说越高兴,青竹湾的事,他是一点没有隐藏,柳青青急得红涨着脸,低下头,不敢抬头。这个柳虎儿一直说到来到安平驿被捕,他这番话直说了半个多时辰。他的话完全说完,这人哈哈一笑道:“好孩子,你真可爱。”此时,老武师甘龙向柳青青一使眼色,爷儿两个一齐地往地上一跪,甘龙叩头说道:“小民这种行为,自知甘犯法禁,律所难容,只是没有力量阻止渔村的人不这样做,更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小民愿意领罪。”这人把柳虎儿往旁推了推,可是还不放开,依然拉着他,站在自己身旁,向甘龙道:“这个老朋友,你怎的向我请起罪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既不是官吏,这又不是公堂,你请什么罪?”

  甘龙此时叩了个头,仰起脸来,老眼挂着泪痕,向这人说道:“小民不知道大人的真实情形,不敢妄测。不过小民为海门县沿海四十个渔村的渔民请命,大人眼前的事,小民就知道你有力量,求大人体好生之德,发恻隐之心,这千万人男女老少,一个个全放到刀头上了。海门县县太爷已经要运用他的手段,行使他的权势,他分明是已经要赶奔提督那里,请派大兵,按着匪类对付一班被压迫的渔民。大兵一到,血染海门湾。大人,你能够开天地之恩,挽回这场浩劫,小民所有犯法的举动,甘心领罪,死而无怨。大人,你可怜这些行将惨死的百姓吧。”甘龙是一边哭着,一边叩头。那个柳虎儿,他却也跪倒,眼泪汪汪地道:“大人,你是没到渔村去,你看见他们那种情形,你一定愿意救他们。许老伯伯他们说的话我听见,他们不造反,不逃走,真要是大队官兵全到了,他们只有叫官兵杀头,放起火连渔村带渔船全烧尽,大人,你救救他们吧。”此人叹息一声,站了起来,先把柳虎儿拉起,赶过来伸手把老武师甘龙拉起来,口中更招呼着:“柳姑娘,你也起来。”甘龙柳青青全站起来,甘龙拭了拭泪。

  此人站在老武师甘龙面前,正色说道:“甘老师傅,你确实是好人,我先前对于你们这班人还有些怀疑之处。我不客气地说,江湖中品类不齐,你们又曾经一度街头卖艺,所以我对你们还不敢十分深信。不过这件事,也是冥冥中一段缘法,我曾到海门县玉皇阁前,看到你们卖艺,你们所练的本领,个个的没有江湖那种习气,行动语言,也与走江湖的不同。我尤其是看到这两个孩子,个别地叫我动心。”说到这略顿了顿,他眼珠转了转,甘龙看他是要落泪,可是强忍下去,甘龙赶紧把头低下不敢再看他。这人道:“我有一个爱女,不幸三年前死去,那孩子也很聪明,她的相貌,竟和这个柳姑娘不差上下,所以我看到这个小姑娘,想起亡女。虽然当时不过是行云流水、过眼云烟的事,离开玉皇阁,也就该丢开。只是我竟会时时地想着这个柳姑娘,这么好一个女孩子,为什么流落江湖?怎的我的女儿和她一样的相貌,偏偏又死去?老师傅不要笑话,这完全是读书人一种痴念,无谓的举动,事情竟会这样巧,我也是才从江北过来,偏偏在此和你们巧遇。天没亮你突然被捕,我已经看见,但是我不愿意多管这种闲事,并且我个人也极容易落很大的嫌疑,并且也不知道你究竟是犯了什么法。不料那个公门恶役,竟敢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对这个柳姑娘无理逞凶,倚官仗势,他分明是要把这个女孩子弄走。这孩子我已经告诉过你,一面之后,我始终不忘,这我焉能不管?尤其是这个恶役,他所拿出来的海门县发给他的差票,更叫我动了怒。安世禄身负国恩,苦害海门县合县的黎民百姓,他手下这班爪牙们,更这么作恶逞凶,一个小小的县官,他仗着有他的内亲庇护他,他简直在这一带要横行。安平驿安平泛,不是他管辖的地面,竟碍于情面受他的托付,没有罪状,没有赃证,逮捕良民,这种事情就是违法。难道做了官,就能这么作威作福,随心所欲么!可是我还不知道你们的来意,竟是这种舍身全义,甘冒百死,要救海门县全县的渔民。赶到我把这个柳姑娘叫来,她已说出大致的情形,可是我还不敢十分过信她的话,因为她太聪明。你要知道海门县这场事,固然是安世禄丧心病狂一手造成,可是渔户们的举动,也实为国法所难容,我深怕这里还有别情。现在好了,这个小孩子他这一片话,算是定了我的心,得了实供,老师傅,你有罪。”

  老武师甘龙低着头,忙答了声:“是,小民知罪,愿意领罪。”这人点点头道:“你这种不为自身利害设想,一片血心,为海门县的渔民,为千万人的性命,我可没有力量免你的罪,我可要为你尽力。你知道你现在所得的罪名,海门沿海渔村,事情是完全怨那位万家生佛的县太爷,可是你们不能够劫牢犯狱,这种情形,就形同反叛了。最大的把柄,落在安世禄手内,你一个平民竟敢仗着武功本领帮助他们越狱脱逃,还敢带着两个小孩子,沿路上更多惹是非,打伤官府。老师傅,你年岁很大,你也有些经验了,你的心是好心,我也知道,你的事办得可实在的不高明,你能把自己毁了,能把渔村千万人的性命送掉。现在你想越级上告,我先不问你本人是否渔户,好在这两个孩子,全是渔村中人,情形尚有可原。你们这种情形是告海门县的县官,驻防海门县的总兵,这不是一件小事。你凭什么?拿来给我看看,要说是仅凭你这么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谁能给你证明你是海门县渔村全村的代表人?官家不用正式的公文公事,是否就能够处理这件事。安世禄这次的事,他闹得实在是无法无天,但是他县官终归是朝廷的官吏,没有真凭实据,只凭你空口一说,不论哪个衙门,也不会就这么任凭你几句话就去办。不错,你们全是渔村上的人,事情也是真的,但是等到官家调查实据,可先得把你们押起来,倘若县官安世禄手段过辣,渔村中此时已经暴动起来,你们爷儿三个就是把命搭上也误了事,甘龙你想是不是?”

  甘龙一听这人这番话,自己也不禁出了冷汗,个人终归是一个江湖人,对于官家一切手续不明。自己所想的办法,事到临头,恐怕不能如愿,反倒误事。这一来,救不了渔村中人,个人和这两个孩子,就是活下去,也是抱恨终天。甘龙变颜变色,赶紧又跪倒,叩头说道:“小民终归是个无知的人,只凭血气之勇,求大人恩典。小民一切事所行所为不合,自己绝不敢推卸罪名,情愿领罪。还是求大人你设法搭救海门县全县渔民,就是把小民送到油锅里,我个人死也甘心。”

  此人把甘龙拉了起来道:“你不要这样,我若是不安心救你和搭救沿海的渔民,我也就不这样和你说了。据你说的情形,事情是很急,我们只有眼前想挽救之法。甘龙,你念过书么。”甘龙道:“幼年时倒是念过三四年书,家门衰败,早早地就流落在江湖,投师学艺,把书本子就撂下,不过眼前的字还认识的。”这人道:“那么你也能写了。”甘龙道:“潦草的还能写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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