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还乡惊变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两个孩子，把地上的钱全捡起，老者甘龙向柳惠道：“你们三个不是没落店，在镇外小庙里存身么？跟我走，放心，我也不是有着落的人，咱们全是一样苦朋友，我要细问你些话。离此不远，到我家中小坐一坐，不愿意待下，再走你的路绝不误事。”柳惠见这位老者萍水相逢这么帮自己的忙，诺诺连声地答应着。跟随着老者甘龙，一直地从这小镇甸上走出来，直奔衡山下。一片绿林中，走上一条山边的小道，走出来一里多地，只见紧靠一片碧绿的山岩下，一片松树林中，现出两间茅屋。到了近前，一道篱笆门倒锁着，老者把门开了，领柳惠和这两个孩子来到那边。果如这老者所言，这屋内真是四壁萧然，只有几件粗制的桌凳和些个零星用具，屋中干干净净。这甘龙让柳惠落座之后，还是亲自去动手，烧了些水来，泡了一壶山茶对饮。甘龙向柳惠道：“实不相瞒，我老头子也是孤独一身，无依无靠，只为性情过直，更爱管人间不平事，就这么在江湖上游荡了一生。我倒也有几个很得意的徒弟，我不愿意依靠着他们。来到衡山这里，爱这里山清水秀，身边积蓄了几个钱，在这里买了几亩田地，自耕自食，倒也逍遥。我在镇甸上一看见你，就知道你不是这种走江湖吃生意的一流。赶到你一亮开门户，更见你所学的还是武术正宗，只可惜功夫太浅，会的不精，身上有病，还要勉力出来。我认你这样人，带着两个孩子，定有一番不平凡的事故，所以这才帮着你练了一趟打法，将你父女三人领到这儿。你仔细把你过去的身世和所学的功夫以及究竟做怎样打算，投奔哪里，从实告诉我老头子。我只要有力量，愿意帮你个忙，同是流浪天涯的人，我不知怎的，竟对你起了怜悯之心，朋友你可不要误会，我对你绝非轻视。”
这时柳惠听到老者这么问起来，就将自己从海门杀伤人命，带着孩子们逃出来，一路的上所受的艰难、困苦到现在，都说与老人，又说：“我现在可以说是山穷水尽，一点的办法没有了。好汉无钱，寸步难行。所以今日竟是晕倒地上，蒙老人家这么热肠帮忙，我焉能再做虚伪的言辞？我现在真不知茫茫天涯，何处是我栖身之地，走到哪算哪了。”
这老者甘龙点点头道：“好，朋友，你能诚实，我甘龙老眼不花。实不相瞒，我这一身功夫，若是真格的放到江湖上去卖艺，我可不敢，我是少林派嫡传的武功。今日我看到这两个孩子，随在你身旁，当然也要教给他们习武了。这两个孩子，全有很好的骨格，很好的天资，连你本身，若能够好好地深造一下，将来实无办法时，你仗着一身武功本领，也能另寻安身立命之地，何必流落江湖。我很有心成全这两个孩子，不过我也非富有者，和你是一样，能够随我吃苦，自耕自食，我身边还有几个钱，山居的生活极简朴，也能用他三年五载。柳朋友，你这种情形，身体十分衰弱，应当在衡山小住，养养你的病，咱们一处再研究研究武学。你们省得流浪江湖，我也免得孤独地寂寞，柳朋友，你可愿意么？”
柳惠一听这不啻绝处逢生，因祸得福。自己灵机一动，赶忙站起，向老头子甘龙道：“老人家肯这么不嫌弃，我们爷儿三个已到了什么地步，谁肯收留？我愿拜在你老人家门下，练习真正的功夫，为将来立身之道。”说话间，还是跪倒就叩头，同时招呼着女儿青青和虎子，全跪在地上，招呼师爷。这老头子哈哈一阵大笑，赶忙地把这爷儿三个拉起，立刻这冷清清两间草房内，笑语喧腾，真是春风满室。柳惠招呼着女儿动手操作，除去练功夫之外，更帮着师父甘龙种地种菜。这柳惠遂在衡山，依靠甘龙身边，爷儿三个竟得到武功的真传少林门嫡传的本领。青青和虎儿，最得老头子甘龙的钟爱，常常带着他们游山玩景。无形中这甘龙挤着二人练轻身术，什么险峻的地方全去，越是哪里难走，越是带着他们多走几趟。这一来青青和虎子功夫日有进步，那柳惠体壮身强，恢复当初家乡的情形，爷儿几个在这山边，过活得乐趣融融。
寒来暑往，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地竟过了六年的光景。柳青青已经长得亭亭玉立，虎子也发达得身体健壮，几年柳惠武功本领，经过甘龙重加教练，若论起这点本领，足可以在江湖上闯荡一番。但是忽然有一次往镇甸上去卖些粮食，换些应用之物，无意地竟遇到了家乡的邻村人。柳惠问起家乡的情形，这同乡人竟是劝着柳惠，还是重返故乡，他的仇人已经全没有了，几乎已经死个干净，绝不会有人再追究当年的事。并且说乡人不时地常想起柳惠来，全盼着他重返渔村，大家愿意有他这样人，处处地能为村人遮风避雨。不过这个同乡是往北省去，不能够立刻回转海门，柳惠回到山边，被邻人这一勾引，不禁动了思乡之恋。遂和甘龙一商量，爷儿几个不如一同转海门，到家乡住的地方极容易，打造两只船，爷儿几个仍然做着水上生涯，足可以求一家的温饱而有余。甘龙倒也高兴，这位老武师，本来漂泊一生，自己早已厌倦风尘。忽然遇到柳惠父子三人，并且相处数年间，看出了这爷儿三个天性全好，有至情，有血性。自己寄身江湖，无依无靠，漂流四海，到处为家，也愿意有这么个依靠。自己虽则这么大年岁，武功始终不放下，很愿意和他们在水上去做那渔家的生活，爷儿四个商量好了，遂从衡山这里起身回转柳惠的故乡。
哪知道一入江苏境，竟听得道路上一片传言，海门一带竟出了一个极厉害的贪官，和地方上几个土棍们勾结起来，简直要把海门县最大出产之地，完全毁个一败涂地，并且事情闹得很严重。虽是已经传扬到各处，据说这次的事，不止于海门县的县官一人作恶，更和驻防海门的水师营和当地的总兵，全勾结到一处。尤其这海门县的知县，根深蒂固，他有极大的势力做靠山，虽则各处传扬开他那种贪赃枉法的情形，可是他这个县官做得稳如泰山。这一来，算给了柳惠当头一棒，自己一团高兴，带着儿女和老师，一心回到故乡收拾旧业，一听到这种情形，当地的人全不能过活了，自己在这种时候回去，那不是往死路上走么？跟师父甘龙一商量，甘龙也认为不能冒昧地回海门锦鸡塘，总得把这些传言证明了虚实。因为所听到的全是口头上传说，事情没有看到一点，不足为据。可是柳惠当年离家出走，是惹了祸出来的，现在冤家对头全没有了，若是风平浪静的时候，回归故里，当年和一帮船帮们，感情又不错，惹祸出走也不是为的自身，实为了锦鸡塘一班乡邻的福利，回去之后，定然得到乡里乡亲的帮助。可是若像传说的那么变乱的情形，自己回去不止于不能收拾旧业，还有危险。甘龙的主张，还是先把事情探查明白，知道了真实情况，再定行止。不过爷儿几个全是没有钱的人，五六年来，完全仗着种那几亩山田，省吃俭用，积蓄下一点盈余和甘老师变卖田地的几十两银子，若是不立刻回转故乡，爷儿四个耗用下去，那可就毁了。所以柳惠尽力地主张着，还是收拾起当日落魄江湖的行当，爷儿几个索性卖艺回乡，叫人看着也没有疑心的地方，更可以不动积蓄的钱。现在爷儿几个收拾起这种卖艺的生涯，轻而易举，原本四个就各有练武时所用的几件兵器，在沿途上稍微添置上一两件，就足可以成了。这爷儿四个卖着艺，到了海门县，离着县城几十里地内，所听到的情形越发叫人愤慨了。据传说海门沿海，四十余个渔村，现在弄得一家家全不能过了。因为有几个办牙行经纪的，和县衙门勾结，他们立上许多名目来，改订渔税，重立官秤，堆栈和过秤，简直把渔户们欺负死。并且渔税定得特别大，他们变出许多名目来，叫这班渔户们来担负，所算计的完全是这班养渔船的人，按着他们每年收入最丰的季节，来勒捐渔税。这一来，所有的这些渔户们，实无法缴纳这笔巨大的税银，他们若是承认下去，那将来非得个个的全穷死，运船全卖了，恐怕也不能交足了官款。可是渔户们想求官家体恤他们无力担负的实情，哪知道这个县官安世禄，他是安心要在海门发一笔大财，够他下三代过活的，咬定了牙关，丝毫不肯让步。用起势力来，连驻防沿海的水师营，和当地的总兵官勾结起来，对付这些渔村。拣着那平时稍微有些名头的人全给锁拿进衙门，并且每天官家派恶吏许多人，威胁四十个渔村承认，渔村中差不多有许多日全不能再操作了。这师徒四人在听到这种情形之下，越发地不敢贸然回乡，这才入了海门县县城。
这柳惠虽是本县土著，当初就是在渔村上终年操作，对于县城中常来往的。初到这里，连着两天的工夫，没找到什么好地方。直到第三天，在玉皇阁这里，爷儿几个居然挣了十几吊钱，可是眼中竟看到官家果然锁拿一班渔村中的渔户，像对付盗匪一般。这种情形，实在激怒了柳惠和老武师甘龙，这位一生奔走风尘的人物，他虽则平时那么沉默寡言，从外面上看来，好像是一切事全灰心，什么事不愿意管的人，其实这位老师，胸怀中已然隐藏着一片热情。他眼中看到这种不法的情形，岂肯袖手旁观，所以在吃饭时和柳惠略说了几句。这位老武师甘龙，口头上虽则不肯说出自己的心意，可是他已经下了决心，要为这些被暴力摧残的渔户们一雪不平之气。
在饭后叫柳惠歇一下，赶到夜静更深，店中已经清净下去，悄悄地嘱咐柳青青和柳虎儿好好地在店中歇息。自己和柳惠收齐好一切，告诉柳惠，我们要到县衙监狱和总兵衙门走走，咱们能得到机会，要从被难人口中得些真实的情况。柳惠答应着，爷儿两个悄悄地出了屋中。这时店房里客人们早入睡乡，甘龙柳惠轻轻地蹿上房头。这街上也是静悄悄，只有各街道巡更的更夫不断地来往着，一路上毫无阻碍，一直地扑奔东大街的县衙，也就是一盏茶时，已到了县衙附近。在这种时候，本城的官府衙门，虽则把沿海扰乱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可是他们绝没把这班渔户们放在心上，认为死生不过操诸他们掌握，所以这县衙门毫无戒备。
甘龙柳惠从县衙门的西边胡同内转过来，直扑县衙的西北角。县衙的监狱，就在西北角的一段大墙内，官衙的墙垣没有多高的。老武师甘龙嘱咐柳惠处处要小心，虽则县衙中没有什么戒备，可是衙门中也有一班捕盗拿贼的捕快们，内中颇有能手，我们的行迹绝不能败露，要十分谨慎着。我们全是守法安分的人，现在这种行为目睹不平，迫非得已，事情究竟办到怎样，不敢预定，我们先不要落个犯法人。老武师甘龙嘱咐了柳惠之后，自己首先翻上大墙头，察看一下里边的动静，这才叫柳惠往墙头上翻，因为柳惠的轻身术实在平常，这还是老武师甘龙硬挤着他练的。甘龙曾经和柳惠说过，练武这件事既然挂了名，就得有造就，武功这件事在防身御侮，强健身体的功夫，可也是取祸之道，所以既然挂了练武之名，就得锻炼得有过人的地方，不然反不如一点不会。可是柳惠随着这位老师五六年的光景，论他的轻身术，真不如两个孩子一半，就因为他年岁稍大，筋骨已老，练轻身术非得从小时下功夫不可。这还仗着老武师甘龙教授得法，少林嫡传的功夫，只要有真传，有名师指导，实有变形易骨之力。所以柳惠此时勉强地还能蹿高纵矮，不过过高的地方他可不成。像卖艺时柳青青虎儿所练的那种三四丈高的大竹竿，柳惠绝不敢上去。甘龙头前开路，见大墙内黑沉沉静悄悄，没有人迹。柳惠翻上墙头，跟着甘龙的后踪，翻身落在墙内，往前走出不远来，就是一片房屋阻路，再翻到屋面上，往前察看。只见偏着西北角一带，黑沉沉的天空中，隐隐现出些灯火之光，知道那是监狱的所在，蹿房越脊，竟来到监牢的附近。
这监狱虽在县衙内，但是已经隔断开靠着东边一道长墙，通着衙门里面一处处的房屋，有一道便门已经关闭。偏着西边是一片很宽阔的地方，靠北边迎头是由东到西四五丈长的一道横墙，当中一道木棚门，十分坚固。下面全是上着黑油，上面起红箭头子，在门两旁，挂着两扇虎头牌，在墙边尚有一支方形的纸灯，还没有熄灭，发着昏黑暗淡之光。远远地就听到这监狱里面断续喝骂之声，老头子甘龙向柳惠一打手势，分从东西暗影中直扑狱门前，相继翻上墙头。往里面一看，有两段院落，全是长方形，里面显得阴森森。一处处牢房的木门，全有八寸长四寸多宽的一个小洞，从那小洞孔中，透露出微弱的灯光。这监牢前一丈多宽的一条道，尚有人在走动着。甘龙柳惠赶忙把身形隐在暗影中，耳中听到附近的监牢中发出锁链的响声，在外面走动着的正是看守监牢的狱卒，他听到哪个监房中一有响声，立刻凑到门边，就是一阵的喝骂的言语，十分刻毒。老武师甘龙和柳惠，容这个狱卒往前面一排监房前转过去，甘龙向柳惠一挥手，已经腾身纵起，蹿到一排监房的屋顶上，一直地向后扑去，柳惠也是跟踪而进。这爷两个一直地到了这排监房的北头，在屋顶上潜伏，天空中又黑暗异常，星斗无光，伏身在屋顶上，下面绝不致发觉，可是下面有人走动着，绝不敢冒昧地往下面察看。
这时从监狱门旁一个很大的房间内，走出一人，出了屋门之后，往里看了看，他却招呼：“李进才。”跟着那个狱卒竟从后面一排监房前答应着，赶紧走过来，口中在招呼着：“赵老爷，有什么事？”
站在门口的却吩咐道：“李进才可注意着忠字笼和廉字笼两处，对待这种东西，手底下别客气。上边交派下来，认为他们这群东西简直是一群刁民，不叫他们尝尝国法的厉害，简直他们足可以造反。因为现在监房的地方太少，无法隔离，尤其是那个杏花圩大营庄两处的渔户头，万分可恶，一个是装疯作傻，一个是亡命徒。今天把他们收案过堂时，县太爷几乎叫他们气死，所以一照面，每人先赏了他二十大板。可是这种贼骨头贱肉，简直是不怕，你看，进得笼来和咱们爷是那一套。一个个全装得像那么回事，穷得连一文钱没有。别听那一套，这都是有名的渔村，他们哪个手里，不存个千八百两？想法子折腾他，早晚叫他认了头。李进才多卖卖力气，这拨案子，怎么也叫咱换换季。”那个狱卒连答了两声是，站在门前这人，竟是反转回了屋中，那个狱卒，竟是从紧对着狱门这条笼道往里走来。甘龙和柳惠听得真真切切，知道那发话的定是这监狱中的典狱吏，从他们口中听出，安心要虐待新收进来的一班渔户们。前面这条笼道内，大小八个囚笼，按着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个排号。此时甘龙注意了下面这个狱卒，他往里走，在靠东面第三间囚笼门首站定，从黑板门的木孔往里看了看。这时里面并没发什么说话的声音，只有铁链子连续振动了两下。这个狱卒是成心找事，口中骂了句当地的土音，咣当一声，把黑木门上的铁拐子拉开，走到里面。老武师甘龙一打手势，叫柳惠注意着屋面上和下面笼道中，老武师甘龙好大胆，竟是飘落而下。这个狱卒进了忠字号囚房内，当的一下木门又关上，老武师甘龙竟是紧贴身监房门口，从上面那个木孔中，正好望到里面。
这时柳惠听到老者这么问起来，就将自己从海门杀伤人命，带着孩子们逃出来，一路的上所受的艰难、困苦到现在，都说与老人，又说：“我现在可以说是山穷水尽，一点的办法没有了。好汉无钱，寸步难行。所以今日竟是晕倒地上，蒙老人家这么热肠帮忙，我焉能再做虚伪的言辞？我现在真不知茫茫天涯，何处是我栖身之地，走到哪算哪了。”
这老者甘龙点点头道：“好，朋友，你能诚实，我甘龙老眼不花。实不相瞒，我这一身功夫，若是真格的放到江湖上去卖艺，我可不敢，我是少林派嫡传的武功。今日我看到这两个孩子，随在你身旁，当然也要教给他们习武了。这两个孩子，全有很好的骨格，很好的天资，连你本身，若能够好好地深造一下，将来实无办法时，你仗着一身武功本领，也能另寻安身立命之地，何必流落江湖。我很有心成全这两个孩子，不过我也非富有者，和你是一样，能够随我吃苦，自耕自食，我身边还有几个钱，山居的生活极简朴，也能用他三年五载。柳朋友，你这种情形，身体十分衰弱，应当在衡山小住，养养你的病，咱们一处再研究研究武学。你们省得流浪江湖，我也免得孤独地寂寞，柳朋友，你可愿意么？”
柳惠一听这不啻绝处逢生，因祸得福。自己灵机一动，赶忙站起，向老头子甘龙道：“老人家肯这么不嫌弃，我们爷儿三个已到了什么地步，谁肯收留？我愿拜在你老人家门下，练习真正的功夫，为将来立身之道。”说话间，还是跪倒就叩头，同时招呼着女儿青青和虎子，全跪在地上，招呼师爷。这老头子哈哈一阵大笑，赶忙地把这爷儿三个拉起，立刻这冷清清两间草房内，笑语喧腾，真是春风满室。柳惠招呼着女儿动手操作，除去练功夫之外，更帮着师父甘龙种地种菜。这柳惠遂在衡山，依靠甘龙身边，爷儿三个竟得到武功的真传少林门嫡传的本领。青青和虎儿，最得老头子甘龙的钟爱，常常带着他们游山玩景。无形中这甘龙挤着二人练轻身术，什么险峻的地方全去，越是哪里难走，越是带着他们多走几趟。这一来青青和虎子功夫日有进步，那柳惠体壮身强，恢复当初家乡的情形，爷儿几个在这山边，过活得乐趣融融。
寒来暑往，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地竟过了六年的光景。柳青青已经长得亭亭玉立，虎子也发达得身体健壮，几年柳惠武功本领，经过甘龙重加教练，若论起这点本领，足可以在江湖上闯荡一番。但是忽然有一次往镇甸上去卖些粮食，换些应用之物，无意地竟遇到了家乡的邻村人。柳惠问起家乡的情形，这同乡人竟是劝着柳惠，还是重返故乡，他的仇人已经全没有了，几乎已经死个干净，绝不会有人再追究当年的事。并且说乡人不时地常想起柳惠来，全盼着他重返渔村，大家愿意有他这样人，处处地能为村人遮风避雨。不过这个同乡是往北省去，不能够立刻回转海门，柳惠回到山边，被邻人这一勾引，不禁动了思乡之恋。遂和甘龙一商量，爷儿几个不如一同转海门，到家乡住的地方极容易，打造两只船，爷儿几个仍然做着水上生涯，足可以求一家的温饱而有余。甘龙倒也高兴，这位老武师，本来漂泊一生，自己早已厌倦风尘。忽然遇到柳惠父子三人，并且相处数年间，看出了这爷儿三个天性全好，有至情，有血性。自己寄身江湖，无依无靠，漂流四海，到处为家，也愿意有这么个依靠。自己虽则这么大年岁，武功始终不放下，很愿意和他们在水上去做那渔家的生活，爷儿四个商量好了，遂从衡山这里起身回转柳惠的故乡。
哪知道一入江苏境，竟听得道路上一片传言，海门一带竟出了一个极厉害的贪官，和地方上几个土棍们勾结起来，简直要把海门县最大出产之地，完全毁个一败涂地，并且事情闹得很严重。虽是已经传扬到各处，据说这次的事，不止于海门县的县官一人作恶，更和驻防海门的水师营和当地的总兵，全勾结到一处。尤其这海门县的知县，根深蒂固，他有极大的势力做靠山，虽则各处传扬开他那种贪赃枉法的情形，可是他这个县官做得稳如泰山。这一来，算给了柳惠当头一棒，自己一团高兴，带着儿女和老师，一心回到故乡收拾旧业，一听到这种情形，当地的人全不能过活了，自己在这种时候回去，那不是往死路上走么？跟师父甘龙一商量，甘龙也认为不能冒昧地回海门锦鸡塘，总得把这些传言证明了虚实。因为所听到的全是口头上传说，事情没有看到一点，不足为据。可是柳惠当年离家出走，是惹了祸出来的，现在冤家对头全没有了，若是风平浪静的时候，回归故里，当年和一帮船帮们，感情又不错，惹祸出走也不是为的自身，实为了锦鸡塘一班乡邻的福利，回去之后，定然得到乡里乡亲的帮助。可是若像传说的那么变乱的情形，自己回去不止于不能收拾旧业，还有危险。甘龙的主张，还是先把事情探查明白，知道了真实情况，再定行止。不过爷儿几个全是没有钱的人，五六年来，完全仗着种那几亩山田，省吃俭用，积蓄下一点盈余和甘老师变卖田地的几十两银子，若是不立刻回转故乡，爷儿四个耗用下去，那可就毁了。所以柳惠尽力地主张着，还是收拾起当日落魄江湖的行当，爷儿几个索性卖艺回乡，叫人看着也没有疑心的地方，更可以不动积蓄的钱。现在爷儿几个收拾起这种卖艺的生涯，轻而易举，原本四个就各有练武时所用的几件兵器，在沿途上稍微添置上一两件，就足可以成了。这爷儿四个卖着艺，到了海门县，离着县城几十里地内，所听到的情形越发叫人愤慨了。据传说海门沿海，四十余个渔村，现在弄得一家家全不能过了。因为有几个办牙行经纪的，和县衙门勾结，他们立上许多名目来，改订渔税，重立官秤，堆栈和过秤，简直把渔户们欺负死。并且渔税定得特别大，他们变出许多名目来，叫这班渔户们来担负，所算计的完全是这班养渔船的人，按着他们每年收入最丰的季节，来勒捐渔税。这一来，所有的这些渔户们，实无法缴纳这笔巨大的税银，他们若是承认下去，那将来非得个个的全穷死，运船全卖了，恐怕也不能交足了官款。可是渔户们想求官家体恤他们无力担负的实情，哪知道这个县官安世禄，他是安心要在海门发一笔大财，够他下三代过活的，咬定了牙关，丝毫不肯让步。用起势力来，连驻防沿海的水师营，和当地的总兵官勾结起来，对付这些渔村。拣着那平时稍微有些名头的人全给锁拿进衙门，并且每天官家派恶吏许多人，威胁四十个渔村承认，渔村中差不多有许多日全不能再操作了。这师徒四人在听到这种情形之下，越发地不敢贸然回乡，这才入了海门县县城。
这柳惠虽是本县土著，当初就是在渔村上终年操作，对于县城中常来往的。初到这里，连着两天的工夫，没找到什么好地方。直到第三天，在玉皇阁这里，爷儿几个居然挣了十几吊钱，可是眼中竟看到官家果然锁拿一班渔村中的渔户，像对付盗匪一般。这种情形，实在激怒了柳惠和老武师甘龙，这位一生奔走风尘的人物，他虽则平时那么沉默寡言，从外面上看来，好像是一切事全灰心，什么事不愿意管的人，其实这位老师，胸怀中已然隐藏着一片热情。他眼中看到这种不法的情形，岂肯袖手旁观，所以在吃饭时和柳惠略说了几句。这位老武师甘龙，口头上虽则不肯说出自己的心意，可是他已经下了决心，要为这些被暴力摧残的渔户们一雪不平之气。
在饭后叫柳惠歇一下，赶到夜静更深，店中已经清净下去，悄悄地嘱咐柳青青和柳虎儿好好地在店中歇息。自己和柳惠收齐好一切，告诉柳惠，我们要到县衙监狱和总兵衙门走走，咱们能得到机会，要从被难人口中得些真实的情况。柳惠答应着，爷儿两个悄悄地出了屋中。这时店房里客人们早入睡乡，甘龙柳惠轻轻地蹿上房头。这街上也是静悄悄，只有各街道巡更的更夫不断地来往着，一路上毫无阻碍，一直地扑奔东大街的县衙，也就是一盏茶时，已到了县衙附近。在这种时候，本城的官府衙门，虽则把沿海扰乱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可是他们绝没把这班渔户们放在心上，认为死生不过操诸他们掌握，所以这县衙门毫无戒备。
甘龙柳惠从县衙门的西边胡同内转过来，直扑县衙的西北角。县衙的监狱，就在西北角的一段大墙内，官衙的墙垣没有多高的。老武师甘龙嘱咐柳惠处处要小心，虽则县衙中没有什么戒备，可是衙门中也有一班捕盗拿贼的捕快们，内中颇有能手，我们的行迹绝不能败露，要十分谨慎着。我们全是守法安分的人，现在这种行为目睹不平，迫非得已，事情究竟办到怎样，不敢预定，我们先不要落个犯法人。老武师甘龙嘱咐了柳惠之后，自己首先翻上大墙头，察看一下里边的动静，这才叫柳惠往墙头上翻，因为柳惠的轻身术实在平常，这还是老武师甘龙硬挤着他练的。甘龙曾经和柳惠说过，练武这件事既然挂了名，就得有造就，武功这件事在防身御侮，强健身体的功夫，可也是取祸之道，所以既然挂了练武之名，就得锻炼得有过人的地方，不然反不如一点不会。可是柳惠随着这位老师五六年的光景，论他的轻身术，真不如两个孩子一半，就因为他年岁稍大，筋骨已老，练轻身术非得从小时下功夫不可。这还仗着老武师甘龙教授得法，少林嫡传的功夫，只要有真传，有名师指导，实有变形易骨之力。所以柳惠此时勉强地还能蹿高纵矮，不过过高的地方他可不成。像卖艺时柳青青虎儿所练的那种三四丈高的大竹竿，柳惠绝不敢上去。甘龙头前开路，见大墙内黑沉沉静悄悄，没有人迹。柳惠翻上墙头，跟着甘龙的后踪，翻身落在墙内，往前走出不远来，就是一片房屋阻路，再翻到屋面上，往前察看。只见偏着西北角一带，黑沉沉的天空中，隐隐现出些灯火之光，知道那是监狱的所在，蹿房越脊，竟来到监牢的附近。
这监狱虽在县衙内，但是已经隔断开靠着东边一道长墙，通着衙门里面一处处的房屋，有一道便门已经关闭。偏着西边是一片很宽阔的地方，靠北边迎头是由东到西四五丈长的一道横墙，当中一道木棚门，十分坚固。下面全是上着黑油，上面起红箭头子，在门两旁，挂着两扇虎头牌，在墙边尚有一支方形的纸灯，还没有熄灭，发着昏黑暗淡之光。远远地就听到这监狱里面断续喝骂之声，老头子甘龙向柳惠一打手势，分从东西暗影中直扑狱门前，相继翻上墙头。往里面一看，有两段院落，全是长方形，里面显得阴森森。一处处牢房的木门，全有八寸长四寸多宽的一个小洞，从那小洞孔中，透露出微弱的灯光。这监牢前一丈多宽的一条道，尚有人在走动着。甘龙柳惠赶忙把身形隐在暗影中，耳中听到附近的监牢中发出锁链的响声，在外面走动着的正是看守监牢的狱卒，他听到哪个监房中一有响声，立刻凑到门边，就是一阵的喝骂的言语，十分刻毒。老武师甘龙和柳惠，容这个狱卒往前面一排监房前转过去，甘龙向柳惠一挥手，已经腾身纵起，蹿到一排监房的屋顶上，一直地向后扑去，柳惠也是跟踪而进。这爷两个一直地到了这排监房的北头，在屋顶上潜伏，天空中又黑暗异常，星斗无光，伏身在屋顶上，下面绝不致发觉，可是下面有人走动着，绝不敢冒昧地往下面察看。
这时从监狱门旁一个很大的房间内，走出一人，出了屋门之后，往里看了看，他却招呼：“李进才。”跟着那个狱卒竟从后面一排监房前答应着，赶紧走过来，口中在招呼着：“赵老爷，有什么事？”
站在门口的却吩咐道：“李进才可注意着忠字笼和廉字笼两处，对待这种东西，手底下别客气。上边交派下来，认为他们这群东西简直是一群刁民，不叫他们尝尝国法的厉害，简直他们足可以造反。因为现在监房的地方太少，无法隔离，尤其是那个杏花圩大营庄两处的渔户头，万分可恶，一个是装疯作傻，一个是亡命徒。今天把他们收案过堂时，县太爷几乎叫他们气死，所以一照面，每人先赏了他二十大板。可是这种贼骨头贱肉，简直是不怕，你看，进得笼来和咱们爷是那一套。一个个全装得像那么回事，穷得连一文钱没有。别听那一套，这都是有名的渔村，他们哪个手里，不存个千八百两？想法子折腾他，早晚叫他认了头。李进才多卖卖力气，这拨案子，怎么也叫咱换换季。”那个狱卒连答了两声是，站在门前这人，竟是反转回了屋中，那个狱卒，竟是从紧对着狱门这条笼道往里走来。甘龙和柳惠听得真真切切，知道那发话的定是这监狱中的典狱吏，从他们口中听出，安心要虐待新收进来的一班渔户们。前面这条笼道内，大小八个囚笼，按着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个排号。此时甘龙注意了下面这个狱卒，他往里走，在靠东面第三间囚笼门首站定，从黑板门的木孔往里看了看。这时里面并没发什么说话的声音，只有铁链子连续振动了两下。这个狱卒是成心找事，口中骂了句当地的土音，咣当一声，把黑木门上的铁拐子拉开，走到里面。老武师甘龙一打手势，叫柳惠注意着屋面上和下面笼道中，老武师甘龙好大胆，竟是飘落而下。这个狱卒进了忠字号囚房内，当的一下木门又关上，老武师甘龙竟是紧贴身监房门口，从上面那个木孔中，正好望到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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