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竹林惩恶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老武师甘龙和柳惠一个在屋顶上，一个在树上，把这件事看个真真切切，这才知道徐麻子夜入县衙和那师爷深宵接洽，敢情就是这种愚弄人的手段。他这种法子是真厉害，这一来，完全把这沿海的渔村断送了，还落个他救人，他为了渔村的事，任劳任怨，此人手段太以万恶。这时听得鱼栈柜房内一阵说笑的声音，那个徐麻子却在向屋中人说道：“这种事，不能迟缓，说什么我把这三份保禀送进城去，再有反悔的，官家已有证据在手，用什么厉害手段对付，他们是罪有应得。”老武师甘龙向柳惠一打手势，全飘身落在地上，甘龙用手向墙外一指，这爷儿两个立刻翻出鱼栈，眼前就是一片旷野地，离开稍远，柳惠道：“师父，你也听见，也看见了，现在居然出了这出卖渔村的徐麻子，他是安心断送沿海渔村的渔户们，这种人，我们不应该再放手了。”老武师甘龙道：“不要紧，好在他已经说出立刻要起身进城，我们找个地方等他，这东西不叫他尝尝我们的厉害，警戒警戒他，世上还有天理么？”爷儿两个立刻离开鱼栈附近，一直地扑奔东北角，出了杏花圩，就是奔县城的一条大路，到了土围子上时，眼中看到所有各渔村中的渔户们，三三两两星星点点的灯火，各奔自己的村庄散去。甘龙向柳惠道：“索性咱们离开这一带远些。”这爷儿两个顺着这条旷野的土道，一直地出来有二里多地，前面正是一片大竹塘，当中一条五六尺宽的道路，这片竹塘足有一两箭地长，甘龙道：“柳惠，咱们就是这儿吧，很好的地方。”
这爷儿两个隐身在竹林边，等了不大的工夫。远远地见灯光晃动，一看来的绝不是一个人，甘龙知道这小子也有提防了。果然来人渐走渐近，是两个纸灯笼，就是鱼栈的两名公差，另外两人，一个是徐麻子，一个是年轻力壮的壮汉。那公差一手提着灯笼，每人一条马棒，那个壮汉却提着一口刀，徐麻子居然也穿着长衫，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一边走着，一边在互相说着话，说一阵，笑一阵，全在很得意地向前走来。已走进竹林有十几丈远，柳惠和甘龙已经隐身在竹林两边，这两名公差提着灯笼正向前走，忽然道左边嘎巴一声爆响，一根两丈多高的竹竿倒下来，他两人是并肩而行，竹竿横倒，正向他两人的头上砸来，吓得这两名公差一声怪叫，向后一撤身，一个脚下略慢，已经砸在后腰上，那一个转身太疾，竟和那提刀壮汉撞个满怀，这棵竹竿倒下来，横砸向对面，一片爆响声，这一来两只灯笼全行熄灭。那徐麻子和那壮汉也在向后退出好几步去，两个公差才停住身，一个在直哎哟着，口中不住骂着道：“什么丧气的事都有，可把我腰砸坏了。”徐麻子尚在着急地喊着：“你们谁带着火种，快把灯笼点上，不要闹。好几个人一处走，还有什么？快着点，拿火种点灯笼。”他这句话还未落声，叭地一下，正打在徐贵的左颊上，这一下打得还真重。徐麻子哎呀一声，手扶着半边脸叫道：“这是谁，怎么打我？”可是这个“我”字没声，叭地又是一下，这两下子已经把他两颊上全打肿起，他只顾着疼，竟把手中的布包，也撤了手，可是他把这布包，看得比命还重，立刻怪叫着道：“糟了，我的公事掉了。”他这连番被打，怪叫喊嚷，两个公差，已经吓得汗毛倒竖，内中一个忙嚷着：“徐二爷，咱们快走，这块地不干净。”这一喊嚷，那徐麻子尚在伸手往地上摸索。
跟随来的壮汉是徐麻子一个本家，名叫徐阿宝，年轻些，胆量比较壮，手中更提着一口刀，立刻咳嗽了一声道：“你们这全是闹什么，我从来就不信有哪些邪魔外道。李头，你不是带着火镰火石了么，还是把灯笼点着好走。”他说话间更用刀横在面前，可是这片竹林前黑暗异常，徐阿宝话才落声，突听得脑后嘻的一声冷笑，就觉得背上被人猛往外一推，这徐阿宝哟了一声，身躯向前撞去，那个公差一声怪叫：“哎呀，你怎么拿刀扎我？”跟着扑通一声，徐阿宝摔个嘴啃地。这一来，两个公差越发地吓得不敢在这里停留，一个腰上被砸伤，一个被徐阿宝的刀尖子扎了一下，两人齐声喊了声：“徐爷，咱们快回去，这实有毛病。”那个徐麻子被打得脸像火烧，他竟是拼着命地把布包摸索到手，口中尚喊着：“阿宝，你怎么了？”这两个公差一往回下跑，才往前闯出没有三步，脚下一绊，扑通扑通，两人全摔在地上，这两现世宝竟是像鬼嚎似的，喊起救人来。
这时徐麻子也觉得这眼前的情形简直有些活见鬼，他还在喊着：“阿宝，阿宝，你把刀给我。”可是那徐阿宝已在哎呀着爬起来，他这一下摔得很重，鼻头和嘴唇完全撞破，口中在招呼着：“二哥，咱们快走，回去招呼人。”这种阴森森黑暗之处，四个人同时被摔被打，徐麻子也不敢再嘴硬，答了声：“阿宝，你说得对，回去招呼人，倒要看看是他娘的什么邪性事。”他往前一迈步，就觉得这条发辫，猛地被什么扯住，他身躯是向前撞，这一来两下的力量全交在他头皮上，徐麻子竟是哎呀一声，觉得头皮上好像整个地发辫被掀掉，砰地一下，仰身摔倒地上。这一下可重的，辫发虽没整个地被拉掉，贴着后脑的头发，连根全被拔起，此时这个徐麻子竟也吓得鬼嚎起来，狂喊救人。这四个人爬起来，往前没命地狂奔，可是走出不几步，不是从左边被人撞到右边的竹林上，便是摔得鼻破脸肿，这十几丈的竹林前，就走不出去，谁跑得快，谁摔得重。这四个人喊得嗓音全哑了，无奈这片旷野，并没有人，离开杏花圩已经二里多地，任凭你就是喊干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这个徐麻子此时已经头面两手全摔伤，不知不觉中，那个布包竟也失掉。那两个公差已经被摔得想跑也跑不动了，这时徐贵还在招呼着族弟阿宝尽力地逃奔，可是最后这一次，竟是狂喊了声：“阿宝，我可毁了，哎呀，疼死我，我的腿折了。”现在这四人，谁还顾得谁，尤其是这种境地，只有不时地看到黑影在面前晃，也辨别不出眼前的形状来。
这个徐麻子最后这次想站全站不起来，就在连声呼嚎下，突然在两三丈外，火光一闪，在这条道路的当中，腾腾地一堆纸烧起来，在这火光中，竟见在这条道路当中，站定一个短衣老者，向这边招呼道：“徐贵，你这东西，丧心病狂。自己出身渔村，竟敢勾结官府，出卖乡里一班渔户们，叫他们永远陷于苦海中，你天良何在？
今夜你拿着出卖他们的器具，去献官府，我这是专管世上丧心病狂的人。我就是你杏花圩土地爷，你痛改前非，叫你再活几年，只要你还敢作恶，我要你的命。”跟着这堆纸已经烧完，这个徐麻子他半起半伏地看个真真切切，此时连疼带怕，哎呀一声，竟是死了过去。
可是那个徐阿宝和两个公差也全倒在地上，看了个满眼，听了个真切，他们听到居然有土地显灵，说的话完全是对待徐麻子，别人跟着遭殃受连累。他们稍沉了沉，胆量壮起来，一步一拐地凑到了徐麻子身边，不住地摇撼着他招呼。这徐麻子竟苏醒转来，腿又疼痛，口中不住哎呀着道：“可要了我的命，我这条腿坏了，你们想法子把我弄回鱼栈吧，本来就不用进城了。”瞪眼看着，三张保状全被焚烧，此时四周也安静了。试着往前两步也没有动静，这三人虽则带了伤，可是尚还能挣扎着。彼此一商量，由姓李的公差和阿宝，两人架着徐麻子，叫另一个公差头前去，到鱼栈招呼几个人，赶紧迎接。那个徐麻子疼得一阵阵发昏，就这么半拖半架地往前对付着走，走出一里多地来，那公差已经忍着身上的疼痛跑下去，他还是一边走，一边喊，也为是壮胆子。离着杏花圩还有半里多地，那边已经有人得到了信息，立刻鱼栈里的人，连伙计带先生，七八个人打着灯笼迎了来，有那力气大的，把徐麻子背起，回转鱼栈。
这种情形，老武师甘龙和柳惠才算稍泄胸头愤懑。这样惩治了这个土棍，信息没个传扬不开，叫官家们知道，谅也可稍知警惕。所以这爷儿两个在徐麻子等狼狈逃回，也一齐地回转了龙角湾，想着虽则这件事毫无结果，总可以不至于再捕拿一班渔户们。甘龙柳惠回转自己船上之后，到了天明后，打发虎子提着一个小篮，作为在海边捡蛤蚌，到杏花圩附近一带侦察一下，听听那徐麻子的行动以及附近渔村的情形。一个小孩子，面目虽生，好在附近渔村很多，没有人会注意，柳青青更嘱咐虎子，可不准惹一点事，得到了信息，立时地要赶回来报告师爷。虎子高高兴兴提了个竹篮，顺着海边向渔村而去。他来得很早，天也就是刚亮，虎子脚底下又快，自己因为头一次被师爷派出来办事，立功心盛，路上一点不敢贪玩。一直地奔到杏花圩。他到了杏花圩渔村，转到鱼栈附近，只见这里已经聚集着许多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说着话。柳虎儿提着竹篮，一路上在海边已捡了许多蛤蚌，他蹲在墙角，把这篮子里的蛤蚌捡着，大的小的各放在一边。在海边一带差不多的村民们，常常地用这种东西佐食，所以柳虎儿此时走在村民前，绝不被人注意，他却蹲在那里悄悄地听着人们的讲话。
只听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向身旁的一人说道：“这件事情可真怪，听说几个人全受了伤，伤势还不轻。那徐贵对于眼前的事完全放手，这次进城完全是为了治伤治病，渔村的事，完全任凭别人去办，他连牙行经纪全不愿意干了，只要伤治好，把官帖全交了。我说你信这个么，就凭他舍得这么办么？这小子，好几年的工夫，把这份差事弄到手里，他就这么轻易地扔掉？鬼也不信他的话。”旁边那个却在拦阻着道：“老三，少管闲事，我们先看个热闹。不过这一来，我恐怕渔村的事越发要没有好了，反正是小民遭殃，咱们是活了今天，没有明日。依我看，徐麻子只要一进城，衙门口定有举动，这是该着我们遭劫的日子到了，你看，出来了。”这时贴近鱼栈门口的人纷纷散开，跟着从鱼栈里边抬出一乘竹轿子，乡村上所用的和爬山虎差不多，也没有围子，这种小轿完全用竹子编制成，非常轻便。那个徐麻子半躺半坐的，两个壮汉抬着，徐麻子是满脸伤痕。头上全用布缠着，跟着后面就是县衙所派的两名公差，也全是带着伤，最后面就是那徐麻子的族弟阿宝，也是扎裹着伤痕。那个徐阿宝才出得鱼栈大门，看到了有许多本村的人，在远远地望着，他却招呼前面竹轿抬轿的人慢走，略停一停。
这个徐阿宝向这边高声招呼道：“乡邻们不用躲，请到前边来，我有几句话向大家说说。你们放心，不过是我这么说，你们就那么听，对于渔村的一切事，丝毫没有关系，讹不着谁，赖不着谁。你们看徐二爷现在弄到这个结果，这是做好人好事，顾不了吃顾不了睡的，为渔村公益，反险些把性命送掉，这还有好人走的道么？我们弟兄在杏花圩，敢说是一片血心，好人护三村，好狗护三邻，杏花圩土生土长的人，哪能不照顾自己一班乡里。昨夜将将地请大家签了名，写了保禀，恐怕误事，连夜地赶奔县城，中途出事。”说到这，他却冷笑一声道，“事情出的当口过巧，居然会有土地爷显灵，该着我们弟兄倒运。我们现在个人心里明白，任什么话不说，总算是我弟兄行为不对，才会遇上这种事。我二哥一个弄不好，就许成了残废。现在告诉大家，渔村的事，姓徐的绝不再管，谁有手段自己去办。天塌砸大家，又不是我们姓徐的个人家里事，何必连自己的命全送上？我们现在任什么怨言没有，这渔村中，也没有好大夫，现在我们进城治伤。从此时起，有什么事，别找我们，我们管不着，也许我们半路上再出了什么毛病，老乡们也许就来世再见了。”说罢，向前面抬竹轿的一挥手道，“哥儿两个多辛苦，咱们走吧。”此时柳虎儿也杂在人群中，县衙门所派那两名官差，一个是腰已摔伤，扶着一条木杖，一个嘴唇肿得挺高，左眼皮也成了胡桃大，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成了花鸭蛋，可是他在徐阿宝说话间，睁着那一双眼，只往柳虎儿身上死盯。先前柳虎儿还没怎么注意，赶到他向身边的同伴低声说话，这两人的情形鬼祟，柳虎儿赶紧撤身躲开。这时徐阿宝已经招呼着他们，一同向前走去，渔村的人们也纷纷地散开。
柳虎儿仍然随在众人身后，只听得一人说道：“你们听见了，好厉害，他分明是遭了天报，可是他竟有些疑心这是我们渔村中弄的手段对付他。这小子遭到这种报应，说话还这么屈心，早晚他不会得好死。”旁边一个年轻的却说道：“阿金，咱们管不着他的事，这小子走了，很好，我们进城的人，大约也快回来了。回头我们赶紧到白河滩。许大爷再三地嘱咐，别过中午，到原地方听信，我们回去吃了饭赶紧去吧。这叫鬼使神差，这小子离开杏花圩，我们省了许多事。”说话间，这班人纷纷各走进自己的家门，所有这些人还没有别的村庄的，完全是这杏花圩的渔户。柳虎儿从村中转了一周，又顺着杏花圩向北到崔家坝董家圩几个渔村转了一周。所去的这几个村庄，只要碰到了渔户们，那脸上的神色全十分难看。其实也没有官兵水师营守在面前，在村中出入的人，好像个个的全怕大祸临头，就是在那街道上经过时，行走慌张，偶然在野地里遇到人，全有些隐隐藏藏，不时地向海面那边张望，不是找树林子，就是找水坡低洼之处，走得全很快。柳虎儿连着到了几处，全是这种情形，并且一个白天，所能看到的，只于是他们情形不安，行路慌张，好像是有什么怕人的动作。柳虎儿无法探听，只好赶紧地折转归途，遂奔了龙角湾。柳青青已经站在船头上，不住地张望着，因为虎儿所去的时候已经不少了。这时见虎儿回来，青青忙地招呼道：“虎弟，你怎的去这么大工夫？师爷爹爹全不放心呢。”虎儿跳上船头，把竹篮交与姐姐道：“你煮好了，给师爷爹爹下酒不好么。”说话间，已经跳进舱中，甘龙柳惠爷儿两个全坐木炕上，见虎子进来，甘龙遂问：“怎么样，此去可见到什么？”柳虎儿把杏花圩所经所见以及各渔村的情形，详细地说与师爷和爹爹。
甘龙和柳惠听到那徐阿宝所交代的话，知道这件事恐怕还有变化，老武师甘龙向柳惠道：“这件事恐怕越发要弄成不可收拾，虎儿所说的情形，这徐麻子分明已在对于我们的动作起了疑心，这一来可要毁。他对所有渔村中渔户们，恐怕越发生了恶念。他分明已认定是渔村中所买出来的人，中途收拾他们，这小子故意地要这么做，向外面放风言风语，他从此放手不管渔村中事，只怕此去县城要搬弄是非，鼓动起大风波来。我们既没有给渔村中出了什么力，反倒给他们多招了祸，我老头子于心何安？这种情形，恐怕非要挤出大祸来不成了。”
这爷儿两个隐身在竹林边，等了不大的工夫。远远地见灯光晃动，一看来的绝不是一个人，甘龙知道这小子也有提防了。果然来人渐走渐近，是两个纸灯笼，就是鱼栈的两名公差，另外两人，一个是徐麻子，一个是年轻力壮的壮汉。那公差一手提着灯笼，每人一条马棒，那个壮汉却提着一口刀，徐麻子居然也穿着长衫，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一边走着，一边在互相说着话，说一阵，笑一阵，全在很得意地向前走来。已走进竹林有十几丈远，柳惠和甘龙已经隐身在竹林两边，这两名公差提着灯笼正向前走，忽然道左边嘎巴一声爆响，一根两丈多高的竹竿倒下来，他两人是并肩而行，竹竿横倒，正向他两人的头上砸来，吓得这两名公差一声怪叫，向后一撤身，一个脚下略慢，已经砸在后腰上，那一个转身太疾，竟和那提刀壮汉撞个满怀，这棵竹竿倒下来，横砸向对面，一片爆响声，这一来两只灯笼全行熄灭。那徐麻子和那壮汉也在向后退出好几步去，两个公差才停住身，一个在直哎哟着，口中不住骂着道：“什么丧气的事都有，可把我腰砸坏了。”徐麻子尚在着急地喊着：“你们谁带着火种，快把灯笼点上，不要闹。好几个人一处走，还有什么？快着点，拿火种点灯笼。”他这句话还未落声，叭地一下，正打在徐贵的左颊上，这一下打得还真重。徐麻子哎呀一声，手扶着半边脸叫道：“这是谁，怎么打我？”可是这个“我”字没声，叭地又是一下，这两下子已经把他两颊上全打肿起，他只顾着疼，竟把手中的布包，也撤了手，可是他把这布包，看得比命还重，立刻怪叫着道：“糟了，我的公事掉了。”他这连番被打，怪叫喊嚷，两个公差，已经吓得汗毛倒竖，内中一个忙嚷着：“徐二爷，咱们快走，这块地不干净。”这一喊嚷，那徐麻子尚在伸手往地上摸索。
跟随来的壮汉是徐麻子一个本家，名叫徐阿宝，年轻些，胆量比较壮，手中更提着一口刀，立刻咳嗽了一声道：“你们这全是闹什么，我从来就不信有哪些邪魔外道。李头，你不是带着火镰火石了么，还是把灯笼点着好走。”他说话间更用刀横在面前，可是这片竹林前黑暗异常，徐阿宝话才落声，突听得脑后嘻的一声冷笑，就觉得背上被人猛往外一推，这徐阿宝哟了一声，身躯向前撞去，那个公差一声怪叫：“哎呀，你怎么拿刀扎我？”跟着扑通一声，徐阿宝摔个嘴啃地。这一来，两个公差越发地吓得不敢在这里停留，一个腰上被砸伤，一个被徐阿宝的刀尖子扎了一下，两人齐声喊了声：“徐爷，咱们快回去，这实有毛病。”那个徐麻子被打得脸像火烧，他竟是拼着命地把布包摸索到手，口中尚喊着：“阿宝，你怎么了？”这两个公差一往回下跑，才往前闯出没有三步，脚下一绊，扑通扑通，两人全摔在地上，这两现世宝竟是像鬼嚎似的，喊起救人来。
这时徐麻子也觉得这眼前的情形简直有些活见鬼，他还在喊着：“阿宝，阿宝，你把刀给我。”可是那徐阿宝已在哎呀着爬起来，他这一下摔得很重，鼻头和嘴唇完全撞破，口中在招呼着：“二哥，咱们快走，回去招呼人。”这种阴森森黑暗之处，四个人同时被摔被打，徐麻子也不敢再嘴硬，答了声：“阿宝，你说得对，回去招呼人，倒要看看是他娘的什么邪性事。”他往前一迈步，就觉得这条发辫，猛地被什么扯住，他身躯是向前撞，这一来两下的力量全交在他头皮上，徐麻子竟是哎呀一声，觉得头皮上好像整个地发辫被掀掉，砰地一下，仰身摔倒地上。这一下可重的，辫发虽没整个地被拉掉，贴着后脑的头发，连根全被拔起，此时这个徐麻子竟也吓得鬼嚎起来，狂喊救人。这四个人爬起来，往前没命地狂奔，可是走出不几步，不是从左边被人撞到右边的竹林上，便是摔得鼻破脸肿，这十几丈的竹林前，就走不出去，谁跑得快，谁摔得重。这四个人喊得嗓音全哑了，无奈这片旷野，并没有人，离开杏花圩已经二里多地，任凭你就是喊干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这个徐麻子此时已经头面两手全摔伤，不知不觉中，那个布包竟也失掉。那两个公差已经被摔得想跑也跑不动了，这时徐贵还在招呼着族弟阿宝尽力地逃奔，可是最后这一次，竟是狂喊了声：“阿宝，我可毁了，哎呀，疼死我，我的腿折了。”现在这四人，谁还顾得谁，尤其是这种境地，只有不时地看到黑影在面前晃，也辨别不出眼前的形状来。
这个徐麻子最后这次想站全站不起来，就在连声呼嚎下，突然在两三丈外，火光一闪，在这条道路的当中，腾腾地一堆纸烧起来，在这火光中，竟见在这条道路当中，站定一个短衣老者，向这边招呼道：“徐贵，你这东西，丧心病狂。自己出身渔村，竟敢勾结官府，出卖乡里一班渔户们，叫他们永远陷于苦海中，你天良何在？
今夜你拿着出卖他们的器具，去献官府，我这是专管世上丧心病狂的人。我就是你杏花圩土地爷，你痛改前非，叫你再活几年，只要你还敢作恶，我要你的命。”跟着这堆纸已经烧完，这个徐麻子他半起半伏地看个真真切切，此时连疼带怕，哎呀一声，竟是死了过去。
可是那个徐阿宝和两个公差也全倒在地上，看了个满眼，听了个真切，他们听到居然有土地显灵，说的话完全是对待徐麻子，别人跟着遭殃受连累。他们稍沉了沉，胆量壮起来，一步一拐地凑到了徐麻子身边，不住地摇撼着他招呼。这徐麻子竟苏醒转来，腿又疼痛，口中不住哎呀着道：“可要了我的命，我这条腿坏了，你们想法子把我弄回鱼栈吧，本来就不用进城了。”瞪眼看着，三张保状全被焚烧，此时四周也安静了。试着往前两步也没有动静，这三人虽则带了伤，可是尚还能挣扎着。彼此一商量，由姓李的公差和阿宝，两人架着徐麻子，叫另一个公差头前去，到鱼栈招呼几个人，赶紧迎接。那个徐麻子疼得一阵阵发昏，就这么半拖半架地往前对付着走，走出一里多地来，那公差已经忍着身上的疼痛跑下去，他还是一边走，一边喊，也为是壮胆子。离着杏花圩还有半里多地，那边已经有人得到了信息，立刻鱼栈里的人，连伙计带先生，七八个人打着灯笼迎了来，有那力气大的，把徐麻子背起，回转鱼栈。
这种情形，老武师甘龙和柳惠才算稍泄胸头愤懑。这样惩治了这个土棍，信息没个传扬不开，叫官家们知道，谅也可稍知警惕。所以这爷儿两个在徐麻子等狼狈逃回，也一齐地回转了龙角湾，想着虽则这件事毫无结果，总可以不至于再捕拿一班渔户们。甘龙柳惠回转自己船上之后，到了天明后，打发虎子提着一个小篮，作为在海边捡蛤蚌，到杏花圩附近一带侦察一下，听听那徐麻子的行动以及附近渔村的情形。一个小孩子，面目虽生，好在附近渔村很多，没有人会注意，柳青青更嘱咐虎子，可不准惹一点事，得到了信息，立时地要赶回来报告师爷。虎子高高兴兴提了个竹篮，顺着海边向渔村而去。他来得很早，天也就是刚亮，虎子脚底下又快，自己因为头一次被师爷派出来办事，立功心盛，路上一点不敢贪玩。一直地奔到杏花圩。他到了杏花圩渔村，转到鱼栈附近，只见这里已经聚集着许多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说着话。柳虎儿提着竹篮，一路上在海边已捡了许多蛤蚌，他蹲在墙角，把这篮子里的蛤蚌捡着，大的小的各放在一边。在海边一带差不多的村民们，常常地用这种东西佐食，所以柳虎儿此时走在村民前，绝不被人注意，他却蹲在那里悄悄地听着人们的讲话。
只听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向身旁的一人说道：“这件事情可真怪，听说几个人全受了伤，伤势还不轻。那徐贵对于眼前的事完全放手，这次进城完全是为了治伤治病，渔村的事，完全任凭别人去办，他连牙行经纪全不愿意干了，只要伤治好，把官帖全交了。我说你信这个么，就凭他舍得这么办么？这小子，好几年的工夫，把这份差事弄到手里，他就这么轻易地扔掉？鬼也不信他的话。”旁边那个却在拦阻着道：“老三，少管闲事，我们先看个热闹。不过这一来，我恐怕渔村的事越发要没有好了，反正是小民遭殃，咱们是活了今天，没有明日。依我看，徐麻子只要一进城，衙门口定有举动，这是该着我们遭劫的日子到了，你看，出来了。”这时贴近鱼栈门口的人纷纷散开，跟着从鱼栈里边抬出一乘竹轿子，乡村上所用的和爬山虎差不多，也没有围子，这种小轿完全用竹子编制成，非常轻便。那个徐麻子半躺半坐的，两个壮汉抬着，徐麻子是满脸伤痕。头上全用布缠着，跟着后面就是县衙所派的两名公差，也全是带着伤，最后面就是那徐麻子的族弟阿宝，也是扎裹着伤痕。那个徐阿宝才出得鱼栈大门，看到了有许多本村的人，在远远地望着，他却招呼前面竹轿抬轿的人慢走，略停一停。
这个徐阿宝向这边高声招呼道：“乡邻们不用躲，请到前边来，我有几句话向大家说说。你们放心，不过是我这么说，你们就那么听，对于渔村的一切事，丝毫没有关系，讹不着谁，赖不着谁。你们看徐二爷现在弄到这个结果，这是做好人好事，顾不了吃顾不了睡的，为渔村公益，反险些把性命送掉，这还有好人走的道么？我们弟兄在杏花圩，敢说是一片血心，好人护三村，好狗护三邻，杏花圩土生土长的人，哪能不照顾自己一班乡里。昨夜将将地请大家签了名，写了保禀，恐怕误事，连夜地赶奔县城，中途出事。”说到这，他却冷笑一声道，“事情出的当口过巧，居然会有土地爷显灵，该着我们弟兄倒运。我们现在个人心里明白，任什么话不说，总算是我弟兄行为不对，才会遇上这种事。我二哥一个弄不好，就许成了残废。现在告诉大家，渔村的事，姓徐的绝不再管，谁有手段自己去办。天塌砸大家，又不是我们姓徐的个人家里事，何必连自己的命全送上？我们现在任什么怨言没有，这渔村中，也没有好大夫，现在我们进城治伤。从此时起，有什么事，别找我们，我们管不着，也许我们半路上再出了什么毛病，老乡们也许就来世再见了。”说罢，向前面抬竹轿的一挥手道，“哥儿两个多辛苦，咱们走吧。”此时柳虎儿也杂在人群中，县衙门所派那两名官差，一个是腰已摔伤，扶着一条木杖，一个嘴唇肿得挺高，左眼皮也成了胡桃大，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成了花鸭蛋，可是他在徐阿宝说话间，睁着那一双眼，只往柳虎儿身上死盯。先前柳虎儿还没怎么注意，赶到他向身边的同伴低声说话，这两人的情形鬼祟，柳虎儿赶紧撤身躲开。这时徐阿宝已经招呼着他们，一同向前走去，渔村的人们也纷纷地散开。
柳虎儿仍然随在众人身后，只听得一人说道：“你们听见了，好厉害，他分明是遭了天报，可是他竟有些疑心这是我们渔村中弄的手段对付他。这小子遭到这种报应，说话还这么屈心，早晚他不会得好死。”旁边一个年轻的却说道：“阿金，咱们管不着他的事，这小子走了，很好，我们进城的人，大约也快回来了。回头我们赶紧到白河滩。许大爷再三地嘱咐，别过中午，到原地方听信，我们回去吃了饭赶紧去吧。这叫鬼使神差，这小子离开杏花圩，我们省了许多事。”说话间，这班人纷纷各走进自己的家门，所有这些人还没有别的村庄的，完全是这杏花圩的渔户。柳虎儿从村中转了一周，又顺着杏花圩向北到崔家坝董家圩几个渔村转了一周。所去的这几个村庄，只要碰到了渔户们，那脸上的神色全十分难看。其实也没有官兵水师营守在面前，在村中出入的人，好像个个的全怕大祸临头，就是在那街道上经过时，行走慌张，偶然在野地里遇到人，全有些隐隐藏藏，不时地向海面那边张望，不是找树林子，就是找水坡低洼之处，走得全很快。柳虎儿连着到了几处，全是这种情形，并且一个白天，所能看到的，只于是他们情形不安，行路慌张，好像是有什么怕人的动作。柳虎儿无法探听，只好赶紧地折转归途，遂奔了龙角湾。柳青青已经站在船头上，不住地张望着，因为虎儿所去的时候已经不少了。这时见虎儿回来，青青忙地招呼道：“虎弟，你怎的去这么大工夫？师爷爹爹全不放心呢。”虎儿跳上船头，把竹篮交与姐姐道：“你煮好了，给师爷爹爹下酒不好么。”说话间，已经跳进舱中，甘龙柳惠爷儿两个全坐木炕上，见虎子进来，甘龙遂问：“怎么样，此去可见到什么？”柳虎儿把杏花圩所经所见以及各渔村的情形，详细地说与师爷和爹爹。
甘龙和柳惠听到那徐阿宝所交代的话，知道这件事恐怕还有变化，老武师甘龙向柳惠道：“这件事恐怕越发要弄成不可收拾，虎儿所说的情形，这徐麻子分明已在对于我们的动作起了疑心，这一来可要毁。他对所有渔村中渔户们，恐怕越发生了恶念。他分明已认定是渔村中所买出来的人，中途收拾他们，这小子故意地要这么做，向外面放风言风语，他从此放手不管渔村中事，只怕此去县城要搬弄是非，鼓动起大风波来。我们既没有给渔村中出了什么力，反倒给他们多招了祸，我老头子于心何安？这种情形，恐怕非要挤出大祸来不成了。”
相关热词搜索：柳青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