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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诱迫渔民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一个女人的声音,哭着说道:“妈,你看这可怎么好。阿爹被捉到官衙去,阿二还没敢把船开去,只在河滩上捉几尾鱼,立刻被巡船看见,当时遭到一阵暴打,还不肯放开他。我不敢进前,跟随了去,可是竟给送到杏花圩鱼栈那里。妈,现在可了不得,徐麻子有了极大的势力,他那里竟添了官人守护,一个经纪牙税,竟成了官衙门。徐麻子这小子发了财不认得人,我跟了去,怎样苦苦哀求,说是我们犯了行规,现在衙门口的事尚没解决,谁敢破坏规矩,私自在海边捕鱼,就是安心跟官家作对。他的船虽没移动,可是他捕的鱼有证据,就是恩典他,也得押三天,还得听候罚办。那徐麻子明明在鱼栈中,他就是不肯见我。妈,我们还能活下去么?后半夜张大叔召集我们全村人到菱塘里面商量事,我不管什么叫抛头露面,家中没有男人,我好歹也得算一份。妈,你看开些,眼看着全不能活下去,还讲什么叫抛头露面?与其一刀一刀地叫他们零着宰割,还不如爽快些。”跟着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泣。这时老武师甘龙和柳惠全听了个真切,越过这眼前一片屋顶,已经到了陈庄的庄子边上。

  刚刚地到了野地中,只见前面那条大路上闪出一盏盏的灯光。甘龙跟柳惠赶紧躲向道旁有林木之处,隐住身躯。那灯光渐渐地到了这陈庄的村尾这里,在灯光闪动下看出一共来了五个人,全是很年轻力壮,提着灯笼,灯笼上的红字,却是杏花圩。这班人深夜到这里,不知他们有什么举动。爷儿两个不肯走了,容他们从后村口走进街中,这几个人一直走进街道后。甘龙柳惠二次又返回,好在村庄屋不多,就是在村子边上,也能望到村中那条道路。只见灯光向前移动,走到那条街的当中,停在一家门口。立刻有人发声在向里面招呼着:“黄阿根,快着点出来,有要紧的事。”连声喊嚷之下,里面有一间门窗上现出灯光,跟着有一个人走出来。甘龙等相隔稍远,也辨不出面貌年岁来。这人到了篱笆门前,把门开了之后,只听提灯笼的人大声告诉他,叫他立时要赶奔杏花圩,可不准耽误了,事情关系着你们全村的身家性命。你们这里被捉进官衙的人,可有极大的危险,现在徐二爷破死命地要想办法来救大家,若是再不知好歹像过去那么成心推托,从哪一个村庄上耽误的事,所有这四十多村的死活全朝着他说。听明白了,你们陈庄有能主事的一同去,别人若是不肯出头,你一人赶到也成,我们还到好几处集合了,不过三更天,全得办齐了。黄阿根,这个可是好事,你自己琢磨着,咱们全是本乡本土指着船帮求生活的,谁别和谁成心找麻烦,回头见。那出来开门的人,还在说着:“可是我们去了做什么?”那几个人已经转身仍奔村尾,内中一人道:“黄阿根少废话,只问你们想活不想活?押在衙门的人还要不要?叫你干什么,你去了自然明白。”他们说话间,已经匆匆走去。

  老武师向柳惠招呼了声:“柳惠,咱们不必耽搁,直奔杏花圩,这徐麻子分明有什么举动。”柳惠也认为他在深夜间尚且集合村民,这个家伙在昨夜又有那种鬼祟的行动,不能不对他十分注意了。遂跟随师父甘龙一直地往海边小道,连越过几个渔村,前面已经是杏花圩了。这里离着海边很近,地势也较矮。可是围着这个渔村有一道极长的土,这道土地已经是一百八十年的陈迹,沿着土地种着千百株杏树。无形中也是这里一点小出产。这个渔村就在这道长土捻边围着,人家也不多,全村不过百十户人家,可是远远已经望到这杏花圩竟和别处不同了。顺着海边三三两两的灯光,黑影晃着全是奔杏花圩。村口那里已经有人走进去,甘龙和柳惠贴着村边暗影中飞登屋顶,可是看到下面渔户们所住的地方,仍然是黑沉沉一片,家家关门闭户。只有街上不断的行人来往。往里走,一直地过了半条街,可是看到所有走进村中的人,全向这渔村的偏南边一条横巷穿过。柳惠知道他这鱼栈并不设在村当中,从屋面上跟缀着下面人走,直到了南面村边。离开渔户的住家密集的地方,靠着一个土坡的地方,面对着海滩那边,盖起一片房屋,更圈起一道墙,两扇宽大的门敞开着,在门两旁挂着纸灯笼,门里边就是一个极大的敞院,紧往后去明面是一排五间正房,灯光很亮。这个大院中已经聚集着二三十人,也有提着灯笼的,也有空着手的,有的灯笼上还带着他们村庄字样,内中可多一半是有年岁的人,年轻的很少。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凑在一处,全在低声说着话。这师徒二人从西北角的墙头翻进来,一直地扑奔正房后,这正房后面尚有一片房屋,院中也挂着灯笼,院落中非常干净。在甘龙柳惠到的一刹那,这前面的敞院中已经聚集了有六十多人,这时,又进来三拨提着灯笼的。他们进来后,在院中转了一周,一直地够奔迎面正房。甘龙和柳惠,爷儿两个一个伏身在正房后坡,一个猱升偏着西边一株大树上。

  这时在正房中走出几个人,全是提着极亮的灯笼,满是新换的蜡烛,把灯笼高举着一字横排,站在台阶两旁,内中一人高声招呼道:“你们人到齐了,安静一些,不要随便说话,这不是随便说话的时候,徐二爷这就进来和你们交代。”说着话,屋门里咳嗽一声,门开处,那个徐麻子竟从里面走出来,可是身后竟随着两个戴红缨帽的官人。这个敞院中所有的人立刻语声顿敛,寂静下来。那徐麻子此时居然威风凛凛地在台阶上一站,先行咳嗽一声,向这敞院中所有的村民们说道:“众位乡里们,我徐贵今夜把大家找来,我可是顶着徒罪。可是我姓徐的是这一带土生土长,我也是渔船上出身,我为了保护大家,只好保死命地为大家想法子,把这场大祸消灭下去。眼前的事,也不用我徐贵再细说,现在官家那里,认定这是办的国家税收,无论什么人,只要违抗,就是反抗政府,拒纳税银。咱们别的不懂得,这八个字加在身上,自己也想想是什么罪名。我们全是守在这沿海一带的老渔户,子一辈父一辈,在海面上求生活。好在是白手捞鱼来的钱,给官府多交纳些,先落个安善良民。地方上有什么反抗,有县太爷总兵大人保护我们,海面上有了事,有水师营保护我们。我们一个当渔户的,还要怎么样?官家定出这种办法来,明白事的别露出这种咬牙不承认,拿鸡蛋想和石头碰,请想成不成。谁家也全有父母妻子儿女,纵然所定的鱼税大些,全是年轻力壮,岁数大的也是久干这一行,把精神力气全拿出来,有什么挣不出来?何况事情把这个火焰头儿过去。慢慢地想法子恳求,好歹把衙门口这点面子也敷衍过去。我徐贵虽则领了官帖,办这个牙行,我可绝不是拿着乡里一班弟兄的血汗为自己发财,我就为的自己的人承当这个差事,正是好为我们老乡们想办法,比较外人好。眼前的事,你们不要看得太轻了,我姓徐的不出头就毁了。实告诉你们吧,所有收进衙门去的人,已经惹恼了官家,定要按着奸民倡乱,抗税不交。说句极容易明白的话,就是认为这些人要造反,官家非要镇压镇压不可。内中有四十多人,简直是不容易活,非要把他们人头全挂在渔村来,叫别人也看看王法的厉害。老乡们,衙门里真要是这样办起来,可就没法挽回了,到了那时,你除非全不想活了,只要你想活下去,就得照样交鱼税。我们为什么落这种不好的名声?每一个村中,先出几个无头鬼,所以我整整地两天两夜没闭眼,我姓徐的死出这条命去,也要保全海门县全县的渔户渔村。今夜把较远的村庄人全找到,就为是实不能再延迟下去,赶紧办。我不等天亮就赶进城中,要等他公事真发下来,那可就晚了,有两江总督的力量也不能挽回。你们所到的人,各顶着一个村庄的名义,由我姓徐的领头,联名公保被押的人,求官家释放,就这么请求可不能准。我们得承认被逮捕的人全处于无知,现在所有渔村的人,全十分后悔,不该这样抗拒官府,从此后定要竭力地管束被捕的人。所有这四十多个渔村,情愿遵着衙门的法令,照交鱼税,改变新秤。如若再有抗拒滋事的情形,情愿以联名具保的人承担罪名。我们这张保状上去,你们也不必问我用什么法子,走什么门路,反正总得办到了,把人先放出来,我们总得把人救出来,也好各安生业。若是久耗下去,官面上耗得起,我们渔村中有几个能够支持三月五月的用度?那不是自己毁自己么?办这件事,我姓徐的很有嫌疑,并且这哥儿两个也是县衙门的人,可是他们二位爷愿意沿海渔村风平浪静地把事情解决了,所以对于今夜的事,绝不会走漏一字。我想大家救人要紧,只要能够保住了被押人的性命,再能够释放出来,别把我姓徐的扔在一旁不管,那就对得起我了。这里已经打好一张保禀,我徐贵识字不多,还念不上来,叫我们鱼栈的先生,给大家念一下。”这个徐麻子说到这,扭头向屋中喊了声:“老潘你出来,把这张禀帖给大家念一念。咱们拿出一片血心来救人,无私无弊,不认识字的也可以听一听。”

  跟着从屋中走出一个鹑肩缩背的管账先生,他手里捧着一张禀帖,打开来,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遍。他念完之后,所有敞院中的人,竟起了一片低微的语声。那徐麻子此时把脸色沉下来,向大家招呼道:“老乡们,怎么样,别和我耗着,一放手可就是好几十条人命。姓徐的可不图什么,有不以为然的,把这件事就交给他,出了人命,被官家按匪徒办了,所有的苦主全朝他说。倘若是没有什么说的,立刻写上名字,按上手模,我还得连夜进城呢。”此时内中有一个年岁较大的,向这徐麻子说道:“徐二爷,这件事你这么办对么?你所说的情形,我们也明白,你是一片血心,为了大家,我们承情不尽。只是这么把保禀递进县衙、总兵衙门、水师营,我们四十多个渔村,从此可就要陷到地狱里,我们还能活么?现在大家被捉进官衙,为的是什么?这种事只要承认下来,没有更改。我看徐二爷,你还是仔细想一想。我们别的不懂,这种保状递进去,能够说了不算么?现在任凭官家怎样厉害,我们反正没做了别的犯法的事,只为不能承认新鱼税,难道就有杀头之罪?徐二爷,你还是仔细想一想再办。”

  那徐麻子立刻脸上带了怒容,瞪起眼来说道:“你姓什么,你是哪一个村庄的?”这个老者道:“徐二爷,你不认得我,我是董家圩的渔户,我姓赵,叫赵大江。”这徐麻子把眼一瞪道:“赵大江,方才我话可交代明白了,可惜你这么大岁数白活了。你懂得什么?我已经明告诉你,现在官家已经按了罪名,所收进去的人,一个休想活。姓徐的是为的救命,你这么出头拦挡,那么这件事完全交在你身上,现在捕拿进去这些人,这还算小事,只要再延迟下去,真把官家恼怒,调起大兵来,这四十多个村子,全按着海盗剿办,到那时看你们有什么法子活下去?赵大江,只要你敢承当这件事,姓徐的甩手不管,弄出什么祸来,全朝着你说。可是咱们谁别跟谁弄鬼吹灯的事,你想拍着胸口不含糊,拍着胸口,在大家面前显这个脸,什么横话,你全敢说,你不过是破出一条老命,可是这件事绝不是你一个人顶了去,就能把这件事消灭下去,到那时恐怕还是照样一场大祸。赵大江,你是和谁有冤有仇?可是不能因为你一人,误了大家的事。这么办,把你董家圩除名,联名具保也没有你们,往官家报告时,就说是所有的渔村全行后悔,只有董家圩姓赵的领头,不承认这件事。这么办,各干各的,你有本事和官家去斗一斗,老乡们,我姓徐的这个办法对不对?”

  这一来,发话的这个老渔户两眼几乎冒出火来,向徐麻子说道:“徐二爷,我赵大江和你无冤无仇,实告诉你,董家圩收进去的,有我至亲骨肉,我难道不盼着他早早地放出来?我是为我们渔村往后的生活上着想,你怎把事情全扣在我身上?我担不起这种罪名。你徐二爷不用和我作对,你想怎样办,怎样办好了。好在徐二爷你是为的大家,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死,谁也脱不了干净。”徐麻子用话把这个董家圩的渔户压下去,他立刻在威胁着,问大家怎么样。可是此时所有到场的人,明知道这件事这么办了,是无穷的后患,可是这个徐麻子近两年来官衙走动得熟了,手眼通天,大家的死活,全在他掌握中。他拿出这种救人的招牌,来威胁着四十多渔村屈服在这种暴力之下,此时谁不承认,他就把谁送了官里,这是明摆着的事。尤其是他这种办法万恶,并且,他更说出那种威胁的言语,倘若官家真个那么严厉办起来,所有被官家逮捕的渔户,全是平时在各渔村为大家出力的人,谁能忍心把他们的性命送掉?此时徐麻子连声催促着,就没有一个痛痛快快,高声答应的。

  这时徐麻子看了看各渔户的情形,他立刻说道:“我姓徐的这是图了什么,为了保全老乡们的性命,还不知落了什么怨言。可是我办事得办到底,我力量尽到了,再有什么祸害也算天命了。现在请大家只有照着我所说的办法,凡是认为我姓徐的这个办法不对,请他立时退出鱼栈。愿意这么办的,别耽误别人的事。大祸就在眼前,老乡们,也好拿出点人心来,咱们先要保全眼前的死活,吃得饱吃不饱是将来的事。凡是认为姓徐的办理不当,请你们立时走,还懂得点厉害的往屋里来,挨着个儿地办手续,不会写名字的有人代写。”一说着话,有人把门拉开,那个管账先生已经走进屋中,在迎面一张大案子上,一切预备好,一共是三份联名保禀,全铺在迎面的大案子上,上面摆着两支蜡烛和笔砚等物。在这种情形下,这班渔户们,谁还敢再抗他的命?说真了,也实担不起这种罪名。所有被押官衙的人,音信不通,官家办得也真厉害,简直拿着渔户当了强盗、杀人重犯对待了。此时他把大家召集来,更把事情说得非常严重,并且还没有迟疑商量的工夫。他直到深夜间,才把人召集齐,事前大家更没有一点信息。此时所来的人,若说是得回村商量一下,徐麻子绝不等待,他认为只要有这种主张的人,就是安心要断送被押人的性命,所来的人就没去再说这种横话了。赵大江和他商量一下,就碰了他的大钉子。此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没有一个敢立时退出鱼栈。内中老实怕事的,也只好打定了主意,且顾眼前,先把人救出来再说。一个挨一个地向里面走来,在保禀上,一个个按上手模,全是愁眉苦脸地退出来,连那个董家圩的赵大江,也只有低着头,随大家往里走。

  可是那徐麻子倒背着手,站在门旁却向赵大江招呼了声道:“赵老哥,你自己估量着,我徐贵可不是强迫你这么办。事后你只要反悔,咱们有一本账算,那时可别怨我徐贵翻脸不认得人。”

  赵大江气得浑身乱颤,向徐贵哼了一声道:“徐二爷,你何必再倾轧人,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谁死谁活还保不定呢。现在我不能拿着董家圩全村的渔户的生死作儿戏,你何必再说这种话?”这徐麻子冷笑一声道:“老哥,你说得很对,往后瞧,谁死谁活,大家总全看得见。”无形中这徐麻子他就安心要对付这个赵大江了。此时这两人一斗口,旁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喘。不大的工夫,所有的人全把手续办完。那徐麻子面上和缓了许多,众人仍然退出敞院中,这徐麻子到了室中大案子前,把那三张保禀看了看,脸上带着笑容,跟着又走出来,向大家拱拱手道:“老乡们,这件事用不着我向大家道辛苦,姓徐的也没有那么大名头,能惊动大家,这完全是为了自身的厉害。现在,事情已经办完,我得赶紧进城,众位老乡安心回家睡觉。告诉被押人的家小们,静听喜信,我姓徐的要尽力地去做。”说完话拱拱手,一班渔户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向鱼栈外走去。这时,那徐麻子也返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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