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惩凶退敌 闯矿山牧场寄侠纵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金开泰此时反为人所制,这时,好在这位头发斑白的老英雄竟自略施身手,遽然退去。自己羞愧之下,哪还敢对这位老英雄再行辱骂?这时,一击之下,再看谷伦的侠踪,已如一缕轻烟,转眼即逝。金开泰含羞带愧地退回矿山管理处,赶到四路逻守的赶到矿主前报告时,却是哪一路也没着这般侠义道的出入。这一来,金开泰可有些胆怯了,知自己空在关东道上这么闯荡一生了,自以为身上也有些功夫,掌中刀也还可以和一般健儿招呼,想不到临到已快收场,竟遇上自己的克星。今夜的遭遇,实是毕生之辱。可叹自己竟连一个敌人也没扣留下,还当着手下弟兄栽这么大的跟头,使自己威信全失。不能镇服公主岭矿山还是小事,眼看这座矿山就要被人拿过去,自己这点本领只怕未必和敌人抗得了。这一思索,立刻觉得惴惴自危,自己反复思索,躺在矿山管理处大厅里,心似火焚,想尽方法,只是没有抵御之术。自己看了看身边并没有第二人,只有两名亲信的弟兄在门外来回地溜着,脚下踏着地上彻夜的严霜,咯吱吱不断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来。自己眼望着窗纸,一时比一时亮,猛地从床头跃起,自己恨声说道:“我金开泰不施展狠心辣手,公主岭已没有我立足之地。”这金开泰陡起恶念,致令一般武林豪客全险做绝域游魂,绿林道死亡枕藉。

  金开泰被这位谷伦谷老侠客一场凌辱,自己认为从此定然落个一败涂地,论江湖道的行为,自己应该不能等待再有一二场事发生,就应当自己赶紧把矿山事一抖手,从此离开关东,再不能在关东道上指名道姓。在当初自己没接掌这座公主岭,不过是一名武师,既没什么“万儿”,也没什么可惜的。现在自己接掌了二十多年,何况又下了多少心血。真要是姓石的后人和秦武师以极重的礼节邀请这公主岭一带安窑立寨,开山立柜,戳竿立场子的成名人物,当筵酬谢我姓金的二十年来接掌矿山之德,我不论受着多大委屈,我也得全部给他。姓石的来意既极暧昧,神色上又非常侮慢,我金开泰难道就那么轻轻易易地把二十年心血遽然撒手,让给他么?何况尚有我两个拜弟焦平、祝敏暗中相助,叫我帮助他们把姓石的后人收拾了,他们甘心保我把公主岭据为自有,成铁桶般江山。哪知这一翻脸,想不到我姓金的竟自毁到这般地步!现在我就是再把矿山献出,已然迟了,我金开泰已然是灰头土脸。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再容人,谁肯容我?我金开泰就是保不住这座矿山,也把它弄个瓦解冰消,化成灰烬。自己在屋中,自言自语地,不时咬牙切齿地发恨声,随即传令外面侍立的守卫弟兄,把手下四个亲信党羽招呼来,当面授以机宜。叫这四名口齿利落的党羽赶紧分向洮南和张广才岭,按着自己所教的行事,奔向洮南聂武师的徒弟去传自己意旨,赶紧预备,向张广才岭的是另有图谋。这四人走后,跟着那金开泰把矿山所有的弟兄全调集起来把守着矿山四面的围子。自己反弄得寝食不安,更在当日午后召集起本山所有武师们,自己更拿出一份金银犒赏,说是:“这次自己以一个经营矿山的商人这么和外人结怨,致令满城风雨,所有弟兄们全跟着自己被了累,叫姓金的太对不起大家了不过事情呢挤到这儿,不得已而为止。你们在这公主岭也有多年的旧人,也有新来的,大约对于过去的事,虽非目睹,定有个耳闻。我姓金的不敢说欺心的话,这矿山是铁掌石崐创出来的,可是现在这位少矿主和我无一面之识,竟自听信了奸人的诱惑,来到关东,既想立时地取还矿山,更想和我金开泰为仇。我准知道并非石少矿主的本意,我就是把矿山让岀去,也是落到奸人手中,要是这么叫奸人如愿以偿,那也太叫江湖同道笑我金开泰无能了。真要姓石的后代能够接掌矿山,成立事业,也还罢了,不论应该不应该是他接手,我让与了他,也不算我软弱,倒还落个惠及故人之子。但是矿山再叫这群奸人拿过去,我们也太难甘心了。现在没有别的,只有与这般小辈们拼着看了。只要我金开泰有三寸气在,我绝不能这么轻易撒手,我倒要看看这群小辈们究竟有多大道行,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领?来到关东道上,就要白手拿这座矿山矿产。现在我们两下已经是各走极端,谁也不能再为谁留余地了,我们只有看看究竟鹿死谁手?你们弟兄在矿山上已经全是多少年的弟兄了,咱们彼此各自凭心,谁也不能和谁说假话,我金开泰这些年落什么没落?什么也瞒不了大家,不过我抱定了有饭大家吃的主张。现在遇到这种意外侵凌,咱们弟兄还能聚得长聚不长,就不敢保了。这种事,也许现在我们一处说着话,少时我们就许落得东的东,西的西,好好的一座矿山,就许弄成一片灰烬,我们谁也保不准怎么样?我很愿意咱们弟兄一处常聚着,只要这座公主岭能保住了,我金开泰定然和大家利益均沾,咱们弟兄彼此凭心就是了。倘若出了事,只有请大家帮我金开泰个忙,咱们是能共患难,自然能共富贵,反正我姓金的这次已具决心,不论如何,不能再生出矿山,我算随着矿山存亡。众位好弟兄,现在这座矿山已经是封矿,在我和大家交代完了话之后,谁要想走的尽请走,我金开泰绝不阻拦。不想走的,可是也许把命送在这儿,这可全在朋友们自己拿主意了。”

  金开泰这番话说完,他是静看着一般武师的神色,谁是真心和自己交好,谁是虚与周旋,自己好打主意。其实他就是不说这番话,他眼前这般党羽,也没有敢和他反复的。那真怀叛离之心的?除夜间乘乱逃出公主岭,事后也渐纷纷逃下公主岭去。金开泰这种收拾人心,明眼人如何看不岀来,听不懂呢?此时只有随着他说话,自是铁铮铮的汉子,或是英雄本色,谁又和他抬这种杠呢?这般人全是关东三省不能立足,这才投身在公主岭,正为是借公主岭的势力遮风避雨,自从一入矿山,算是有了倚靠,和金开泰是互相利用着,居然就没被官家来招惹的,这一来,这般匪党越发倚金开泰若长城。今日一听金矿主这么虚心收揽大家,谁肯再半途相弃呢?容金开泰把话说完,内中一个匪党遂向金开泰说道:“矿主,我们是历来以江湖道的义气来相处,莫说我们这么受矿主的恩待,只为矿山一向在承平中过活,我们虽有心报答矿主,苦恨遇不到机会。如今有了这种意外遭遇,正是我弟兄为矿主卖命的时候到了。我们也不便徒下表白,我们哥几个做出事来,请矿主看就是了,倒要叫五爷你看看是我们弟兄够朋友,还是姓韩的够朋友?”金开泰见大家一致归心,以死力和自己对付敌人,这一来,稍觉安慰,遂抱拳拱手道:“好吧,咱们就说到这儿,反正咱们谁也不能亏负谁,彼此心照不宣。”这金开泰交代完了,一般匪党遂转回矿山管理处大厅里,计划重行布置矿山防守事宜。这里是矿主起座接待来宾的地方,除了伺候客厅的,谁也不准进来,这是历来这样的。金开泰进得厅房,见厅房里并没有人,自己方往太师椅上一座,忽见桌上放着一张字柬,墨迹淋漓,字迹是才写了不久。金开泰看着诧异,随手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字谕公主岭矿山金开泰,既受亡友托付之重,即应以江湖道义气为故友保全矿产,以慰亡友于地下。不意接管矿山之后,凌虐矿工,克扣工人血汗所得,视矿工如牛马,积怨已深。近更图谋霸产,欺天灭理,对故人之子欲图加害,以绝根株,用心至毒。须知公道自在人心,是非岂容颠倒?若不迷途猛省,疾早回头,是自取灭亡,悔之无及。关东道上尽有主持正义之人,岂容尔横行无忌?限尔即日将矿产全部清算结束,交还旧业主,我等不为已甚,姑贷一死。敢轻视余等告诫,定叫尔死无葬身之地。龙江侠女留言。”

  金开泰看完了这张纸柬,气得面色倏白,随即高声呼唤来伺候大厅的弟兄,问他这张字柬是什么时候有的,这名弟兄瞠目不知怎样答对。金开泰暴怒之余,手拍桌案,厉声斥道:“难道你瞎了,看不见这纸柬帖么?”这名弟兄才听明白了,随即回道:“天亮我进来收拾打扫,并没有看见桌上有什么。这柬帖是哪里来的,我实不知道。求矿主恩典吧!”金开泰知道徒自盘问他,问不出什么来,遂一挥手,这名弟兄退去。金开泰想到天已到了黎明,竟自任这龙江女侠岀入矿山,连一人觉察全没有,自己空自派全山弟兄守护围子,沿山道更有四道卡子,这龙江女侠依然如入无人之境,自己不禁感到性命危险,只怕这次非落个灰头土脸不可。思索再四,唯有盼着洮南,或那里能够按着自己的意思来办,全力和他较量,叫他们得赶奔边荒,自己这里就可以从容布置了。不然,只怕这里没有自己立足之地了。当时,金开泰自己自知势力不敌,更加了几分恶念,既预备借刀杀人,使石少矿主虽有关东侠隐金刚掌谷伦和龙江女侠黑龙姑相助,自己要叫这般人疲于奔命,现在无暇和自己为难,等到他们把千里追风聂济川的事办完了,再想到公主岭来取矿山,那时自己也约请了能人,足可以和他们一较高低。自己拿定了玉石俱焚的主意,二次又派了数名弟兄,飞骑到附近去请素有渊源的绿林道到公主岭来助自己一时之急。这就是金开泰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致使这公主岭无穷富源化作血雨腥风、愁云惨雾,且按下这里不提。

  且说少矿主石玉璞被盟叔天外飞鸿秦元豹和大班头张元凯得龙江侠女黑龙姑救岀矿山。沿途上这位女侠仅在头前引路,所经之处,全是黑暗僻静,直到一处围墙的更楼子后面,这位女侠任凭秦武师两三次借词问话,只是不答,有时问紧了,只答句:“此处非讲话之所,我们到外面细谈吧!”赶到了更楼附近,按平常的走法,总得避开逻守的,这种更楼是围子上的眼目,只要稍有惊动,上面有暗铃立刻各处伏桩四起响应,极不容易从这里脱身。可是这位女侠却反奔了这里,秦元豹等知道,定有脱之身策。果然这位女侠向秦元豹等一打手势,令秦元豹等伏身暗处,女侠到了更楼以东,打岀一支暗器,往离更楼六七丈的围墙上一落,砰的声音极大,跟着更楼里面射出两道黄光,不住地向暗器落处照去。小矿主石玉璞向秦武师道:“这是声东击西,欲退反进之法吧!”天外飞鸿秦元豹低声答道:“不错,这正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智,越是哪里有伏桩,反倒从他们处下手。这种法子倒是极容易令敌人不察丁果然两道黄光向前照射了半晌,跟着女侠又发了一块飞蝗石,这次却乘着两只孔明灯照过去,女侠赶紧向小矿主等隐身的地方一打招呼,立刻,秦元豹、大班头张元凯等跟着女侠的踪影,从更楼的后面扑过来。小矿主的轻功和秦武师相较,相差远甚,这种围墙高有一丈七八,不能飞纵到两丈以上,所以不敢轻试。这位女侠是计划周致,早已防到小矿主石玉璞不能猱升到那么高,已经自己先上去,把一条飞抓百链索抛下来,秦武师把索下面抓住,随即令小矿主石玉璞顺着这条百链索爬升上去。上面依然把那百链索收回去,那意思是看下面的秦元豹和大班头张元凯是否也得借这百链索之力上去。天外飞鸿秦元豹倒绝不以女侠的轻视介意,这里是如同置身龙潭虎穴,四围全是强敌,当时用欲退反进之策,不过是蒙蔽一时,只要叫守箭楼子的匪党们一察觉了,立刻传出警报的响箭去,全矿山的守桩匪党全部警戒岀矿山的围子。上面每五丈有两名箭手,围子下面尚有十二处暗桩,更是令人难以提防,所以这时天外飞鸿秦元豹和大班头张元凯两人彼此微微一笑,由天外飞鸿秦元豹把垂在下面的百链索给抖上去。上面龙江女侠黑龙姑知道这两人的轻功提纵术全有极深的造诣,自己放了心。跟着回头察看那小矿主石玉璞,见石玉璞也正在向下面张望,很是关心秦元豹和张元凯师叔。这时,女侠黑龙姑已把百链索收上来,指了指这围墙外面,又指了指手中托的百链索,小矿主石玉璞了然女侠是恐怕自己下去也不成,问自己是否还得用百链索倒下去。小矿主石玉璞又惭愧又感激女侠的关切,竟不如人家一个女流,赶紧一摆手,向下一望,看不出路径来。龙江女侠黑龙姑一挥手,低声道:“恩兄,只管纵到下面,我已经全填好。”小矿主见道路荒凉,素少人迹的地方,又看不见围墙下的情形,自己哪敢冒这种险硬往下跳?此时经女侠这么指示着,自己虽是依然觉着危险,但是为了示勇起见,毫不迟疑地翻身而下,就这样依然踩到碎石上,一个踉跄,身形往前撞去,就在往前一撞的当儿,听得背后扑哧一声轻笑,自己的脊背被人抓住,往前倾的身形竟被人家硬带回来。这一来,石玉璞知道是自己人,赶到一回头,心头怦怦地跳个不住。原来是女侠黑龙姑已防到自己或有失闪,跟着翻身下来。自己觉到羞惭,更感到这位女侠对自己亲切逾常,这时,天外飞鸿秦元豹和大班头张元凯也跟踪退了出来。

  这时,女侠黑龙姑仍然在头里引路,但是所经过的地方,无一处不是僻径,从黑暗山道往下盘旋,这里崎岖的山道,白昼全不容易走,何况在黑沉沉的黑夜中,更是步步危机。可是看这位龙江女侠竟自左旋右转,如履康庄,丝毫不受阻滞,定是早已踩好了这条道,所以现在竟自从这条道盘下公主岭,在相距岭下还有半箭地远,突然道侧松林中蹿出一条黑影,当途而立。女侠黑龙姑手按箭囊,从旁一纵,口中喝声:“往旁退!”秦元豹、张元凯全是老江湖,全是应变神速,可是小矿主石玉璞不经意地也窜向道旁,正落脚在龙江女侠黑龙姑的身旁,龙江女侠往前一跨步,竟自把小矿主石玉璞的身形遮住。自己虽是在这情势危迫之下,连弧形剑全没亮出来,只把十二支甩手箭的箭囊略往前推了推。龙江女侠是艺高人胆大,这十二支甩手箭就能对付几个强敌,何况这时现身阻路的仅只一人。自己把小矿主石玉璞身形护住,厉声喝道:“什么人阻我的去路?我可要得罪了!”只听来人在黑影中呵呵一声大笑道:“女侠热肠侠骨,怎不叫老朽敬服?老朽正要去接应,想不到竟自这么早早退出矿山,把这里匪党总算是警戒了一番,叫他也知道知道江湖道上尚有正义者,绝不容他欺天灭理,任意横行。女侠还得替老朽帮忙,把小矿主护送到张广才岭双义牧场。只要一到牧场,就不致再被这群鼠辈暗算了。老朽还略有勾当,我得到矿山一行哩!”

  龙江女侠黑龙姑向金刚掌谷伦道:“谷老侠客是关东道上的武林前辈,我哪敢在老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弟子与石少矿主的一番渊源,老前辈当所深知。石老伯那时义助我父夺回红石坞之后,才得遇我两位恩师铁拂尘空门侠隐和武当大侠萧寅,收我入门下,传授我一身绝艺。师恩深厚,多立志要继承两位恩师之志,凭一身薄技,行道江湖。只是恩公石老矿主有再行之德,我尚未能稍报深恩,这次石少矿主来到关东,竟遇上这种枭獍之徒,我倒要和这匹夫一较身手。当时,想不到老前辈仗义应援,竟和这位秦老师、张老师全力来对付这欺天灭理之徒,老前辈还得多多指教才好。”金刚掌谷伦道:“原来女侠是空门侠隐铁拂尘悟因大师和武当派大侠萧寅萧大侠的高足,这倒叫人钦佩了。老朽和这位佛门弟子曾有一段因缘,屈指算来,已有十余年不曾会面了。这时我们不便细谈,我们到牧场再细谈吧!”龙江女侠黑龙姑点头道好,这时,天外飞鸿秦元豹道:“老侠此去定要一惩奸徒,不过像那矿山总盘查韩登榜,倒还是有血性的男儿,我们倒要留他这个朋友才好。”金刚掌谷伦点点头道:“我们最佩服有血性的男儿,韩登榜能够不为金开泰所诱,我岂能任他在狐鼠群中多惹苦恼?我必要把他带出公主岭。咱们双义牧场再会吧!”说完,立刻和女侠黑龙姑拱手作别,赶奔了矿山。

  金刚掌谷伦一会到女侠黑龙姑,见没有韩登榜在内,就是一惊,不过自己不肯说出来,这总算栽跟头,暗中另打主意,倒要查明究竟韩登榜是否已出矿山?二次如飞翻上公主岭,前文已有交代,暂且按下不提。

  这位女侠随同石玉璞和秦元豹、张元凯沿着公主岭下赶奔离公主岭六里之遥的一个小镇田家镇。女侠的牲口寄放在田家镇的全发店中,秦元豹等已经两日夜未眠,正好歇息歇息。赶到田家镇时,天光就是才亮。这里虽是小镇甸,倒也十分干净,在这里打了早尖,这爷三个全略事歇息。在中午后,从这里和小矿主石玉璞和秦元豹、张元凯一同起身,赶奔张广才岭。小矿主石玉璞虽是化险为夷,只是自己所有那北京城未了之事,倒一点头绪没有,不禁时时愁眉紧锁。龙江女侠自离开田家镇之后,走出没多远,遂向小矿主石玉璞等暂时告别,说是前途另有约会,若是新河口会不上,请秦武师等自管紧着赶路,双义牧场一定相见。秦武师知道女侠这多半是不愿和别人一道走,龙江女侠这多年一向是侠踪飘忽,隐现无常,每次伸手管一件事,总是像神龙见首不见尾,轻易不和对手明面地对敌。像这次伸手帮忙的情形,实在不易。当时天外飞鸿秦元豹遂和师弟大班头张元凯说道:“我看我们索性径自赶奔张广才岭,到那里等候谷老侠和龙江女侠吧!”

  大班头张元凯道:“师兄说得很是,我也是这么想,以女侠的行径,绝不肯这样到处露形显迹,一定是先走下去了。我们若是尽自在前途傻等着,一定白耽误工夫,女侠的行径,毕竟不同凡俗,可称得起巾帼须眉了。”

  这爷儿三个行程上丝毫不敢耽搁,赶到第三日离着张广才岭还有三十多里,突然前面尘土飞扬,一队一色的马拨子迎头冲来。秦元豹见来的势派很凶,自己为求慎重,向张元凯和小矿主石玉璞一打招呼,各自紧行了几步,来到道侧一排杨柳之下,各自手按兵刃戒备着。跟着烟尘起处,那马拨子的前锋已到,头里有两骑快马,上面二名彪形大汉全是一色的紫灰布短裤褂,搬尖踢死牛的大洒鞋,背着大砍刀,气势雄壮,马上的功夫也真好,胯下的牲口也十分神骏。后面的马拨也跟着赶到,一共是八匹快马,上面的壮汉也是疾装劲服,各备长短兵刃,看那情形又不像绿林道,“上线开爬”,可是你说他不是吃横钱的,可也不像行围射猎的。这时,秦元豹和师弟、盟侄索性在柳林下,下了雇的脚程,倒要看看他们过去,再往前赶,倒可以放下心,并且这么也容易提防着来的马拨子是否有恶意。当时,不过全在刹那之间,前面两骑趟道的已经到了,这两个壮汉因为牲口走得太快,来到柳林前一眼瞥见秦元豹这拨行人,但是因为贸然间收不住缰绳,转眼间已经冲了过去。后面的大拨子已经跟纵赶到了,也全从柳林前冲过去。这时,那天外飞鸿秦元豹和大班头张元凯两下一打手势,随向石玉璞悄声说道:“这拨马拨子的路道看不出来,我们走我们的。”跟着又招呼脚夫,立刻各自飞身而上,才抖缰绳,突然听得背后一阵铁蹄翻飞,有快马奔驰之声。秦元豹心中一动,立刻停身回头察看,只见才过去的马拨子前头那两骑如风卷残云般地翻回来,后面相隔不远,就是那拨大队。秦元豹向张元凯道:“师弟,大约我们的买卖来了,咱们这次可不能尽自让人,该着放手的地方,只有放手招呼,闯下祸来再说了。”

  大班头张元凯看马拨子这种举动,和绿林道上剪买卖的情形一样,自己也不敢保准不出事了。这时,各自把身形停住,手按兵刃,静等那马拨子一发话,立刻亮兵刃向前招呼。哪知事出意外,冲锋的两骑快马来到树林前,猛地往左一领缰绳,吁的一声,两骑马一打盘旋,全被壮汉硬勒住。这一来,秦元豹等更是认定来人定怀恶意了。可是马上壮汉却一按铁过梁,轻飘飘地翻身下马,向这边招呼道:“柳林前敢是小矿主石少当家的和秦老师、张老师么?”

  天外飞鸿秦元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向来人迟疑注视着问道:“朋友们,怎知道在下的姓氏?朋友贵姓,这是从哪里来的?”左首这个壮汉手挽着缰绳,已凑了过来,一边答道:“秦老师不用疑心,我们是张广才岭下双义牧场的,奉宋四爷差派来迎接小矿主到牧场歇马。我们还险些误事,要不是当家的交派得细,和龙江女侠又从牧场里用信鸽传报得快,我们几乎误了事。请小矿主换乘我们的快马到牧场吧!大约我们宋四当家的也快迎上来了。”秦元豹和大班头张元凯听明是双义牧场下来的,这才放心。当时,这位小矿主石玉璞也向前答话道:“我在下就是小矿主石玉璞,蒙牧场宋四爷的挂念,众位弟兄又多受辛苦,叫我于心太不安了。”两名壮汉齐来到近前,向石玉璞道:“我们奉命而来,谈不到辛苦二字,矿主请上马吧!”跟着这头目把脚夫打发走了,从自己马拨子中牵过三匹马来,请石玉璞、秦元豹、张元凯一同上马。这名头目和秦武师等一行四骑马在当中,由牧场来的马拨子雁翅般排开在两边护卫着,向前走来。这种骏马,全是牧场中训练出来的,全是快如箭驰,就这样尚走一个时辰,远远地才望见张广才岭,峰岭重叠,可是望山跑死马,明是望着峰峦在望,实际上离着还有老远一段道路。不过一入张广才岭的地界,秦元豹等算是全放了心,不致再有什么危险,各自振奋精神,马走如飞。又走出了二十多里,这才到了山口下。这座牧场,是铺在公主岭的头道山口内,这里初入山口,绝想不到里面还有一座伟大的牧场。这一队马上健儿一入山口,各抖丝缰,牲口唏地各自仰着长嘶,好似它们也知道快到自己的家了。石玉璞马上留神看这附近一带的形式,只见初进山口,往上去的山道没有多高,突然往左有一股子岔道,是往岭根下的绕过去的,一条是往上去的山道。这队弟兄已派出一名弟兄,抢着头里冲下去,赶奔牧场报信。这里秦元豹等因为所行的是石道,不敢再像先前那么疾驰,想把牲口放缓了,哪知所有牧场弟兄,如同在平原走一样,依然策马疾驰,赶到转过眼前一个山洼,秦元豹和石玉璞等才明白,这里敢情是天然的,有这么个极难得的游牧所在。

  一转过这道山洼,这条山道反往下低下去,和山口外的平原一样,只有入山口这一段路,完全被这山根子遮断。沿着往下行的小斜坡,有二三十户人家,全是沿着山根子,有的用木石架屋,有的却在山根子上挖的洞穴,形势显得十分古朴。这般山居的农民,有的种些山田,有的依着游猎为生。更从峰壁上有一股子水道,随着峰岭起伏,往下流来,形如匹练似的,直到这里平原,成了一道小河沟子,水还非常清澈。走过这段依山傍岭的农家,再往前是好一片草原,现在虽是到了深秋,依然蒙着一层很深的茂草。往东望去,正是那岭阳一带,峰峦起伏,上面尽多千年古木,排空蔽目,气象更显得雄伟。往西望去,是这山根下的山脉,虽是没有多高峻的地方,高低起伏,也倒做了这片草原的屏障。沿着这道上山泉源,汇成的小河沟子。往前走过两三箭地去,从一片密扎扎的丛林后冲出一段马队来,全是一色的白马,可是只有笼口缰绳,没有鞍鞯,上面是一队关东健儿,全是疾装劲服,背弓跨箭。后面一骑鞍鞯齐全的白马,上面坐定一人,正是双义牧场场主宋四爷。这里迎接小矿主的一般弟兄忙招呼道:“石矿主,我们当家的宋四爷迎接你来了。”随说着,随即翻身下马,全往道旁侍立。宋场主这一队快马,风驰电掣地来到近前。这位宋四当家的向他派来的头一拨迎接的弟兄们说了声:“你们在什么地方接着石少矿主,就是这三位么?”侍立在道旁的弟兄答道:“就是这三位一道来的,没有那位老英雄。石矿主来得很快,我们在前面迎着的。”

  这位宋四当家的年约四旬开外,赤死色脸膛,细眉深目,隆鼻阔口,身材适中,两只眸子含着一股子锐利的光华,精神矍铄,气魄沉毅,含着一派不怒自威之气,从面貌上就看出这人是久历风尘有勇有谋的江湖道。这位场主在关东是单枪闯出来的,掌中一杆枪,曾受过河南卫辉府神枪齐云龙的真传,自己来到关东,会过多少成名武师,见识过多少绿林的巨盗,金枪二十四式,就没落过下风。自从干这双义牧场和铁掌石崐共事以来,十分得石崐信任,彼时关东道上公送他个绰号,为白马金枪宋纪。这双义牧场的马拨子走遍关东,到处有人照应,铁掌石崐帽因为经营着公主岭矿山,十分辣手,遂把牧场完全交与白马金枪宋纪。这宋纪彼时才露头角,以铁掌石崐把全部事业交给他,这是十分看得起他,自己把全分精神放在牧场里,惨淡经营,把那种游牧生涯计划成了一劳永逸的事,关东三省的牧场生涯,没有能和他这双义牧场抗衡的。虽是事在人为,可以得凭天时地利人和,这张广才岭山根下一片山梗子环绕的一大片荒地,自经双义牧场形辟为牧场之后,竟变成肥沃的草源。铁掌石崐更是疏财仗义成性,一向没向牧场提过盈余的资财,只令白马金枪宋纪整顿过这座牧场,把这座牧场整理得声威大震,只驯马师就用着二十多位,连掌竿的带伙计,足有百多十人,产的良马名闻关内外。这一来,不仅一般绿林道对他这牧场出去的马拨子有个照应,就连吃牧场的风子帮的帮匪,对他这双义牧场的马拨子也不敢染指。白马金枪宋纪更把岭上的山泉水源引下来,草原愈形肥茂,这么经营了十余年的光景,把双义牧场经营得成铁桶相似。在这接掌牧场十年后,这牧场里竟自积资巨万,这位宋场主称得起有守有为的英雄,铁掌石崐去世后,宋纪是每年必要派人到北京城看望这寡母孤儿,兼送所有牧场当年的红利,所有牧场里账目全清清楚楚交代一番。这样是历年如此,即或是没有盈余红利,也必有个交代。这位场主白马金枪宋纪“万儿”已经算是闯出来,到处有朋友们捧着,愈显得是个创业的外场朋友了。

  这时亲率牧场弟兄来迎接小矿主石玉璞,因为风闻有人蓄意地想来谋害这位小矿主石玉璞。这真是令人难忍的恨事,我们在关东道上这点威名,真要是叫动了,哪还有脸在这儿立足?因此这位场主宋纪遂刻不容缓发动牧场的全力,要和这仇家一决雌雄。所以,在头一拨马拨子派出来后,自己把牧场的马师召集起来,略述石崐当年在关东道上的威名信义。又说:“不意他退出江湖,一心洗手之后,在北京城闭门思过,轻易不再和江湖道来往,这总算是给闯荡江湖的做个榜样了。不料意在他故去之后,有旧日仇家要报二十年前一掌之仇,竟自迁怒到石老当家的后人身上。此人大约大家也有个耳闻,就是那洮南武师千里追风聂济川,和小矿主以死纠缠,更做出下流行为栽赃陷害,几乎把石老当家的后人给填了法网。不过大致是这样,我知不很详细,幸而有好朋友暗中帮忙,小矿主得脱囹圄。案情可还没结,这才同下关东和这聂济川一算这笔新仇旧怨。小矿主来到关东,没从我们牧场来,奔了公主岭,哪知那老当家一手提拔的管理公主岭矿山的金开泰竟然变了心,有意加害小矿主,居然想把小矿主除了,以遂他的贪心,我们又哪知道这些事?幸有主持公道的龙江侠女黑龙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才把这位小矿主救出矿山。龙江女侠叫我们赶紧派人接应,可是我们事实没见起落,小矿主是否已脱出公主岭,尚不敢断定。没别的,请大家帮我们个忙,我们赶到公主岭,一来接应小矿主到牧场来,二来我得会会这姓金的,看他有多大本领,敢这么横行?”当时牧场里的一般马师一个个全愿会会金开泰,替小矿主打抱不平,同向宋纪场主道:“我们关东道上的朋友,最恨这种忘恩负义之徒。金开泰这老匹夫,敢这么欺天灭理,要是让他称心如愿,我们也太对不起老当家的了。场主你就只管吩咐,我们绝没有含糊了。”这时,双义牧场场主白马金枪宋纪见一般马师全是血心护主,侠骨热肠,自己要和公主岭的金开泰一决雌雄,有这一般侠义道相助,谅金开泰不易逃出手去,遂调集了八名擅武功的,各骑快马,随自己赶奔公主岭。这双义牧场先已派出去一队马拨子,这场主白马金枪宋纪是又一路,更在自己起身时,嘱咐留守牧场的马师,要好好调度护场的弟兄,静候沿途放哨弟兄的信息。此去公主岭只要两下一翻脸,这场事就算闹起来,那时就须要后路接应。这次没别的,只有把我们所有的力量抖搂出来,行不行得听天由命,我宋纪算是跟他拼了。当时牧场主宋纪偕一众马师离开双义牧场,哪知还没离开,立刻见第一路接就原已经迎着小矿主石玉璞。

  这时,彼此一见面,由自己牧场的弟兄给引见了,白马金枪宋纪赶向前打招呼,彼此一叙。那小矿主石玉璞见这位场主白马金枪宋纪好一份惊人的相貌,实够得上关东道上的当家的,自己得遇到这么个热肠侠骨的父执,不仅眼前和矿山金开泰的事有了主持援助,更对于这次聂济川的事也可求他帮忙,所以石玉璞听得这位父执一报出名来,自己除了拜见场主之后,立刻依傍在这位场主身旁,恳切的情形如家人父子,这一来,使这位牧场场主感到石小矿主天性之厚。天外飞鸿秦元豹和大班头张元凯全是十分对于这位场主致钦仰之意。宋纪遂请大家先到牧场歇息歇息,有什么事咱们少时再细谈吧。石玉璞点头道好。秦元豹、大班头张元凯遂全上了牧场的快马,白马金枪宋纪和秦元豹等并辔而行。这位场主和秦武师一见如故,彼此聊得颇为投缘,竟自各把牲口放慢了,往牧场而来。

  敢情这一段路不下六七里,全是半人高的茂草。这片草原,天然是牧场好所在,赶到转过这段路去,这才看见牧场的门户。这座牧场依山傍岭,筑起一道围子,虽是土石堆垒的,雉堞宛然,如城郭一样,四角上更筑有更楼望楼。在围子外更有一段木栅,木栅前挑了一道深沟,里面用溪流灌满,用它既可以防护围子,更可以防着野烧,不致侵到牧场里面去。木栅门有一丈多高,两丈四宽,足可容双套大车平行而入。四角更楼子有护围子的弟兄瞧望着。在栅门左右有两座方丈大小的木阁子,木阁子四周全有二尺见方的方孔,全用木条子横竖钉成一寸大的花纹,从外往木阁子里,看不见里面,守栅门的弟兄往外看,可以瞭望四周。这种木阁子,在平时用得极少,守卫栅门的弟兄谁也不肯站到那里去,错非是大风大雨,和发现有可疑的人,立刻躲到木阁子里监视来人,只要一个问答的话不对头,立刻从窗孔中用利箭射来人。此时,两名弟兄正在沿着栅门左右来回溜着,这两名弟兄全是挺高的身量,虎背熊腰,一身短装,背弓挎箭,斜着一柄雪亮的鬼头刀,二尺多长的大红刀衣,刀身映着白影,不时闪起一道道的银光,夺人二目。从栅门远远望着,一簇簇的关东健儿骑着没有鞍鞯的烈马,沿着围子下往复飞驰着,正是牧场的马师们压马,那种精神活跃,使人无形中起了雄心壮志。往寨门前走近,那两名守护的弟兄立刻贴到栅门站立,等候着场主来到近前,肃然致敬,天外飞鸿秦元豹等也全点头答礼。这位场主白马金枪宋纪向外一领缰绳,把牲口带得向旁一错,在马上一拱手道:“众位里请。”秦元豹等也全把牲口一勒,想和场主宋纪谦让一下,哪知胯下牲口是牧场里训练出来的,到了栅门口不用鞭策,自己就往里走,想要勒住它是不大容易吧。秦元豹等遂只得向宋场主抱拳一谦让,几骑快马被一般护场的弟兄围随着冲进了双义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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