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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夜入嵩山 方云程误闯隐龙庄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一来前有阻挡,后有简纯义,手底下凶狠异常。慧贞姑娘只好往空一纵身,腾身蹿上西厢房,要从屋面上往前逃,可是那凶僧早已猜透了慧贞姑娘的心意,一个“旱地拔葱”,身形已经落到西厢房的南房山角,姑娘只好往北逃下来。金眼豹简纯义在后是紧追,把慧贞姑娘赶到离开自己家宅。金眼豹简纯义正为的逼迫姑娘走这条路,从后街的民房上面,连翻过两道横街,已经到了铁扇庄北面围子下。这一带没有多少人家,那金眼豹简纯义脚下用力地轻点巧纵,飞扑到近前。姑娘再想脱身可不容易了,动手没有六七招,已经被简纯义一刀背砍在了左胯上,慧贞翻身栽倒,被获遭擒。同时那和尚也赶到,慧贞姑娘这种烈性的女子,哪能甘心受这种凌辱?厉声叫骂,逼迫金眼豹简纯义动手把自己结果了。哪知跟金眼豹简纯义一同来的是净尘和尚,他却吩咐简纯义不准伤害,不准凌辱,把她押解离开铁扇庄。自己还要去把方云程的唯一爱子方健雄掳劫来,以他姐弟两人好要挟那铁面菩萨方云程俯首就范,认败服输,要叫他当着江湖同道前栽尽了跟头,才算罢手。方慧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并且那金眼豹简纯义尤其是万恶,他更明白,只要慧贞姑娘顺情顺理,听从他的命令跟他走,他绝没有丝毫失礼的情形,倘若是不听他的命令或者是安心想自杀,他绝不叫慧贞姑娘落个干净。这一来把姑娘倒威胁住了,只有俯首听令,暂保清白。那净尘和尚竟自把方健雄也掳劫来。

  他姐弟二人,被他师徒押解着,经丛林小径,够奔河南。路上倒是没有过分的凌辱。那方健雄倒不敢和他们倔强了。一路上行来,也不知道经过什么地方,可是慧贞姑娘已经觉察似有人在暗中跟缀着,只是这人始终没敢过露形迹。直到第二天夜间,走到了那条山道内,这凶僧们竟自聚在一处,向一个山居人家投奔了去。敢情住在这山里的,也是凶僧门下的徒弟,所以凶僧们敢明目张胆,掳劫着两个肉票,向他那里投宿。在二更左右,这姐弟两人被囚禁在一间屋内,防范得并不甚严,可是手足都被捆绑着,要想脱身,实非易事。不料竟在防守人将出离屋中,竟从后窗闯进一人,慧贞姑娘一看惊喜万分,正是师兄杨振远。杨振远向他姐弟示意不要出声,杨振远进得屋来,一直地扑奔慧贞姑娘,为是先给她解绑绳。可是方慧贞眉头一皱,恶目相视,并且看了方健雄一眼,虽然在情势危急下,杨振远也不由闹得面红耳赤。好在当时只能动作,不能开口说话。杨振远赶紧地奔到师弟方健雄面前,伸手把他绑绳解开。哪知就在这一刹那间,和尚已然闯了进来。在这种情形下,实无法兼顾了,杨振远倒是想不顾死活地把师妹方慧贞也救走,就是凶僧闯进来,动手一拼,在所不惜。但是,这位慧贞姑娘深明大义,她却把身形紧往后缩了缩,倚到墙上,把被绑的两臂挡住,用沉着的声音,低声呵斥:“师兄不要胡闹,我尽有逃走的机会,你忙在这一时,为什么全毁在这呢!”杨振远在万般无奈下,只有照顾着健雄从后窗逃出去,自己也退了出去。可是凶僧们见已然被救走了一个,对于慧贞姑娘焉肯再放松?任凭杨振远怎样想要救师妹,已经来不及了。敢情另有接应的人,这慧贞姑娘仍然落在凶僧手内、当时他们没敢停留,竟从这庙内把慧贞姑娘移挪走。这就是铁面菩萨方云程在山道上面掌击净尘和尚的时候,慧贞姑娘被和尚掳劫着,中途遇雨,竟在三官庙那里停留下来。赶到凶僧们探查方云程的踪迹时,他们认为慧贞姑娘一个女流被捆绑在荒村野庙内,绝不会脱身逃走。哪知在和尚走了没多时,杨振远暗入三官庙,把慧贞救了出来。慧贞姑娘随着他到离着庙不远的一片松林内,竟自给慧贞引见一人,告诉慧贞姑娘,这次的事若不是这位老前辈连番相助,恐怕连师父全不堪设想。现在已经查探出凶僧们绝不肯善罢甘休,要再接再厉地下毒手。这位老前辈,愿意把这场事彻底解决,不能把两个凶僧处置得心服口服,后患不堪设想。

  原来这位老人家竟是独霸东道陆小庄,还是方云程长一辈的师叔。慧贞姑娘虽然没见面,但是可听爹爹跟盟叔铁振刚全提过,这位老前辈在关东三省威震武林,绿林道中更是见着他的踪影,全得退避三舍,不敢去招惹他。在关东三省行道二十余年做了多少惊天翻地的事业,成全了多少忠臣孝子,义夫节妇,可是占山头,拉大帮,强梁霸道的匪首和下五门的绿林,毁在他手内的不知有多少了。这位老前辈,对于江湖绿林道结怨太深,在五六年前,有东三省成名的绿林,联合起十几位有超群出众本领的合力要对付他,跟这位风尘异人势不两立,在松岭那里遇上。这般绿林道和这位老前辈,整整纠缠了十几天的工夫,这位老英雄手底下竟连着毁了四个成名的匪首,可是自己也险些送了命,身上中了两箭,当时负伤逃走,也算栽在江湖道上。但是当时能够保全得活命,也就很不容易了。那时一般敌党的布置,也真够厉害的,他们算完全喝了血酒,个个的不要命,情愿意拿人垫,也要把这位老前辈毁了。松岭周边四十里方圆内,他们布置了三百多人,干什么的全有。显露本来面目的,固然容易对付,可是四十里内车脚店房、猎户樵夫、马贩子、庄稼人,各色的人全是他们乔装改扮起来,换在另一个人,哪会逃得出他们手去?这位独霸东边陆小庄自从这次事之后,自己也就灰心已极,一怒离开东三省,远走边荒。有的说他匿迹在长白山内,有的说他已经改了打扮,存心弃武经商,有的又传说他到了五国城归到化外的部落里,但是传说不一。这位老前辈的踪迹,始终没有人正式见着。此次突然在鲁豫一带忽现侠踪,若说是他为方云程这场事来的,那也太不近情理了。这里独霸东边陆小庄,虽是武功精湛,本领过人,久历江湖,饱经世故,他究竟不会未卜先知。这位风尘侠隐此次到豫鲁一带敢情还是为他一身恩怨。

  这陆小庄当年纵横江湖,他出着一种除恶务尽的性情,哪知道最后落到一般仇家手内,几乎命丧松岭,他当时受伤逃走,居然能够闯出四十里层层的网罗。可是这位老前辈他能肯这么甘心?敢情这些年来不见他踪迹,这位老前辈虽然那么大年岁,对于松岭险遭毒手的事不肯甘心,隐迹边荒,竟在这十几年间锻炼起武林中几样绝技,他要把他那个恶对头亲手歼除才算罢手。这位老前辈也真叫不容易了,十几年来受尽了山居之苦,竟把武功练成,寻访仇家。

  可是他这个对头,已经离开关外,也已经洗手绿林。独霸东边陆小庄探查了一年多的工夫,才得到一些迹兆。并且这个仇家也知道陆小庄没死,他们这片冤孽债终归要清算,陆老前辈这个冤对头自从洗手之后,隐姓埋名,成了当家翁,他放弃了绿林生涯,拥有极大的财产,更是娇妻美妾,儿女皆有,他把当年那种雄心完全没有了,所以自从逃进关里之后,辗转迁移,形迹隐匿,并且连姓名也改变了。独霸东边陆小庄搜索对头的踪迹,很费了一番手脚,在最近才得到线索,敢情这个对头已经入了河南境内。叫你意想不到的,他竟在嵩山北高峰后一个隐僻的地方建起山庄,安享天年,再没有人知道他过去的一切。可是嵩山锦屏峰一带,是领袖武林北支正宗的少林寺,一个绿林巨盗,谁也想不到他反往这里匿迹潜踪。这位老前辈,直到现在可还没有正式证明是否就是他那冤家对头,现在正想入手探查真情实况。老前辈入山东境内,到铁扇庄也正是为向方云程探听耳中是否有这么个人,恰巧遇上这番事。这位老前辈义不容辞拔刀相助,这才把杨振远救出铁扇庄,一路上更暗中相助,把方健雄、方慧贞也全救出来。这会儿伸手管这件事,竟无意中得到了重要的信息,现在正在着手探查,这两个凶僧出身嵩山少林寺,可是因为曾犯门规,那净尘和尚被逐出少林寺,绝尘和尚和他是亲师兄弟,净尘和尚犯门规的事,和他师兄弟颇有牵连,所以他不顾一切地舍死相助,这两个凶僧始终没离开嵩山左右。现在独霸东边陆小庄探得他这个冤家对头也落在嵩山一带,把这两件事并在一起,老前辈安手担当。现在凶僧们已经逃进嵩山,大约还不肯甘心罢手,恐怕还有罪恶阴谋。

  因为那净尘和尚虽是曾犯门规被逐出寺,但是在离开少林寺之后,他的手段颇高,虽有许多不法行为,可是事情做得十分严密,明面上更做出舍不得离开少林寺,在后山苦度清修,以图忏悔。近来颇有蒙少林寺掌教方丈恕免他过去的罪恶、容许他们仍冋少林寺之意。此番他们逃回嵩山之后,趁这机会就要煽惑起一场极大的是非,所以陆小庄对于眼前的事越发不敢放松,已经令杨振远领受他的指示,赶奔嵩山,乔装改扮,探查一切。

  这位独霸东边陆小庄自己也在紧缀着两个凶僧的踪迹,要在一路上探明了他们隐匿嵩山的真相。至于方云程父子的行动,这位老前辈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方云程遭到这种凌辱惨败,绝不肯甘休。他们父子赶奔嵩山,倘若一直地扑奔少林寺,那一来可正中了净尘、绝尘两个凶僧的阴谋诡计,从此要引起极大的是非,将来恐怕不容易收拾了。知道方云程落在白马驿三星店内,这才叫方慧贞赶紧前来送信,嘱咐方云程父子二人,到了嵩山附近,可千万要把形迹隐去。这登封县城也不要进去,那一带敌人的耳目太多,极容易形迹败露,叫方云程父子二人形迹十分严密着,赶到嵩山北高峰附近,到那里时独霸东边陆小庄大约可探明了真实情况,自然能够跟他父子二人会合一处,以定下手之策。

  方慧贞姑娘把先后经过的事详细说完,这时,方健雄竟自醒来。这几日,他可是劳累过度了,虽是醒转,尚在睡眼模糊,向方云程招呼:“爹爹,怎么这时还不睡?”他竟还没看见姐姐方慧贞到了。方云程低声呵斥道:“不要高声,你清醒些,看看眼前是谁?”健雄赶紧坐起来,揉了揉睡眼,这才看见和父亲对面坐的正是姐姐方慧贞。健雄此时因为连遭到敌人的迫害,一家人几乎全遭到毒手,并且他过去因为杨振远对于这个胞姐十分不满,赶到这场事经过杨振远破死命地屡次相救,自己知道事情完全是个人的误会,现在既动了手足之情,更是愧惭十分,不禁流下泪来,招呼了声:“姐姐,你也能脱身逃得活命了?”慧贞姑娘点头答道:“健雄弟弟不要高声,我是暗入店中,我们一家遭到这种难关,生死存亡尚不能保,现在我奉到陆师祖之命,还得赶紧走。健雄你虽然学就一身本领,此番遇到这事,也足可以叫你知道能人太多,实不可轻视,再不要存那种骄傲之心。”方健雄赶紧问:“姐姐,你说的陆师祖是谁?”方云程道:“健雄,你不要打搅,少时我详细告诉你。”慧贞姑娘跟着说道:“健雄弟弟,你随在父亲身旁,可千万要听爹爹的吩咐指示。我们现在对付一般强敌,这场事不办个结果出来,我们不能回铁扇庄了。弟弟你也看得出来,眼前的事,吉凶祸福尚未可卜,千万要小心谨慎。幸喜现在有爹爹的师叔出头相助,我一家人的性命,大约全系在他老人家之手了。健雄弟弟,你对于那师兄杨振远屡生误会,我这苦命姐姐到此时仍是百口莫赎,‘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这个苦命姐姐终有叫你看到我方慧贞是何如人?”

  这时,健雄已经下了地,听到姐姐这责备的话,又羞惭,又怕恐。方云程终是舔犊情深,对于方健雄遭到凶僧们掳劫凌辱,到此时也不再想他在铁扇庄的行为过分无情,看到女儿这种情形也是痛心,遂忙搁着慧贞姑娘道:“好孩子,不要负气了。自家姐弟,只有你二人,无论如何你是做长姐的,他比你年岁小,过去的事恕过他一切吧。连我方云程还一样地做了错事,何况少年无知?”慧贞姑娘说这话时,已经流下泪来,此时霍然地把眼泪拭了拭,苦笑了一声,向方云程道:“爹爹,我绝不再提这些事了,我不能过分就耽搁,得赶紧走,因为陆师祖还在前途等待。”铁面菩萨方云程向慧贞姑娘道:“你所说的陆师祖这个仇家,可是当年横行关东三省的那个铁飞龙焦兆庆么?”慧贞姑娘点点头道:“这一说爹爹知道此人的来历了?”铁面菩萨方云程微微一笑道:“我哪会不知道这人?为父的当年在关东道上也曾和此人会过多少次了。你陆师祖当年行道江湖时,从来是单人独骑,他的行踪极其隐秘,就是本门中人,也轻易找不到他,哪里知道你陆师祖竟自和此人冤仇深结。这个铁飞龙焦兆庆实在是一个绿林中出因拔萃的人物,他的武功本领全得自名门正宗,只是不行正道,纵情任性,在关东三省也曾威震十余年,错非是你陆师祖那样人物,恐怕还不能够叫他退出江湖道。可是此人实不是好惹的主儿,要依我看来,你陆师祖当年虽则栽在他手中,可是他也不敢再在关东三省称雄,逃亡避祸来到关里。他从入关之后,可没有再拾起绿林生涯。陆师祖何不跟他解冤释怨?我想铁飞龙焦兆庆,他自从洗手之后,手下的党羽星散,绝没有当年在关外那种势力了,就以当年对你陆师祖下手的情形看来,他又何尝不惧怕你陆师祖三分?我想趁这个机会叫你陆师祖和他解冤释怨,只要铁飞龙焦兆庆能够低头认错,也就是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爷三个这件事,若不是凶僧们过甚逼迫,你们也看得出来,为父的这几年还敢多惹是非么?”方慧贞微摇了摇头向方云程道:“爹爹对于这件事,还要斟酌为是。女儿和这位老前辈虽则相聚短短的时间,已经看出他那种性情,做事是斩钉截铁,只要认定了应该去做的,绝不反顾。好在到了嵩山之后,定能和他老人家相会,见面后爹爹又何妨把这种心意说出?他老人家若不以为然,爹爹还是不必强出头才是。”

  说着话,慧贞姑娘从兜囊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爹爹出来得仓促,身边定然不大方便。陆师祖还嘱咐爹爹和健雄弟弟要乔装改扮,隐去本来面目才好。这是陆师祖叫交与爹爹的,这也是得来不义之财,陆师祖因为带在身边太多了也不方便,叫我们分开使用。”方云程点点头。慧贞姑娘说了声:“爹爹,一切事保重,咱们到嵩山北岭下再会了。”说罢,立刻告辞。轻轻地把门推开,一闪身闯出屋去,仍然从店房屋顶上离开三星店,去找独霸东边陆小庄。

  方云程在女儿走后,仍把窗门关好,把银两收起来,向方健雄道:“健雄,你看见你慧贞姐姐的情形了,她是颇有为父的这点性格。你和她何曾在江湖上历练过?如今遇到了这种事,她绝没有迟疑退缩,畏惧不前。你和她是同胞的姐弟,往后倒要学她的行为才是。现在你也知道过去所行所为良心有愧么?一个少年人,往后做事要三思而行,不要过分冒昧。爹爹我这一生奔波江湖,命中多磨难,我想洗手江湖乐享天年,哪知道天不容我这样,这也是过去我造了许多杀孽,我没有尽力地做到忏悔已往的罪恶,所以大祸临头,弄得我们一家星散,前途还不知如何呢。”方云程这个话说得方健雄低头不语,倒也觉得十分愧悔了。这一耽搁,已经三更过后,父子二人赶紧歇息。鸡声报晓,立刻起身,离开三星店,出了白马驿,紧赶了一段路程。

  在一个大镇甸上,方云程买了两身衣服,找到一个荒僻的树林中,方云程把那身蓝绸子短衫裤换下来,换了一身蓝粗布的短裤袜,脚下一双洒鞋,更买了一顶大草帽子。虽则已经到了中秋,好在行路的人依然还用得着这种打扮。方健雄也换了一身土布裤褂,把换下的衣服背在身上。爷两个活像是乡下人,一路上仍然是躲着大镇甸,尽拣那小村落、小镇甸去歇息饮食。方云程因为这位陆师叔已经有命令叫到嵩山北高峰相会,自己恐怕耽误了时日,一路上不敢再耽搁。

  这爷两个兼程而进,好在路上再没有阻隔,到了第三日的中午后,已经到了登封县的县境内。虽是离着县城很近,可是不敢入城,遵着师叔陆小庄的嘱咐,避开县城,一直地够奔嵩山。这爷两个在一片小村庄中预备些干粮,因为入山之后,事情不定怎样,山口一带还有些居民,只要走进四五里地去就没有什么人家了,得提防着事情牵缠不能脱身。把干粮备好,打在包裹内,直耗到黄昏左右。因为这是收大秋的时候,所种的晚田,还没有收尽,田地里有许多农人在操作着。直等到田地里农人荷锄归去,村中的炊烟四起,野地里暮霭苍茫,方云程和方健雄才离开了小村庄,顺着田边的小道,向前走来。因为离着山边已近,躲避开正山口,从一条小径走上嵩山。莫看方云程是个久走江湖的人,可是嵩山少林寺并没到过,这一带路径不熟,还仗着在入山前向村中的农人们打听过,北高峰的道路如何走法?此时既要掩蔽着形迹,更得辨别着方向。往上连着越过两道高岗,天色可黑暗下来,方云程招呼着健雄,找了一片黑暗之处席地而坐,要稍微地等一会,候星斗出全,月色上来好辨别这山路。

  在这里坐了有半个时辰光景,从峰头一带,已经涌起一轮残月,因为这是中秋节后二十左右,眼前可以辨别路径了,这爷两个顺着一片山坡,直向上走来。走出约莫有三四里光景,隐隐地听到一片钟鼓之声,方云程向方健雄道:“我们这倒不至于迷了方向了,这一阵钟鼓之声,定是少林寺内所发出来的,庙中僧人在做着晚课。我们奔北高峰,正是和少林寺的后山墙一带背道而行,这一带可不是通行的山道,你要小心些。”方健雄这几天已经尝到了,敢情身入江湖不是那么容易事,能够在江湖道中闯出一个人物来谈何容易?自己过去把这件事看得太容易了,哪知道身临其境,这种苦恼自己几乎无法忍受。可是因为强敌当前,生死关头,不能不咬着牙随在爹爹身边,遇上什么算什么了。方云程算着那么大年岁,此时精神振奋起来,在前面引领着,辨别着脚下道路,一连转过两道山岭,眼前并找不出通行的道路来。方云程把脚步停住,仔细辨查形势,据当地土人所说这北高峰一带的情形,只要见到了大片的枣树林,就算找到了北高峰。本来一个夜间,就是走正式的山道,全觉得担惊冒险,何况眼前并没有正式道路可走。不过方云程在关东一带多年,闯荡江湖的时候,也曾历尽了风霜劳累之苦,现在走在这种难行的山道中,还不觉得怎样,只苦了方健雄。他虽是在关外舅父霍振声的牧场中,也练过武功,平时更不断地随着骏马,奔驰在郊野中。但是那种情形,还是公子哥的玩乐一般。如今屡遭险难,现在更随着爹爹来和一般冤家对头们拼命,他哪会不感觉到处处的苦恼?连着翻过一段乱山头,方云程回头望了望,大约离开少林寺少室山一带已经很远了,好在自己方向走得不差。又往前走出有半里之遥,忙向方健雄打招呼道:“大约我们的道路还没走差,你看前面山坡一带,那不是枣树么?”

  方健雄又觉得精神一振,立刻脚下轻快了许多。一阵紧走,到了山坡下,果然发现了大片的枣树林。在这望去,仍然是峰岭重叠,连绵起伏。这种地方即使是常入山的土人,亦无法辨别,因为没有山居的住户人家,又在深夜间,察看不出各别的形状来,只好顺着这片枣树林往前走来。方云程心想着:“师叔陆小庄带着杨振远、女儿方慧贞,既照定规下在这里会合,就是不能全在这里等候,也定然叫振远或是慧贞在这里等待。”把这一片枣树林全走尽,直走到山峰下,仍然不见人迹。方健雄说道:“爹爹,这种地方太荒凉,北高峰究竟是有多大地方,我们不得而知。咱们还是大声地招呼他们一下,这么荒凉的深山里面,就是隔得稍远些也能听见,岂不比我们到处乱闯好么?”方云程呵斥道:“糊涂的东西,难道我们这是游山访友而来?你可知道要我一家性命的对头也正潜伏在这座山中?我们招呼不出自己人来,就许把对头惊动得,先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我们岂不是羊投虎口?你陆师祖此来,尚有他的图谋,或许我们来的时候尚早,我们不妨多等候些时。”方健雄不敢再言语。

  父子两个坐在山石上歇息,坐了很大的时候,空山寂寂,只有风刮得草木间不时地发着响声。这位陆师叔和振远、慧贞,竟自始终不见到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斗,约莫已经到了三更时候,方云程也不禁十分焦躁,来回地在枣树林不住地走着。又等了有半个时辰,一阵阵风送过来,隐隐地似乎还有钟鼓之声。方云程十分诧异,按时候说分明是三更已过,少林寺虽有晚课,也不会到这般时候。少林寺中规矩极严,全寺中数百名僧人,一切全谨守着寺中限定的规诫,到这时还是钟鸣鼓响,这又是何故?遂招呼方健雄顺着前面一片倾斜的小道,奔这面的峰头转来。这条小道直扑峰腰,高起有三四十丈,自己想着,父子二人登在高处,倘若陆师叔和振远、慧贞们在这附近一带,也可以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更想着从高处查着四处的形势,是否真个把地方找错了?附近一带还有枣树林,这爷两个顺着崎岖的小道走上峰腰。这里已经比方才停留之处高出三四十丈,山风阵阵,吹得冷飕飕的,回头往南看去,已经望不到少林寺庙宇所在了。再回头往北看去,正是峰后一带,方云程不禁惊异地咦了一声道:“健雄你看,这种荒凉的深山中,竟会现出灯火之光。健雄,你的目力比我好,仔细看看,是猎户还是真个有人家在那里住?”方健雄顺着父亲手指处看去,只见顺着这山峰下大约出去总有一里地远,星星点点的有些灯火之光,不时晃动。可是这种灯火,闪了几闪,立刻又消逝。方健雄仔细辨查了一阵,说道:“爹爹发现灯光之处,大约是有人家在那里居住。那几点灯火,忽隐忽现,还不能辨定。究竟是否猎户入山捕兽。可是在那一带黑沉沉的天空中,涌起一片昏黄之光。这种情形可真怪,难道这种深山大岭中,还有多少人家在这里集聚居山?并且深夜间还会有这么许多灯火之光,这恐怕不是好路道吧。”方云程点点头道:“这种情形可十分可疑,我们等候了这么大的时候,不见你陆师祖等到来。我们难道还真个傻等到天明么?事情或许又生变化,我们不如前去察看一下。”方健雄虽说是处处感觉到苦恼,终归是一种好事的人,他此时反倒觉得十分高兴起来。

  方云程已然在头前引路,顺着山峰后面往下走来,顺着一片陂陀起伏的山岭,一直向前走出两箭多地,因为所发现灯光之处,地势比较方才停身的枣树林还低洼,看情形好像一片深谷似的,渐走渐近,越发地辨清果然是有人家在那里居住。方云程一看这种情形,赶紧向健雄打招呼:“形迹可要严密一些了,虽说是这里离着少林寺很近,但是这种深山野林中,最容易隐藏着一切罪恶事,良善人家哪有住到这种地方的?穷苦山居的农民,深夜间哪会有灯火?我们不能贸然现身,要先察看明白了,看看他们所住的究竟是怎样人物?深夜间有什么举动?”健雄答应,父子二人时时地隐蔽着身形,往前蹚下来。赶到相隔已近,已经辨别清楚,前面正是一片山谷,紧贴着一段大岭。这山谷里面林木阴森,到处里全是一片上千百年的松柏树。在这林中竟隐蔽着一片庄院,那灯火之光,果然是从庄院中发出,除了这谷内一片庄院外,再没有一处人家。方云程已经认定这里所住的绝不是好人,隐蔽着身形向前欺近了谷口。从一排大树当中的一段道路,正可看到庄院的门口,一段高大的石墙,两扇坚固的木门紧闭,这石墙内时时地发出一片哗笑之声,这石墙外一带黑沉沉,绝无人迹。

  方云程指点着健雄从树林中往庄院前试探着蹚过来,贴近了高大的石墙下,看了看这段大墙高有一丈五六,自己飞登墙头,绝不费事,只是健雄的轻身术差得多,遂招呼健雄叫他在墙外等候。可是方健雄到了这种时候,认为叫父亲一人蹚进这种危险之地太不放心,自己心中慢答应着,可是默察形势,见贴近大墙东北一带,有一段七八尺高的高坡,离着大墙很近,遂向方云程说了声:“爹爹,不用管我,我也进得去。”方云程一耸身,先翻上墙头,伏下身去向里察看。这时,方健雄才飞纵上前面那段高坡,正要往东北角的墙头上纵身时,忽然听得墙头那边一声暴喊,方云程已经一反身从墙头上退下来,方健雄他把往上纵的身形可收住了,把十三节链子枪亮出来,方云程此时也掣剑在手。跟着墙头上立刻闪出两道孔明灯的灯火,一边往下照射着,一边在喝问:“朋友你也好大胆了,你竟敢擅自往庄院里窥探。朋友你既是线上的人物,怎么看不出这里住的主儿是何如人物?不赶紧报出‘万儿’来,我们可要得罪了。”方云程一面紧自躲避他灯光,在此时情况下,方云程灵机一动,蓦然想到,“这莫非就是那铁飞龙焦兆庆隐匿之所么?”遂高声招呼道:“朋友,你不要误会,我是和人家下约会在此处相见,不想道路走差,竟误撞到此处,莫非这里就是那铁飞龙焦兆庆老当家的府第么?”上面的人厉声说道:“相好的,你可要放明白些,这个地方名叫鬼谷,此处名叫隐龙庄,住在此处你先不用问是何如人,你若是六扇门里的朋友,这可到了你老家了。你不赶紧报‘万儿’,我们可要动手了!”方云程一听上面人发话的情形,越发地认定了自己猜测得不差了,哈哈一笑道:“朋友,实告你,我在下姓方名云程。倘若我所说的不差,这里果真是焦老当家的隐居门地,请你给我通报一声,我到北高峰来,另有图谋,对于贵处绝无恶意。我身边只有小儿方健雄,再没有别的人了。”方云程说话间,灯光又向方健雄那里照了照,跟着听得东墙一带似乎有人从上面纵落下来,近墙一带的树林中草地内,一阵脚步疾驰之声,上面人跟着发话道:“朋友,你既然已经报出‘万儿'来,暂时等候片刻。实告诉你,现在已没有你的出路,只要你安什么恶念,那可是自己送死。”方云程此时知道准是铁飞龙焦兆庆隐匿之地,倒放了心,因为自己此次入嵩山,绝不是为他而来,当年在关东道上,和他虽没有深交,可也绝没有什么过节。自己既到了这里,不妨和他相见,或者从他口中也可以打听出那两个凶僧的下落来。立刻把宝剑仍然插入剑鞘中,更招呼方健雄赶紧把链子枪收起。可是看到铁飞龙焦兆庆洗手江湖,隐居这里,他眼前的这种势派,绝不是安善良民的行为,就知道此人暗中没放弃江湖道的生涯。

  工夫不大,墙头上的人向下发话道:“方老师原来也是我们关东道上的旧日同道,方老师恕我们弟兄的莽撞,我们庄主已经出来迎接你了。”说话间,墙头上的灯光撤去,跟着庄门大开,里面走出八名壮汉,各提着灯笼,后面跟随一人,身高六尺开外,黑紫的脸膛,浓眉巨目,狮鼻巨口,唇上也留着黑须,穿着一身绸子夹衫裤,白袜缎鞋,两支袖管高挽着,在灯光照耀下,显得这人威风凛凛。方云程见出来的正是当年横行关东三省的铁飞龙焦兆庆。

  他一出庄门,往前紧走几步,洪亮的嗓音高呼着:“这真是意想不到,方老师竟会驾临兄弟我这种深山野谷来。关东道上的老朋友,谁还惦念着我焦兆庆?”说话间,已经到了近前。方云程赶忙躜行了两步抱拳拱手道:“焦老当家的,咱们差不多有十四五年没见,你依然不减当年的英勇气概。”这时,铁飞龙焦兆庆忙拦着方云程的话锋道:“方老哥,你可不要这么称呼了。兄弟自从离开关东之后,完全算正式洗手了,现在我完全是一个老百姓,再那么称呼,你是看不起我了。难道我这张贱皮,一辈子就扔不下去么?”方云程赶紧说道:“焦老师,你恕过我年老昏愚,我真是失言了。焦老师竟找到这个多清静的地方,享山居田园之乐,自在逍遥,小弟我自愧不如了。”

  这时,铁飞龙焦兆庆看到方云程这种打扮,颇有些怀疑,遂向方云程道:“方老哥,今夜竟自来到这里,可是专为兄弟我来的么?现在我焦兆庆已经在这里住了多年,我虽然把过去的一切江湖生涯完全放手,但是对于昔日的宾朋,我可是一样地亲热,我不管方老师是怀着什么心意而来,我定然要尽主人之礼。方老师可肯到里面小坐一谈么?”方云程微微一笑道:“焦老师,大约你对于兄弟这些年来的情形,知道得不清楚吧。我在山东已经落了户,在铁扇庄也做了庄稼人。此次深夜来到这里,难免叫焦老师多疑。不过到这里来,可算是误打误撞,我绝不知道焦老师你住在这里,咱们到里面,我定当奉告一切。”更回头招呼道:“健雄,你过来,拜见你焦老伯。”方健雄看到这人,见他相貌长得过分凶恶,正想着:“爹爹正是多此一举,此来是为的搜寻那两个凶僧报仇雪恨,这个姓焦的分明是穷凶极恶之徒,总然当初有个认识,何必跟他多么牵缠,反耽误自己的事?”只是父亲招呼着,不敢不听,忙向前行礼。铁飞龙焦兆庆一面还着礼,带笑说道:“方老哥,你有这么个英俊的后辈,想你那一身绝技,奇门十三剑的绝传,定然全传授给令郎了。”方云程道:“焦老师,你这可猜错了,自从老妻死后,健雄这孩子始终生长在他舅父家中,他是新近才从关外回来,他的武功本领全是在关外学的。空担了个练武之名,一点成就没有,往后还要求焦老师你多指教呢。”焦兆庆道:“方老哥太客气了,咱们里边谈吧。”说话间拱手相让,方云程、方健雄,在灯光引导下,随着铁飞龙焦兆庆走进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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