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双小脱困　宿野店父女喜相逢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方云程咳了一声，略一沉吟却向方健雄道：“这么看起来，这恶魔们已经出了山东境，我们今夜实在过分劳乏，也只好耽搁这半夜，天一亮赶紧起身，无论如何明日尽一天之力，非要追赶上他们不可。”方健雄点点头，少主人陈家宝见这父子愁眉不展，遂也不便多搭讪，告辞回转内宅。方健雄实在是累极了，在少主人走后，他倒在炕上沉睡去。铁面菩萨方云程虽不致像方健雄那么困，可也觉得身上疲倦，遂也和衣而卧，躺在健雄旁边，工夫一大，也觉迷离得要睡着了。突然被一种声音惊醒，方云程起身坐起，仔细听时，再听不见声音了，因为方才已经朦胧要睡着，并没辨清声音发自何处。方云程看了看健雄，已经睡得和死人一样，自己不由叹息，这种时运不佳，逆事临头，好好一个安乐的家，竟要弄得骨肉分离，更不知结果落成怎样结局。

　　方云程静静地坐在炕上，忽然，窗扇的上半截猛然一响，窗扇往起一开，方云程刚要发声喝问，嗖地一股子风，一支亮银镖正奔自己胸前打到。方云程猝不及防之下，想躲闪全有些来不及了，把右掌猛往左一挥，用掌缘向镖身劈去，这就因为情势危急之下，顾不得许多，若是三棱瓦面镖这么劈，就是劈准了，掌缘也得受伤。可是这一掌竟把镖横击出去，反撞到窗台上，这乡下的房子，全是土墙，砰地一下，这支镖反打入墙内。方云程此时右手往炕上一按，已经腾身蹿下地来，喝声：“小辈，你敢暗算老夫！”这时，那窗扇吧嗒一下，已然合拢，跟着听得院中有人招呼道：“方云程，你还敢踉踪追赶？佛爷在这等你多时，还不赶紧出来纳命。”方云程一回手，从炕边把宝剑掣在掌中，方健雄此时也惊醒了，不过他神智未清之下，还在迷离地喝问谁。

　　铁面菩萨方云程此时已经提剑蹿出屋去，赶到他蹿出屋中，院中的人并没在那等待着动手，翻身一纵蹿上西房头，再一晃身已然翻过屋顶，方云程喝声：“你哪里走？”右手一压剑身，腾身而起，方云程纵上屋顶时，眼中望到一条灰影已然翻墙而去。方云程虽然看出是一个和尚，方云程已然恨入骨髓，压剑紧追，一连两个纵身，已然到了宅子的外面。前面那和尚头也不回，从西墙翻出来直奔村边，向野地逃去。

　　方云程更加愤恨，分明是明着不敢动手，想暗算我方云程，今夜我焉能跟你善罢甘休？遂跟踪赶到村边野地中。可是前面这和尚已经尽力地把轻身术施展开，纵跃如飞，直扑奔前面一条山道，离着村边不远，也就是半里多地就是突起地面的一片高岗，那和尚竟奔前面那片小山逃去。方云程知道这种举动定有图谋，不过女儿被掳，自己一世英名付与流水，还活个什么劲？只有与和尚以死相拼，别无他法，所以毫不迟疑，跟踪紧赶。方健雄在醒转之后，提着剑追赶下来，可是等他追出来，已经落后有两箭地，好在这片地，并没遮拦，他倒也看见爹爹是奔了这片山岗。和尚已经翻上了这片高岗，铁面菩萨方云程厉声呵斥道：“佛门败类，竟敢这么逞凶造孽，方云程要叫你逃出手去，我就白在江湖道上闯了。”脚下暗中用力，嗖嗖地连几个纵身，也翻上这片高岗，这时，离着和尚并没有多远了，两下相隔着也不过五六丈远。方云程见和尚这种情形越发可恨，一边追着，一边怒斥道：“恶魔你用这种诱敌之法，把方老师诱进山来想下毒手，恶魔，你那不过是妄想而已。”

　　这时，和尚翻上一段较高的山坡，脚下微一停，斜着身躯，扭头向方云程招呼道：“孽障，你明白就好，无论如何，佛爷今夜也要成全了你。你看前面那段岭头，到那里你自会明白。”和尚说着一转身，腾身纵起，果然是扑奔前面那段山岭。这时，和尚已经翻下一段斜山岭。铁面菩萨方云程见只相隔有三四丈远，脚下暗中用足了力，身形腾起，往下一落，认为这次足可以追上了和尚，先给他背后一剑。方云程这次身形往下一落，离着和尚只有三四尺远，赶到脚一站地，扑簌一下，竟自掉入了陷坑内，那和尚竟自哈哈一笑。方云程这一被摔下去，下面竟是备好了的一张网兜子，身形一坠下去，网兜子自然合拢，这陷坑只有六七尺深，可是方云程竟这么冤枉地被获遭擒。这和尚哈哈一笑招呼道：“纯义，你这主意真妙，孽障居然落在我们掌握中。”这时，从道旁一片荒草中嗖嗖地连蹿出三个人来，一个是金眼豹简纯义，另外两人，全是三十多岁的僧人，引诱方云程的正是净尘和尚。这两个少林僧人，也是他本门的徒侄，中途相遇。

　　这净尘和尚跟简纯义掳劫着方慧贞，他们本应该早早离开这一带，雨下得无法前进，他们就在离这里三里多地，地名叫黄家屯停留下。他们师徒不能向人家借宿也不能投店，正好这黄家屯附近有一座三官庙，这三官庙是一个废置的庙宇，香火已绝，也没有僧人看守，他们师徒才到这里不大的工夫，雨还在下着。净尘这两个徒侄，竟也赶到这里避雨，相遇之后，这两个徒侄法本、法善向净尘和尚问起此番铁扇庄复仇的事。净尘和尚把真情实况对两个徒侄说了一番。这两个徒侄也非善类。不过写到这略微地把他们这师徒数人，交代一下。

　　他们的武功本领确实是少林派的嫡传，可是少林寺门规甚严，绝不容门下弟子惩凶作恶，何况净尘、绝尘这两个少林僧全是佛门修行多年，年逾知命。少林寺的十戒，非常的严厉，福建大悲山跟河南嵩山这两处少林寺，全是广收门徒，历代造就出多少人才来。若是门规不严，那身挟绝技的僧人们，在江湖上岂不要造无边罪孽？僧人们稍一犯门规，执法的长老们丝毫不肯纵容，赏罚严明，所以少林派执武相的牛耳，千百年来，为僧门中独创一派。这净尘、绝尘师兄弟两人，他们原本是嵩山少林寺的门下，只为从十几年前犯了沙门戒律，他们兄弟两人全受了惩罚，叫他们要继修一百件大功赎罪，功德不能圆满，不准回寺。他们两人虽则不像是置身绿林的匪徒们那么逞凶作恶，可是他们天生来的凶暴嗜杀，逞强好胜，他们竟在嵩山少室山后面，飞来峰下建筑了一座小庙堂。他们不归少林寺，就在这座小庙中作为他们栖身之地，他们是戴罪之身，奉命到江湖上行道，他们没有过分的劣迹，长老们就不再过问他们，年日既多，竟把这两人忘掉。这绝尘更是狡猾，遇到机会仍可回少林寺。这师兄弟二人，最不守本分的是不能守僧人的清规布衣素食，苦度清修，他们是大酒大肉吃惯了喝惯了。自己这一立起庙来，并没有丝毫香火地，并且这座庙深藏在后山也没有香客能到那里，俗语说和尚揩口馅，也比在家差不多，僧人修行，也是要吃饭。尤其是他师兄弟两人，这种放浪的生活，哪里来的钱供养他们？这两个和尚未免在外面强取恶化，并且贪图银钱随便地收徒。这法本、法善就是净尘和尚所收，绝尘和尚更收了那个金眼豹简纯义。这般徒弟们，认为师父一身本领，全是少林寺的嫡传，自立寺院不受少林寺的拘束，他们是十分高兴。净尘、绝尘这几年来，行为越发不检，可是他们这种行为少林寺中绝不知道，所以才惹起这场是非。铁面菩萨方云程又哪里知道他们已经不是少林寺本寺门下的徒弟了？绝尘和尚和净尘和尚铁扇庄复仇，不料方云程近年来昼夜地锻炼武功，更练了八卦掌，他们入铁扇庄，虽是用下流手段，不明着登门找方云程复仇，暗下毒手，可是依然没得了好。这一来，他们恶念更生，竟自在方云程动手的时候，竟把方慧贞与方健雄姐弟二人掳劫逃走。

　　他们是安心想要方云程的命，他们深知方云程出身侠道，名震东边，到洗手之后，儿女反落在人家手中，气也把他气死了。就是他能赶到少室山，到那时，有他儿女在手中，自能要挟他认败服输，低头领罪。所以这师兄弟二人带着简纯义把方慧贞、方健雄掳劫着逃奔河南。可是中途竟被方云程的弟子杨振远破死命救护慧贞、健雄两人，可是只把方健雄救出来，方慧贞依然被他们掳走。中途遇雨，净尘和尚跟简纯义遂在这三官庙内暂时避雨，无意中遇到法本、法善也赶到这里。因为他师父、师叔奔来铁扇庄复仇时，这两人没在庙中，事后追赶了来，已经过了中秋节，在这中途相遇。得知师父、师叔复仇的经过，这两个和尚他们在雨地里已经看到方云程父子二人投宿，一细说面貌情形，净尘和尚认为是一点不差。这法本、法善师兄弟两人十分狡猾，遂向师叔说道：“我们与这种人只以智取，不可力敌。我认为现在很可以用计把方云程诱出来，我们擒他易如反掌。”法本说道：“前日路经在断云岭下，看到一个极好的地方，在那里挖下陷坑，稍微地布置一下，在黑夜之间，任凭那铁面菩萨方云程怎样精明干练，他也没个不入网。”这净尘和尚已经跟方云程算是势难两立，至这时，他是不择手段，遂听从他两个徒弟的主张，遂在断云岭下一个要路口上一片沙地间刨下陷坑，上面用树枝和枯草搭盖上，再把沙土蒙在上面，方云程哪里看得出来？并且方云程为和绝尘和尚在狭路相逢，万也想不到他会有这种阴谋手段，所以毫不费事地竟自被获遭擒。

　　这师徒四人，把网兜子抗上来，把方云程捆绑好，押赴三官庙。可是金眼豹简纯义向净尘和尚道：“师父，现在只擒获方云程一人，还有他儿子方健雄也不能叫他逃出手去。大约现在还在那小村中，我们赶紧去把他也捉回来，一同处置。”净尘和尚遂叫法本跟简纯义赶奔小村。

　　净尘带着法善押解着铁面菩萨方云程来到三官庙内。这里是一个废置的庙宇，前边的三官殿已然一半倒塌，他们是在后面的三间禅房内潜踪匿迹。这凶僧对付方云程因为知道是劲敌，特别慎重。方慧贞原来被他们掳劫到这，一路上是用布口袋装着，到了三官庙内，把布口袋除去，可是慧贞仍然被捆绑着，囚禁在禅房的东间。他们去诱方云程，认为这种荒僻的地方，又是在黑夜里，绝不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所以师徒四人全行出三官庙去对付方云程。这时，押解着方云程回来，法善先进去打火种把他们预备的一段残烛燃着，心里也是惦念着那方慧贞，赶到进东间一照，哪里还有方慧贞的踪迹？法善大叫着：“师父，可糟了，这可是得不偿失，这个女的竟自被人救走了。”净尘一听，愤怒十分，哼了一声道：“好在这个孽障已入我们掌握，所有的罪孽全由他一人承受吧！”这时，法善和尚把铁面菩萨方云程推进了东间，向窗前一张破凳子上用力一甩方云程，口中说着：“老儿，你先坐这歇歇，等着叫你朝佛拜祖之后，好打发你到西天大路。”铁面菩萨方云程自从被获遭擒，一语不发，此时被推得坐在窗前。这法本又点起两段蜡烛来，净尘和尚坐在迎门的当中一张桌案旁，气狠狠地招呼道：“法本，我们师徒今夜可要多造杀孽，这个老儿实在是留不得他了，你师叔尚不知生死如何，我们连番地受到这老儿的折辱，现在落在我们手中，看他还有什么力量来挣扎？把他推过来！”

　　铁面菩萨方云程此时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两只胳膊倒捆着，腿底下虽则没完全捆结实了，可是也有绳索给绑扎得只能迈开半步。这时，净尘和尚喝令法本把方云程推过来，法本凑过来，伸手向方云程肩头上便抓，带着轻狂的口吻说道：“老儿，现在到了慈悲你的时候，说好听的吧！”这个凶僧他安心是想捉弄方云程，抓住方云程的肩头，用力地向怀中一带，想把方云程先摔一下子。方云程是满怀愤慨无处发泄，自己暗中作着打算，预备到时候挣脱绑绳，再跟凶僧们一拼生死。此时，法本一过来动手，方云程脚底下暗中用力，猛然上半身往左一晃，用足了力量，把法本这只手甩脱，跟着肩头向这边猛然一晃，砰地一下，肩头正撞在这法本的华盖穴旁。这凶僧哎哟一声，身躯向后倒去，摔了个仰面朝天。这还仗着方云程用肩头一撞时，他往左闪了一下，虽则没闪开，可是把华盖穴避开，若不然凭方云程这种一身内家功夫，当时就得把他撞死。那净尘和尚猛然从座位上挺身站起，手指着方云程咬牙切齿道：“方云程，你也太欺我师徒不能惩治你了，被获遭擒之下，竟还敢这么逞凶，你真是不要命了！”净尘和尚口中说着话，已经往前一赶步，猛扑过来，伸手向方云程的胸前便抓。

　　方云程知道落在这种凶僧手内休想再活下去，不破死命了拼，也不易逃出他们手去了。在净尘和尚往这边一扑时，暗把中气沉下去，左脚在地上绷住了力，右脚点着地面猛然向左一踹，嘣地把四根麻绳完全震断。脚底下这一松开，立刻左脚向右一转一换步，已经转身闪出四步去，丹田力往起一提，双臂一分，腕子上绳索也全挣开。不过方云程怎样也没有和尚手底下快了，这净尘和尚竟自赶了过来，照定了方云程左耳上就是一掌，和尚也是安心下绝情施毒手，这一掌若是被他打上了，就得立时毙命。方云程往下一矮身，和尚这一掌打空，方云程脚下一滑，又蹿出四五尺去，已经到了里面的墙角。可是净尘和尚二次袭击，猛然扑到。方云程在这连番动作之下，四肢已然活动开，竟自探掌接招。和尚双掌扑过来，向方云程猛击时，方云程往右一甩身，左掌向前一探，跟着一上步，竟自左掌穿着他左臂递进来，跟着一翻掌，横着向左劈去，这一掌正砍净尘和尚的肩头。他往后一闪，他的右掌穿上来，向方云程的脉门上便砍。方云程往下一沉腕子，身躯往下一矮，掌风竟自奔净尘和尚的胯上打来。就在这时，靠里边的窗扇叭的一声，被人击了个粉碎，有人喊了声：“造孽的凶僧，今夜看你还怎样逞凶作恶，报应你的时辰到了。”和尚一惊之下，自己生怕里外夹攻，被方云程等挤在屋内。他一斜身，一个穿掌疾走，蹿到门前，原本就朽坏了的风门，被这和尚一抬腿，把风门踢得四散纷飞，往半天飞去。净尘和尚已经纵身出来，脚上还没落稳，从东边猛扑过一人来，抡链子枪就砸。这动手的正是方健雄，这金眼豹简纯义跟他师兄法善奉命去小村中搜寻方健雄，可是哪会遇得上？方健雄是紧跟着父亲的后面出来追赶凶僧，只为脚底下慢，方云程在追赶净尘和尚落在陷坑时，方健雄还算明白，他随后跟着紧赶过来救父亲。因为知道自己力量单薄，和尚们既早有布置，父亲中计被擒，倘若这时过去，也不过白白地被获遭擒，落在和尚手中，父子落个同归于尽，所以他赶紧往道旁一纵身，潜伏在荒草地中。直到了和尚们把父亲从陷坑内提出来，看他们走远，自己这才时时掩蔽着身形，追了下来。净尘和尚带着徒弟法本回转三官庙，方健雄跟踪蹑迹，缀了下来，看得和尚师徒进了这座废庙。方健雄从东边短墙头翻进来蹑足轻步到了窗下，悄悄地从窗孔往里察看，在法本要凌辱方云程时，方健雄已经是忍无可忍。赶到父亲把绑绳挣断，方健雄知道一定可以逃出手去，他这才把窗扇砸破，自己要舍命一拼，救父亲脱离凶僧之手。

　　净尘和尚纵身出来，方健雄腾身扑过来，跟和尚动手，因为仓促间发动，这和尚手中并没有兵刃。方健雄奋力进攻，铁面菩萨方云程也闯出屋来，方云程也是用一只肉掌来对付这和尚，就在动手没有五六招，从墙头飞纵进两人来，正是金眼豹简纯义和他师兄法本。他们搜索小村，不见方健雄的踪迹，两人不敢耽搁紧赶回来。这两人从墙头上飘身下来，一见铁面菩萨方云程和他儿子方健雄正跟净尘师父和法善师兄动上手，就知道事情糟了，被擒的人逃出来，并且他儿子在这里亲身搭救他爹爹。金眼豹简纯义跟师兄法本全各摆兵刃扑上前来，向铁面菩萨方云程、方健雄奋力进攻。这一加上这两支生力军，净尘和尚跟法本可就缓开了势。简纯义跟法善一口厚背刀，一口戒刀，上下翻飞。铁面菩萨方云程仗着是太极名家，他这身武功，虽在强敌环攻之下，尚能应付。可是方健雄虽然手底下有兵刃，被金眼豹简纯义跟法本和尚两人围困住，工夫一大，方健雄渐渐不支，身上已然见了汗，更显得动作不灵，眼看着要被获遭擒。就在这时，这旧的三官破庙禅房，无故地自行火起，浓烟烈火，刹那间从窗户上扑出来。这净尘和尚他最担心的是自己一支方便铲和一个包裹，里面有自己重要的东西，倘若被火焚烧，真是得不偿失。他遂虚点了一招，纵身蹿到了禅房的门口，好在这里火还没延烧到，他竟闯进屋中。火从西间着起，屋中照得很亮，净尘和尚把方便铲和包裹抓起，他往门外一纵身，嗖嗖地迎面三四片瓦块砖头分向他身上打来，出其不意，猝不及防之下，他把右手所提的方便铲往自己面前一摆，把瓦片砖块磕飞了两三块，可是奔他腿上的一片瓦，打个正着。这种瓦片打过来手劲极大，净尘和尚那么壮健的身躯几乎被这一瓦打躺下。不止于他这里险些被人暗算，同时那倒下一半的大房顶子上面，像雨点般飞过来的砖头瓦片，向金眼豹简纯义、法本、法善一个劲儿地猛袭。暗中袭击这人，好厉害的手法，所打出来的砖头瓦块没有一块打空，法本、法善全被瓦块打伤。这时，大屋顶子上竟有人高声喝喊：“老爷两个，还不退等待什么？”方云程跟方健雄被这句话提醒，这分明有人暗中救应，方云程趁势一个穿掌，腾身蹿向大屋东边的角门这里。方健雄也听到喊声，跟着虚砍一式纵身蹿出来，他扑奔到墙头，身形蹿上墙头。可是那净尘和尚把暗中袭击的瓦片砖块拨打开，他看出大屋顶子上有人潜伏，他往东墙下一纵身，为是避开正面，急切间把包裹抛在墙下。冤家路窄，方健雄这时正蹿上墙头，这凶僧一见，口中念了声：“阿弥陀佛，孽障，你这还哪里去？”相隔没有两丈远，这凶僧只轻轻一耸身，已经到了墙头上，右臂向前一探，这条方便铲递出来，方健雄是脚才点在墙头，身形没定稳，雪亮的铲头已到了身右侧，这种情势下，再想闪避招架全来不及，眼看着方健雄就要送命在凶僧的方便铲下。这时，猛然从墙外飞纵上一人，这人上来的情形，是安心和凶僧一拼死活，一对兵刃，随着身形递上来，往和尚的身上猛砸，墙头不过半人的地方，来势太猛，净尘和尚在急切间把方便铲向回一带，自己的右肩头也向后一闪，右手跟着一抄方便铲上端，当的一声，方便铲和来人的两件兵刃迎个正着。净尘和尚的双臂上力量虽足，无奈脚下用不上力，两下里兵刃一撞之间，净尘和尚的身形从墙头上倒栽下来。来人的兵刃是一对弧形剑，和他方便铲一撞之间，只有右脚沾到墙头，身形也是定不住，竟被倒震下去。一个墙里，一个墙外，这一来可是把方健雄救了。方健雄在这时腾身一纵蹿出了三官庙的东墙外，方健雄险些被凶僧方便铲送了命，惊惧落魄之下，只顾逃命，虽则也看见有人从墙头外下面猛翻上来，可是始终没看清来人究是何人。此时，落到墙外，往北扭头察看，只望见一点黑影，向这座三官庙后退去，竟没辨别出救自己人的面貌。此时恐怕凶僧再追出来，方健雄只好翻身扑奔墙前转过墙角，铁面菩萨正退了下来，父子会在一处，遂往西南逃下来，仍然扑奔那小镇甸。

　　这时，庙中的凶僧师徒四人好像遇了鬼魅一般，瓦片砖头四下里乱飞，他们虽想追赶方健雄父子，只是时时被阻挡，赶到瓦片砖头一停，他们再追出庙来，已经逃得踪迹皆无。这净尘和尚此番遭到这种挫败，焉肯甘心？和他这三个徒弟聚在一处。三官庙已经不能存身，金眼豹简纯义却向师父说道：“方云程老儿虽然落到我们手中，总被他逃出手去，我们师徒若是这么回转嵩山，也太觉栽跟头了。此时算计他父子脱身逃走，绝不能立时翻回铁扇庄，我们现在已到了誓难两立的时候，既然伸手做，就要做到底，不怕这个老儿逃掉。我们师徒再不能在江湖上立足了，现在我们正好趁他不及提防之下，兼程而进，赶奔铁扇庄。我们安心暗算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早晚叫他父子逃不出我们手去。”这净尘和尚竟自耳软心活，听信了金眼豹简纯义的这种恶谋，立刻折转回来，从豫鲁交界的地方，仍然赶奔铁扇庄。这凶僧们算计得倒是一些不差，果然他们奔走在了方云程的头里。

　　且说铁面菩萨方云程父子二人从三官庙退下来，仍然奔村内，因为现在和凶僧力拼之下，自己中了他诱敌之计被获遭擒，虽是侥幸逃出来，料到凶僧师徒绝对不肯甘心，方云程因为投宿人家，承蒙人家款待，不料行迹落在凶僧眼内，竟自跟踪赶到自己落脚之处，凶僧们已然知道自己行迹，此时是否甘心？已是很显然的事。方云程深怕他们跟着翻回来，以致这种善良的人家，遭到了凶僧的毒手，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人的安全，遂和方健雄投奔村内。方云程父子深夜被凶僧引诱，他们出来工夫不大已被主人查知，更因为内宅中的少主人陈家宝在白天看见了形迹可疑的和尚，更查出和尚投宿在三官庙内，方云程父子二人来历不明，形迹上也十分可疑，主人就十分担着心。赶到夜间一听后面有响动，察看这投宿的父子已然失踪。陈家正在扰攘不安之际，可是方云程父子安然回来。

　　方云程带着方健雄是从屋顶翻进来，那精明强干的少主人陈家宝，却带着家中的长工们熄灭灯火，潜伏在前院各屋中，就提防着怕出什么意外事。方健雄跟随父亲身后，往院中一落时，看到院中黑沉沉静悄悄，还认为本宅主人毫没觉察。方云程才到所住的那间屋门口，那少主人已经一声呐喊，带着一般长工们各举刀枪棍棒闯出屋来，把方云程父子围住。少主人陈家宝敢情也练过几手功夫，所以胆量较大，提着一口刀，厉声呵斥道：“老爷两个，事情办完了，还肯回来？真称得起好朋友。不过有一件对不住的事，我们是务农为业的安善良民，不敢落个藏盗匿贼的窝主，事情只要张扬出去，我们得落个家败人亡。咱们无冤无仇，没有别的，爷两个到村公所走一遭，天明后，全镇上只要不出事，顺情顺理放你们逃走，镇甸上有什么损失，没有别的，爷两个认头打这场官司吧。”方云程一听这真是运败时衰，什么逆事全遇得上！自己险些遭到仇家的毒手，脱身逃了回来，又被人误认作匪徒，这真是有冤没处诉去了，回身倒背手在台阶这一站，这时，长工们已经把灯火挑出来。方云程向这位少主人微微一笑道：“少当家的，你把我姓方的看成了何如人？难道你就认作姓方的是吃绿林饭的么？少当家的，这也太未免侮人太甚。我们父子，雨地中经过贵处无处投奔，登门借宿，承蒙少当家的慷慨收留，我们父子十分感谢。可是我们此番来到贵宝地，自知道形色上有可疑之处，但是跟主人陌路相逢，在这里借宿一夜，各自东西，不便和主人细说我们的遭遇。我们是有不能两立的仇人，仓促间因为追赶仇人，父子二人衣裳不整，一连两三天奔驰在道路上。实不相瞒，少当家的昨日所看见一僧一俗驴背上驮着一个可疑的大布袋，那二人正是我们要追赶的人。那和尚所带的那个大布袋中，正是我姓方的女儿遭到仇家毒手，被他们掳劫逃了下来。我们跟踪赶到这里，想不到万恶的凶僧他竟自赶尽杀绝，我们父子投宿贵宅，被他侦悉，夜间竟自前来，想把我父子置之死地，方肯甘心。我发现凶僧，追赶下去，中了他们狡计，被获遭擒，在村外那个荒废的三官庙险些送了命。幸而有我们江湖同道相救，我父子二人全逃出凶僧之手，更有人帮忙把凶僧师徒全伤了。少当家的你想，我们真是为非作恶的人，还肯回来自投罗网么？我们跟少当家的你素无一面之识，无怨无恨，我们若心存恶意，不怕少当家的你见怪，就是眼前这几个人，谅还不是我在下的对手。”

　　这位少主人陈家宝向左右看了看，想了想眼前的情形，倒也诚然是这样，遂把手中刀递与了壮汉们，自己又觉得好生不得劲，认为自己做事过于莽撞，遂向铁面菩萨方云程当面谢罪，把庄丁们散去，一同走进屋中。这位少主人陈家宝向方云程问道：“这位方老师，既然是令爱被凶僧掳去，既然遇救，现在哪里？怎么不见？”方云程皱眉说道：“小女被人救走，在我被掳进三官庙之前，我哪里晓得？反正确已脱身凶僧之手。三官庙更被人放火焚烧，我们父子父女，遭逢不幸，现在也只好是命付于天。”陈家宝道：“方老师打算怎样呢？”方云程哼了一声道：“我方云程早年在江湖道上也曾争强好胜，从十年前我一心洗手江湖，逞强好胜之心，早没有了。安分守己在铁扇庄，一心做一个守法安分的农民，吃碗庄稼饭以终天年。哪知为了当年在关东道上一点嫌怨，事隔多年，竟不为人所恕，现在找到我头上来，这么下毒手报复。我方云程倒要把这件事办个彻底解决，我能容人，人不能容我，这是逼迫我姓方的重入江湖。我这对头，他出身还是名门正派，来自嵩山，我要复返赶奔河南少林寺一访凶僧。一个佛门之子，竟听信门徒的煽惑，连番地寻仇报复，不肯甘休，更做出这种欺人欺天的举动来，我方云程把这未了之年全付与凶僧，和他们一争最后的存亡。”陈家宝听了后劝道：“方老师，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得容人处且容人。既然凶僧们没讨了什么好去，方老师何妨放手，父子二人还是回转铁扇庄为是。”铁面菩萨方云程点头道：“多谢少主人的盛意，并非是我不能容人，现在只恐怕我放手，他们也未必肯从此甘休。”在说话间，天色已经朦胧发晓。方云程心内懊丧万分，女儿慧贞虽是明明被救，但是到现在不知道究竟落在哪里，在铁扇庄屡次暗中相助的人，始终不肯和自己见面。方云程满怀忧愤，默默无言，在天光大亮后，立刻向少主人陈家宝告辞，殷殷致谢惊扰之情，铁面菩萨方云程决意是从此赶奔河南登封县，到少林寺寻查这净尘、绝尘和尚，是否真是少林寺的嫡传门下。

　　出了这小村落，够奔前面一条官道，只因此处离着登封县还有二百多里的途程，父子二人全是衣衫不整，方云程打算好了，不走大市镇，只在村集上买些干粮食物，要绕着荒村野径赶奔嵩山。现在是复仇心切，受什么苦也不放在心上了。这一天的工夫，走出一大站路，不过只苦了方健雄，他虽然说从小生长在关东，亲娘舅霍振声经营的又是牧场事业，可是方健雄根本就没吃过什么苦，虽则自幼也是操练武功，整天地和教师驰骋郊原，但是那种劳苦是另一种情形。这一天工夫走得他力尽筋疲，十分狼狈。何况他又是被凶僧掳劫过一番，受过许多凌辱，现在跟随在父亲面前，勉强支持，还不敢带出不快的神色来。

　　黄昏之后，赶到了一个小村镇，地名叫白马驿。方云程遂在这驿镇的南头三星店落了店，叫店家开了一个单间。方健雄一到了店中，一头躺在炕上，他连饥渴全顾不得，立刻沉沉睡去。方云程看到健雄这种情形，也不便再责备他，总怨家门不幸，遭遇到这种意外的飞灾横祸，弄得一家人流离失所。自己现在带着儿子竟自奔波在道路中，并且因为事出仓促，毫没提防，囊中并没有多带银两，此去嵩山，尚不知要耽搁几日，所以连大一点的店全不敢住，健雄哪受过这个苦？自己也不再招呼他。叫伙计给预备了晚饭，吃过饭之后，心情郁闷，也觉得精神疲倦，要早早歇息，刚交二更，铁面菩萨方云程也和衣躺在健雄旁边蒙眬睡去。方云程耳中似乎听得一点异声，遽然惊醒，睁眼看了看桌上的灯光如豆，门户依然，没有一点异样，自己欠身坐起，正要注意听外面究竟是什么声响。忽然屋门外轻轻地有人敲门，方云程问：“什么人？”只听门外答道：“爹爹，你快开门，我是慧贞。”方云程惊喜交集跳下炕来，赶快把屋门开了，方慧贞闪身而入。方云程仍然把屋门掩上，回身把桌上的灯光拨亮，方慧贞竟往方云程面前一跪，抓住了方云程的衣裳吞声敛泪。铁面菩萨方云程也是十分难过，伸手把慧贞拉起低声说道：“姑娘你不要伤心，这种事是我们力不能防，遭遇如何之惨，无可如何。现在你居然逃得活命，还伤心些什么？做爹爹的实在对不起你。我一身惹下的祸，不为亲手来应付，带累得子女遭到这凶暴毒手。你怎的竟会来到此处？究竟被何人救出去的？来，坐下慢慢讲。”铁面菩萨方云程一边说着话，在灯影下看到慧贞，形容憔悴，好像闹了场大病一般。她是一个极强梁的女孩子，但是此时坐在那儿，眼含着泪，把自己经过的事，从头至尾向父亲说了一番。

　　原来在中秋之夜，凶僧们找上门来，慧贞姑娘担心了一整天，认为少林僧绝不肯善罢甘休，虽然在中秋之前已经连番找上门来，但是三年前约定的日子，是中秋节相会，他们哪肯爽约？慧贞姑娘提心吊胆，自己因为老父心情郁闷，不敢到前面去，可是在院中转了两周。那个庶母胡氏，这两天她简直是豁出死去，故意地生事，指桑骂槐，只要看见姑娘的影子，变着法子，她要说些不三不四的刺耳语。慧贞姑娘第二次往院中来，那胡氏又在屋中高声地叫骂起来。慧贞姑娘因为实不能叫老父跟着生这种闲气了，自己只好低头受忍，回转屋内，不肯再出来。愁闷之下，躺在床上，又睡不着，思前想后，好不痛心。“这铁扇庄此时家家户户正在圆月之时，列果陈瓜，一家欢庆，自己家中反弄得凄风苦雨，愁云惨雾，这真是家门不幸了。爹爹，有这种厉害的仇家，死生不保还不算，家中又添上这么个下流无行的东西，无形中加增了一番心事，终归是个祸水，将来还不知如何了结她？”慧贞姑娘在满怀心事涌上心头之际，突然耳中听得前面似有些异样的声音，只是最可恨的，胡氏在上房尚在吵嚷着，扰乱得听不真切。慧贞姑娘赶紧走到屋门口那里轻轻把门推开，为是不叫胡氏知道自己又到院中，这一来可竟把慧贞姑娘害了。她若是早早地听到了，前面凶僧已到，自己无论如何也可以结束一下，把兵刃暗器全配戴好了。此时，凑到屋门口向外仔细听时，只是听不真切，隐约地似乎有兵刃磕碰的声音，慧贞姑娘遂出了屋门蹑足轻步，从窗根下想奔前面的夹道。哪知就在这时，从房头上飞纵下一人，慧贞姑娘一惊之下，往前一纵身察看，竟是一个年约中旬的匪徒。慧贞姑娘说了声：“你是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哪知道这匪徒往前一纵身，用掌中刀向慧贞姑娘面门上一晃，伸手就抓。慧贞姑娘赤手空拳，只好空手接招。这来的正是金眼豹简纯义，他心怀恶念而来，安心是要到内宅搜寻铁面菩萨的眷属，恰巧被他遇到了慧贞姑娘，他哪肯再放手？左手这一抓空，掌中刀如同急风暴雨一般，向慧贞姑娘奋力进攻。方慧贞只好用太极拳来接架，自己一边接招，一边往后退，想要退到自己屋门口蹿进屋去，好取自己的兵刃。这金眼豹简纯义早看透了慧贞姑娘的心意，他已经安心堵截，早把姑娘所要走的地方尽力拦劫住。慧贞姑娘既不能回屋取兵刃，二次打定主意先逃向前面，好容易虚点一招，纵身往夹道那边蹿来。耳中忽然听到一声：“阿弥陀佛，孽障，你往哪里走？”一名凶僧竟把往前走的夹道口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