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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方云程 义收良善子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杨夫人逝世从一开头起,逢七作斋,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发引安葬,丧事办完。杨振远守孝的时期,足不出户。过了百日,振远的父亲见儿子整日以泪洗面,杨修文恐怕儿子忧虑出病来,常常招呼着振远到名胜的地方游玩,振远虽然想念亡母,可是日子长了,也就淡然了。只是杨修文倒有些不耐鳏居之意,不断向朋友放出这种口风。本来夫人在世之时,就有纳妾之意,只是这位邵夫人贤惠是贤惠,独对这件事一点商量的余地没有。杨修文对于纳妾的事,本是情缺理短,也不敢争论。这时,障碍已没有了,很想补补过去的缺陷。

  杨修文有一个朋友吴幼棠,是个龌龊小人,善于趋炎附势,杨修文做官时,他也跟在任上,当过书启。他见杨修文有纳妾之意,遂乘机进言道:“老恩上,依学生之见,还是名正言顺续弦的对。老恩上不过五十多岁,再说这种家势中馈岂可无人?还是续一位太太料理家务,也好压得住奴仆们。老恩上若是弄姨太太,不论多精明强干,也是差一层。老恩上要是办,还是赶紧操持着,你老人家哪能照管家庭这些琐碎事?”杨修文点头道:“幼棠,你这话一点不错,你就替我张罗着,年岁不要太小了,总是大一点可以拿得起来,我就省心了。”吴幼棠连说:“好办,老恩上你就交给我吧!过两天听信。”

  吴幼棠觊觎杨修文这点家财已非一日,如今有了这种机会,岂肯放过?他哪用别处物色?早已胸有成竹。这吴幼棠本是破落户出身,只为多喝了几瓶墨水,把大清律读得烂熟,平日调词架讼,无所不为。他有一个哥哥名叫吴德辉,天生来的机灵巧诈,是一个善吃人的能手,在武进县借办善举的名义诈钱。

  在四年前武进、丹阳各县全遭水灾,这一来,吴德辉可太忙了,今天募捐,明日放赈,称得起己饥己溺,胸与为怀,反正暗含着赈到他家一半。吴德辉在二年前办赈去,一跤摔在地上始终没起来,痰气上涌,呜呼哀哉了。好在认识他的人多,给他家里送了个信。

  这时他这弟弟吴幼棠还随在杨修文任上,家中只有一个弟弟和女儿凤姑,还亏了吴德辉的子婿周怀忠,找人把吴德辉的死尸抬回来。街坊全谈论着像这样大的善士会落个死在地上,也有人说是人家修的,少受多少床前之苦,也别管吴德辉是缺的,是修的,反正公道在人心,是非不容颠倒。吴德辉这位子婿,他跟这位丈人是气味相投。这时,老丈人一跤摔死,他岂能袖手旁观?一切事情全是他一人料理,暗含着把大耙子抡起来,好在老丈人的钱不是好来的,被子婿占了去没便宜外人。

  丧事办完,这位子婿周怀忠出过点力夫妇回到家中,半夜中这周怀忠竟腹痛而死,凤姑和丈夫还没新鲜够,竟做了未亡人。这份悲痛就不用提了,好在父亲死时,眼泪很知道省着用,要不然这时真可以泪尽继之以血了。凤姑很能体贴丈夫的操行,一切不肯多费一文,并本着死人寸土为金,入土为安的大圣先贤的话,只停了一七,就埋葬了。回到娘家一守寡,有她未嫁时一个表兄来给好解闷,倒也不显寂寞。等到这位叔叔吴幼棠回来,见这位侄女花容月貌,认为奇货可居,过了半年,凤姑那个表兄竟犯杀人嫌疑,押到监里去。有说是吴幼棠使的手眼,可是谁也没亲眼看见,也不能断定是否他办的。等到杨修文一想续弦,吴幼棠一见正是机会,这才天欢喜地地回来,跟侄女一商量,凤姑虽嫌杨修文年岁大一点,可是自己一想:“怎么也比这家儿叔叔强,再过一年半载,自己手里有几个钱,叫他挤掳净了,受上他的更糟了,不如走了倒好。”遂答应这件事。吴幼棠道:“你虽然愿意了,还是别说是叔侄,因为咱们这人家攀不上,就提你姓周,这你总可以说不错。我就说你父母已死,从前你父亲做过四川成都的府台,现在家道中落,跟我瓜葛之亲,这么一说准成。这档子事,叔叔对得起你,可别忘了这穷叔叔。要紧的是给你预备一点东西,你手脚做利落了,别露出马脚来。”说着又凑到侄女身边,凤姑不待他说完,“呸”地啐了吴幼棠一脸唾沫,吴幼棠嘻嘻笑了一阵,凤姑的婶子在旁听他们商量事,一见这情形,赌气躲了出去。吴幼棠正色道:“姑奶奶,千万可别当儿戏,我后半辈子的过活,全在这一回了。”说到这里,又鬼鬼祟祟地低言细语了一阵子,算把这个侄女说服了。

  他们这种阴谋,图谋杨家的财产,忘了暗室亏心,焉能得到善果?吴幼棠去了三四趟,杨修文竟信了他的话,答应了这头亲事。吴幼棠把侄女搬在旁处,他得在杨家忙合喜事,赶到娶了过来,吴幼棠心提到嗓子眼,心神恍惚,起立不安,平时的机警干练,不知全跑到哪里去了。大伙全疑心他有病,有人说他像似中了魔的。等到客人全散了,吴幼棠本可以在杨家住下,自己一想,“还是走的好,倘若闹穿了,杨老爷办我合谋诈财,吃不了得兜着走。再说我这马不停蹄地也睡不着,叫他们听差的看了是怎么回事?”急忙回到家中。

  到了家里,更是睡不着,刚躺下又起来,坐一会儿又躺下。好容易迷糊着了,外面啪啪一阵敲门,吓得跳了下来,细听了听,原来是隔壁门声,赌气子也不睡了,在地下来回地溜达。吴幼棠这位结发妻段氏,今天是十分高兴,因为去了眼中钉,肉中刺,自己认为从此丈夫可以回心转意了。此时,看到吴幼棠心神不安,在地下来回地走,不由生起气来,愤愤说道:“既舍不了她,谁叫你把她打发走的?幸亏她没死,她要是死了,你还许尽节啦!我嫁了不起你们这家子,前世里没烧高香,一定烧了驴粪蛋了。”吴幼棠把脚一跺,恨恨地说道:“你这个女人不长眼眉,你也不知人是什么心思,我这全要急死了,得啦!太太你在我身上多积德吧!过了今晚,明天你爱怎样骂,就怎样骂还不成么?”吴幼棠说罢,仍然低着头来回在屋中走,不作一声,任凭段氏吵闹,他只装聋装瞎。

  好容易天亮了,吴幼棠直念佛,自己想:“我可得睡一觉了。”忽然听得外面啪啪地一阵拍门,这回听得真真切切,是自己的大门响。吴幼棠吓得真魂出窍,可是外面叫门叫得急,不出去是不成了,硬着头皮子去开大门。到了门口隔着门问:“谁叫门?”外面答道:“是我,吴老爷你开门吧!”吴幼棠悬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一半去,因为杨府上没有这种口音的人,自己对于他一家人听熟了,赶紧把门开了。原来是从前跟自己当过代书的黄慕尧。吴幼棠这时一脑门子丧气,带怒说道:“慕尧,你怎么这么早来叫门?差点没把我吓死,”黄慕尧道:“我也不愿这时来惊动你,我实在是有要命事求你老代我想个法子。”吴幼棠道:“有什么事?赶紧说,我今得上杨公馆。”黄慕尧见吴幼棠一脸怒气,只得嗫嚅道:“贱内昨夜席卷而逃,我已打听出来,她并没有走远,是被咱这本街和平巷打把式的教师刘黑塔隐匿窝藏,我若是容忍下去,往后怎样抬头?若是找了去,凭我们一个拿笔杆的,定要吃他眼前亏,万般无奈,才想起你老来,给我写个呈子告他强占良家妇女。”吴幼棠一听,却向黄慕尧作了一揖,黄慕尧一愣,吴幼棠说道:“谢谢老弟,你这种事少照应我,我惹不起刘黑塔,我也怕挨打。再说,你那位尊夫人我也见过,早看出来不像良家妇女,依我相劝,忍个肚子痛就完了。你别不认真,是福是祸你自己琢磨着,她这么一走,还算有冤善解,真要是日子长了,就许弄点红矾把你害了。不必死心眼,什么叫抬不起头来,抬不起头来低着头走,谁还能搬着你的脖子看看你?再说,官司你也打不起,你也在衙门口待过,衙门口朝南开,那句俗语不懂么?你既说是你那位尊夫人席卷而逃,你自己是只剩穷命一条,你再打上官司,还活得了么?我这全是金石良言,你若不以为然,衙门口大开着,尽请去告状,写呈子另请高明,我事情太忙,也不让你里面坐了。你请吧!”吴幼棠说完了忽隆一下把门关上。这黄慕尧真是运败时衰,他没帮忙,反倒被他这一顿冷讥热讽,黄慕尧咬牙痛骂吴幼棠翻脸无情,只得恨恨走去。

  吴幼棠回转屋中,天已亮了,也不想再睡,心里更惦着杨宅的事,洗了洗脸,换了衣服,赶奔杨宅。门房的家人们才开门,一见吴幼棠到来,问道:“吴师爷,你怎么起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么?”吴幼棠赔着笑脸答道:“没有事,我今天起得太冒失了。”吴幼棠这时走进客厅,见杨振远正在条案前收拾着樟木箱中的书籍,吴幼棠是最怕见这位少爷,杨振远也真嫌他那种卑鄙龌龊,如今又给父亲说了这么个年轻的继母,越发地看出吴幼棠居心不良,所以每逢见了吴幼棠,没跟他说过两句话。吴幼棠这时搭讪着向前说道:“少爷肯这么用功,前途真是不可限量。”杨振远见他进来,赌气把书塞进书箱,答非所问说了“请坐”二字,匆匆走出客厅。吴幼棠暗想:“好丧气,一早起就遇见这两档子不愿心的事。”待了会子,杨修文从后面出来,吴幼棠看脸上神情,就知自己没白费心血,侄女的手脚可弄好了。吴幼棠向杨修文深深一揖道:“我给老恩上道喜。”杨修文道:“幼棠,你怎么又道起喜来了?”吴幼棠道:“昨夜鹊桥高架,明年定卜祥麟,这怎么不贺?”杨修文也笑了。自此吴幼棠在杨府上算红人,杨修文是言无不听,计无不从,只是碍着这位少爷还得顾忌着,吴幼棠日夜想把杨振远除了,只是想不起好法子来。

  有一次,凤姑回娘家去,她这住家还是她出嫁的发方。吴幼棠等她夜间去了,叔侄商量了一夜,这才定好了主意,住了几天回来。一日,正赶上杨修文出去拜客,等到回来一直奔到内宅,还没进屋,就听屋里一个劲哭。杨修文三脚两步就跑到屋中,一看他这位太太发髻也散了,中衣也破了,胳膊上好几条血道子,急忙进前问道:“你这是怎么的了?”凤姑一看老爷回来,更哭得厉害。杨修文摸不着头脑,竭力劝了半天,凤姑止住悲声,抽抽噎噎地说道:“我本打算方才一头撞死,又恐怕死得不明,落了不清不白之名给你现了世。我的生死你可别管。”杨修文见娇妻如带雨梨花,一看这情形似乎跟谁打架了,猛然想起从进来就没看见那两个老妈子在屋中,忙问道:“不用说,这两个臭女人打了你了,你不用生气,奴欺主还反了,我把她们交官惩办。”凤姑狠狠说道:“可惜你还做官!我们待这些奴才,没有刻薄地方,她们还能差了样么?你们杨家有德,所以才出这样后辈。”杨修文听话锋是说儿子振远,遂问道:“你倒是痛痛快快地说吧!可把我闷死了。”凤姑这才说道:“从娶我进门,我自知道年轻,所以处处留神,不多走一步,恐怕落个闲言闲语,敢叫你们怎么见人?对于你这儿子,我跟他名分上虽是母子,年岁可不差上下,所以对于他,我尤其处处躲嫌。哪知道这畜生竟安了坏心,你在家里他一步也不进来,那时你一出去,他就立刻跑进来,娘长娘短,甜言蜜语地,我又不肯深说他,我是慈悲生后患。今天你走后,我也太爱操心,叫刘妈去买东西,关妈去看表姑太太,这畜类要做乱伦的事了,我已被他把我嘴堵住了,竟把小衣给我扯掉。我死力挣开,拼命地喊。他怕来人,方才撒了手。他说不准我告你,若露了一言,满别打算活着。我虽然没叫他污辱了,也差不多了。我把话说明了,咱们夫妻缘分已满,咱们来世再见,你只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必把他怎么样了。你又有钱,死了一个再娶一个,也不算什么。”说罢,猛然站起来,就往床柱子上撞。杨修文一把拉住,搂在怀中。凤姑只是哭个不住,杨修文百般劝慰,无意中手触到撕破的中衣,低头一看,杨修文不禁心旌摇动,急忙说道:“我绝户了认命,有我没有他,你换衣裳吧!刘妈回来是什么样子?你念我待你不错,别想别的道,你容得了他,我也容不了他。”杨修文站起来就往外走,凤姑赶过来一把拉住道:“你干什么去?”杨修文把袖子一甩道:“你不用管。”怒冲冲地奔了前途。

  杨修文是读书明理、出仕多年的人,竟是不察真相,听信了凤姑片面之词,把父子之情、家门的声望,全不顾了,怒冲冲来到东跨院,向书房里一看儿子正在那里看书,啪啪就是两个嘴巴子,一边打,一边骂着道:“你还念书,再念多了连你爹也许宰了。”杨振远见父亲无故把自己连打带骂,自己也没惹着父亲,父亲许是疯了,一边躲着,一边说道:“父亲,你这是为什么?儿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死也死个明白!”杨修文骂道:“好个畜生!乱伦的事你全敢做,还跟我装糊涂。想不到辛辛苦苦养了你这样混蛋,这真是家门不幸,祖上无德,我若不赶快把你结果了,我就要死在你这忤逆手里。”遂从靠墙上摆着的兵刃架上,竟抄起一把刀来,劈头盖脸向杨振远便剁。杨修文这种形似疯狂的情形,杨振远虽是读书知礼的少年,但是父亲这种情形从来并未有过,所以也不能俯首就死,一边躲闪着,一边大喊着道:“爹爹,儿子就是犯了死罪,你也得叫我死个明白,我从母亲死后就没想活着。”那杨修文一边追赶着,一边喝骂道:“好逆子,你不死,我自己死,我没脸活着,我不叫人骂我做官缺了德,养出这种逆伦的儿子。”杨振远是完全仗着跟老和尚练过武功,父亲年岁又大,他是一个读书人,哪里有什么气力?在屋中转了两圈,空把那陈设砍倒了好几件,依然砍不着杨振远,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这一闹,前后的下人全跑进来,那个老仆李升他是宅中老家人了,赶到屋中一把把杨修文的胳膊抓住,央告道:“老爷,你何必这么着急?少爷有什么错事你只管打骂,何必拿刀弄杖的?老爷只这么一个儿子,倘若真有一个好歹,老爷不也后悔么?”杨修文急得跺脚道:“你这混账东西,跟他通同作弊,我家里事用不着你们管。我宁可落个绝户,也不要这种逆子。”可是李升任凭他怎样闹,猛然把刀夺过来,抛在地上,杨振远哭着跪在那儿说道:“父亲这么年岁了,把儿子养到这么大,我没有尽一点孝心,倒惹得你生这么大气,你不用着急,君叫臣死,臣不死算是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算是不孝。可是我们爷儿俩全是读书人,也得死个名正言顺,你这么把儿子害了,我死不甘心。”

  那杨修文虽然被李升拉着,可是他又尽力地挣过来,照着振远脸上又是两巴掌,大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逆子,亏你还有脸,还说是读书人,你还有什么脸面和我强辩?连乱伦的事你全要做出来。你要有这个爹爹,你立时给我死!”杨振远被打得怨愤难申之下,立时站起道:“哦!我明白了,我早知道我该死,我娘一去世就算到了我尽头日子,我不过因为父亲偌大年纪,眼前没有侍奉之人,这正是我找我母亲去的时候。”振远立刻往地上去拾那把刀,可是那李升早已喝令门口站立的下人把杨振远抱住。李升一看这种情形,骑虎难下,遂向杨修文道:“老爷你这么大年岁,虎毒还不吃子,他虽犯了死罪,难道你老就忍心看他死么?老爷,你老后面去,让他自己死,还不成么?你不看在少爷面上,也得看在死去的太太的身上。”

  老家人说这种话,杨修文未尝不动心?只是被他这位新娶的凤姑逼迫的,只有把心肠一狠,恨声说道:“你们非把我逼死不成,好!就叫他自己死,你们全给我出去。”李升得着老爷这种口风,背着身向杨振远摆摆手,再招呼其他的下人们,尾随着老爷向后边去。杨修文却厉声说道:“你们若把这逆子放走了,你们谁也别想活。”李升道:“老爷放心,我们天大胆也不敢放他。”下人们全出来,李升推着杨修文故意地脚下一绊,身躯往里一栽,撞到杨振远面前,微声说道:“别糊涂,等着我。”他立刻跑出屋来,把两扇门带过来,拿了一把铁锁,把门锁上。

  杨修文也更是老辣,看着把门锁好,把钥匙拿过去,向着门嚷道:“逆子,你要是姓杨的后代,你可趁早死!反正咱们爷儿两个,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李升在身后推着杨修文道:“老爷,事到如今,你还着什么急?给少爷预备后事好了!”他推着往后面走,杨修文更不肯就回后面,因为没亲自把儿子弄死,不敢去见这位太太。他竟奔了东院的小书房。那李升却示意同伙的下人们,给老爷打脸水装水烟,千万把他绊住了,先不要叫他出来。

  李升匆匆地来到前面书房外,低声招呼着:“少爷!”杨振远此时很是痛心,已经全知道全是这位继母的蛊惑,才有这场人伦惨变,弄得亲父子恩断义绝,不禁痛哭起来。听得李升招呼,止住哭声答道:“李升,你不必管我们的事了,我也愿意死,不过把事情说明了死也甘心。”李升道:“少爷,你别糊涂,你真想做屈死鬼,你可太糊涂了,你先出来,我有话和你说。窗户一踹就开,事到这样,还怕什么?”他没等杨振远动手,伸手先把窗户纸抓破,跟着用手抓住一拉,喀嚓一声,整扇窗户给拆下来,杨振远道:“你你……你这是怎么?”李升瞪眼道:“怎么?我不打算干了。”杨振远见窗户已经拆了,只好从里边跳了出来,李升忙问道:“少爷,倒是怎么回事?”杨振远道:“这事关系我杨氏家声,我先问你,我今天一天离开房没有?”李升道:“这还用问我么?早饭前跟老爷说话着,饭后操练枪法,叫我看着你练,直到现在也没动地方,老爷别是说你逛窑子去了吧!”杨振远道:“胡说!”李升自己知道失口了,连答:“是是!”杨振远道:“你不论多少年能给我们做个见证人,算在我身上积了大德了,我父亲竟诬我做了乱伦之事。这一定是我那继母想除了我,她好贝青受一手的天下,完了!我们杨家算顶到这儿了。”李升一听,脸都气黄了,遂说道:“少爷,你怎么没长嘴?咱跟她对质去,就这么被诬受,死也太冤了。”杨振远道:“我父亲被她迷住了,说也是白费,我早早一死,给她去了眼中钉,肉中刺。这继母的来路我也略有耳闻,绝不能容我再活下去。”李升道:“少爷,你是明白人,可不能做糊涂事,你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远看一点么?咱家就是你这一条后,你若有个好歹的,那才是真不孝了。你不如现在先躲避躲避,可别远走,就在附近躲一两个月,老爷有回心转意的时候,那时再回家来。你别见现在火头上,拿刀动杖的,虎毒不吃子呢,过几时就后悔啦。你手里有钱么?没有我那有,赶紧走!”

  杨振远一想:“当时死了真落个不明不白,吴幼棠这小子阴谋,图谋家产,还有谁去报应他?”自己一跺脚道:“我小子有骨头,走了自要回来!”返身从窗户钻进屋来,把箱子开开,有自己存的钱十两银子,找了包袱,胡乱包起,围在腰间,仍从窗户出来,向李升一揖道:“老哥哥,你多照应着吧!我们这叫家门不幸。”

  李升是从少爷七八岁时来的,看着少爷长起来,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此时被挤得弃家逃走,心中一惨,泪如雨下,跟少爷走了出来。到了门前,李升哽咽着说:“少爷,你先别走!我有点事。”他跑进屋中,好像明火执仗土匪似的,劈啪地乱响,翻箱倒柜地把自己积存的二十多两银子、三串铜钱,递给杨振远道:“把这个也带着,万一窘住了呢?我看还是先在店里住几天,有什么信息也好知会你去,别远处去,少爷就奔北关双义那个店吧!”

  杨振远心里已拿定主意,只好顺口答应着,咬牙出了家门,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子,眼泪只是忍不住。李升怕老爷追了出来,挥手道:“快走吧!”杨振远只有含泪忍痛离开家门,李升一想:“少爷走了,老爷只一发觉,这完全是我一手办的,他不会饶我,不用点苦肉计,是挨不过去。”低头一想,“有了,就这么办。”赶紧来到书房中,那把茶壶还在地上放着,李升心说:“我先拿你出气。”用足了劲,照定这把茶壶就是一脚,用的力也大,这把茶壶飞起,撞在墙上,哗啦一声,壶是粉碎了,碎瓷石子飞了一地。李升又举起拳头,向自己鼻子用力一击,这一下子,血立刻流出来,用手往脸上一抹,这可好看,成了血人哟!故意地大声喊道:“哎哟!可痛死我了,你们来呀,少爷可跑了。”把那扇窗户狠狠往地上一跌,“叭喳”地跌了个粉碎。

  李升嘴里乱七八糟一阵乱嚷,向小书房里跑,那两个下人忙出来看,杨修文也是一惊,也往外紧走,刚一迈步,跟李升撞个满怀。杨修文几乎被他撞倒躺下,抬头一看,李升已成血人,吓得不知所措地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你?”李升刚要开口,忽又想到,“不好!我还得搪一下子。”

  李升瞪着眼,先不言语,忽地两眼一翻,往后一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子,人事不知。杨修文可吓蒙了,高声招呼道:“你们快来,李升这是怎么的了?”别的家人全躲得远远地,虽然不能管主人家事,可是看着不平,李升捣这种鬼,他们不能帮忙,可是不肯破坏。这时赶到近前,忙合着把李升扶着坐起来,给他盘两腿。李升故意暗叫劲,不肯好好地把腿盘过来,把那两名家人累得全出了汗,才算把李升两腿弯过来,在耳边还一路乱招呼。李升心里琢磨:“少爷已经走开了,这时就让他再追了去,也不会追赶上。”这才哎哟一声喊了出来。杨修文才把一颗心放下来,人命关天,若真李升有个好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完的。杨修文此时被李升一闹,把一腔火完全没有了,伏着身招呼道:“李升,你这时好些么?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逆子在哪里?你怎么还是一脸血?”李升故意地带着哭声说道:“老爷,我可不干了,出来做事赚多赚少不能再把命搭上,少爷把窗户踹开跳了出来,拿着一把刀见人就砍,已经疯了,连家中的人全不认了。”杨修文一听很着急地问道:“李升!他往内宅去没有?”李升忙答道:“他砍了我一刀,向门外跑去,我若不是闪躲得快,早就死在他的刀下了。”杨修文跺脚说道:“好个逆子,他别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事。你赶快去报告衙门里,派捕快四处追赶他,把他弄回来,只办他个执刀行凶,忤逆不孝,把他死在监牢里,免得给我杨家现世。”

  李升扶着别的家人站起,身躯还不住地晃着,向杨修文道:“老爷,我劝你可是好话。少爷他可疯了,这时你一报告县衙门里,咱们这宅里的事,官家可不能不认真办,派出差人来,真要是追赶上他,那可要挤出大祸来,少爷又练过功夫,他在疯狂之下,弄出几条人命来,虽然是他杀人他偿命,可别忘了老爷你也脱不过管家不严,纵子行凶的罪,你这份家当全花上也未必能了,你老还是忍耐了吧!”杨修文却自己打着自己嘴巴,不住地嚷道:“我杨修文做了什么孽?竟养了这种儿子?这是我的活报应。”别的家人做好梦歹劝他到后面歇息,杨修文也还惦着凤姑,遂气愤愤地回转内宅。他把杨振远这一挤走,才落了个家财散尽,那凤姑更勾结了强徒把杨家弄了个家败人亡,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当时杨振远把自己的经过,全说与了师父,方云程听到他这种遭遇,跟他含辛茹苦来在铁扇庄,一心求绝艺,才能够打动了自己的心,越发对杨振远看得重了,反倒竭力地安慰他,叫他安心在铁扇庄住下去,只要肯用功,定要把一身所学倾囊而赠。“不过,欲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最好是你曾遭到这些磨难,有坚忍不拔之心,你的武功将来定有成就。”杨振远赶忙叩头谢师父恩典。这位方庄主更领着杨振远到内宅和侧室胡氏、女儿慧贞相见了,为的是他长久在这里住下去,彼此见面也觉得方便。杨振远对于这位师娘,听师父的口风明知道是妾小,自己可丝毫不敢轻视,按着师母之礼拜见,连眼皮也不敢撩。慧贞姑娘却十分高兴,因为随着老父从辽东回来之后,胞兄健雄留在外祖母家,自己回得家来,虽则父亲依然不叫自己像那平常女儿一般坚守闺门,可是也不能随便到外面去,不过在把式场中练武,一个人闷得十分无聊,父亲又不肯收徒弟,这个庶母胡氏和自己又说不上话来,如今收了这个徒弟,日子长了,可以在一处练练功夫,家中多一个人,也显得火炽。方云程见杨振远向着慧贞招呼师姐,这位老庄主却立刻正色说道:“振远,你不必拘这种俗礼,你比她大着好几岁,还是管她叫师妹吧!”杨振远忙答道:“师父,我们武林中从来是这种规矩,只论入门的先后,不论年岁,弟子哪敢那么放肆?”方云程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一生做事,只求率真,不愿意被那些俗礼拘束住了,分明是你年岁大,反倒作那种无谓的虚伪自谦,虽也有这种俗例,我却偏不那么办,又有谁来问我?”杨振远不敢辩别,只好遵命。铁面菩萨方云程择了个吉日,令杨振远行了拜师之礼,才开始叫杨振远上场子。

  方云程家中这座练武场,就在这宅子的东边跨院的后面,很大的地方,这里兵刃器械样样全有,更盖了五间长的敞棚,作为雨天练武之地。方云程先叫杨振远把原有的功夫操练一番,杨振远因为这种班门弄斧练出来恐怕师父笑话,遂说道:“弟子过去虽则也练了几年,不过是花拳绣腿,庄家把式,还是不必在师父面前献丑。”方云程却把面色一沉,正色说道:“振远!往后可不许这么讲话,武林中无论哪一门,也一样得下功夫。虽是门户不同,传授的方法各有门径,可是武功二字,不能写出两样来。一是师父也算是在你身上下过辛苦,就是所得不精,也不应该这样地就全把他忘了,得艺忘本,那是我们武林中最大的禁忌。你当着我面前固然是敬我太极门是名门正派,可是我这个师父却不喜欢你这么讲话。”杨振远自知失言,赶紧在师父面前谢罪,遂把当初所学的全数练了一番。方云程容杨振远练完,向杨振远说道:“你的功夫虽浅,传授的倒还算武术正宗,入我太极门倒还十分相宜。不过我太极门的功夫,练起来须有恒心,须有毅力,你须要从站桩、站小架子调气血、坚筋骨入手。把这基本的功夫练得略有根基,才能操练拳术,所以太极门的功夫首重下盘,初习此术的最苦恼的功夫。不过基础不坚,任凭多么用心习练,终难有大成就,筑基为本,是门中极重要的一步。”方云程遂亲自摆了几个小架子教杨振远照样地练,杨振远一经指点,立时颖悟,从此日起,早晚用功,操练下盘的功夫。杨振远用心揣摩,进步是突飞猛进。这种太极拳实是性命双修之修,只三四个月的工夫,已经血气调和,达到六合归一的境地。所谓六合,就是内三合,精气神,外三合,手眼身。杨振远不止于拳术上进步得快,他这一得内家真传,气血调和,精神焕发,体力日强,到春末夏初,逐步地把太极拳全操练得纯熟,能够循环运用,发招打式,已见到了功夫。

  方云程也是十分高兴,暗中察看了这几个月,杨振远果然是方正少年,有心胸有志气,努力向上,本来这种武功求师难,得个好徒弟也非容易,需要五德俱备,天资、骨格、聪明、相貌、品性,求这一个全材谈何容易?方云程一身太极门的功夫,何尝不愿得个好徒弟,尽其所学授予传人?儿子方健雄又被外祖父留在辽东不叫回来,虽有女儿,但是就算自己一身本领全传给了她又有什么用?女大当嫁,一出嫁也就把功夫全搁下,依然是白耗费心血。所以自从杨振远拜入门下,方云程明着是豪放不羁,暗含着对于杨振远身上十分注意,从一切事上试验。他的品性、天资都很良好,认定自己一身所学有了接替人,所以对于杨振远是尽心地教导,时时地对他讲论太极拳的诀要。近来见杨振远居然不负自己一番苦心,能够刻苦锻炼,可是拳术这种功夫,若单人独练,任凭怎样下功夫,临敌制变有时候还是不成,所以必须亲自喂招。可是方云程自己得锻炼着八卦劈空拳,预备着三年后中秋少林僧之约,那是自己的生死关头,所以自己反倒多用了工夫,没有余暇再给杨振远喂招,所以嘱咐女儿慧贞替自己给杨振远增加试验的功夫,好叫他拳术上能够临敌应用。慧贞姑娘反倒有些拘束起来,因为动手过招不比单人独练,必须真打真对,才能把功夫挤出来,自己终是一个闺门少女,也曾向父亲面前说了两次话:“对于振远师哥面前亲手喂招,恐怕有许多不便。”方云程正颜厉色地嘱咐慧贞道:“对于师兄不必再存这些男女的界限,他是一个有志向上、有心胸的少年,你是一个懂得礼节、品性端正的姑娘。坦坦白白地成全你师兄的志向,心中若像一般人存着邪念,就不是我们武侠的本色了。”慧贞姑娘见父亲说话很郑重,从此日起,每天下场子亲自和杨振远动手过招。

  这一来,杨振远的功夫经过了这么实地地锻炼,他的拳术以及师父成名的奇门十三剑,全得着真实的诀要。可是杨振远对于这个慧贞师妹,这么不辞辛苦砥磋自己锻炼功夫,真是感激莫名。这一对少年男女的志向,非常高洁,彼此互相深讨武功手法,虽则一切随随便便地,但是出于郑重,绝无一句戏言,更无一丝杂念。

  方云程所纳的这个侧室胡氏,虽则明面上看着安分守己,只为畏惧方云程的家教严,慧贞姑娘时时地在一处相聚,不敢有别的行为。方云程他纳胡氏的本意,就因为女儿年轻,自己对于家中事又不能十分照顾,不过是叫她照管家中一切日常生活,未免对于情感上日渐淡薄。方云程自从和那凶僧结仇以后,定下三年中秋之约,他知道少林僧二次寻仇之日,也就是自己立判生死之时,所以昼夜地锻炼八卦劈空掌,轻易不到内宅去。这胡氏嫁夫之后,形同空帏独守,日久起了一种怨艾之心。但是方云程治家很严,胡氏虽有怨艾之心,是无处发泄。自从杨振远收入门下,杨振远虽则落魄穷途,他出身是一个富家子弟,流落江湖,困顿在风尘中,形容憔悴,不过是暂时的。赶到方云程这一慨然收录他为弟子,把他看作子侄一般地教养,传授他武功更是尽心教导,杨振远身心有了寄托,前途有了希望。更加着这种性命双修的武术锻炼得法,体格日健,容光焕发,立刻又恢复了他那贵公子的气度。那胡氏一见这杨振远就起了一种邪念,她觉着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再说杨振远是一个流落异乡、无家可归的少年,定然容易引诱他。并且方云程对于杨振远视若自家人,内外不避,所以内宅中也是不断地叫他去找胡氏取用什么东西,办些家常事。可是杨振远心地清白,对于胡氏有的时候明显出语言轻亵,举止轻佻,杨振远既感师门恩厚,更为一身所遭遇的惨痛,立志做人,要在武功学成之后,重返故乡,整理自己破残之家业,怀着这种心胸志气,焉能有一点邪僻行为?所以他对于胡氏的挑拨,只装不见不闻,不知不懂。这胡氏见杨振远这种情形,十分失望之下,竟有些仇视之心。更看到和慧贞耳鬓厮磨,一处练功夫,未免有了妒忌。这也正是杨振远命运恶劣,好容易遇到名师,有了安身之地,如今又生出这种波澜,遂至造成他未来的惨剧。这种事情是越演变越厉害,在胡氏一方面是因爱而仇,在杨振远跟慧贞他们坦坦白白的,尚在不知不觉之中。

  杨振远的武功有师父和师妹这么关心传授,他自己更是昼夜下苦功,又经过半年的工夫,他的进步可就反比慧贞姑娘快了。这时,正是春末夏初,他的武功和剑术有的时候慧贞姑娘实有些比他火候弱。可是慧贞姑娘天性好强好胜,两人动手过招时,杨振远时时地留着神,明是有的地方慧贞姑娘用得不得法,杨振远是不肯明着显露自己的能为。但是日常这么一个场子操练,就不能十分避免,只可各自运用各自的本领,也就能造成火候越深越到。

  在这天晚上,杨振远和她对手操练太极拳,收招不住,慧贞姑娘竟自无法封闭,完全算输在杨振远手下。这一来,犯了姑娘人家的脾气,非把这场子找回来不可,所以跟杨振远缠战不休,杨振远知道惹起了师妹不高兴,他遂处处地故意避让,慧贞姑娘哪会看不出来?一发不依不饶起来。较量完拳术,又逼着杨振远和她较量奇门剑术和梭子镖,杨振远竭力地推辞。因为平日轻易不肯和师妹动手过兵刃,因为两下全是在功夫上实地操练,一招一式发出去,必须尽心揣摩,这种招数运用时要怎样运用得当,克敌制胜,所以必须真杀真斩,偶然间各自锻炼到哪一招哪一式,手法上认为不得当时,两下里对手换两招。如今慧贞姑娘在负气之下想和自己对剑,杨振远恐怕万一失手,岂不失了自己的身份?连师父也要责备自己不当。只是这位慧贞姑娘犯了这种好胜之心,她不把杨振远战败了不肯甘心,杨振远在不得已之下,只好下场子勉强陪好。今夜动手的情形,实和往日不同,杨振远以全身的本领来应付这位师妹,但是动手过招,有时那种招数变化得快,逼近的可不得不尽量施为。这奇门十三剑尤其是连环运用,一招比一招紧,一式比一式险,他们这两口剑缠战了很大的时候,两下胜负不分上下,慧贞姑娘终是女流,气力先比不了杨振远,鼻角全见了汗。杨振远反倒赶紧认败服输,纵身而避,向慧贞姑娘道:“师妹!我的火候还差得很远,天色不早,师妹过于贪晚,恐怕师父、师母全要不高兴了。”慧贞姑娘笑道:“我们这是练功夫,又不是坐在一处闲磕牙,父亲知道了喜欢我,我娘她更是管不着这些闲事,我们练功夫碍着她什么事?”杨振远说道:“师妹,拳术、剑术全操练完了,我也该歇息了,咱们明天早晨见吧!”慧贞姑娘道:“不成!无论如何,咱们也要比较比较梭子镖的手法。任凭师哥你说什么,不较量完了暗器,你不用想睡觉去。你还不知道这个师妹的脾气,说话是板上钉钉,我的话说了没有更改。”杨振远道:“暗器不能比拳术兵刃,只要一失手,那可危险了,你我无论谁若被暗器伤着,师父面前怎么去交代?咱们还是向那墙上白粉点打几下,要想彼此较量暗器,白天再练还减少许多危险。”慧贞姑娘一声冷笑道:“难为你不是名师之徒,说出这种话来,岂不被人笑话?我们练的梭子镖为的是什么?怕受伤就不该练武功。师兄你赶紧上学房念三字经去,那才平安无事。别耽误工夫,多了不用较量,镖囊咱们每人三镖。”

  杨振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位师妹今夜真是难缠,庄中的巡更守夜已交过二更,暗器不和她较量下来,她就是不走,自己被她缠得无法,只好点头答应道:“师妹,咱们既已说了,可不许再更改,暗器较量完,立刻回后面休息。师妹再若是不走,我可不陪了。”慧贞姑娘冷笑答应道:“师哥,没那些废话,我只叫你接我三支梭子镖,我全部的功夫败在你手下,我就甘心了。”杨振远在万般无奈下,终是有着顾忌,自己不敢用飞镖袖箭之类,只可向慧贞姑娘道:“我就是飞蝗石用的得手,别的暗器打不上劲。”慧贞姑娘从鼻孔中哼了一声,立刻向杨振远一拱手道:“师哥,请你把绝妙的手法施展一下,叫我今夜也好在师哥面前多学些本领。”这时,杨振远知道她存了负气之心,有故意和自己为难之意,也一还礼,立刻轻发巧纵把身形施展开,纵跃如飞,围着这座场子盘旋起来。两下里先是背道而驰,忽然间杨振远一转身,斜纵到把式场子的东南角,说了声:“师妹赏镖!”可是慧贞姑娘连理也不理,竟从场子里往起一拧身,蹿到墙头上,围着这一座把式场的矮墙循墙疾走。杨振远知道她是在故意地卖弄轻功,只好也跟踪而上,这正是慧贞姑娘故意地逼迫杨振远走上这没法回环之地,两下里在这短墙上转了半周,慧贞姑娘暗中已把镖扣好,猛然地往下一停,身躯微横,“凤凰展翅”一式,口中喝了声:“接镖!”一点寒星脱手而出,竟向杨振远的胸口打去。杨振远见镖到,往下一矮身,这支梭子镖已从头顶上过去,砰的一声打在墙上。杨振远仍然是不肯立时还镖,往起一纵身,又复追了过来。慧贞姑娘二次腾身而起,这次正翻到把式场的门头,猛然身形一变,连头也没回,往起一仰头,上半身微往后,右手往外一扬,“摘星换斗”式,随着口中轻喊一声,镖又打出,梭子镖反奔杨振远的下盘左腿打来。杨振远见镖到,这次他喝了声:“来得好!”他也竟用一身所学功夫,凭腿上站桩之力,右脚下一用力,紧掳墙头,身躯往右一撇,左脚一抬,轻轻向镖上挨着一点,已经踹了出去。这次身法施展得万分危险,这支镖踹出去,杨振远已经暗中双手抓了飞蝗石。

  慧贞姑娘见杨振远后来居上,比自己晚入门,功夫上反见了火候,又是羞又是妒,两镖打空,身躯三次腾起,已经到了左边,猛听杨振远喝了一声:“师妹,我要献丑了。”飞蝗石打出来,颇有尺寸,在发暗器中,他也拘体,只奔慧贞姑娘的左肩头打去,既伤不着要害,又容易躲,对师妹没有丝毫轻藐之意。方慧贞姑娘喝了声:“来得好!”这次她竟“玉蟒翻身”从左往后一转,这支梭子镖竟用了十分力,照准了杨振远的飞蝗石打去了。这支镖打出,飞蝗石打落地上,梭子镖依然一点不错方向,仍向杨振远胸前打来。这种腕力,在女子打暗器中也算难得了,镖是迅捷异常,杨振远对师妹这种手法,也自惊心,自己手中好在已扣着一块飞蝗石,却用足了力,二次发出,对准了梭子镖打去,两下当的一声,碰在一处,这两般兵器,同时落在墙下。杨振远见她已发出三支镖,自己趁势往墙下一落,说声:“承师妹的容让,愚兄领教了。”这时,慧贞姑娘也只得纵下墙头,向杨振远道:“师兄果然武功本领胜我多多,今夜我是甘拜下风了。”

  在灯光下,杨振远看到慧贞师妹今夜是劳累过度了,她的衣衫上已有几处见了汗迹,自己更不敢多答话,把打落的镖和飞蝗石捡起,向慧贞道:“师妹,你先行一步,我收拾了灯火也就歇息了。”这位慧贞姑娘今夜较量剑术、拳术、暗器,一样也没讨了好,此时因为有言在先,不能反悔。这在愤愤不平之下,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强作笑颜道:“师哥!明夜还要和你领教。”杨振远只得哄着她道:“只要师妹高兴时,我是情愿奉陪。”慧贞姑娘摘了镖囊,这才向后面走去。

  她脚底下轻快,练武功时全穿的是软底鞋,脚底下是没有什么声音,转进内宅,只见她庶母胡氏屋中灯灭下去,慧贞姑娘心中一动,暗想:“这可真巧,我没进来,她也没睡,我才转进后院,她那灯就熄灭下去。”自己也觉着十分累了,不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慧贞姑娘哪又知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胡氏安心要在慧贞身上施辣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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