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义侠儿　临危偏遇救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方健雄冷笑一声道：“姐姐，不见得是我多疑吧，我只问姐姐，现在张老师究竟到哪里去了？”方慧贞也把脸色一沉道：“我住在内宅，他的行动我如何知道？弟弟你向我尽自追问，究竟是何居心？”方健雄道：“现在家中一切事，全在姐姐你主持，张老师是随我来的人，我不向你问向谁问？”方慧贞道：“我不能答你这个话，我还正要问张老师到哪里去了，弟弟你有什么怀疑问爹爹好了，我不愿意和你这么纠缠。”这时，听房中的方云程却在招呼：“健雄，慧贞。”方健雄依然是恨恨不平地转身向外走，慧贞姑娘含着满怀冤愤，也随着走出来，一同来到厅房中。

　　铁面菩萨方云程沉着面色向健雄问：“你和姐姐在口角些什么？”方健雄道：“我因为张老师突然不见，所以向姐姐追问，他是随儿子一同来的，张老师纵有什么不周之处，应该为儿子留些脸面，并且也要看在舅父霍振声的身上落个好来好走。现在他不见了，儿子深怕有人听信谗言对张老师不利，张老师如有意外的情形，我方健雄绝不肯善罢甘休。”方云程听到健雄这个话，气得面色倏白，厉声说道：“他来去任他的自便，谁能留住他？他或者已回关东，也未可定。怎么你反说出这种话来？这家中除了你爹爹，就是你胞姐，还有什么人不利于他？你又能和谁不肯善罢甘休？好糊涂的孩子，难为你已经长得成人，还是不通世故，不近情理，趁早给我出去，我眼前不愿看你这个样子。”方健雄仍然十分倔强，不过他不敢和爹爹当面还言，带着十分愤恨地走出厅房。

　　方慧贞一阵难过，落下泪来，向方云程说道：“爹爹，想不到为这个恶人一进家门，把我家中闹得这么骨肉乖离，我弟弟分明是已经知道了那恶徒已死，所以他才紧自向女儿追问。想不到弟弟在关外这些年，竟自这么糊涂，爹爹不必和他生气。我这个健雄弟弟自从回到家中，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意，对于家中的情形十分不满。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倘若他真知道了张玉的下落，恐怕尚有一场是非。女儿盼望爹爹要忍耐一切，这总是我家门不幸，尽是逆事临头，慢慢地一切事让他明白了，他也许就不怨恨我父女了。”方云程道：“这个糊涂的东西，算是把我方云程一生威名断送个干干净净，这也是我养儿女的报应。我反不如像二十多岁时，闯荡关东，一身无拘无束，在那海阔天空，无牵无挂。不想有了家室，生了儿女，倒添了一身孽债。”说到这，方云程“唉”了一声，愤然地说道：“现在我把眼前一切事看得十分淡，什么叫夫妻，什么叫儿女？不过是冤家对头而已！少林僧之约近在眼前，我若是毁在他手内，结束了我一生。倘若是我侥幸还能活下去，定然要削发为僧，找个深山古庙，结束我未了之年，我再不要这些牵缠了。”说到这儿，方云程一摆手道：“我眼前愿意清静些，什么事不必再来麻烦我。”方慧贞听父亲口风中连自己也十分怨恨。慧贞姑娘此时真想把心剜出来给爹爹看看，自己含着满怀冤郁，走出厅房。

　　从厅房中转奔内宅，才走进角门，见方健雄正从后面出来，却把两手一背，瞪着眼向自己说道：“姐姐，你没有手足之情，可怨不得兄弟没有同胞之义，等着我找到真凭实据，咱们再算账！”慧贞姑娘此时气得银牙紧咬，恨声说道：“健雄，你安这个心肠，你对得起死去的母亲么？你把骨肉至亲，反看作仇人，把那下流的东西，倒看作了近人，听信他的谗言，要对得起自己的骨肉。很好！但愿你一切事明白地清清楚楚，那才不枉你也是堂堂男儿汉。”方慧贞说了这话，怒冲冲走进内宅，眼中望到上房的风门错开一二尺，这时，忽然轻轻地关上，慧贞姑娘就知道这胡氏竟把这个糊涂弟弟哄得轻信她一片离间的话，这真得慈悲生后患，不把她立时解决了，留着她反要为她所害。

　　方慧贞悔恨之下，回到屋中，自己越想这些事越觉得冤愤难伸，到现在不止于健雄弟弟对自己怀疑，就连爹爹也依然在不肯深信这女儿是个贞操自守的好人。不过眼前没有法子来剖白，这些事只有忍耐着忍辱下去。等到那中秋节到，少林僧找上门来，那时只看爹爹和少林僧的结果如何，就是爹爹能够胜过少林僧，个人也不愿意再活下去，要把事情弄个清清楚楚，横剑自刎。方慧贞在这种骨肉乖离下，真是度日如年，姐弟二人更是形同陌路，任凭方云程怎样严厉，但是方健雄这种隐怀恶念，对于方慧贞有不利的情形，方云程也无法训诫，他这就是任凭你有多大的本领，你也没法子处理这种家庭琐事。方慧贞就在这种凄风苦雨中过了两个多月的光景，好在那方健雄虽然知道铁胳膊张玉被父亲、姐姐暗中处置了，可是他始终没找着张玉死的证据，那胡氏虽则能够不时在健雄面前进谗言恶语，不过兴不起多大风浪来。

　　眼看着又过了月余的光景，桂子飘香，金风送爽，中秋佳节近在眼前，这铁扇庄全庄的居民们，全在高高兴兴预备过这个中秋佳节，只有庄主方云程家中笼罩起一层愁云惨雾，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方云程这几天更是沉默寡言，整天对于家中人轻易不肯发话，什么事也不闻不问，除了他所练的功夫照旧不肯间断外，什么事也不肯再问了。

　　这天已到了八月十三日，那胡氏她反倒十分高兴起来，张罗着过节。这时，家中人不止于因为方云程的约期已到，彼此间早已离心离德，那方健雄对于父亲和姐姐全起了隔膜，那胡氏虽然能在健雄面前进谗言，但是方健雄绝不肯和她过分亲近。老家人方升却是对主人的事十分关心，少林僧的约会，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哪还有那种高兴预备过这中秋节？可是胡氏却忙着收拾屋子，置备饮食一切，方升也不敢阻拦，他只好帮她，说什么去办什么。慧贞姑娘她也住在内宅，看到胡氏这种情形，又痛心又愤恨，分明胡氏是幸灾乐祸，恨不得爹爹遭遇意外，她好另做打算。

　　到了晚间，慧贞姑娘必要到爹爹面前看一趟。晚饭后，慧贞姑娘去到前厅，见爹爹正在客厅中来回走着，似在想什么心事，一见慧贞进来，方云程把脚步停住，抬起头来，看了看女儿，向慧贞说道：“你来了正好，我有话向你讲。”慧贞姑娘看到爹爹面色十分和缓，腮边带着一丝笑容，遂坐在窗下凳子上。方云程也坐在西墙下的床上，向慧贞姑娘道：“慧贞，今天是什么日子？”慧贞姑娘也赔着笑脸答道：“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三，后天就是中秋节了，爹爹怎么把日子过得全忘了？”方云程微微一笑，向慧贞姑娘说道：“傻丫头，我何曾忘掉？爹爹是怕你们过忘了，怎的不吩咐门房中人把前院全收拾好？咱们也要过这团圆佳节。傻丫头，不要担心，更不要看不开，连爹爹我全很达观，大约你们是因为少林僧之约已经到了，其实我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人生如一场春梦，无论什么事到头来终有个了结，少林僧能够如期而至，倒免得我们时时把这事悬在心头，不能放下。明天好好地打起精神来，叫家人们把前院全收拾一下，好好地预备酒席。你健雄弟也回到家中，我们正应该一家人骨肉团聚，庆贺这中秋佳节。若是你们担心那少林僧在中秋节的那天来，我们何妨提前把这个节过了，明天晚间咱们爷三个好好地在前面痛饮一番。万一爹爹在中秋节遭到少林僧的毒手，明天的一席酒算是你们姐弟两人替老父送行。”方云程说到这句，慧贞姑娘立时玉容惨淡，满脸凄凉之色，带着苦笑，向爹爹说道：“老人家何必说这种丧气话？少林僧他也许未必肯来吧！”方云程道：“他来不来由他，我们不能不作一番打算。贞儿，我有几句话嘱咐你，你不要认为爹爹是过分多虑，因为眼前的事谁也不能预定落到怎样的结果。倘然爹爹真遭到意外时，我知道你姐弟二人必不甘心，因为方云程的女儿、儿子全是有血性的，定要以性命相拼。贞儿，你到那时可不要作这种打算，以爹爹这般身手，三年来我又锻炼到八卦劈空掌的掌力，尚且不是人家对手，试问你们姐弟二人岂不是多送性命？你们真若有孝心，应该好好地把爹爹的后事办完，这铁扇庄不要再住下去，赶紧带着你健雄弟弟赶奔关东，走奔你舅父那里，有你死去的母亲骨血相关，你舅父必能好好地照管你们。你们要下苦心投名师锻炼功夫，艺成之后，为父报仇，那才是正理。至于那无耻的贱人，你们不能亲手消灭了她，可不能留她在铁扇庄给我方云程死后丢人现眼，要把她带到关外去，任凭她自生自灭，不必管她。爹爹对不起你们，做了这种糊涂事，这是你必须照办的事。至于你健雄弟弟，此番从关外而来，颇令我寒心，以铁胳膊张玉这件事，他害了自身，害了一家人，不过你也要原谅他，因为他没有经验阅历，是一个无知少年，慢慢地把事实真相叫他明白了，我想他这终身的隐痛，也足够惩罚他的了。家中这点产业，无足轻重。方升忠诚护主，是个很好的家人，你们到关东去，不必再带他走了，把田产分给他一部分，算是给他养老送终，也不枉他伺候爹爹这么些年。别的长工家人，随便遣散，事情我是早和你这么说下，到时候万一能够转危为安，我们这一家人依然要团聚下去，倘若能闯过这个关头，将来的事我们再另做打算吧！”

　　慧贞姑娘听爹爹说这番话，不住地落泪，方云程叹息了一声，向慧贞姑娘道：“你不必难过，到后面去歇息去吧！”慧贞姑娘慢吞吞站起走出了客厅，自己想到爹爹这番话，分明是向自己诀别。可是健雄弟弟明知道老父已经大祸临头，他还是这么不关心，整天地躲在厢房里面，轻易不肯在爹爹面前给老人家排忧解闷，并且对于自己尤其是显着那么疏远隔膜，毫没有骨肉之情。若说他年轻不懂事，可是他也十七八岁了，并不算年纪小。慧贞姑娘现在真感到身世遭逢之惨，含着满怀悲痛，走进后院。

　　在往后院角门一转身时，耳中似乎听到西北的箭道那边发着一声惨叫，这声音似乎出在练武场那边。慧贞姑娘心中一惊，心想，“除了健雄弟弟或许在场子练功夫，这时后面没有人了。”自己遂不进内宅，从箭道这边走过去，直奔后面的把式场。可是往前走着，耳中注意着把式场一带，丝毫听不见声息，自己想或者是听错了，许是邻居家中小孩子们哭叫之声。来到把式场门前，走进里面。这里面黑沉沉，也没有灯火，不过这时月光上来了，可能辨别出眼前的形状。慧贞姑娘脚步才站定，因为看见场子里没人，健雄弟弟也没在这，忽然一眼望到靠敞棚前地上的暗中似乎有一片黑乎乎的东西，相隔很远，看不出是什么来。慧贞姑娘遂向敞棚前走来，身隔切近，看出敞棚前地上躺着一人。慧贞姑娘惊惶失色，俯身仔细察看时，不禁惊吓得失声招呼起来，连招呼了两声方升，伸手抓住他肩头摇晃了两下，更看出胸前一片血迹，可是他身体还热，已经气绝。慧贞姑娘不禁一身冷汗，挺身站起，想了想，就要转身向前面走，赶紧去报告爹爹。

　　这时，忽然敞棚上面有人口念声：“阿弥陀佛”。慧贞姑娘一转身，只见敞棚上面站定了个出家僧人，穿着一身短僧衣，丝绦扎着腰，背上背着蒲团、包裹，手持一口戒刀。慧贞姑娘就知道方升是他所杀，往后倒退了两步，手指着这和尚喝道：“你一个出家人，竟敢来到我家中，把我们家人杀死，你好大胆！”这和尚竟自哈哈一笑道：“孽障！佛爷是来度脱你们这一家人来了。你这丫头还敢在佛爷面前无礼？我也打发你到西天大路去吧！”这和尚脚下一点，从敞棚的居顶翻身而下，抡起那雪亮的戒刀来，向慧贞姑娘斜肩带臂就劈。慧贞姑娘此时赤手空拳，往左一闪身，脚下用力一点地，腾身一纵，蹿到兵刃架子旁，伸手抓了一口扑刀。可是那和尚两手十分矫捷，已经跟踪赶过来，二次抡刀就剁。慧贞姑娘反身接架，并且连喊了两声：“爹爹快来，方升被杀了。”这和尚见慧贞姑娘发声喊嚷，他手底下这口戒刀越发地如急风暴雨，向慧贞姑娘下手。慧贞姑娘拼命接架，但是这和尚力大刀沉，慧贞姑娘虽是努力接架，更兼心慌意乱中，哪里是他的对手？刀法散乱。这和尚逼得又紧，一时不能脱身。

　　正在危急之间，从西墙头陡现一人，向下招呼道：“师妹不要惊慌，把这凶僧交给我吧！”这人发话声中，从墙头上一纵身蹿了下来。方慧贞一听是杨振远师兄，自己虚砍一刀，往旁一纵身。这杨振远已经亮“弧形剑”往前一纵身，把这和尚横截住，立刻跟和尚动上手。这和尚如同煞神一般，虽则杨振远这么凭空现身接应，他依然一句话不肯答，这口戒刀上下翻飞，又和杨振远战在一处。慧贞一边喘吁着，却向杨振远招呼道：“师兄，你不要叫这和尚走脱了，方升被他杀死，我去招呼爹爹。”杨振远在动手间，急忙说道：“师妹，你不要惊动他老人家，我足可收拾这凶僧。”此时，慧贞和杨振远全看出这和尚也不是三年前来铁扇庄的那净尘和尚。杨振远自己此时真处于两难地步，自己最痛心老家人方升不止于忠诚护主，自己在师门中也蒙他格外地照应，话言话语中时时地念到自己遭逢不幸，无家可归，个人遭到误会之下，方升是处处地想给自己来解释一切，想不到这种好人身遭惨死，所以安心要给他报仇。不过又惧怕着工夫一大，师父铁面菩萨方云程从前面闯来，或师弟方健雄赶到，他们看到自己深夜间又来到此地，定然能又引起误会来。所以手底下把弧形剑的功夫完全施展出来，恨不得立时把这凶僧斩在弧形剑下。哪知这和尚戒刀上十分厉害，虽则和师妹尽力地对付他，他这口戒刀上下翻飞，杨振远一看这种情形，一时不能取胜，工夫一大，前面定然有人发觉。杨振远在这种事处两难的情势下，遂向这凶僧虚点了一剑，一腾身蹿到敞棚的顶子上，竟向师妹方慧贞招呼道：“师妹，这种凶僧万留不得，可是宅中不便杀他，师妹你随我来。”方慧贞见杨振远突然撤退，知道他的心意不愿意在此尽自耽搁，他是不愿意见爹爹和健雄弟弟。自己本待不听他的话，无奈个人的本领实不是凶僧的对手，又不敢高声喊嚷向前面呼援求救，也只好虚砍一刀，腾身一纵，也蹿上敞棚。杨振远向和尚呵斥了声：“凶僧，你随杨二爷来，好打发你西天见佛。”那和尚哈哈一笑道：“孽障们！还再痴心妄想离开这里，难道就不能收拾你们么？很好，外面还有要见你们的人。”和尚一压戒刀，腾身而起，也蹿上敞棚。杨振远已经低声向慧贞师妹打过招呼，两人同时翻身向敞棚的后面，纵跃如飞，直扑西北角，为是避开内宅这一带。刹那间，杨振远已经翻上大墙，自己压弧形剑，略一停留，容师妹方慧贞也翻上来，才一飘身，往自己宅子旁边小巷中一带民房上一落，蹿房越脊，纵跃如飞，直扑奔这铁扇庄的西北角。因为这一带贴近了围子下，十分清静，不必越出围子就可以放心动手。那凶僧毫不迟疑，紧追赶下来。这和尚脚底下还是十分快，那情形分明是故意地叫杨振远、方慧贞往围子这边奔，看他脚底下纵跃的情形，若是放开手脚，杨振远和方慧贞还未必走得开。

　　贴近了土围子附近，这一带已经没有民房，靠这西门偏着东一带，是一片积水塘，是全庄泄水的地方，沿这围子下积水塘一带遍生芦草。杨振远一停身向方慧贞招呼道：“师妹，你也不必动手，让我来收拾这凶僧给方升报仇。”慧贞姑娘咬牙切齿道：“师兄不必管我，方升死得冤枉，我若不亲手把他宰了，我焉能甘心？”这时，那凶僧已然赶到，杨振远压掌中的弧形剑向这凶僧呵斥道：“和尚，你先站住，我来问你，你到铁扇庄是居心找谁来的？你若是找庄主方云程，他哪一时也没离开铁扇庄，等候你们三年了！既然来到这里，就该去找他，不想你竟动手杀害一个良善的家人，可惜你还是出家人，这种行为比绿林盗匪还恶着十分，你就忘了天理循环报应，焉能容你怎么作恶？杨二爷手底下不杀戮无名小卒，不过，你现在是杀害安善良民的凶手，你出家哪里？可有法名？”和尚哈哈一笑道：“孽障，你佛爷早有耳闻，这铁扇庄完全窝聚着一群匪徒。那方云程出身是绿林，来到铁扇庄把那不义之财广置田产，居然敢沽名钓誉装起善士来，对于我们出家人视同仇人。你佛爷出家少林寺，法名绝尘，此次来铁扇庄正是来找那沽名钓誉的方云程。不想那个孽障，他的死期已到，自愿送命，杀在了把式场中，是他命里该当，我正要找那方云程，好早早地把他度脱了，叫他重转轮回，免得留在红尘中作恶。你们这两个小孽障，敢在佛爷面前无礼，佛爷何妨先慈悲你们，漫说那方云程逃不出佛爷戒刀之下，铁扇庄内没有一个好人，佛爷立下洪愿要把全庄的人全度化了，才算称心如愿。”杨振远怒斥一声：“好个作恶的和尚，不用说三年前来铁扇庄的那恶僧定是你一党了！杨二爷先为佛门中除一个败类。”说话间，脚下一点地，腾身而起，掌中弧形剑在胸前一交错，身形往和尚近前一落，孤形剑往前一递，向和尚胸前便劈。绝尘和尚身躯往右一闪，用掌中戒刀往杨振远双臂猛劈。杨振远身躯微往左一晃，左手的弧形剑往外一分，向戒刀上便砸。和尚一撤刀，杨振远右脚往前一上步，右手的弧形剑递出来，向绝尘和尚的左肋戳来。这和尚一旋身，戒刀就转过来斜劈，向杨振远左肩头上劈过来。杨振远身形往左一带，绕步盘旋，掌中这对弧形剑带着风声向这绝尘和尚左肩头后猛砸下来。这和尚抽招换式，把这口戒刀施展开，如急风暴雨。

　　方慧贞见这和尚十分勇猛，尤其他的刀法更是厉害，自己哪肯再听杨振远的话？往前一纵身，抡刀助战。可是刀还没递过来，耳中竟听得背后有人喊：“打！”慧贞姑娘赶紧往左一俯身，左脚往左一滑，一个翻身已经转过来，一支镖从身旁打过去，又出去六七尺，砰地落在了水塘内。跟着有一条黑影飞纵过来。慧贞姑娘见现身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一身短小衣裳，青绢帕包头，手中提一口翘尖刀。此人扑过来话也不发，举翘尖刀向慧贞姑娘斜肩带臂便劈。方慧贞赶紧抡刀对付此人。可是此人一递手，慧贞姑娘十分心惊，这人又是个劲敌，刀法十分厉害。慧贞姑娘一边动着手，一边厉声喝问贼子：“你是什么人？和本姑娘为仇作对？”这人动着手带着冷笑说道：“丫头，要问太爷是何如人，实告诉丫头你，我是方云程老儿的对头人，十几年来，我等的就是今日，金眼豹简纯义就是你二太爷。”方慧贞姑娘一听，这正是罪魁祸首，和少林僧的仇事完全是他一人挑拨起的，现在他寻仇报复来，只有和他以死相拼，慧贞姑娘虽然是不怕死，拼命对敌，功夫本领虽则不弱，无奈力气可差得多，这金眼豹简纯义跟铁面菩萨方云程在关东道上一掌成仇，他十余年来安心报复，已经又下了功夫，此时的本领可不比当年，方慧贞哪会是他对手？两下动手到二十余招，慧贞姑娘立刻身上见了汗，动上手是最忌气力不敌，这一见了汗，身上立刻失去了灵活之利，这一笨滞，功夫立刻能够减去三分。慧贞姑娘刀法散乱，堪堪地要毁在这金眼豹简纯义的手中。那杨振远凭掌中一对弧形剑对付这绝尘和尚，虽则不至于败在和尚手中，两下里也只是打个平手，杨振远想立时取胜，可实不容易了。这一来，慧贞姑娘可情形十分危险，自己手底下已经觉出来，再恋战非死在简纯义手中不可，已是安心想撤身走。就在意念一动之间，身形没撤开，一个抽招略慢，自己掌中刀竟被简纯义翘尖刀给磕飞。慧贞姑娘猛力往外一纵身，算是没被他翘尖刀砍上。慧贞姑娘此时可顾不得杨振远愿意不愿意了，奋力地往东南逃下来，想逃回庄中，向爹爹呼援求救，好对付凶僧。杨振远一边动着手，却招呼道：“师妹不要去找师父！”但是方慧贞哪肯听他的话？仍然向前跑下去。

　　慧贞姑娘往前走出没多远来，突然从村的边上飞蹿过一条黑影来，慧贞姑娘因为看不出来人的面貌，赶忙纵身向旁一闪，可是来人已经发声招呼：“姐姐，你这时往哪里去？”方慧贞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健雄弟弟，你来得正好，我不是凶僧的对手，你赶紧接应一下，我招呼爹爹好给方升报仇。”慧贞姑娘因为在匆促间话也没说明，方健雄提着一条十三节链子枪，往前一纵身，答了声：“好吧，你交给我，我去收拾他。”方健雄如飞地向前蹿去。慧贞姑娘这时回转庄中去招呼父亲。

　　杨振远此时凭掌中一对弧形剑对付凶僧绝尘和尚，已经是勉强应付，方慧贞这一败走，那金眼豹简纯义再一过来助战，杨振远哪里对付得了？并且慧贞师妹这一走，知道师父少时就要前来，自己实在不愿见他老人家，在应付这种强敌之下，心神这一散，手底下招数立刻失去了灵活之力，绝尘和尚这口戒刀已经如同疾风暴雨，简纯义一口翘尖刀刀法纯熟，杨振远拼命拒敌之下，绝尘和尚这口戒刀正用了手“莲台拜佛”。这一刀劈出来，杨振远用掌中双剑猛然从右往左一砸。这和尚见杨振远的双剑到，掌中这口戒刀双招往外一展。杨振远见他撤开双剑一分，右手的弧形剑反向和尚的胸前猛戳过来，只想着这一招是可把绝尘和尚伤在剑下。哪知和尚是故意诱招，刀展出去，腕子往回一带“倒卷帘”式，这口戒刀反着刀身从下往上撩来。杨振远的右臂正探过来，绝尘和尚的刀到，可是那金眼豹简纯义在这时也从背后袭到，翘尖刀竟向背上扎来，前后夹攻，腹背受敌。杨振远赶忙地把右手弧形剑往左用力一带，为的撤开这条右臂。背后的这口翘尖刀也递过来，杨振远用左手的弧形剑往下一砸，那金眼豹简纯义翘尖刀往下一沉，他竟自一个“拨草惊蛇”向杨振远的腿上削来。杨振远可不敢接他这一招，因为尚有凶僧背后的猛攻，自己脚下用力一点地，斜向右一纵身，但是身形已经走不开了。那凶僧绝尘和尚这口戒刀正是一个“顺水推舟”横着往外一推。杨振远身形蹿起来，可是和尚的刀尖子竟自削在了杨振远的后胯上，杨振远身形向前扑去。

　　那方健雄其实他已经赶到了，他因为没听清慧贞姐姐说的话，相隔有三四丈远，他听得兵刃响声，竟自往旁一闪身，他先要看看动手的究竟是何人。赶到他注目和辨别出动手的是一个和尚和一个夜人。那一个竟是自己十分痛恨的师兄杨振远。这方健雄恶念陡生，他竟把身形缩住，明看出杨振远已经敌不过那两人，他咬定牙不去救他。

　　这时，杨振远被凶僧绝尘和尚戒刀伤了后胯，身躯向前倒去，那金眼豹简纯义手狠心毒，他竟自身形往起一纵，双手捧刀向杨振远拦腰砍到。方健雄隐身在暗影中，他反倒说了声：“这叫报应。”可是身后突然发着惊呼之声，一个人哎呀了声，身躯捷如飞鸟，从方健雄身旁蹿过去。健雄一回头，见又是一人蹿过来，正是姐姐方慧贞。慧贞姑娘往前纵着身恨声说道：“健雄弟弟你太狠了！”这两人竟先后腾身扑过去。方健雄已然辨别出前面那个正是爹爹，自己也觉出事情做错，见死不救，爹爹必不肯饶，提着十三节链子枪，纵身也赶过来。但是任凭这爷两个身形怎样快，也没有金眼豹简纯义的刀快，他不过一扬手，翘尖刀一起一落之间，杨振远就得送命在刀下。方云程猛扑过去，可是身形落下去，离着杨振远还有丈余，请想，哪救得了杨振远？可是在金眼豹简纯义刀一落下来，竟从那片苇塘中疾如脱弦之箭，飞扑出一人来，此人身形好快，往下一落，口中竟还喊着：“好猴儿崽子！”这人身形扑到，金眼豹简纯义刀也落下来，可是被这人左臂往上一撩，正打在简纯义的右腕子上，简纯义哎哟一声，这条右臂往起一扬，翘尖刀出手飞起半天，杨振远已经被来人抓了起来。金眼豹简纯义刀已出手，急忙翻身逃走时，被来人一抬左腿扑地一脚，正踹在简纯义的后胯上，直把他踹出四五步去，摔在地上。可是来人已经夹着杨振远更把他掷在地上的一支弧形剑捡起，腾身跃起，往苇塘中蹿去，身躯才落下去，又复腾起，已经蹿上了土围子。

　　此时方云程已然扑到，那金眼豹简纯义正滚到方云程的脚下，方云程更没看清究竟是何人，只知道他是向杨振远下毒手的仇人，顺势用掌中剑向他身上劈去。这金眼豹简纯义虽然右腕受伤，后胯被踹，他并没有重伤，心里还清楚，眼中望到有人用剑劈来，他用力地往左一翻身，可是这一剑竟斜劈在他右肩头。方云程的腕力多重，这一剑虽然是斜着下去，这条右臂只剩了寸许相连，金眼豹简纯义哎哟一声，痛得他晕了过去。这种动手如同电光石火一般，手底下极快，那绝尘和尚再扑过来，金眼豹简纯义已受重伤。和尚这口戒刀竟向庄主方云程斜肩带臂猛砍下来，方云程往左一拧身，身躯一个盘旋，把绝尘和尚的刀闪开，这口剑随着身形一转间，“玉带围腰”竟向绝尘和尚拦腰便斩。绝尘和尚身形往下一矮，硬往左一晃肩头，身躯向左斜探出来，右手的戒刀“拨草寻蛇”向方云程的足便砍。方云程往起一腾身，蹿出六七尺来，往旁一落。这绝尘和尚这一刀砍空，他身躯往起一提，跟着往前一纵身，已经猛扑过，“仙人指路”，戒刀刀尖向方云程背上便扎。方云程脚尖才一着地，已觉出背后的刀到，右脚往前一滑，一个反臂翻身，剑竟向和尚右肩头劈下来，剑身上带着风声。这绝尘和尚猛然往左一转身，上半身闪出去，刀头转向右横劈，往方云程的剑上就砸。方云程腕子往下一翻，左脚往外一上步，这口剑“乌龙卷尾”，剑花一翻，奔着绝尘和尚左腿上削去。绝尘和尚往右一撤身，身形已经慢了一点，方云程这口剑，剑尖正扫在了绝尘和尚的中衣上，把和尚的中衣划破了三寸多长，剑尖更把他皮肉扫伤。和尚往外一纵身，蹿出一丈多远去，一转身用刀向方云程一指道：“孽障！你敢剑伤你活佛？你忘了中秋节就在眼前么？”方云程反倒把式子收住，并不追他，望着和尚的后影厉声招呼道：“你这佛门败类，本该把你斩在剑下，你既然说出我方云程中秋节和少林僧之约，定和你这个作恶的和尚是一党了。方云程倒要同时向你们索还这笔冤孽债。”和尚并不回头，一直向围子外面逃去。

　　这时，慧贞姑娘已经飞扑上土围子，她为是看看救杨振远的究是何人，可是她哪里追得上？那位江湖异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金眼豹简纯义跟绝尘和尚逃走，因为父亲已经任他逃走，并不阻拦，自己焉敢多事？好在两下相隔着两三丈远，慧贞姑娘赶紧翻下土围子。方健雄本知自己事已做错，但是父亲既和敌人动上手，自己哪好撤身退去？站到一旁等候着和尚跟那金眼豹简纯义脱身逃走之后，方云程转身来看到方健雄，哼了一声，向方健雄道：“走，咱们到家中有话讲，我老头子英雄一世，一生是心血交友，想不到会养出你这个儿子来！”方健雄一句话不敢答，慧贞姑娘也跟随在身后。这姐弟二人更是谁也不搭理谁。

　　铁面菩萨方云程带着子女回转庄院，从西北角翻墙进去，到把式场中，见方升的尸首直挺挺躺在那里，两个家人在前面站着，不敢动手。方云程看到这个老家人忠诚一生，热心护主，反落了这么结果，可想天道不公，这老英雄掉下几点伤心泪来，吩咐家人们把方升的尸身就停放在敞棚中，黎明时赶紧进城给他预备一份好好的衣衾棺椁。家人们答应着，赶紧忙着照着庄主的话去办。方云程带着方慧贞、方健雄奔向前面厅房。

　　到了厅房中，方云程落座，慧贞、健雄侍立一旁。方云程道：“慧贞，今夜怎的发觉方升身遭惨死，你为何不早早声张？杨振远怎的竟会和这凶僧动上手？丫头，你要实话实说，事到如今，无论什么事不能隐瞒了！要知道我们祸到眼前，我们自己家中再有离心离德之情，我方云程就是死在九泉之下，也不开眼。”方慧贞毫不隐瞒，把当时的实情说与爹爹。铁面菩萨方云程听着，眉头紧皱，怒目向方健雄说道：“你这冤家，怎的今夜竟做出这种事来？你慧贞姐姐几乎死在了凶僧之手。杨振远在我门中并没有什么差错，他追随我身旁学艺数年，虽则流落江湖，出身是个世家之子。今夜你慧贞姐姐既向你呼援求救，足见杨振远也不敌不过那凶僧和金眼豹简纯义。我老头子若晚到一步，杨振远更没有江湖异人相救，岂不是死在你手中？你跟他有什么冤仇？竟忍心叫他遭到毒手，你要讲个明白！虽然你寄居在你舅父身边，他也是关东道上创名立业的好朋友，你是他亲外甥，他不会不教导，那关外三省最重的是心血交友，像你今夜这种行为，实为江湖道朋友所不容。我方云程虽然游侠关外，我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我洗手江湖之下，旧日仇家找到我面前，我就是落在仇人手内，我也不会把已往的威名完全断送。你是我方云程的儿子，我活着你不能替我担当一切事，我死后像你这种行为，你只有给我败坏我一世英名。我要你这个蠢子有什么用？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没有不可告人的事，你倒是说个明白？”方健雄此时急得脸红脖子粗，父亲当面这么逼问着，自己不答是不成，可是想答又说不出口。方慧贞一旁已经忍着满腔怒火，虽则是同胞姐弟，自己曾亲自告诉他叫他赶紧去对付凶僧，三年前爹爹和少林僧结怨的事，他虽则没在家中，但是他回来之后也曾详细对他说过，他哪会不知道？不料他竟自安心要把杨振远置之死地，这分明还是过去一切闲言埋藏在他心中，只于说不出口来，今夜遇到这个机会，竟自狠心报复借刀杀人，这种居心也太以难容。慧贞姑娘遂向方健雄道：“健雄弟弟，有话只管讲，父亲面前有什么说不得？杨振远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怨，你倒是说个明白？”方健雄不敢惹爹爹，他可敢惹姐姐，扭头向着慧贞说道：“姐姐，你用不着问我，杨振远他的一切行为，我实在是不满意的。今夜他虽然对我家中没有恶意，但是他怎会来得这般凑巧？这铁扇庄有什么人挂在他心中？恐怕他未必是惦着衣食教养的师父吧！我疑心他故意地和凶僧勾结一处，弄这种假手段，好把我们爷两个全毁了，他好称心如愿，为所欲为。”方慧贞姑娘蛾眉紧蹙，杏眼圆睁，厉声向方健雄呵斥道：“健雄弟，你这是怎么讲话？你我是一乳同胞的姐弟，骨肉至亲的手足，你难道疑心那杨振远是为姐姐而来么？健雄弟，你虽然年纪小，也不是小孩子了！眼看着你也要闯荡江湖，不论什么事亲眼得见，只要仔细三分，如今竟对于自己的胞姐敢这么开口侮辱，健雄弟，我跟你是一母所生，你对这个姐姐没有同胞之情，难道你不看在母亲面上就欺负我么？人凭天理良心，杨振远是爹爹亲自收留来的，我和他一同学艺，也是爹爹之命，有什么不当之处，落在弟弟你眼中？你要给我说个明白，我不愿这么苟且偷生人世了！”说到这里，她那把刀还没有放下，立刻往起一横，就要自刎。至于少林僧中秋践约，铁扇庄复仇，独霸东边陆小庄出世，方慧贞、方健雄被掳，铁面菩萨单剑下中州，杨振远三报师恩，全在下文中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