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郑证因 弧形剑 正文

第一回 铁扇庄 掌震少林僧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山东曹州府,离城二十里铁扇庄,庄内居民三千余户,庄以南即为河南省商丘县界,两省盗贼皆以其地为亡命之薮,绕庄筑有土围子。居民传述,土围子非近年所筑,相传已有三百年,明末闯贼作乱,天下震动,居民为防流寇窜入,故筑土围子以拒之,居民富于保守性,故能数百年依然存在。土围子亦为城式,辟有东西南北四门,故庄中亦有东西街、南北街。有一家首户,富甲一乡,姓方名蝉字云程,人称铁面菩萨,年已六十余岁,细条身材,两道长眉毛,须发皆成灰白色,家中既无田产,全不明白他致富之由,据他说是由十五年前到关东经商,因而致富,乡邻也不管他这闲事。方云程在铁扇庄颇有侠名,每遇到乡邻有危难,必然竭力救助,慷慨之情,足令一般守财奴愧死。遇有走江湖练武的登门求助,只要问明他的出身派别,食宿旅费,充分供给,故门前常有奇装异服的人出入。方云程幼遇名师,授以内外功,登峰造极,他的太极掌,奇门十三剑,山左右大河南北能窥其堂奥者寥寥。唯方云程卓绝一时,历来技击家,口角稍有狂言,动易招人嫉视,铁面菩萨方云程在铁扇庄,却能不露骄狂之色,语言和蔼可亲,素常深居简出。

  这一天有游方僧至铁扇庄募化,到处刁缠,不如愿不肯去,以铁扇庄地面,从来没容过僧人恶化,如今竟出了这种僧人,哪会容他?那僧人由西街过来,挨门堵着门一坐,口念弥陀佛,他是看你的家势,化你的钱财,俗语有云,善财难舍,铁扇庄只要是一过七八岁的儿童,没有不进把式场子的,这和尚一露出恶化来,就有好事的少年想把和尚打跑了,于是通知各铺户不准施舍一文。那和尚坐在一家门口,见一文不舍,哪肯走?把一个木鱼敲得震天价响,于是过来一个少年,想把和尚拖到街心,伸手把和尚左臂抓住,往起一拉,和尚丝纹未动,依然打着问讯。那少年以为和尚身体重,遂招呼过一块儿练武的,大伙抬胳膊搬腿,正如蜻蜓撼石柱,休想把和尚挪动分毫。这少年搬不动和尚,恼羞成怒,就喊道:“咱们抄家伙打秃驴。”众人拳脚齐上,拳脚打在身上,只是打人的拳脚叫痛。又有坏小子抱来一捆斧把,每人捞起一根,就要下手。和尚霍然站起,向这群少年喝道:“贫僧到处募化,仗着施主的布施,只有这臭皮囊可以孝敬施主,贫僧绝不吝惜。”说罢,一抱头,俯身躺在地上,等着打。这群少年一看和尚颇有光棍本色,立时各举檀木斧把,将和尚一路暴打,檀木斧把打折了四五根。只把和尚的衣服打破了,皮肉丝毫也未破。大伙也明白和尚有横练的功夫,只是把五官护住,奈何他不得。忽然,西边跑过一人,大声喝道:“你们不得无礼!”这群少年一看师父来了,只得住手。

  来的这人,正是庄中把式场子当教师的雷万春,这群少年一半是他的徒弟。雷万春来到近前,这群少年立时退后,那和尚站了起来,把身上灰尘一掸,立时把面色一沉,喝道:“你等以多为胜,欺侮我出家人,你们打够了,我要惩戒惩戒你们这群孽障了!”雷万春立时向前搭话道:“这位老师父,不要和这般无知少年一般见识,老师父既有绝技在身,又是遁迹禅林,就应屏除贪心,痛绝物欲。如今竟取恶化行为,殊背佛祖慈悲之意,这群少年不过会几手粗拳笨脚,哪里会讲到什么功夫?老师父要跟他们动手,岂不辱没了你这身本领?”那和尚听了,上下打量雷万春一眼,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么,咱们可以递递手了?”雷教师久走江湖,早看出和尚非善与者,自己岂肯吃这种眼前亏?遂答道:“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老师父你有这绝顶的功夫,我不是你的对手。你既来到铁扇庄,定有耳闻,我们这里庄主,铁面菩萨方云程,乐善好施,你去到他那里,许能如了你的心愿。”和尚一听冷笑了一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遂向雷万春道:“你们庄主就是长了三头六臂,我一定化他五百两银子,若是少化一两,我和尚在铁扇庄跪十天十夜,他住在哪里?”雷万春道:“在东街路北的宅院便是。”和尚道:“我也不强人所难,不劳施主引路,若是没有这么个铁面菩萨,咱们再算账吧。”说罢,拾起大木鱼,扭头竟去。雷教师把和尚激走,他可不是跟方云程有仇,因为自己已来到这里,看出和尚有横练的功夫,无知的徒弟们若和他动手,轻则带伤,重则丧命,别说练过一年半载的功夫,就是自己也白栽,知道庄主有惊人的本领,叫他到那里去吃苦子,也为叫他知道铁扇庄尚有高人。雷教师这么一来,他们师徒倒是脱过一场祸,哪料到后来竟引起了绝大的风波,这是后话不提。

  雷教师见和尚走了,把徒弟们申斥一顿,这几个徒弟见和尚去找方云程,全要跟着去看热闹。雷万春道:“你们真称得起不通世故,我们若是跟着和尚到庄主那里,岂不叫人生疑:是我们唆的?你们去是只管去,必须躲在一旁,庄主若有差错,我就鸣锣聚众,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和尚走了。”几个徒弟遵着师父的嘱咐,不走大街,穿小巷,在铁面菩萨方云程的对门小巷中偷看。

  却说铁面菩萨方云程,正在客厅中和远来的客人谈话。这个客人是辽东口音,年纪在四十左右,姓铁名振刚,这人情形一望而知,是风尘奇士。在这谈话的当儿,猛听得外面木鱼敲得震天价响,仆人在厅前侍候着。铁面菩萨方云程听着有些诧异,暗想,“这铁扇庄向例没有那些江湖的,风、火、雀、要、金、批、彩、挂,一类的人在这地方骚扰,今天这化缘的有些蹊跷。”向仆人说道:“方升,你到外面看看,和尚为什么不早打发走了?告诉门上,不准欺侮化缘的,或是钱或是米,随便给他些,叫他走了,免得在此吵闹。”方升答应出去,工夫不大,又进来向铁面菩萨方云程道:“向庄主回报,外面那个和尚是来恶化,点名叫姓,要咱们施舍五百两银子,并叫庄主亲自出去答话。”铁面菩萨方云程听方升一说,沉吟不语,略一思索,忽然把眉头一皱,站起来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面上微微含笑,向铁振刚道:“二弟少坐,我去看看这个和尚是哪一路人。”铁振刚道:“何必庄主亲自出去?我把他打发走了就是了。”铁面菩萨方云程道:“二弟,这和尚定有来由,绝非平常之辈。既点名叫姓地找我,我不出去,他未必肯走,二弟随我来。”

  二人到了门前,铁面菩萨方云程见迎门坐着一个和尚,凶眉恶目,手中木鱼不住敲着,旁边站了些街邻看热闹。方云程来到近前,已看出和尚非平常之辈,两眼神光射人,内功已筑根基,两太阳凸起,左手当胸,打着问讯,指尖上微发光芒。方云程心想,“我虽出身绿林,虽不敢以侠盗自居,然而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并没跟方外人结过‘梁子’,只是这凶僧颇有寻仇之意,我既洗手不干,何必多结无谓冤仇,我以善言把他打发走了,免生是非。”打定了主意,遂说道:“大和尚,不避风霜之苦,募化十方,也是一分功德,但不知法号怎么称呼?宝刹在何处?募化钱财,修什么功德?”方云程这么问,不过给和尚开路,和尚说的若不悖情理,自己布施他十两二十两的,把他打发走了就完。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口中说道:“施主,敢是铁面菩萨方云程庄主么?”方云程道:“正是在下。”和尚哈哈一阵狂笑,紧跟着说出:“贫僧何幸,得见活菩萨?倒不敢把这个机会放过,愿活菩萨度化贫僧,免得跋涉那蓬山万里,弱水三千。”铁面菩萨用手一捻胡须,微微冷笑,把气往下压了一压,说道:“大和尚过奖。”那和尚复又说:“贫僧法号净尘,出家在福建少林寺,曾发洪愿,募化天下有钱的施主,让他们多结善缘,也可免他自身的冤孽。活菩萨富甲一乡,生财有道,所以要化活菩萨五百两银子,赶紧布施贫僧,贫僧还要到别处去了。”铁面菩萨方云程听和尚说得轻描淡写,遂答道:“大和尚身为佛门弟子,要修法,就应苦修,欲度众生,何必慷他人之慨?从来舍财如意,何必强求?”那净尘和尚把眼皮一翻,说道:“贫僧求活菩萨布施五百两银子,这是一分善意,难道施主这菩萨竟是铁心么?”

  铁振刚实在看不下去了,厉声说道:“和尚,你想在铁扇庄恶化那是妄想。”和尚听了,立时面色一沉说道:“贫僧既担恶化之名,却少不得半两银子。”铁振刚性如烈火,赶过来兜定秃头就是一掌,和尚不闪不躲,这一下打个正着,叭的一声,铁振刚连手掌带手指,如同打在石块一样,震得痛彻肺腑,暗想:“莫怪和尚要恶化,敢情有这种外家硬功。”和尚倏地站了起来把木鱼一抛,口念“弥陀佛”道:“尔等敢这般无礼?来来来!有多大本领,叫贫僧见识见识。”方云程知道这事不能善解,手抚银髯,喝道:“贤弟快退后。”随向和尚喝道:“大和尚既有意来寻我方云程,方云程亦非易与者,不过方某在辽东‘线上'没跟‘道上同源'结过梁子,大和尚此来当为人所使,想你既是少林弟子,做事必须磊落光明。你将找我之原因说明,以明是非曲直。”和尚闻言答道:“贫僧自幼出家少林寺,四十年未出山门,是我在佛前发下宏誓大愿,功行圆满,出寺时募化十方,逢庙修庙,见塔修塔,我与你有什么仇?贫僧实对你讲了吧,贫僧有一小徒,此人姓简名纯义,谅施主一定认识,这个孽徒,竟背着贫僧在辽东‘上绿张标',是贫僧暗地考查他的行为,他倒替小民做几桩泄愤的事,贫僧也不去管他。贫僧三年后,到了河南登封县少林寺下院,在那里暂时栖止,我那孽徒已在那里。贫僧向他问因何离开辽东,是他哭诉道,‘在辽东被“道上同源”所迫,不能立足,自己功夫又浅,门户全受了侮辱’。他知道贫僧云游四方,无法寻找,这才到了少林寺下院,找他师伯绝尘禅师,立志重练武功,不能得着少林寺神拳精义,一世不出山门。贫僧绝不妄信过耳之言,不过为我少林寺门户计,倒要跟寻此事真假,贫僧重返辽东,施主也厌倦风尘,洗手不干,贫僧来到山左七八个月的工夫,这才来到宝庄,是非曲直请赐一言。”说到这里,面色沉着,静待铁面菩萨方云程答话。方云程一听和尚这番话,才知是金眼豹简纯义身上的事。

  原来,当初金眼豹简纯义在辽东掌山头的时候,也算是一条好汉。不过他狂妄过甚,目空一切,总以门户正大欺人。有一次在风云岭给金刀谢王祝寿,酒席筵前,金眼豹简纯义又发起狂言大话。铁面菩萨方云程已有了几分酒意,当着大家面前申斥了他几句。金眼豹简纯义一时气愤,竟用酒杯向方云程砍去,二人动起手来,金眼豹简纯义被铁面菩萨方云程以太极拳“进步搬拦锤”式和“云手”“野马分鬃”打出好几步去,虽然没受重伤,也算栽了大跟头。当时因为有一般客人在座,大家尽力地给了化解,作好作歹地算是讲和了。可是金眼豹简纯义离开风云岭后,自觉着无面目再在关东立足,解散了手下弟兄,回到河南登封县嵩山少林寺,找着师伯绝尘禅师,重练武功,预备找方云程报一掌之仇。铁面菩萨方云程事后也深为悔恨,自己认为一时逞意气,人前显锐,但金眼豹简纯义素日那种行为,吃了这种亏,焉能善罢甘休?自己无故地和他结了这种梁子,未免不智。方云程把这场事撂过去,看着所有的同道,多半的没有落好结果,自己虽然失身绿林,且保持着侠义道的行为,虽然得些个不义之财,还没有伤天害理,但是瓷罐不离井口破,早晚还得毁在绿林道上,急流勇退,及早抽身,或许还能保全了风烛残年,落个好收缘结果。何况自己年岁已高,再留恋下去,定要步几个同道的后尘,自己家中又有子女,身边也有些积蓄,乐得痛悔前非,改过迁善,忏悔已往的罪孽,倒可以乐享天年。打定了主意,这才和结拜的弟兄毅然分手。方云程遂回到曹州府铁扇庄,整理家门,教育子女。

  今日这和尚找上门来,说明来意,方云程遂答道:“老师父原来就为这事,这都有些偏听一面之词了。令徒在辽东线上,以门户大压人,难道是应该的么?天下武术是一家,老师是世外高人,岂不知强梁无不得其死,好胜者而遇其敌。我方云程与令徒无仇无恨,当日在风云岭不过以良言相劝,绝没有丝毫轻视他的心,他竟不念江湖义气,出口伤人,在下失手击了他一掌,信与不信全在老师傅了。”净尘和尚冷然答道:“当初的事,我没有亲眼得见,倒可以暂时丢开不谈。贫僧久仰施主太极拳打遍辽东无敌手,贫僧既来到这里,不肯空回,咱们过过招,也让贫僧长长见识。”铁面菩萨方云程道:“老师傅还是不必令方某献丑了吧。”净尘和尚道:“我意已决,不必推辞。”铁面菩萨方云程知道和尚来意是非和自己动手不可,不分个高下,他焉肯走?方云程把双眉一挑,向净尘和尚道:“老师父非要与在下交手不可,只好遵命奉陪。”方云程说话间,见拜弟铁振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知道拜弟的功夫尚差,跟和尚一递手是准输,自跟着栽跟头,遂向铁振刚道:“二弟,我跟这位大师傅动手,绝无妨碍,我们既无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谁也不能下毒手,不过点到而已,何况愚兄把名利二字看成了过眼云烟,就是败在这大师父手下,愚兄绝不介意。二弟千万少管闲事,若是不听我的话,咱们立时割袍断义,划地绝交。”铁面菩萨方云程说这个话,也是故意地给净尘和尚听。俗语说:知性者同居。铁面菩萨方云程若不是这么斩钉截铁,嘱咐这个拜弟,他准得跟和尚动手,铁振刚见拜兄话说得这么严厉,不敢不听,退在一旁。

  铁面菩萨方云程这才一抱拳,向净尘和尚道:“老师傅给方某领领招吧。”净尘和尚答了声:“施主请。”铁面菩萨方云程这时跟和尚站了个正对面,把两手往下一放,两臂下垂,沉肩下气,这种样子若叫外行看,定然说不开门不立式,岂不知道是太极图,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万物由此起始,由此归根。净尘和尚这时把身形往下微矮,脚站子午桩(即半马步)。方云程一看净尘和尚却是少林嫡系,罗汉门。方云程对这和尚不敢轻视,两下把门户立好,方云程仍本着武林的规矩,由太极图的起式,把双拳拖拢,说了个“请”字,顺势身形往下一杀,变为拢雀尾式。那少林僧却也把掌风一变,亮出式来。方云程一见他开门,真是个少林嫡传十八罗汉子。两下里略一回旋,铁面菩萨方云程仍本着本门的拳戒,彼不动己不动,彼一动己先动,静以制动,以逸待劳。两下里稍一回旋,少林僧已经踏中宫走洪门,欺敌直进,向铁面菩萨方云程扑过来,一照面就用排山逆掌。方云程顺着“揽雀尾”式往右一斜身,“白雀亮翅”,左臂一挂他的双臂,身躯随着一转,用“搂膝指膛锤”奔少林僧的肋上打来。少林僧“跨虎登山”式,往右一斜身,却用十八罗汉拳的下盘招数“腿力跌宕”。他动手的情形十分凶狠,不给方云程留丝毫的余地。腿力跌宕是连环四式,这是最难挡的招数,完全伤对手的下盘。方云程在太极拳上数十年的功夫,哪里就能被他打着?倒踩七星步,连让他两式。在第三式过来,方云程一个斜身探掌,用太极十三式的“斜飞式”,右掌切他的左腿。少林僧净尘和尚一换式,右腿又到。方云程往起一提,右掌撤回来,却用“海底针”往少林僧迎面骨切来。任凭少林僧撤得多快,方云程的掌风扫在他鞋尖上,净尘和尚惊得一身冷汗,可是这一来更触动了杀机。他手底下是越发地毒辣。方云程也是惊心,少林僧实有真实的功夫,十八罗汉手他已运用到火候,内八式的惊、慌、猛、烈、狠、毒、快、疾,全在精神上显露出来,外八式封、避、闪、跨、勾、掳、捧、打,更是招招见功夫。方云程在太极拳上几十年锻炼出来的,今日遇到少林名手,把招数也是尽量施展开,静如山岳,动若江河,进退灵活,起落敏捷,借力打力,引式进招,有四两拨千斤之力。两人这种动手没有多大工夫的缠战,用不着几十个回合,少林僧在情急之下,竟用了险招。铁面菩萨方云程这一式是“双峰贯耳”,用这一招要变式为“劈身蹬脚”,这是自然的变化。净尘和尚认为有隙可乘,岂肯放过?故意地不躲他这一招,双峰贯耳掌堪堪地打将上。他却不从当中往外封,这是他阴险的地方,他由十八罗汉招手化出掌法来,反由外往里向方云程腕子上一搭。他为的是叫方云程掌风往外一撤,他却要金龙探爪,把方云程的眼戳瞎。方云程知道这种招数的厉害,不下手是不行了,双臂故意地作势,形似向少林僧的双臂上扬,可是猛然变成了“玉女投梭”,这一掌打个正着,砰的一声,这少林僧退出三四步去,倒跌在地上,一张嘴喷出一口血来!方云程哎哟叹息一声,走到近前说道:“方某收招不住,太对不起了,已受内伤,我这里有药,可给你服一些。”和尚这时头上也见了汗,可是他铁青着面色,喘息之间,略见缓和,却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向方云程道:“方施主,多谢你的好意,我数十年的修炼,还挡得了你这一掌。”说着话,他竟挣扎着站起,可是口中虽说着硬话,身躯却摇摆不定,他又低了头。方云程知道他是用内功把丹田气提住,这时,听他说道:“方施主真是名不虚传,这倒怨贫僧轻视了你,不过你还未能把贫僧解脱完了,你不认为后患无穷么?”方云程被他这个话说得又愤怒起来,冷然说道:“大师傅,你还是不认识方某,我方云程在辽东道上闯荡了半生,退回了三年,居然竟会活到今日,叫我侥幸万分,大师傅你有什么手段尽管施为,方云程在铁扇庄竭诚恭候。”少林僧依然合十向方云程道:“很好,贫僧回去,日日在佛祖前为施主祝福,保佑你禄命长存。贫僧三年后中秋日再来请教,后会有期,你我再见吧!”一转身,步履踉跄向东街走去,大木鱼也丢在这不要了。铁面菩萨方云程听和尚这番话,知道他三年后必来报仇,知道祸根已伏,事已至此,无可如何。铁面菩萨方云程见众乡邻未散,遂向大众抱拳道:“今日之事,实是凶僧居心来到铁扇庄恶化,搅扰我们,以善对待他,他是苦苦相逼,非动手不可,我一时失手,误伤了凶僧。他虽与我定了三年之约,可是凶僧并非善类,难保他不打发他的同党到铁扇庄搅扰,本庄人若是见着异样人故意寻衅,千万不要和他动手,早早地报与我知道,我自有办法。因为来者不善,倘若众位乡邻稍有疏失,皆是方某一人之罪,祸由我起,我自当之,绝不愿妄累及他人。众位请吧,我也不让众位里边坐了。”众人纷纷散去。把式场中教师始终未敢出头,他知这祸惹得不小,可是他绝不是歹意,也是势逼如此,不得不这么解这个局面。

  且说方云程叫家人方升把和尚留下的大木鱼拾起,同铁振刚回转客厅。方云程把靠山墙的茶几上摆着的一架古鼎拿开,把大木鱼摆在那儿。铁振刚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还不把它丢了?”方云程正色说道:“三弟你真小看了此物,物主到时,就是愚兄生死关头,把它放在我眼底下,我也好时时地警惕着自己,不要把这件事置诸脑后。”铁振刚道:“大哥你是多虑,我看秃驴说那话不过为自己遮羞,横练的功夫已散,就让他再来,不过是自趋死路,大哥你太小心眼了。”方云程道:“二弟你不要把事看轻了,这凶僧本为寻仇而来,如今被我一掌打伤了铁布衫,势成废人,那他气神已散,就让他再练三十年,也练不到出类拔萃的功夫,我有何惧?可是少林门户中,大有奇人,不能定保他不请别人。好在为时尚早,二弟回到辽东,何时遇见愚兄的师叔独霸辽东陆小庄,及我师弟金镖将侯永芳、铁腿哈玉桂,把愚兄我与少林僧结仇的事说知,就说愚兄三年后中秋节,有大难临头,务必请他们念师徒兄弟之情,助愚兄一臂之力,务必在三年后中秋前赶到铁扇庄才好。只是陆师叔未必能见得到,可是人事不可预定,到那时再说吧。”铁振刚听罢,也知道事实上潜伏了大祸,不敢再视为等闲,遂答道:“大哥放心,这几位我必全给请到。由去年听说你这位陆师叔在宁古塔落住脚,我们不如把各处朋友请来,咱们别等他来,索性下请帖,请他们当众办理,倒是怨谁,直截痛快地分个强存弱死,胜在败亡,岂不痛快。”方云程道:“那么就越闹越大了,咱们还是等他。”弟兄二人又谈了些琐碎事,铁振刚又在此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辞别了方云程,回了辽东。

  方云程自幼闯荡江湖,他到了四十多岁才娶了一房妻室,他这位妻室娘家姓霍,是关东省有名的马贩子。霍氏生了一男一女,在方云程未洗手之前已经故去。好在子女皆已长成,儿子名健雄,女名慧贞,健雄自幼在外祖母家中,他只把女儿带回来。慧贞年已十七,比哥哥健雄只小一岁,两人是接年的双子。慧贞长得娇媚中寓刚健之气,铁面菩萨方云程把自己全身本领全教给女儿,能打十三梭镖,善骑烈马,掌中一剑,剑术精奇,在辽东道上,有侠女之名,随父高隐铁扇庄,全觉得从此安居乐业。只是父女不会处理家中这些琐事,在回到铁扇庄住了二年,就有乡邻友好劝铁面菩萨方云程再续娶一位,料理家政,方云程把物欲早已看得淡然,何况年岁已老,遂对亲友们说:“若是有相当的,买一个名分作妾,我不重容貌,这么着将来也好打发她。”朋友们得了这种口风,经过了多少日子,就给买了一个贫家女子胡氏,年岁倒已不小,已三十二岁,过门后倒也相安。慧贞对于这位庶母,以礼待之,家人皆以姨奶奶称之。唯有胡氏虽嫁了人,依然是空帏独守,孤枕单寒。铁面菩萨方云程总在客厅中静养,一两个月不准到内宅,胡氏虽然不满,方家门中家规极严不敢生妄念。

  慧贞姑娘已知少林僧跟父亲动手被伤的事,把父亲请到后面一问,方云程把这事说了一遍。慧贞姑娘万分忧虑,好容易跳出是非场,如今又牵缠这种冤孽,只好劝慰了父亲一番。铁面菩萨方云程从这日起,每日却加紧练起功来,每日清晨走到土围子上,调呼吸,在家中又暗暗练了一种软功,内跨院是平常练武的所在,是一个极大的院落,满用细沙子砌地,只西北盖了四间长敞棚式的房子,为是雨雪天气,功夫也不至间断。方云程每日从土围子回来,就在这里练功夫。方云程知道三年后凶僧必来复仇,故此竭力操练功夫,兼练一种绝技,要在三年内有了成就,好抵御凶僧。他自己规定,每日黎明由土围子转铁扇庄一周,跟着回家中练这种绝技,饭后练梅花桩,晚间操练太极拳、奇门十三剑。方云程自己精研的一种绝技,名为八卦劈空掌。这种掌法最厉害,不单是这种掌力,不用贴身,相隔五步,能劈空打上,若是敌人也精擅内功,或是有横练的功夫,非但不生效力,不需贴近,只要贴到衣服,纵然有内功或横练,被这种掌力打上,轻则带伤,重则当时毙命,这种功夫必须内功筑有根基才容易生效。铁面菩萨方云程年已六十二岁,论起来气血已衰,本不能练了,不过他与旁人不同,从少年时得遇名师,教以呼吸调摄之法,加以先天禀赋又足,虽未绝断情欲,早已淡然。根基筑得坚固,正如伟大的建筑,历千百年不能颓毁,仍是坚固如常,全仗着根基坚固。

  这种八卦劈空掌,练法是用八盏油灯,放在二尺五高的台上,不是横排,须排成三丈三尺的圆周,圆周直径是一丈一尺。练掌的站在油灯中央,则前后左右均为距离五尺五寸。在未练之先,先凝神屏气,澄清心神,然后立于八盏油灯中央,沉肩下气,脚站子午桩,气发丹田,运行两肩,法于掌心,两掌伸直。手背向外,掌心向内,中指先轻点于风市穴(在腿腋下二指处)。这时,先将右手掌往下往右向上翻起,先变为“金钩掌”。掌已发出后,五指一伸,仍变为掌式,指向后翻,取小天星之力,右掌撤回,以中指尖仍搭于风市穴。右掌亦如前式,如法向灯焰打去。左右两盏油灯,打左旁的右臂一提,右臂从左臂下翻出脚步不动,只上身往左微斜。打右边的亦如前式,身后两盏,从左往后旋身,举右掌打偏左的油灯,再将身体复原式,从右往后旋身,必须注意回旋,身体不能错开原来的地位。每掌击六十四掌,合八卦之数。

  方云程虽然武功已登峰造极,在初练八卦劈空掌,也不能灯焰击灭,只止于把灯焰打得如被风吹得摇摇欲灭。到了一百天,才把前后左右四盏打灭。斜方这四盏,又练了五十天,这八盏灯方练得掌发即灭。自此起,十天后,把灯挪一寸,到三年为度,可把油灯置于一丈一尺远,运掌力一击,即能随手而灭。可是对方抵抗力越大,这种掌力越重,此理与现在的中弹力同。

  铁面菩萨方云程练这种八卦劈空掌是在屋中,练梅花桩却摆在当院,是柏木桩六十四根,合八卦之数。木桩长六尺四寸,有碗口粗细,桩顶直径有四寸。先放四角立四根,为主桩,暗合四象。余六十根,五根为一组,分十二组,毎组分为当中一根,周围四根,成梅花形,埋入土中二尺四寸。柏木桩由地至顶,高为四尺八寸。练时先练跑桩,此就方云程本身而论,柏木桩的空当子满是一步,合二尺五寸,眼光只能照顾敌人,不能看脚下踩桩的姿势。不能直身往前走,须塌身矮势,用太极掌起式,先向沿桩转着,走梅花桩的功夫,最忌本身呆滞不灵,而又不能只取身体灵滑轻捷,最注重脚下的功夫,使气不轻浮,必要举足轻如鸿毛,立时重如泰山,所以欲练梅花桩必须先练站桩,使下盘的功夫已有根基方可以在桩上着所稳固。在梅花桩上往前走练得快了,然后左右跨步,换步,再练往后换步。这梅花桩概取梅花式,竟全彼此距离均为斜度,往后退至险至难。此为极轻的一种轻功,所以技艺家百无一人敢上梅花桩。在铁面菩萨方云程也是按部就班往下练。

  这时已是十月天气,气候极冷,铁面菩萨方云程在朔风凛冽的季节,仍然是黎明的时候到土围子转一周,绝不因寒冷中辍。每天一出大门,阶上门前总是扫得干干净净,日子长了,心里非常高兴,自己想,“方升倒是真能勤苦耐劳,往后倒要另眼看待。”

  这天已到了十一月间,忽然他起得冒失了,原来夜间下了一夜雪,这场雪鹅毛大片,院中地上铺平了,差不多有一尺来厚,敢情天还没十分亮,窗户被雪映得好像亮了似的。自己漱过口,又等了会子,见方升还不来扫雪,心想准是睡得糊涂了,好在雪虽不扫,也一样走,遂来到大门口,自己伸手把门闩下来。方升听见大门响,这才赶紧地起来,铁面菩萨方云程已到了门外。这时天光才亮,街上尚没有行人,往门前一看,暗道:“怪事!”敢情门前已扫得干干净净,一看情形也不是街坊邻居扫的,附近的几个门口全未开门,门口的雪又是平铺着,绝不能飞出来给人家扫雪。自己忽然灵机一动,见往西平地上有一行足迹,一直往西走,好在街上并无行人,只有野犬的爪迹,极易辨认,到了十字路口,这足迹便奔了西北一带丛林。

  方云程倒要看个明白,遂奔丛林,走到近前,隔着树隙往里一看,只见这林内的积雪已扫得干净,在这片雪地上,正有一人在练功夫。方云程细细一看这人,年只二十多岁,细条身材,白净脸堂,眉长眼大,鼻直口方,光着头,头发多日未剃,一条大辫子,盘在颈项上,衣衫褴褛。在石头祭台上,放着一个破包裹,一把扫帚,这少年正在练腿的功夫。铁面菩萨方云程在林外咳嗽一声,这少年听得林外有人,立时收住式,站住往林外看,方云程迈步进了丛林,向少年说道:“撢腿的功夫不弱。”那少年一见铁面菩萨方云程进来,立时双膝点地。口称:“方庄主,小子久仰庄主大名,任侠尚义。只是小子落魄到这般地步,无颜拜见,只是又舍不得离开这里,故尔寄迹宝庄,望庄主勿以匪类下流视之。”铁面菩萨方云程见少年语言不俗,话锋里是为自己来的,并且虽是形同乞丐,可是一派正气逼人,无丝毫畏缩乞怜的样子,急忙答道:“老弟请起,你这是过分地抬爱,在下不敢当!听老弟口音,是江苏人吧!贵姓大名?”少年答道:“不错,小子是江苏武进县清华镇人,姓杨名振远。”铁面菩萨方云程道:“这冰天雪地里,在何处存身?留在这里怎么生活呢?”杨振远道:“小子在庄主门洞里已住了六十余日,身边还有几个余钱,小子竭力地撙节着用,每天吃六个馍,一文钱咸菜,这么计算着尚可支持半年。”方云程不由一愣,心说:“他已到了这般地步却甘心受这种苦,他必有绝大的苦衷,少年人有这种坚忍耐苦的心,实在少见。”遂又问道:“老弟,你身边那几个余资,尚能免目前饥餐之苦,甘心受这种苦,这是出门人一种打算,尚在情理之中。只是留连在铁扇庄不走,其中定有原因。我看老弟是胸有志气的人,必须要实话实说,只要我力所能及,必能帮助老弟的。”杨振远见方云程问到这里重又双膝点地地说道:“小子留连在铁扇庄,实为庄主一人。庄主既问到这里,小子说出来,实在有些冒昧。”方云程道:“老弟有话自管说,快快起来!”杨振远道:“小子有一事请求庄主,只要答应我才起来。”方云程道:“方才我已说过,只要我力所能及,我必办,请起来好讲话。”杨振远依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说道:“小子家世清白,亦为武进望族,只是家中有难言之隐,一身遭遇的情形,非片言所能尽,因此故乡无法存身,这才流落江湖。可是既读诗书,幼承家训,不敢往那邪路上走一步。幼随先生读书时,我那先生乃文武全才,有暇时教授我拳脚,故此也会几手粗拳笨脚。小子当着庄主说句狂妄无知的话,生性心高气傲,不愿仰人鼻息,离家时川资带得尚还充足,到处遍访名师,找了几位武术名家,不过我不敢冒昧投奔,暗中考查,不是虚有其名,就是行为不正,故此到今日,二年有余。半年前小子就来曹州府,一到这地方,就听到庄主大名,那时我住城中,每日必来铁扇庄一次,庄主掌击少林僧,小子也在旁看见,方知庄主实有绝顶的功夫。暗中一打听,庄主真是任侠尚义,济困扶危,小子是已决意拜在庄主门下。只是自己想到现时有家难奔,接济毫无,就这样求列门墙,自己也觉着汗颜,故此决意撙节用度,不敢住在店中。来到铁扇庄,白天找僻静的所在,练习自己已往所学的拳脚,免得把筋骨搁老,夜晚来到庄主门前睡觉,天微明起来,把门前的雪扫净了才走。这样苟延残喘,已有一百多天了,我也不知将来怎么了局,只好听天由命。今日庄主追问,小子才敢斗胆言明,庄主念小子一片诚心,小子情愿给庄主当厮仆,工作之余,指点功夫,小子是一世不忘的。”说罢,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静待答复。铁面菩萨方云程听杨振远一番话,说得尽然警惕,自己暗想:“我虽失身绿林,可是不肯做伤天害理的事。虽然有些不义之财,尚想把它做些有益人群的事,这么尚觉于心不安。倘若任意胡为,认为没人知道,哪料暗中却有人留意着我的行为。铁扇庄是本乡本土,情面相关,谁肯揭你短处?然而岂能掩尽天下人之口呢?”方云程对于杨振远十分的爱惜,忙用手相扶道:“老弟这番苦心,我十分钦佩,我必能遂老弟之愿,起来吧。此处不便细谈,随我回家再议。”杨振远见已应允,立刻叩了一个头,招呼了声:“师父。”随又说道:“师父既真心收留我,请不要再称为老弟,请招呼我的名字吧。”铁面菩萨方云程也不客气,随即改口道:“振远,咱们走。”杨振远喜形于色,忙答了声:“是。”赶奔祭台前,把包裹棉被扫帚拿起,方云程见他连扫帚全拿着,遂问道:“这破扫帚还不掷了,要他有什么用?”杨振远很郑重地说道:“师父,这把破扫帚虽不值一文,弟子若不亏他,哪能把你老人家惊动到这里来?故此不忍把它抛弃。”铁面菩萨道:“你能饮水思源,得意不忘本,这是最好不过,有此心就是了,把它掷了吧。”杨振远只好把它掷在雪堆里。

  师徒二人踏着雪进了铁扇庄,街上铺户都在门前扫雪,铁面菩萨方云程来到门首,方升见了忙闪在一旁,见主人身后跟着一个叫花子似的,一同进来,方升看着诧异,也不敢问。来到客厅中,杨振远把包裹放在凳子上,站在一旁,铁面菩萨方云程道:“振远,你坐下,歇息歇息吧,往后不要如此拘束,只要有敬神之心就是了。”扭头向方升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杨振远,你去见见,往后你要好好侍候着,有轻慢的地方,留神揭你的皮。”方升诺诺连声忙向前招呼了声:“杨少爷给你道喜。”杨振远欠身道:“老管家,不敢当。”方升又给主人道了喜,铁面菩萨方云程道:“你把东厢房的火升上,叫他沐浴。到后面叫慧贞姑娘,把健雄的大小衣服找一套来,连鞋袜全拿来,将就着穿吧。”方升答应出去预备好了,把杨振远领到东厢房,沐浴更衣,方升没等主人说,就把剃发匠找来,杨振远沐浴完了,把衣服换上,剃发匠把头也给剃了,回到客厅。方云程见杨振远这一梳洗,换了衣服,越发显得丰神奕奕,仪表不俗,心中暗暗欢喜。

  这时天已到了巳时,师徒就在客厅吃过午饭,饭后,方升给泡了一壶茶,喝着茶,铁面菩萨方云程说道:“振远,你方才略述你的家世,你说你有难言之隐,趁这时何不把你弃家流落江湖的事说与我听听。因为既然收你为徒,不能不知道你出身来历。”杨振远叹了声道:“一提起弟子已往的事,真令人愧死。这事关系我父亲一世的脸面,唯有求师父代弟子严守秘密。”铁面菩萨方云程道:“你只管说罢,我绝不给你走脱一言。”杨振远这才原原本本把已往的事全说了出来。

  原来杨振远籍历江苏武进县清华镇,家世清白,很是富有。在清华镇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父名杨筠,字修文,称得起是饱学之士,在浙省做了两任知县,算是无功无过,在任上携带着家眷,夫人邵氏,只生振远一人。任满时,杨修文厌倦宦途,遂即辞官不做。家里原就富有,这两任知县又是一等肥缺,虽没贪赃犯法,也太太平平落了几万银子。这时,杨振远才十六岁,随父母在上任时,有一位西席姓崔号叫子光教振远读书。这位先生原籍安徽,文武全才,见振远天资聪敏,于课余之暇,授振远以技击之术,杨振远跟这崔先生一晃学了六年光景,父亲这一告老,崔先生也就解馆了。全家回到原籍,安享家庭之乐,杨修文因为就是这么一个儿子,不愿叫他贪图功名,所以振远只在家中温书习字,练练武功。振远虽生富贵之家,却没有点纨绔之气。回到原籍,转瞬就是二年光景,杨修文总想给儿子说个媳妇,娶了过来也可以早享含饴之乐。只是高不成,低不就,耽误下来。这位杨太太忽然得了一场恶病,差不多江宁府的名医全请到了,也不见效,缠绵床褥百余日,杨振远真是衣不解带,寝不安席,虽有仆妇丫环,还恐怕她们不当心,不论什么事,不肯假手她们,所以百余日的光景,振远已是形销骨立。杨修文暗自焦急,心说:“她好不了,早早死去倒好,再耗十天半月的,病人多受些罪,好人也受不了。”不过这种话不肯出口,杨修文这种心意并不是对夫人有什么恶意,这也是人之恒情,俗语说:“久病床头无孝子。”是一点不错。又过了两天,振远的母亲竟脱离五浊世界,一瞑不视了,振远这份悲痛就可想而知。殊不知杨夫人这一死不要紧,眼看着更有他祸事临头,杨家弄了个家败人亡。

相关热词搜索:弧形剑

下一章:第二回 方云程 义收良善子

上一章: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