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终天遗恨埋骨誓复仇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慧空和尚忙说道：“师父，我倒没觉出有这种情形。师父难道忘了自己所说的相由心生，还是眼前这些事，师父不能不动念了？”
悟玄僧微摇了摇头道：“我认为我还有镇静的力量，可是倏然间我的心灵上就会起了变化，这也是真叫我难解的地方。”刚说到这，悟玄僧向慧空说道：“你听，外面这是什么人奔了这里？”慧空和尚赶紧侧耳倾听，果然有一片脚步之声往这边来。慧空和尚道：“师父，许是我苦师弟回来了。”悟玄僧道：“不是他，你去看来。”慧空和尚也恐怕五云岗的匪党前来，赶紧一纵身窜出庙门。只见从西边山坡一带，有一个人从树荫下向这边紧走，脚底下很重，不像练过轻功的人。他一直地扑奔山神庙前，慧空和尚不容他走近，厉声呵斥道：“什么人，还不赶紧站住，你是不要命了么？”
这人脚下一停，他还吁吁地喘着，结结巴巴地向这边招呼道：“说话的可是山神庙里的大师父们么？我是五云岗林场里受苦受难的人，大师父你看就是我一个人。我知道你们全是有本领的出家人，我有要紧的事告诉你们。别耽误事，我说完了不得赶紧逃。我的苦心只有天知道。”慧空和尚往前迎过来，向他身后看了看，听了听四周，看不见再有别人的踪迹。黑影中也辨不清这人的面貌，听他口音不是此地人。
慧空和尚凑到近前说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你一定是从五云岗来，谁打发你来的？”这个人道：“大师父，我叫王阿三，我是下江人。流落此地，因为没有投奔，在林场做一份苦工。可是进了林场就受了罪，早晚是累死算完。他们的心比蛇蝎还毒。我是偷偷自己来的，大师父，你可别耽误工夫，我破出死去赶到这个地方，为是给你们送个信，难道你还疑心么！大师父，你不放心，你摸摸我身上，任什么没有。”他说着话，把他的短衫连抖了两下。
慧空和尚道：“王阿三，你既然是一片好心而来，有什么事和我说。老和尚就是我师父，就在山神小庙内。”这个王阿三道：“大师父，你别把事情看轻了。我一个受罪的人，一片好心，你叫我这么送了命，你们也觉对不住我了。这里多么黑暗，万一这一带藏着人，我王阿三这条小命可就完了，到庙里我告诉你。”慧空和尚因为来人这种情形很近情理。本来冲天龙苗飞虎霸据五云岗，他比盗匪还厉害。外面收装善人，行为完全是土豪匪棍，强取豪夺。林场的情形，已经听苦和尚说过，一点不差，入了他林场，就休想活着逃出去。这一定是冲天龙苗飞虎用阴谋暗算来对付我师徒，此人前来告密。不要辜负了他一片好心，遂说了声：“谢谢你的好意，你不要怪罪贫僧，你既然知道我师徒的情形，就知道我们不得不防备了，随我来。”慧空和尚领着这个王阿三，到了山神庙前。
这个王阿三不住地东张西望，回头察看，他带着很害怕的情形。慧空和尚说了声：“你进来吧。”这个王阿三跟着走进山神庙门，一进庙门，他绝不往里走。停身站住，还不住地回头张望。慧空和尚闪在一旁，向悟玄道：“师父，这个人叫王阿三，他是林场的苦工，也是在那个恶魔手下受着凌虐压迫，逃不出活命来。他知道我师徒的事，偷偷地赶到落魂坡这里，给我们送信。”说到这，扭头向王阿三道：“你有什么话讲吧，这就是我师父。”此时神案上，那盏油灯，灯焰闪烁，里面可以辨出面貌来。见这个王阿三，年纪倒不小了，大约有四十左右。身躯倒还健壮，不过衣衫褴褛，一身蓝布短衫裤，倒有十几处破洞。光着脚，绑着草鞋，站在那儿很带着惶惶不安的神色。这时他俯了俯身，向坐在神案前，坐着棕蒲团的悟玄僧说道：“老师父，你这么大年纪，怎会跟这个恶魔为仇结怨？一个出家人何必惹这种恶霸。他有钱有势，手底下还养着不少匪类。你们不赶紧逃走，可非要死在这个地方不可了。”
悟玄僧突然面色一沉，带怒向慧空和尚说道：“慧空，你真个地瞎了眼。他是什么人，还不把他抓住！”慧空和尚愕然之间，刚要伸手，但是已经晚了。这个王阿三猛然一转身，嗖地一下子，蹿出庙去。慧空和尚往外纵，身形没纵起，才一俯身，这个山神庙三下里同时发动。一边从门外“崩”的一声，五支梅花绝命钉正向着慧空和尚打到，这怎么躲？来人已经到了门外，这个王阿三一蹿出去，梅花绝命钉已然打出来。两边山墙，那两个通风的圆洞，也是同时发动一样的暗器。两声爆响，十支梅花绝命钉，完全照着悟玄僧身上打来。
任凭这位南海少林僧有多么好的功夫，也难躲避这种袭击了。身形也就是才往起一耸，双臂向外一抖，用两掌磕出三支梅花绝命钉，可是已经有几支打中要害。这种阴毒的暗器，力量太大，胸前一支，左太阳上一支，小腹上一支，肩头一支，全是致命处，师徒二人全是一声暴喊。就在这种情形下，悟玄僧尚在囊中抓出六七枚青铜钱，一震腕子，向东边的通风洞口打出去。但是已经不能挽救自己了，师徒二人立时全倒在地上。门外一声狂笑，正是那冲天龙苗飞虎走了进来，向这悟玄僧倒在神案那儿的尸体，冷笑着说道：“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你这老秃驴，自己甘心送死，叫你以名门正派藐视绿林道的少林僧，也尝尝东南三霸天，究竟是不是弱者。”
这时从山门外又闯进二人，就是过天雕邱云、翻天鹞子陈震，他此时右手按着左臂，头上冒着汗，敢情他被悟玄僧的金钱镖打伤了。冲天龙苗飞虎道：“二弟，虽则你受了伤，今夜的事也算值得了。可是内中却短少一个年岁最轻的和尚。我们赶紧要搜他，斩草除根、免留后患。然后再用那两个贼秃做抵押，向南海少林寺讲讲买卖。我们弟兄偏要在两广一带，重整旧日威风。东南三霸天，总算是把当年的羞辱洗尽。他只要不答应，我们就把这两个贼秃消灭之后，索性大干一下，把他南海少林寺化成灰烬。他不叫我们弟兄立足，我们也不能叫他再掌握东南一带武林的牛耳，赶紧走。”这个过天雕邱云，把臂上的伤痕扎裹一下。把庙内打空了落在地上的梅花绝命钉全拾起来，连悟玄僧、慧空和尚被打在致命处的绝命钉，也全取下来。他们立时退出山神庙，在这附近搜索起来。这就是苦和尚入林场到五云岗，和他们完全错开，事情是处处阴错阳差，弄成了无法挽救的局面。
苦和尚若是不走，或者也许不叫他们这样容易得手。悟玄僧他因自身大难临头，慧空和尚没出山神庙他所说的那番话，明明是他自身已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种感觉也就是一刹那，他的心情一乱，那种智慧立刻就失去了灵敏。在这个王阿三一进山神庙时，悟玄僧若是能够立时看出他是绿林中的人物，悟玄僧立时发动，师徒二人或者还许不致同归于尽。只为看破这个王阿三是个绿林人假扮苦工晚了一步。尤其是冲天龙苗飞虎跟他两个拜弟，过天雕邱云、翻天鹞子陈震，他们虽则是个武功本领全有超群出众的功夫，可是当初南海少林寺结怨，他们并没有这种绝门暗器。并且三人使用同样的梅花绝命钉，这在江湖上更是不容易有的事。在这种地方，尤其是山神庙内，他们三下里同时发动，没法再脱过这步劫难了。
可是苦和尚私离山神庙，在那个山沟边他所听到的一点异声。当时他自己就因为个人是私自山神庙背着师父出来的。他要暗探五云岗的虚实动静，跟冲天龙苗飞虎有什么阴谋诡计。自己只想着个保持着行迹不致败露，虽有疑心，并没敢立时扑过去。他哪又知道这正是冲天龙苗飞虎等，已经暗中发动。山沟那边所发的响声，是冲天龙手下一个得力的党羽，名叫白花蛇党朝宗。他跟林场那边两头蛇焦宝庆、鬼影子皮春，另外还有一个叫野鸡刘茂，全是在川广云贵一带的飞贼。他们投奔到东南三霸天的手下，就因为他们弟兄四人，已经不能在江湖上立足，到处里有人缉捕他们。他们这聚在五云岗，这个冲天龙苗飞虎，可真的如虎添翼。他是假扮受压迫的苦工，从山沟这边一直过去，只有他走的是这条路。东南三霸天，却是另有道路，从北边转过去的。苦和尚一时地疏忽，竟造成终身的遗恨。这就是悟玄僧、慧空和尚被害的情形。
苦和尚隐迹在山洞中，这个地方极其荒僻。个人倒在山洞里，白天绝不出来。仗着身边有干粮足够用的，天黑后，山洞边找一些水喝。腿上的伤痕，仗着自己的药，以及师父遗留的药，连着换了几次。在山洞里隐伏了两天两夜，自己竭力地用运气血活动筋骨之法。在山洞边这两天两夜的工夫，伤口虽一时不能好，可是现在已经觉着能够用力了。又在山洞里隐了一天，到了第三夜晚，个人估量着已经可以行动如常。遂把身上收拾一下，包裹背好，从山洞这里起身，赶奔五云岗的后山，一直地扑奔林场。
现在苦和尚已然知道，自己七年辛勤练的功夫，实不是东南三霸天的敌手了。现在只有谨慎着个人的行动，隐秘着行踪，暗中找那胡巧哥，向他探问林场的消息。从后山转过来，到了林场的栅墙附近，围着栅墙转过去，从栅墙外往里张望。里面的情形，不像那夜自己所看到的那么严厉了。巡更查夜的依然有，可没有那么多了。听听梆锣的声音，至多有三四拨人。自己想是不是胡巧哥依然像那夜的情形在木垛上上班防守。自己要越进围墙时，忽然心中一动，不敢大意了。
伏身在黑影中，摸到了小石块，轻轻地弹出去。向木栅上打，声音不大，这种声音如同木柴干燥之后，自己爆裂一样。打了两下，不见动静，跟着又连续地打出三小块石子去。可是在最后一块打出去，突然听得离开自己停身处有四五丈外，有人在低声说：“别动，你听这种声音不大像。小心着点，这两天谁大意，谁就找着倒霉了。你没看见前天晚上，李长福巡围子时，触了霉头，挨了那一刀背多么冤。最好给他个死守老堆，说什么别动，别处管不着，咱这里十丈内不出事，吃饭的家伙就保住了。看不出来么，还不定弄成什么样子，大概是要开码头。”苦和尚一听低声腔说话的人是潜伏在偏着北边栅墙内，自己不禁十分惊心。敢情他这里防守的不止于没松懈，反倒加紧了。苦和尚他赶紧地往后退出六七丈远，从一片荒草中，往北转过去。这一来他索性多加小心，问着路走。一边判明了两处伏桩暗卡，自己把身上检点一下，看准了两处伏守的人，全看不到自己。这才轻轻一纵，蹿上栅顶，一点声音不叫他带出来。落到栅墙内，仍然用声东击西之法，越过了这一带防守最严之地。前面就是那四排大木垛，最后面的一排了。苦和尚赶紧地蛇行飞纵，蹿到木垛下，在这种地方很费事了，木垛上伏守的人，全不是明在那里站着。自己只好顺着木垛的斜坡猱升上去，故意地用小石块，看准了那木料空当之处打去。自己的身形可是赶紧转换方向。这一来耽搁的工夫很大，连着察看了四排木垛，没有胡巧哥在内。先前自己遇到他的那个木垛顶，也换了别人。不过他们仍然照样地伏守在上面。
苦和尚好生着急，这一来只好往前面他们所住的地方去搜寻他了。自己刚翻到靠前面这一排木垛往西数第三行，上面没有人，自己刚要从木垛的斜坡退下来，从前面栅墙那边转过一拨巡更查夜的人。人数可少了，这一拨只四个人。一个木梆，一个锣，两个提着兵刃的，不带灯笼火把。可是木垛这里仍然是每垛挑着一个纸灯笼。苦和尚身形绷在黑暗处，仔细注意这四个巡更查夜的人，内中却有一个提着刀的，很像胡巧哥。因为隔着两三丈远，看不十分真切。这一来，苦和尚认为今夜，恐怕不容易和他相会了。
可是从囊中摸了一粒小石块，看准了这个形貌相似的人，一震腕子，照准了身上打去。苦和尚这可是十分冒险的举动。不过石块打得巧妙，又是很小，打在他身上也不会出声。只要是他，他必要起疑心，不是他，必然要发话吵嚷一阵。这一石块打得有用了，一点不差，正是胡巧哥。小石块落在他身上，他们虽是一同走，梆锣是一声一声地敲着，他自己不出声，谁也不会做理会。
这个胡巧哥，他略一思索，已经知道这是玉郎了。他却向那三个伙伴道：“你们慢慢走着，我小解一下。”内中一个道：“胡老大，你可快着点，别自找晦气，叫谁看见，你可提防着吃饭的家伙。这两天谁的命，全不是自己的了。”胡巧哥道：“没有那么些事，小解还有罪名，憋死人全不偿命么？”他提着刀，紧往木垛这边走过来。到了木垛这里，真个地把刀往地上一插，在这里小解着，可是口中不住地嘘嘘地轻吹。此时苦和尚辨别出果然是他，自己可不敢往下落，也嘘嘘地轻吹两下答了声。胡巧哥一边紧着裤腰带低声说：“你就在这等着，这一排的木垛空当上没有人。死约会，不见不散。”苦和尚不敢答话，胡巧哥把刀抓起来，匆匆走去，追上前面的人。
苦和尚只好翻上木垛，隐身在上面的空当中。自己静静地等待着，躺在里面看着满天的星斗，不住地探头向前面和木垛后一带张望一下。可是一连巡更的过去三次，又看到了胡巧哥一次，他始终不来，不过也没见那两头蛇焦宝庆再到后面巡查。苦和尚等的工夫太久了，十分焦急。眼看着斗转星移，自己想这个胡巧哥真正地误事。天一亮，我可就退不出去了。自己跟他约定，又不能不等待。又过了有半个时辰的工夫，又是一次巡查的过去。这一次竟已交过五更，苦和尚此时真有些不能镇定了。还是走还是留在这儿，不能决定，像热锅上爬蚂蚁一样。并且栅墙四周还有伏守的一班匪党们。
自己正在焦急之下，突然听得木垛的东边唰唰地响，自己赶紧挺身翻起来。胡巧哥爬上来了，他一直地爬到空当这里。苦和尚道：“巧哥，你真是把我急死，你怎么这时才来？我恐怕不容易走脱了。”胡巧哥赶紧一翻身，到了空当内。拉住了苦和尚的胳膊，按着苦和尚，一同倒在空当里。胡巧哥道：“玉郎哥，我比你还急呢，我不容易脱身。这是后夜已经交了班，我抽冷子蹿出来。你不用怕，就是走不脱，你在这上边藏一天，准保无事。白天这一带越发地没人注意。我问你，山庄内你那个婶娘是谁杀死的？”苦和尚道：“是我亲手把她废了命，替我叔叔报仇。”
胡巧哥道：“好，玉郎哥，连我觉着也解了恨。这种东西留她再活下去，不把人气死么？可是事情真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事，难道你不知道么，林场囚禁的两人走了。”苦和尚道：“是真的么，究竟是什么人？”胡巧哥道：“玉郎哥，你真不知道，难道你也不认识他们，也是两个出家人。”
苦和尚抓住了巧哥的手，颤声说道：“你亲眼得见是两个出家人，一老一少？”巧哥道：“一点不差，那么也是你们一道的人。”苦和尚道：“是我师伯、师兄。”胡巧哥道：“很好，玉郎哥，我现在认为我对得起你了。也不枉你我是从小的弟兄，好邻居。这两个人还是我亲自放走的。”苦和尚道：“你可别胡说，我知道你没有那种力量，防守得这么严厉，土窖压在木垛下，你有什么法子救他们出来？”
悟玄僧微摇了摇头道：“我认为我还有镇静的力量，可是倏然间我的心灵上就会起了变化，这也是真叫我难解的地方。”刚说到这，悟玄僧向慧空说道：“你听，外面这是什么人奔了这里？”慧空和尚赶紧侧耳倾听，果然有一片脚步之声往这边来。慧空和尚道：“师父，许是我苦师弟回来了。”悟玄僧道：“不是他，你去看来。”慧空和尚也恐怕五云岗的匪党前来，赶紧一纵身窜出庙门。只见从西边山坡一带，有一个人从树荫下向这边紧走，脚底下很重，不像练过轻功的人。他一直地扑奔山神庙前，慧空和尚不容他走近，厉声呵斥道：“什么人，还不赶紧站住，你是不要命了么？”
这人脚下一停，他还吁吁地喘着，结结巴巴地向这边招呼道：“说话的可是山神庙里的大师父们么？我是五云岗林场里受苦受难的人，大师父你看就是我一个人。我知道你们全是有本领的出家人，我有要紧的事告诉你们。别耽误事，我说完了不得赶紧逃。我的苦心只有天知道。”慧空和尚往前迎过来，向他身后看了看，听了听四周，看不见再有别人的踪迹。黑影中也辨不清这人的面貌，听他口音不是此地人。
慧空和尚凑到近前说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你一定是从五云岗来，谁打发你来的？”这个人道：“大师父，我叫王阿三，我是下江人。流落此地，因为没有投奔，在林场做一份苦工。可是进了林场就受了罪，早晚是累死算完。他们的心比蛇蝎还毒。我是偷偷自己来的，大师父，你可别耽误工夫，我破出死去赶到这个地方，为是给你们送个信，难道你还疑心么！大师父，你不放心，你摸摸我身上，任什么没有。”他说着话，把他的短衫连抖了两下。
慧空和尚道：“王阿三，你既然是一片好心而来，有什么事和我说。老和尚就是我师父，就在山神小庙内。”这个王阿三道：“大师父，你别把事情看轻了。我一个受罪的人，一片好心，你叫我这么送了命，你们也觉对不住我了。这里多么黑暗，万一这一带藏着人，我王阿三这条小命可就完了，到庙里我告诉你。”慧空和尚因为来人这种情形很近情理。本来冲天龙苗飞虎霸据五云岗，他比盗匪还厉害。外面收装善人，行为完全是土豪匪棍，强取豪夺。林场的情形，已经听苦和尚说过，一点不差，入了他林场，就休想活着逃出去。这一定是冲天龙苗飞虎用阴谋暗算来对付我师徒，此人前来告密。不要辜负了他一片好心，遂说了声：“谢谢你的好意，你不要怪罪贫僧，你既然知道我师徒的情形，就知道我们不得不防备了，随我来。”慧空和尚领着这个王阿三，到了山神庙前。
这个王阿三不住地东张西望，回头察看，他带着很害怕的情形。慧空和尚说了声：“你进来吧。”这个王阿三跟着走进山神庙门，一进庙门，他绝不往里走。停身站住，还不住地回头张望。慧空和尚闪在一旁，向悟玄道：“师父，这个人叫王阿三，他是林场的苦工，也是在那个恶魔手下受着凌虐压迫，逃不出活命来。他知道我师徒的事，偷偷地赶到落魂坡这里，给我们送信。”说到这，扭头向王阿三道：“你有什么话讲吧，这就是我师父。”此时神案上，那盏油灯，灯焰闪烁，里面可以辨出面貌来。见这个王阿三，年纪倒不小了，大约有四十左右。身躯倒还健壮，不过衣衫褴褛，一身蓝布短衫裤，倒有十几处破洞。光着脚，绑着草鞋，站在那儿很带着惶惶不安的神色。这时他俯了俯身，向坐在神案前，坐着棕蒲团的悟玄僧说道：“老师父，你这么大年纪，怎会跟这个恶魔为仇结怨？一个出家人何必惹这种恶霸。他有钱有势，手底下还养着不少匪类。你们不赶紧逃走，可非要死在这个地方不可了。”
悟玄僧突然面色一沉，带怒向慧空和尚说道：“慧空，你真个地瞎了眼。他是什么人，还不把他抓住！”慧空和尚愕然之间，刚要伸手，但是已经晚了。这个王阿三猛然一转身，嗖地一下子，蹿出庙去。慧空和尚往外纵，身形没纵起，才一俯身，这个山神庙三下里同时发动。一边从门外“崩”的一声，五支梅花绝命钉正向着慧空和尚打到，这怎么躲？来人已经到了门外，这个王阿三一蹿出去，梅花绝命钉已然打出来。两边山墙，那两个通风的圆洞，也是同时发动一样的暗器。两声爆响，十支梅花绝命钉，完全照着悟玄僧身上打来。
任凭这位南海少林僧有多么好的功夫，也难躲避这种袭击了。身形也就是才往起一耸，双臂向外一抖，用两掌磕出三支梅花绝命钉，可是已经有几支打中要害。这种阴毒的暗器，力量太大，胸前一支，左太阳上一支，小腹上一支，肩头一支，全是致命处，师徒二人全是一声暴喊。就在这种情形下，悟玄僧尚在囊中抓出六七枚青铜钱，一震腕子，向东边的通风洞口打出去。但是已经不能挽救自己了，师徒二人立时全倒在地上。门外一声狂笑，正是那冲天龙苗飞虎走了进来，向这悟玄僧倒在神案那儿的尸体，冷笑着说道：“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你这老秃驴，自己甘心送死，叫你以名门正派藐视绿林道的少林僧，也尝尝东南三霸天，究竟是不是弱者。”
这时从山门外又闯进二人，就是过天雕邱云、翻天鹞子陈震，他此时右手按着左臂，头上冒着汗，敢情他被悟玄僧的金钱镖打伤了。冲天龙苗飞虎道：“二弟，虽则你受了伤，今夜的事也算值得了。可是内中却短少一个年岁最轻的和尚。我们赶紧要搜他，斩草除根、免留后患。然后再用那两个贼秃做抵押，向南海少林寺讲讲买卖。我们弟兄偏要在两广一带，重整旧日威风。东南三霸天，总算是把当年的羞辱洗尽。他只要不答应，我们就把这两个贼秃消灭之后，索性大干一下，把他南海少林寺化成灰烬。他不叫我们弟兄立足，我们也不能叫他再掌握东南一带武林的牛耳，赶紧走。”这个过天雕邱云，把臂上的伤痕扎裹一下。把庙内打空了落在地上的梅花绝命钉全拾起来，连悟玄僧、慧空和尚被打在致命处的绝命钉，也全取下来。他们立时退出山神庙，在这附近搜索起来。这就是苦和尚入林场到五云岗，和他们完全错开，事情是处处阴错阳差，弄成了无法挽救的局面。
苦和尚若是不走，或者也许不叫他们这样容易得手。悟玄僧他因自身大难临头，慧空和尚没出山神庙他所说的那番话，明明是他自身已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种感觉也就是一刹那，他的心情一乱，那种智慧立刻就失去了灵敏。在这个王阿三一进山神庙时，悟玄僧若是能够立时看出他是绿林中的人物，悟玄僧立时发动，师徒二人或者还许不致同归于尽。只为看破这个王阿三是个绿林人假扮苦工晚了一步。尤其是冲天龙苗飞虎跟他两个拜弟，过天雕邱云、翻天鹞子陈震，他们虽则是个武功本领全有超群出众的功夫，可是当初南海少林寺结怨，他们并没有这种绝门暗器。并且三人使用同样的梅花绝命钉，这在江湖上更是不容易有的事。在这种地方，尤其是山神庙内，他们三下里同时发动，没法再脱过这步劫难了。
可是苦和尚私离山神庙，在那个山沟边他所听到的一点异声。当时他自己就因为个人是私自山神庙背着师父出来的。他要暗探五云岗的虚实动静，跟冲天龙苗飞虎有什么阴谋诡计。自己只想着个保持着行迹不致败露，虽有疑心，并没敢立时扑过去。他哪又知道这正是冲天龙苗飞虎等，已经暗中发动。山沟那边所发的响声，是冲天龙手下一个得力的党羽，名叫白花蛇党朝宗。他跟林场那边两头蛇焦宝庆、鬼影子皮春，另外还有一个叫野鸡刘茂，全是在川广云贵一带的飞贼。他们投奔到东南三霸天的手下，就因为他们弟兄四人，已经不能在江湖上立足，到处里有人缉捕他们。他们这聚在五云岗，这个冲天龙苗飞虎，可真的如虎添翼。他是假扮受压迫的苦工，从山沟这边一直过去，只有他走的是这条路。东南三霸天，却是另有道路，从北边转过去的。苦和尚一时地疏忽，竟造成终身的遗恨。这就是悟玄僧、慧空和尚被害的情形。
苦和尚隐迹在山洞中，这个地方极其荒僻。个人倒在山洞里，白天绝不出来。仗着身边有干粮足够用的，天黑后，山洞边找一些水喝。腿上的伤痕，仗着自己的药，以及师父遗留的药，连着换了几次。在山洞里隐伏了两天两夜，自己竭力地用运气血活动筋骨之法。在山洞边这两天两夜的工夫，伤口虽一时不能好，可是现在已经觉着能够用力了。又在山洞里隐了一天，到了第三夜晚，个人估量着已经可以行动如常。遂把身上收拾一下，包裹背好，从山洞这里起身，赶奔五云岗的后山，一直地扑奔林场。
现在苦和尚已然知道，自己七年辛勤练的功夫，实不是东南三霸天的敌手了。现在只有谨慎着个人的行动，隐秘着行踪，暗中找那胡巧哥，向他探问林场的消息。从后山转过来，到了林场的栅墙附近，围着栅墙转过去，从栅墙外往里张望。里面的情形，不像那夜自己所看到的那么严厉了。巡更查夜的依然有，可没有那么多了。听听梆锣的声音，至多有三四拨人。自己想是不是胡巧哥依然像那夜的情形在木垛上上班防守。自己要越进围墙时，忽然心中一动，不敢大意了。
伏身在黑影中，摸到了小石块，轻轻地弹出去。向木栅上打，声音不大，这种声音如同木柴干燥之后，自己爆裂一样。打了两下，不见动静，跟着又连续地打出三小块石子去。可是在最后一块打出去，突然听得离开自己停身处有四五丈外，有人在低声说：“别动，你听这种声音不大像。小心着点，这两天谁大意，谁就找着倒霉了。你没看见前天晚上，李长福巡围子时，触了霉头，挨了那一刀背多么冤。最好给他个死守老堆，说什么别动，别处管不着，咱这里十丈内不出事，吃饭的家伙就保住了。看不出来么，还不定弄成什么样子，大概是要开码头。”苦和尚一听低声腔说话的人是潜伏在偏着北边栅墙内，自己不禁十分惊心。敢情他这里防守的不止于没松懈，反倒加紧了。苦和尚他赶紧地往后退出六七丈远，从一片荒草中，往北转过去。这一来他索性多加小心，问着路走。一边判明了两处伏桩暗卡，自己把身上检点一下，看准了两处伏守的人，全看不到自己。这才轻轻一纵，蹿上栅顶，一点声音不叫他带出来。落到栅墙内，仍然用声东击西之法，越过了这一带防守最严之地。前面就是那四排大木垛，最后面的一排了。苦和尚赶紧地蛇行飞纵，蹿到木垛下，在这种地方很费事了，木垛上伏守的人，全不是明在那里站着。自己只好顺着木垛的斜坡猱升上去，故意地用小石块，看准了那木料空当之处打去。自己的身形可是赶紧转换方向。这一来耽搁的工夫很大，连着察看了四排木垛，没有胡巧哥在内。先前自己遇到他的那个木垛顶，也换了别人。不过他们仍然照样地伏守在上面。
苦和尚好生着急，这一来只好往前面他们所住的地方去搜寻他了。自己刚翻到靠前面这一排木垛往西数第三行，上面没有人，自己刚要从木垛的斜坡退下来，从前面栅墙那边转过一拨巡更查夜的人。人数可少了，这一拨只四个人。一个木梆，一个锣，两个提着兵刃的，不带灯笼火把。可是木垛这里仍然是每垛挑着一个纸灯笼。苦和尚身形绷在黑暗处，仔细注意这四个巡更查夜的人，内中却有一个提着刀的，很像胡巧哥。因为隔着两三丈远，看不十分真切。这一来，苦和尚认为今夜，恐怕不容易和他相会了。
可是从囊中摸了一粒小石块，看准了这个形貌相似的人，一震腕子，照准了身上打去。苦和尚这可是十分冒险的举动。不过石块打得巧妙，又是很小，打在他身上也不会出声。只要是他，他必要起疑心，不是他，必然要发话吵嚷一阵。这一石块打得有用了，一点不差，正是胡巧哥。小石块落在他身上，他们虽是一同走，梆锣是一声一声地敲着，他自己不出声，谁也不会做理会。
这个胡巧哥，他略一思索，已经知道这是玉郎了。他却向那三个伙伴道：“你们慢慢走着，我小解一下。”内中一个道：“胡老大，你可快着点，别自找晦气，叫谁看见，你可提防着吃饭的家伙。这两天谁的命，全不是自己的了。”胡巧哥道：“没有那么些事，小解还有罪名，憋死人全不偿命么？”他提着刀，紧往木垛这边走过来。到了木垛这里，真个地把刀往地上一插，在这里小解着，可是口中不住地嘘嘘地轻吹。此时苦和尚辨别出果然是他，自己可不敢往下落，也嘘嘘地轻吹两下答了声。胡巧哥一边紧着裤腰带低声说：“你就在这等着，这一排的木垛空当上没有人。死约会，不见不散。”苦和尚不敢答话，胡巧哥把刀抓起来，匆匆走去，追上前面的人。
苦和尚只好翻上木垛，隐身在上面的空当中。自己静静地等待着，躺在里面看着满天的星斗，不住地探头向前面和木垛后一带张望一下。可是一连巡更的过去三次，又看到了胡巧哥一次，他始终不来，不过也没见那两头蛇焦宝庆再到后面巡查。苦和尚等的工夫太久了，十分焦急。眼看着斗转星移，自己想这个胡巧哥真正地误事。天一亮，我可就退不出去了。自己跟他约定，又不能不等待。又过了有半个时辰的工夫，又是一次巡查的过去。这一次竟已交过五更，苦和尚此时真有些不能镇定了。还是走还是留在这儿，不能决定，像热锅上爬蚂蚁一样。并且栅墙四周还有伏守的一班匪党们。
自己正在焦急之下，突然听得木垛的东边唰唰地响，自己赶紧挺身翻起来。胡巧哥爬上来了，他一直地爬到空当这里。苦和尚道：“巧哥，你真是把我急死，你怎么这时才来？我恐怕不容易走脱了。”胡巧哥赶紧一翻身，到了空当内。拉住了苦和尚的胳膊，按着苦和尚，一同倒在空当里。胡巧哥道：“玉郎哥，我比你还急呢，我不容易脱身。这是后夜已经交了班，我抽冷子蹿出来。你不用怕，就是走不脱，你在这上边藏一天，准保无事。白天这一带越发地没人注意。我问你，山庄内你那个婶娘是谁杀死的？”苦和尚道：“是我亲手把她废了命，替我叔叔报仇。”
胡巧哥道：“好，玉郎哥，连我觉着也解了恨。这种东西留她再活下去，不把人气死么？可是事情真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事，难道你不知道么，林场囚禁的两人走了。”苦和尚道：“是真的么，究竟是什么人？”胡巧哥道：“玉郎哥，你真不知道，难道你也不认识他们，也是两个出家人。”
苦和尚抓住了巧哥的手，颤声说道：“你亲眼得见是两个出家人，一老一少？”巧哥道：“一点不差，那么也是你们一道的人。”苦和尚道：“是我师伯、师兄。”胡巧哥道：“很好，玉郎哥，我现在认为我对得起你了。也不枉你我是从小的弟兄，好邻居。这两个人还是我亲自放走的。”苦和尚道：“你可别胡说，我知道你没有那种力量，防守得这么严厉，土窖压在木垛下，你有什么法子救他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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