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山神庙师徒遭毒手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苦和尚心里还想着，也许师父、师兄在这时往山头一带察看。自己转到庙门这里，赶到一进庙门口，苦和尚大声招呼：“师兄。”可是他赶紧扑过去，放声痛哭。师兄早已死在墙边。他抓住了师兄，哭着狂喊着。再转身来，往迎面神案前扑向师父，也发觉师父早已丧命。身躯斜着，倚在神案的桌子腿上。左太阳穴往外流的血，把一个肩头全染满，胸前也全是血迹。苦和尚抓住师父哭了声，就几乎晕去。自己赶紧挺起头来，把眼瞪圆了。连连招呼：“师父、师兄你就这样撒手么？我不信你竟会这样惨死。”但是人已经早完了，苦和尚此时心似油烹。自己猛然站起，咬着牙一跺脚，可是忘了他腿上的伤痕。扑通一下，摔倒地上，疼得晕了过去。

　　天已经亮了，苦和尚缓了半晌，一想到眼前的情形，自己不禁叫着自己：“公孙玉，公孙玉，你自己要打算一下。师父、师兄遭人暗算，惨死在这里。好厉害的手段，以这师徒二人竟会这样被人杀害，自己这条命恐怕也只有留在五云岗了。我拼命我还成么？我只有送死，我留在这里等死，他们定然能搜索到这里。仇上加仇，恨上加恨。公孙玉，你死不得了，你不能为自己报仇。师伯从雪地把你救起，毗庐寺治伤将养，玄鹤寺投师学艺，恩师又是七载辛勤。如今来到五云岗，师徒一同报仇雪恨，师父、师兄反先送了命。这血海深仇，可要放在我公孙玉一人身上了。恩仇不报，死轻于鸿毛，此时死了，这条命真是一文钱不值了。有志气想法子，为师父、师兄报仇才是。”

　　想到这里，更思索到：“方才五云岗口听到匪党来招呼冲天龙苗飞虎，所说林场地窖中的人走脱。难道师伯、慧明师兄全能脱身逃出来么？我不能拼命，我更不能死。南海少林寺依然在，掌教的方丈，他能忍心叫他门下弟子死在这种恶魔之手？他丝毫没有师徒之情、恻隐之心、除恶之意？我不信他们是海内的武林正宗，现在的事和当初悟玄师父跟冲天龙苗飞虎结怨的情形不同。我想他门下嫡传弟子，遭人阴谋杀害，他无论如何也得管管。我与其死在这个地方，一点用处没有，还不如死在南海少林寺去呢。何况悟善师伯、慧明师兄，是否真个逃出来我也要知道。对，我应该这么做，不要自误了。”

　　此时天一亮，小庙内也看得清楚，现在苦和尚详细地看这师徒二人的伤痕。师父是一共中了四根绝命钉，三处是致命处，一处是轻伤。师兄也是受了三处伤，两处是致命处，咽喉下和小腹，一处是左肩头。自己真莫名其妙，这分明就是冲天龙苗飞虎打自己的那种暗器。他师徒有那么一身的造就，怎的连手也未动，就全死在恶魔暗器下，这件事真叫人不解了。不过此时苦和尚已经打定主意，认定自己不早早离开这个地方，多耽搁一时有一时的凶险。可是冲天龙苗飞虎这个恶魔，他以阴谋手段杀害师父、师兄之后，他居然不毁尸灭迹。虽则他还不知道自己就是当年被害的玉郎，又是他明知道师徒来的三人，尚有一个祸根是他的对头。把师父、师兄的尸身全留在这儿，明明是为的叫自己看着，这个万恶的东西，多么狂妄。

　　苦和尚赶紧地跑出山神庙外，往落魂坡下和西边的乱山头张望了一下。这一带还没有什么动静。自己不能叫师父、师兄的尸身，就这么暴露着，总得把他师徒两人掩埋起来。赶紧翻回庙内，把师父的方便铲提起来。赶紧到山神庙东边，七煞岭下，找了一处有土沙浮动的地方。用力地刨了一个大坑，自己翻回庙内，把师父身上检点一下，把师父项上戴的一挂菩提子的念珠摘下来。囊中一些散碎银子，和二十多枚极大的青铜钱，铁的边子完全磨薄，这就是师父护身的暗器金钱镖，自己也放入囊中。更把师父、师兄的包裹全检点一下。自己赶紧把师父的衣钵、戒牒，放在自己的包裹内，这是最要紧的东西，要用它留作证物。

　　苦和尚把一切收拾好，先把师父的尸身背起，背到七煞岭下土坑这里。把师父头东脚西地放在坑内，赶紧地又翻回来，把师兄的尸身也背起，就入在了师父的身旁。把那个棕蒲团盖在师父的脸上，用黄包裹盖在师兄的脸上。除去师父、师兄的两袋干粮，自己也放在身边，其余的一切衣物零星东西，自己也不便带走，完全放入土坑内。苦和尚痛心极了，一边收拾着，一边流着泪。

　　本来个人是一个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孩子。我师父收在玄鹤寺，七载相依，情同父子。就连师兄也跟自己如同至亲骨肉，同胞兄弟一般。想不到一同离开玄鹤寺，他师徒二人竟在五云岗同时遇害。苦和尚怎不痛心。不住地流着泪，用方便铲把掘出来的土石，覆盖在师父、师兄的身上，把这个土坑填平了。自己跪在土坑前叩了四个头，哭着祷告道：“师父、师兄，弟子万想不到私离山神庙之后，跟师父、师兄竟永诀。师父、师兄惨遭恶魔的杀害，含恨而死。弟子受师恩深厚，丝毫未报。恶魔未除，弟子也身受重伤。弟子立志要回南海少林寺，叩求掌教的慈悲。请他们下山，为师父、师兄报仇雪恨，为江湖上除此恶魔。弟子今日的话至死不忘。有做到了，弟子情愿死在南海少林寺。师父、师兄在天之灵，保佑弟子能够活下去，好为师父、师兄报仇。”

　　苦和尚哭着祷告着，忽然听得远远的声音不对。好在他停身处是这个山神庙的东边。赶紧挺身站起，辨别这种声音来处，正是发自西边的山头上。苦和尚就知道要坏，自己要走不脱。这一定是他们搜索了来，自己赶紧地把这条方便铲抛到七煞岭下荒草中。不顾腿上的伤痕疼痛，赶紧地飞奔山神庙门前。仗着庙门是向着南边，靠落魂坡一带还有许多树木。自己慌忙闯入庙中，把个人的包裹，和师父、师兄留下的干粮袋，全挎在身上。自己赶紧地俯身出了山神庙，转过山神庙的东山墙，把身形遮蔽住。一忖量形势，只有奔东北逃。贴着七煞岭下一片乱石坡，遍长着蓬蒿荆棘，到处有荒草，自己顺着七煞岭下紧蹿过来。可是往北去也是一处高冈，在这时不敢紧着逃了，往高处走很容易被他们发觉。离开山神庙这边也就是十几丈外，赶紧把身形隐藏在荒草中，伏身在这边不动。悄悄地往落魂坡西边张望。

　　此时人已经走近了，全扑上落魂坡。苦和尚真是咬牙痛恨，眼前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恨自己此时没有力量杀他了。来的正是冲天龙苗飞虎，跟两头蛇焦宝庆，和十几个党羽。手中全是各提着兵刃，一直扑奔到山神庙前。有一个匪徒很快地闯进了山神庙内，竟在里面大声嚷着：“山主，果然不出你所料，这里有人来过了。尸身已被移走，咱们向附近搜查一下。”

　　此时那个冲天龙苗飞虎，也到了山神庙。站在山神庙门口，往里看了一下。他却恨声说道：“全是被你们这班只会吃饭的家伙耽误的。叫他把尸身移走。不过山主做事从来没有后悔，敢作敢当，叫他只管去呼援求救，山主接着他的好了。”那个带着伤的两头蛇焦宝庆，他在大嚷着：“两个尸身在这一片乱山中，他不会走脱。我们倒要看看他隐匿在哪里。”可是说话间，真好像含冤而死的悟玄僧、慧空和尚阴灵有知，暗中呵护。立时这一片山头上，风沙陡起，落魂坡上的土沙，全被卷起，打在他们脸上。那个冲天龙苗飞虎，他却向两头蛇焦宝庆呵斥道：“现在还搜寻什么，不必白费这种力气了。林场那边若不是你们非要搜遍了后山那片老林，我认为这个祸根他绝不会逃出手去。我们赶到这里，也正是他来的时候。你们要搜寻只管去，我没有那个工夫了。”说着话，他愤愤地顺着落魂坡向西走去。这一班匪党，一个个垂头丧气只好随着他回去。

　　苦和尚隐身在草中听得十分清楚，容他们走远，自己才从乱草中出来。顺着七煞岭下，往东北一片乱石冈上逃下来。离开这一带很远，苦和尚一来是腿上的伤痕疼痛，现在真不容易往后山翻出去。并且这里有两件事不甘心，头一样是自己的叔父遗留下那个贵儿弟弟。他尚在冲天龙苗飞虎家中收养，认贼作父。自己实不甘心，并且这个恶魔，他已经杀害了师父、师兄。万一他再逃走，并且他此时定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当初被害的公孙玉郎了。倘若他远走高飞，不知何年何月再找到他。这个贵儿，收在他身边，年深日久，也就毁下去了。趁着年岁尚小，良知未泯，尚容易挽救，自己把他救出来，虽则是一件很难处置的事。可是在任凭艰难困苦下，也应该把这件事做了，这是第一件。

　　还有从昨夜到现在，一连两次，听他们说是后山林场地窖中的人，已然脱逃。被他们囚禁的人，自己虽然尚未判明究竟是谁，指着眼前的事推测，多半是悟善师伯跟慧明师兄。自己也要查明真相。林场中尚有旧日那个邻人胡巧哥暗中相助，自己又何必急于离开这里。把这两件事无论如何也得做到，再赶奔南海少林寺。自己好在身边带着这么多干粮，足可以支持几日。找一个可以隐身的地方藏了起来，也好把腿上的伤养他一两天。自己再奔驰远路，就可以走得动了。苦和尚拿定了这个主意，他从这片乱石冈上往西北搜寻过来。出来一里多地，竟找到一处岩洞，足可以在里面暂时栖身，苦和尚遂停留在这里。趁着这石洞养伤，把悟玄僧、慧空和尚师徒二人在山神庙惨遭杀害的经过，略为思想一下，也可以知道这东南三霸天阴谋手段的可畏。

　　在苦和尚离开山神庙之后，悟玄僧他是一个修为数十年的僧人。坐禅的功夫，已经有极深的造就，他是始终没离开神案前，盘膝打坐在棕蒲团上，真是气静神凝，万象皆空。慧空和尚他虽则也照样地打坐，但是他不能像师父那么宁静了。他跟苦和尚本是定规好，两个人替换着，在山神庙四周巡查瞭望。可是这次苦和尚出去时候已经很大，还不见回来。此时神案上那盏铁灯已经燃着，不过灯焰很小，这个小庙内依然是昏昏沉沉。并且两边的山墙虽则没有窗户，可是从地面高起有六七尺处，两边墙全有一个圆洞眼，也就是尺许大，这是通风散潮气用的。现在山门也敞着，山风比较着大了，外面的风不断地一阵阵吹进来，那么微弱的灯焰，被风吹得摇摇欲灭。

　　慧空和尚站起来，到了神案前。这盏灯是偏着左边，在神案角上放着。慧空和尚把灯芯往起拨拨火，光焰比较先前大些，这样不至于被风吹灭了。自己因为师弟苦和尚到这时还不回来，慧空和尚可有些疑心了。自己看了看师父已经入了定，自己不敢惊动师父。轻着脚步，走出山神庙门去。往山坡一带看了看，这个地方真是显着十分凶险。落魂坡上到处有荒草树木，此时一阵阵山风吹过，大树唰啦啦发着响声，小树连树帽子带树干不时晃动着。眼中所看到的地方，真是鬼影幢幢。慧空和尚因为始终不见师弟回来，此时在山门前张望，仍然看不到他的踪迹。这一来慧空和尚可就太担心了。

　　自己赶紧顺着落魂坡前，从一片一片树阴下穿过去，到处找苦和尚，哪还有他的踪迹？慧空和尚十分着急地只好从山神庙后转回来。

　　这种地方不能高声呼喊，并且也明摆着师弟是离开这里了。他若是没走远，不会这么大的工夫不回来。慧空和尚只好回转山神庙内，自己往东墙下一坐，不由得叹了一声。悟玄僧把眼睁开，看了看慧空和尚，说道：“慧空，你叹息什么？难道眼前的事，你觉着烦恼么？我师徒从离开南海少林寺，没有一时一刻不在苦恼中。你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反倒不能忍耐了。”

　　慧空和尚忙说道：“师父，弟子焉能起这种烦躁之心、怨苦之念。不过因为苦师弟不能忍耐，已经离开七煞岭落魂坡了，出去吉凶莫卜。他自己本身的事，也实在是叫人无法拦阻，弟子所以为他叹息。”悟玄僧听到慧空和尚这个话，看了看西山墙那边。喟然说道：“慧空，你不必为他担心，无须替他叹息。我总觉着凡事总有因果在。苦和尚他自身遭遇的奇惨，任何人也难忍受。他在玄鹤寺七年的工夫，却能够平心静气苦练功夫，这足见他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他能够在七载艺成之后，随我下山。现在他有不能忍耐的举动，老衲倒认为这是顺人情、合天理的行为。此子从一落生，就陷身在苦恼中，可是我看他却是有前程的人。你这个师弟将来的成就能在你我师徒之上，不过他还得闯过多少磨难，要受多少苦恼，才是他成就之日。这不是平常人能禁受得住这样磨炼，所以我看出他有宿根，有宿慧。眼前的事，由他去吧。他应该受的劫难，你不叫他亲身去受，谁来替他。这场冤孽债总归是由他来了结，所以我明看出来他要走，我绝不阻拦他。慧空，可是我方才坐禅入定，已经入了无人无我的大禅，可是忽然被你这一声叹气，我心头上忽然涌起一片波澜，起伏不定。我虽没有能够知道过去未来的佛家上乘法，可是我由静中生明，似乎也能悟到一切。眼前的迹象，怎么我觉得好像有一片凶杀灾难，大劫就要临头一样。我恐怕这次离开玄鹤寺，也许就是我师徒返本还原之时。慧空，你觉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