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玉郎哭坟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现在因为帮忙料理他们的丧事,有几位有年岁的人,更因为刘子厚这么血心交友,大家全存了一份好意。也要照顾这位公孙敬的身后,尤其在那种封建时候,在一个乡下,一般人全是不管事实上是不是应该有什么利害,只要能够保全着脸面。女人们能守节立志,抚孤教子,那是无上光荣的。可是也得分一分事情究竟是什么情况,这要搁在一个善良的妇人,叫她好好地照顾这两个孩子,一班乡邻们在从旁帮助她,为他们娘儿三个解决生活,她还可以这么办。

  无奈这个仇氏的情形就不对了,在公孙敬没死,她已经弄得丑声四扬。邻里们不是不知道他平时虐待这个侄儿,人所共知,在这种情况下,你叫她再抚孤教子,成全侄儿,这不是妄想么?只顾这么一来,街坊邻居们反倒害了玉郎。几乎把玉郎这条命断送在他们手中,这班老街旧邻全是以大义来劝解仇氏。仇氏任凭怎样万恶,她当着这班人面前,可不能再随便说那种无耻的话。她就勉强答应下来,绝不改嫁,要抚养自己这个儿子贵儿成人,照顾侄儿玉郎。事情已完,邻居们也就各自回家,尤其那种时候,有一种俗语说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没有什么事谁也不肯再到她这里来,这个玉郎可算受了无边的大罪。

  玉郎他个人也存着一个痴心妄想,他是总想着自己只要盼着再过一年,酒栈掌柜刘子厚能够把自己荐到镖局子里。自己有几年的工夫,能够赚钱养这婶母跟小弟弟,那时就得了。所以他也咬紧了牙,要忍受着穷苦的岁月。玉郎每天拾柴挑水,家中的事完全得由他去操作。这个仇氏先前时碍于街坊邻居的笑话,她还稍微收敛,过了日子不多,她哪能真个忍受这种凄凉岁月。这个玉郎可就看出仇氏,她绝不会好好地守下去。自己是拿定了主意,在婶母面前低头忍受,所以仇氏犯了脾气,玉郎只有咬牙忍受,只是央求哀告。公孙敬死了没有十天,玉郎已经遭到仇氏的两次毒打,街坊邻居们也听得见。有那多事的老婆婆们,进来劝一劝,可是仇氏她竟是毫无情面地,向邻居老婆婆们说:“我管我家的孩子,别人不必多事,要照着这个样子,你们趁早把这个玉郎领走,比什么不痛快?我管教他是成全他,你们这么有一点事就来干涉,我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她趁着这个机会,抱着她的儿子贵儿回转娘家,给邻居老婆婆一个大难堪,这一来这位老婆婆几乎不能出这门。

  玉郎见婶娘一走,忙地向老婆婆陪着礼道:“老婆婆,往后你老不要再管我们的事了,我年岁虽小,我可懂得好歹,我婶母就是这种脾气,其实她管我也倒是为我好。老婆婆们疼苦我,我感激,往后不必管了。为什么一片热心,反招来不痛快呢?”玉郎好言安慰,把邻居的老婆婆送走。现在可更苦了玉郎,这个仇氏她绝不安好心,她这次一走,就算是给她自己开了路。玉郎在她走后,自己反复一思索,知道未来的岁月不好过了。他知道婶母才走不会回来,他赶紧地把屋门倒带过来,如飞地跑到城里。

  到了酒栈里找到了掌柜的刘子厚,玉郎哀求他要看在叔叔的面上,无论如何,烦出朋友把自己荐到镖局子去,自己可就逃了活命,并且家中日月真有些无法过活了。刘子厚他虽则住在城里,对于公孙敬家中的事情,也颇有些耳闻。可是这个玉郎他绝不肯说出婶母那些丑事,玉郎总是想到叔叔的脸面,这个刘子厚对于朋友家中的事,也不能细问了,明知道玉郎是受虐待。

  刘子厚遂向玉郎道:“玉郎你是个明白的孩子,你的事我一定管,可是你也得等一等。你想,人叔叔死了不久,我这时就把你从家中叫出来,我有拆散人家骨肉的嫌疑。并且你年岁太小,还是等过了年,我再把你荐出去。好好地跟婶母过日子,现在我绝不能替你办这些事。”玉郎是流着泪答应着,刘子厚更给了玉郎两串钱,叫他带回去补助日用。玉郎他本不想再用刘子厚的钱,可是自己心念一动,知道这个钱有用处,他遂流着泪,把钱接过来。向刘子厚道:“老伯,我听你的话,我好好等待着。老伯对我家中恩情太大了,我不向你再说什么感谢的话,往后我绝不来再麻烦你。这个钱我拿着了,老伯再见。”

  玉郎他离开酒栈之后,自己到了一个铁铺,买了一把牛耳尖刀,包起来,带在身边。赶紧地回到玉树湾,自己把这把牛耳尖刀藏起。玉郎想起自己身上的事就哭,个人现在落个孤苦无依,一个亲近人也没有了。只于前些年跟着叔叔念了几本书,认识些眼前的字,可是任什么本事没有,年岁又小。这二年受婶娘的虐待,衣食不周,身体非常软弱,自己想给爹娘、叔婶报仇,恐怕不能叫自己如愿了。将来或者弄成连香烟后代全断了。此时幸而有刘子厚给的钱,除去买刀,还剩一多半,自己可就收藏起来。这并不是玉郎有私心,这个婶娘心太狠,她走时,一个钱不留,连粮食也锁起来,她就是想把自己饿死。玉郎也不敢去找这婶母,他每天出去拾柴,地边上拾些土粮食,实在饿急了时,偷偷地买些食物。

  自己家中这块坟地离着不甚远,就在玉树湾旁的山边上,离着这个村庄也就是一里多地。玉郎每次捡柴总是从自己的坟地经过。他到了这里,就把柴捆放下,跑到坟地里,到了爹娘、叔婶的坟前。叩着头祷告道:“爹娘、叔婶,你们死了的英灵可要保护着我,快些长大了,我好为老人家们报仇雪恨。求你们叫我这个新婶娘回心转意吧!兰姐姐,你死得那么冤枉,你就甘心么?保佑着你这个弟弟,多长些力气,好给姐姐你报仇雪恨……”玉郎天天如此,到这里祷告一番,一晃就是半个多月的工夫,这个仇氏才回来一次。

  进了门就是大哭大闹,说是嫁了这么个人家,就没过着好日子,如今守着寡,还得吃娘家。姓公孙的造了多大孽,自己死了还害别人受罪。现在这个家里是由着她闹,由着她骂,玉郎只有提心吊胆地伺候着她。这个仇氏反正是鸡蛋里挑骨头,她是安着心地折腾玉郎,玉郎只有低头忍受。这个仇氏对于玉郎是打着骂着,还不给他饭吃。这样在家中胡闹些日子,跟着又走了。她口口声声地还是在喊着,她不能在这里挨饿受罪,自己又回转娘家。把个玉郎扔在家中,任凭他自生自灭。玉郎还是每天照旧地去捡柴拾土粮食,到坟前去祷告。他有时候可悄悄地往五云岗附近转一遭,他可不敢走进五云岗山主所住的山庄一带了。

  这天他在五云岗附近野地里捡着柴,此时正赶上五云岗山主,他们所管的那片林场,采伐了大批的树木。雇来上百名的苦工,把这些树木往嘉陵江边运送。顺着五云岗这条道,一片呼喝喊叫之声,苦工们抬着数百斤的树木,在这种深秋的天气,他们一个个全是累得满头大汗。可是一班监工的仍然在提着木棍呵斥着,嫌他们走得慢。这班监工的还真个地厉害,此时正有六个苦工扛着一根三丈高大树干,这根树干总有六七百斤,苦工们就有力气大力气小的,六个人扛这么重的木头,脚底下全得走齐了,步眼不许乱。内中有一个脚底下一绊,往前一栽,这一来,那五个人全被带累得往前一撞,这一来这棵树干往地上一落。内中有三个苦工被绊倒,有的手被碰破,有的膝盖被磕伤。这种人他们全是养成习惯的,开口就骂。他们这一停,后面的苦工们也全站住了,不往前走。

  两个监工的,他们是不问青红皂白,赶过来用他们手中的木棍、皮鞭,抡起来,照着这六名苦工噼啪地乱打。这一来,内中有两个可真急了,伸手把监工的木棍、皮鞭抓住,瞪着眼向监工的喝问道:“你怎么这样不讲理?你不去问他,反倒打我们。好爷们是凭力气换钱,不是卖打来的,也不立你合同,把人卖给你,爷们不干了,这还有砍头的罪过么?”这一来,前后有好多苦工们,全应了声,一齐地高声喊着:“打人不行!不干了!”跟着一阵森杠子响,全把木杠子扔下。

  玉郎此时躲在远远的一片树林子里,看到这个情形,十分痛快。他知道这是五云岗山主苗人虎所开的林场运出来的木材。这一来也可以警戒他们,叫他知道穷人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可是在这时,那个山主苗人虎,带着两个人也从这条路走来,他一看苦工们全不肯走了,一阵乱喊,情形就是要打两个监工的。

  这个苗人虎他把两只袖管往上一挽,嗖嗖地两个箭步,蹿过来,口中在暴喝着:“什么人,敢这么大胆?你们敢耽误山主的事,搅我的买卖,我把你们活劈了。”此时两个监工的,把皮鞭子、木棍从苦工们手中夺过来。此时他们看到山主赶来,立刻狗仗人势地,高声骂着道:“你们这群东西,还不抬着走,二爷可不客气了。”这几个被打的苦工,立刻伸手就抄木杠子,口中骂着道:“说什么爷们也不干了,你敢怎么样?”那个提皮鞭子的,抡起鞭子,照着他就是一下,这一下打得太重了,把这个苦工的左眼打得流了血。

  这一下子挤出事来,这个苦工伸手把木杠抄起,照着这个监工的就是一下,这一下子正砸在他右手上,皮鞭子也出了手,右手也被砸伤。怪叫着往后跑,口中可再高喊着:“好小子!你敢打人。”可是跟着这班人一齐高喊着:“打!打!”这个山主苗人虎一声暴喊,他竟是猛扑过来。蹿到这个身量高大的苦工面前,一伸手,把他的木棍抓住,一振腕子,就给夺过来,摔在地上,劈胸一把,把这个苦工的胸前衣服抓住,左手猛往这苦工的腿上一抓。这个苗人虎,看不出竟有那么大力气,他双臂一振,这个苦工那么大的身躯,竟被这个山主苗人虎摔出两三丈远。苗人虎此时他犯了这种野性,更要在这群苦工面前示威。

  后面几十名苦工们,就因为平时这些监工们,对于他们身上太刻薄,开口就骂,举手就打,已经恨透了这些个监工的。在林场里不敢对付他们,现在全要趁机报复。他们还在高声喊着:“哥儿们,抄家伙打他。”此时苗人虎已经把那个监工的拉了过来,他跟着双手只要抓着一个苦工,就往外一抛,砰地一下,摔在田地里。眨眼间这些苦工全被摔在田地边上。一个个全被摔伤,哎哟着,喊叫着。

  这个苗人虎,眼光一瞬下,见苦工们已经被他这种威力,镇服得不敢往前闯了。苗人虎伸手抄起一根极粗极长的木棍,往这根树干上一跳,高声喝喊:“朋友们!老老实实地站住,你们要讲打架群殴,是睁开眼看一看,干林场的是什么人?姓苗的要是没有对付你们的本领,不会拿着财力人力找病。姓苗的公买公卖,你的力气,我的钱,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现在敢搅我们的买卖。你们是活腻了,弟兄们,看明白了,你们的骨头肉,有这么结实没有?”说到这里,他把这根木杠往起一抡,叭啦地照着这根树干砸下去。一声爆响之下,这根粗长的木棍,竟被他这一下子,摔成了一堆尺许长的碎木。这一来一班苦工可全被苗人虎震住了,谁还敢再说一个“不”字。

  这个山主苗人虎从树干上跳了下来,他呵斥着这些个苦工们。

  赶紧地抬着木材走,哪一个敢不听他的命令,立时就活劈了。这些苦工们就被他威胁住,一个个垂头丧气,照样地抄起木杠,抬起木材,一阵吆喝着,往河边走去。这六个被摔的苦工,跟他们所抬的这一根大木头,算没人管了。一个个挣扎爬起,口中仍在骂着,顺着道边子上,逃了回去。

  玉郎藏在树林中,亲眼看到这个苗人虎,他竟有这么大力气,这么大本领。自己是越发灰了心,想到个人报仇的事,越发地没有指望了。自己这么点年岁,又没有气力,想杀他不是白送死么?痛恨之下,回转家中,玉郎竟是哭了一夜。第二天仍然出去拾柴,捡土粮食。他可是不再往五云岗那里去了。他这个婶娘又过了六七天才回来,对待玉郎仍然是那么狠毒虐待。玉郎只有小心地伺候她,玉郎现在在这个婶娘手底下,什么事全得做。她只要一回得家来,玉郎就算磨难临头。那个小弟弟贵儿,也得由玉郎来照管着。可是对于这么点的一个小孩子,一个哄不好,仇氏就骂玉郎是安着奸心,想害死贵儿,玉郎就得被打一次,这种对待玉郎无法细述了。

  转眼间已入了严冬,可怜玉郎身上连件棉衣全没有。仇氏更不叫玉郎在上房里住,他简直是不拿玉郎当人。竟叫玉郎住在上房旁边的那间厨房的小屋内,窗门全不严,在夜间玉郎实在冻极了,自己只好把打来的干柴,盖在身上。这天下起雪来,玉郎想着这种天气,婶母绝不会回来。她不在家时上房的门锁着,是不准他进去,自己实在冷极了,弄了些木材点起火来,在厨房中烤火取暖。哪知道仇氏在这天黄昏时候竟是回来。她一进门,走到后边,看到玉郎这里烤火,她就是一路大骂。玉郎刚说了一声:“婶娘,我身上太冷。”这个仇氏噼啪地就是几掌,打得玉郎连忙躲闪着,哀告着。她怀中还抱着贵儿,这一闹把贵儿吓哭了,仇氏这才住手。哄着自己的儿子,走出小厨房,还在骂着:“你这小杂种,可估量着,你要是吓着我的贵儿,我揭了你的皮!”仇氏跟着回了上房,可是她进屋子后,玉郎虽则被打,照样得好好伺候她,赶紧地跟进屋来,给她送茶送水。这个仇氏闹过气之后,她忽然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像是有极大的心事。玉郎他从来不敢向仇氏问一句话,此时看她这种神情,越发地小心着,不知她为什么这样。

相关热词搜索:孤雏歼虎

下一章:第六回 雪中可怜儿

上一章:第四回 淫毒妇逼夫虐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