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莽猎户搜奇遇险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四川阆中县是嘉陵江南岸，在清季属嘉陵道管辖，是一个多山多水之地。在阆中县南有一座绵延数十里的阆山，也叫锦屏山，这座山北望嘉陵江，如同一条长带围绕着。山上盛产果木，并且山上的农田也十分丰富。在这座阆山最高处，有一处叫玄女峰，是一处人迹不到之处。因为在距离它这座高峰对面，就是回头崖，下面是百丈山涧，把这玄女峰就算隔绝开。

　　可是这玄女峰上竟有一个庙宇，庙中还有僧人修炼。山中只知道玄女峰上庙名玄鹤寺，全把这寺中的僧人看成已经是神仙中人，因为尘世上人想到那玄女峰上，那算妄想了。可是有时竟也看到上面的僧人离开玄女峰，走到山中来。山里的居民，全认为活佛降世，只要远远望见，就跪在地上迎接祈福。可是那僧人却立时避向他处，任你怎么追赶，也不会追赶上。人全有好奇之心，越是这样，越要看看他的究竟。这玄女峰上的僧人，是怎么到上面去的？就连跟它相对的回头崖，也不是平常人就能上去的。有一次山上的两个猎户，他们早先看见过上面的僧人，可是始终也没追上他。这次竟看见这个僧人，背着一袋子米，步履如飞。不从山道上走，尽穿着那巉岩峭壁，丛林荒草间，如飞驰去。

　　这猎户一看这种情形，更加莫名其妙。因为倘若是佛门中修成正果，他定可不食人间烟火。这僧人又下山买米，分明是和平常修行的和尚是一样了。不过他所走的地方，过于玄虚。这二人一商量，倒要一查究竟。他们回到山里聚会之后，和同手的弟兄一商量，这些人全是武勇之夫，又全是好事之流。遂在一天天还未亮时，凑了六个人，一同起身，赶奔那回头崖，各自带着全副的猎具、干粮、水袋。

　　到这回头崖，有差不多二十里，平常人不能走的地方。他们冒着一股子勇气，竟爬山越岭，攀藤附葛，费尽了力气，估量着出来有十余里的山道。一个个已经累得力尽筋疲，有三个衣服全都擦破，手上也带了伤痕。内中就有已经灰心不愿意再去看，可是主张探查玄女峰的，是他们这班猎户中的头目，名叫王保恒。他年纪虽则不大，手底下最利落，胆量也最大。此时却拦着大家道：“我们已经吃了这个辛苦，为什么弄个半途而废？你们看，离着已经不远，再有三四里，就可到了回头崖上。既然已经来了，就得查个水落石出。咱们一个终年打猎的人，若是吃不起这个苦，那也太叫人笑话了。”

　　一班弟兄们，被头目这么鼓励着，立刻歇了会子，二次起身，直走到中午之后，才转到这回头崖上。这一带乱山起伏，草木丛杂，里面不时地有那虫蛇野兽蹿出来。好在他们全是久惯打猎之人，全不怕什么毒蛇恶兽，随手除掉。来到这回头崖上，猎户们一看这个地方，好凶险难走了。整整的一段十几丈长，六七尺宽一处悬崖，从山壁上探出去。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一道大山涧。“大家既已来到这里，总得看看这个玄鹤寺里住着的僧人。他们用什么法子在这里出入。我们守在这锦屏山附近的人，不开开这个眼，长长见识，也太冤枉了。”猎户们一个个本来就是少年好事，此时被王保恒这一鼓励，大家又把精神振作起来。好在他们终年地在山上打猎为生，翻山越岭，追飞逐走，全看惯了、做惯了。认为这个地方虽则险峻，可也没有十分危险。不时发现的玄鹤寺僧人隐现无常。可是附近一带绝没有惊人异事发生。现在他们停留在回头崖这里，只想着看到庙中的情形，和里面出入的人。

　　趁着天还没黑，顺着山涧边往对面变着方法地想看清这个庙的形状。大家也不过白费了些力气，仍然是仅仅能看到一点庙墙，连山门那边全看不清。天可是渐渐黑下来，王保恒招呼弟兄们就在这回头崖上停留住。好在是一个天热的时候，人又多，手底下又全带着猎具，什么也不怕。赶到天一黑下来，眼前的景象就和白天不同了，山风是一阵比一阵的大。他们停身处是紧靠着山涧一段斜坡下凸出的这一片悬崖。风过处，石坡上面的小石沙子，不时地被卷下来。草木唰唰地响着，有时候风卷入山涧内，黑沉沉的山涧里，发出那种怪异的声音。这种声音无法形容，听着那么叫人可怕。现在大家身边的干粮水袋全有，全是吃饱了喝足了，一个个倚在山壁那里，假寐歇息着。有的就嫌这种怪声刺耳，把两只胳膊一弯，把耳朵一堵，索性闭上眼睡去。

　　王保恒可是他这一班人中的头目，他是绝睡不着。他始终眼望着山涧对面的玄鹤寺前面那片树木，注意地看着。可是把两眼瞪花了，任什么听不到，看不到。抬头看了看天空，大约已经三更过后，究竟这种地方谁也睡不熟。有的睁开眼，看到眼前一片漆黑，山涧里边的怪声，跟石坡高处，草木的声音，和森林古树间的枭鸟啼声，这种地方完全像一个鬼境。尤其是现在打算查玄鹤寺的动静，也不敢用火亮子，一个个未免又生了后悔之意。来的时候全高兴，此时全觉得这是无故地自找罪受。并且王保恒嘱咐身旁的人，不要高声说话，耗到天亮，看不见什么，咱们也就死心了。

　　这时突然身旁一个叫刘振彪的，低声向王保恒道：“王头，我是不是眼花，怎么看见山涧对面亮了一下？”王保恒忙答道：“别出声，仔细看着。”果然这时山涧对面玄女峰头有暗淡的昏黄之光，一闪一闪的，可是看不真切。因为靠峰前一带，树木丛杂，野草就有好几尺高。这点昏黄之光是倏隐倏现，可是辨别着往东移动了，不大的工夫，王保恒向身边的人低声招呼：“你们仔细看，和尚出来了，那点光亮明明是一只灯笼。好快！你们看在那片山头上，忽高忽低，这是一个人提着灯笼飞跑着。哥们儿，我们的眼福到了，没白来。”

　　王保恒是目注着山涧对面，口中连续低声说着。不大的工夫，那点昏黄的灯光竟在东边一片凸起的小山头旁隐去。刘振彪一旁低声向王保恒道：“你闹吧，什么眼福？你看灯光没有了，一定是往山里走去，咱们还是白受罪。”他刚说到这句，又哟了一声道：“还是你的话对，有眼福，快着奔山涧边看去。”果然那点昏黄的灯光，一直地扑奔山涧边，离这边的人停身处，可有差不多二十多丈远。这种纸灯笼原本光亮就不大，尤其是这一带山涧的南北，全是最高的地方。山风也大，那个纸灯笼倏明倏暗，就仗着四下里一片漆黑，所以这只灯笼只要不被草木挡住，就能看得见。

　　果然此时这点灯光已到了山涧边，这几个猎户，一个个全神贯注着那边。只见这点灯光竟是倏起倏伏，很快地到了山涧当中，这时从那条飞索悬桥过来了。猎户们看到这种情形，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矫舌不下。这种情形太险了，这么宽的山涧面，掉下去就完。这有多大的本领，敢这么施展。此时见这点灯光，在山涧当中一带是倏起倏伏。王保恒等更辨别出一点不差，还是一个穿着肥大僧衣的和尚。他提着灯笼，到了这条铁链的当中时，山涧里的风，吹得他僧袍飘起，很快已经到了山涧这边。

　　王保恒等隔着这么远，在这样荒凉没有人迹的地方，眼中看到这种奇事，虽则胆量大，可就不敢顺着回头崖爬上去，向飞索悬桥那连回头去看了。这个僧人渡过山涧之后，已经翻上了那边的石坡。这点暗淡的灯光，突然隐去。刘振彪道：“王头，咱们这算开了眼吧，和尚可走了，他是不是还回来，可不能知道。既是一个出家人，我们何妨结着伴，顺着山涧追赶他一下。咱们看看他究竟是什么相貌，问问他怎么会有这种本领。”

　　王保恒道：“别胡闹，我们好几年的工夫，虽则也不断地看见僧人的影子，可是人家始终在躲避着我们。这种出家人，他偏偏住在这种人迹不能到的地方。我沾惹不得，还是别多事。既有那么大本领，倘若不是好人，我们这班人，岂不是自取其祸。”王保恒正在拦阻着弟兄们，山涧这边灯光又现。从石坡上很快地又翻下去，这次后面竟多了一人。隐约地看到也是一个僧人打扮。这两人，全顺着飞索悬桥，如履平地，安然渡过山涧。脚下是真快，顺着对面山涧边，从一处处高低不平乱山头，一直地扑奔那座玄鹤寺。

　　赶到这点灯光，到了玄鹤寺附近，僧人的影子可看不清了。可是跟着听得玄鹤寺内竟发出一片清脆的钟声，从树隙中竟看到很大的光亮。猎户们伏身在回头崖上，对着那树隙间，仔细望去。因为那边灯光比较亮，看到了玄鹤寺的山门一开，可是人的上半身全看不清。似乎山门已经敞开，山门边左右有两个灯笼照着，山门里也有灯光射出来。靠山门前石头台阶上，有一个僧人正走出门来，这边只能看到下半身，可是听不见对面的语声。钟声是连续地响着，很快的僧人们已经走进庙门，灯光跟着移动，刹那间灯光尽敛。玄鹤寺一带，又成了一片黑暗，山涧的南北，仍然恢复了前半夜的情形。死气沉沉，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猎户们虽则看到这些怪异的情形，总觉得有些失望。任什么也查探不出来，仍然不知道这伙僧人的来路。此时已然到了五更左右，月色西沉。王保恒向弟兄说着：“我们再等不到一个时辰，朦胧发晓时，我们就可以走了。”他的话声没落，突然上面的石坡唰啦一响，跟着嗷的一声，众人一惊，这是狼嚎的声音，随着这一声叫，又是一片沙石往下滚。跟着砰地一下，一只野狼竟从上面滚下来，整个摔在王保恒的面前。这只狼并没死，摔到石坡边。顺着山涧边一路挣扎，它那利爪抓得山石，唰啦唰啦地爆响着。猎户们全惊蹿起，伸手抓自己带的猎具。可是这头狼已经滑下山涧，隐隐听得咚的一声，坠入涧底。

　　不过这只狼掉下去，王保恒等可不敢轻视了。这种野兽，从来没有他自己失足摔伤了的时候。除非是被比他再厉害的野兽逼迫的，或是被打猎的追的。这种情形下，王保恒等是知道，别的猎户没有，只有他们这一班弟兄们，现在就恐怕出现厉害的野兽了。可是跟着石坡上面又是两声狼嚎。王保恒赶紧招呼：“弟兄们快着点。”

　　现在可顾不得行迹隐秘了，因为停身的地方太险。倘若有野兽扑下来，自己的人是不死必伤。王保恒此时把他一口折铁刀已经撤下来，他头一个就蹿上来。弟兄们也提着虎叉刀棍，相继地翻上了回头崖。刚刚地上了这段石坡，面前不远的一片荒草中，唰啦地一响，嗖嗖地从里面蹿出两只极大的青狼。一直地向猎户们扑来，并且听得附近一带所有的荒草中，全在响动着。王保恒赶紧招呼：“弟兄们，可留神，真他妈的丧气。这一定是狼群蹿过来了，打！”他们一共是六个人，手底下倒是全十分利落，各自把手中的家伙抡起。这两头狼还是真厉害。它居然不怕人，往上猛扑。王保恒跟刘振彪等，一齐动手，砍倒了一只。另一只负伤惊窜，往一片乱石堆下荒草中蹿过去，可是这头狼，往里头一窜，一声怒号，竟是从里面反扑回来。

　　一个叫张阿宝的猎户，闪避略慢，肩头后背全被狼爪抓伤。仗着力气大，猛甩了一下，把这只狼，硬用身躯撞出去，没被他咬伤。就这样，他的衣服也破了，皮破血流。这只野狼好像受了伤，凶猛异常，它连声怪叫之下，跟着四下里全是狼嚎之声。眨眼间唰啦唰啦一阵爆响，四五只狼蹿出来，全往这边扑。这一来，猎户们可全慌了手脚，各自奋力地跟这狼群猛拼。

　　他们虽则是久惯打猎的，可是每逢引诱狼群出现，全是预定的地方。早先布置，哪里点火，哪里埋伏人，就是有个十只八只也不怕。现在仓促间遇到了狼群，这班人可吃了亏。眼看着又有两个人受伤，这种野狼纵跃得非常快，尤其狡诈。眼前的情形，尤其太怪了，明明是把一只大狼已经逼得逃窜，可是刚窜出去，好像前面有人堵截，很快地又返回来。

　　王保恒此时提着丹田力量，高声呼喊着，一边为是惊吓狼群，一边也疑心或许是远处猎户来到这里。但是任凭王保恒怎样高声喝喊，一点回声没有。大家努力拼斗，一个个全通身是汗。这山上的狼，大约全聚在这里了。眨眼间所看到的足有一二十头。王保恒因为今夜的情形可疑，他可是努着力地抡着手中刀，追赶着野狼，一边紧往南退。这就仗着他们干这一行的，平时对于山形地势，全十分留心。这一带他们虽则不常来，可是在白天到这附近时，王保恒无意中就把这一带的形势全辨别了一下。他们终年打猎，只要在山里，到了一处比较生疏的地方，最要紧的就是先找形势。哪个地方是野兽常走的所在，哪个地方有水，什么地方草深，什么地方宜于打猎的人停留、隐蔽，他们干熟了这一行，是一目了然。

　　此时王保恒往南退，就是记准了这里有一段孤耸的石屏。像一座小山峰，并且当中一带往里缩着，如同弓形。现在这么不利，弟兄们又有受伤的，他赶紧地扑奔石屏这里。为是有掩蔽身躯之地，不至于腹背受敌。他口中更招呼着弟兄们，手底下全加了劲一齐拼着命地向前扑击。刹那间砍死七只大狼，他们可渐渐地到了这座石屏附近。这一来，弟兄们分散开，互相照顾，六个人也圈成一个扇面形。这一来，得了势，只管照顾迎头，不用再防备旁边和背后了。就这样还有十几只野狼，在草里猛蹿，竟有六七条向这边猛扑。尤其这种狼嗥最厉害，他能够呼应同类。此时山风也大，这种声音，听着这么惊人。仗着很快的已经斗转星移，东方发晓。这个狼群，才渐渐地退下去。虽则还不住地叫嗥着，可是渐走渐远，天也亮了，狼也逃净了，弄得附近山头一带，血腥淋漓，众人累得也够劲了。在天光一亮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一路挣扎，全像闹了一场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