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恶山主结交官府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一个人哪经得住这么折磨？这一来韩氏一天比一天病得厉害了。玉郎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父亲死了，姐姐失踪，母亲病倒，这个孩子弄成了无依无靠。幸亏叔叔婶婶全对他关心，哄着他，安慰着他。这天公孙敬忽然得到一个信，就在公孙大爷发丧的那天。住在他们房后的一家姓胡的，他有个孩子才九岁，名叫巧哥。这个巧哥极顽皮，他正在玉树湾后面一片竹林边，用石头子打鸟。他因为等着鸟落在竹林边上草地内，他好用石头块砍，所以他藏在竹林内，等着鸟下来。

　　他忽然看见从一条小路上，蹿出两个人来，头里的一个人，扛着一个又长又大的包裹。后面跟着一个人，巧哥也看见他腿上带着手叉子，他们很快地蹿进了这片竹林中。胡家这个巧哥，别看他年岁小，凡是顽皮的孩子，全聪明。他可就知道不是好人，他虽则很怕，可是没敢喊出来。竟是伏身在竹林内，不敢动。这两个人从竹林枘很快地一直地奔了东北。巧哥他更辨别出头里那个壮汉，自己分明见过他。五云岗山主苗人虎，曾带着他们在玉树湾一带走过。这一带的人，凡是看见五云岗的人，无形中就注意，巧哥直等他们走远，自己也不敢再打鸟了，赶快地跑回家去。他到了家中，把所看见的情形告诉了爹妈。

　　这姓胡的名叫胡宝善，他是一个当长工卖力气的人。他听到自己的小儿子，一说看到的情形，他知道没有好事，尤其是这个恶霸，招惹不得。既然是他手底下的人，这玉树湾非出事不可了。果然公孙敬的侄女，竟是失踪，落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个胡宝善对于儿子巧哥，所说的情形，他可不敢随便地告诉人了。一直地过了四五天工夫，公孙大奶奶卧床不起，公孙敬东一头西一头地找他的侄女，情形看着太可怜了。胡宝善说闲话的时候，才把儿子巧哥所看到的情形，说与了他的邻居们。这一来很快地告诉了公孙敬。

　　揣情度理，一定是兰姑落在他们手中。那个大布口袋，太可疑了。他们明明从玉树湾小路中蹿出去，可是这一带并没有出了别的事。公孙敬真是不想活下去了，自己就打算到五云岗找苗人虎拼命。他的妻室康氏，是一个很明白的女人。她赶紧地劝着公孙敬，告诉他这种事可千万办不得，“巧哥一个小孩子，说话算不得准。你倘若找了去，他那里是阎王殿，你没有一点凭据，恐怕你非被打死不可。大嫂的情形很危险了，家里的日月，一天不如一天，往后全仗着你照顾着我们活下去，慢慢地访查，没有不透风的篱笆，早晚总可以查出真情实况来。大嫂这两天尤其不好，你倘若再出了事，叫我们怎样再活下去，还是忍耐了吧！”

　　公孙敬被妻室这么劝着，自己也情实知道惹不起这个恶霸，只好是暂时忙着给嫂嫂韩氏治病。可怜韩氏这个病，哪会好得了？过了没有几天，竟是一命呜呼。公孙敬这个家可毁了，地被霸占去，哥哥活活地气死，卖地的银子被盗，侄女失踪，现在嫂嫂又死了。真把公孙敬急死，只好把村边这片竹林卖掉，给嫂嫂办理了丧事。这一来家中的日月更不能支持了。除去被山主苗人虎霸占的地，剩下的全是地边子，靠山边有沙石的地方。就是满把它种好，也不够家中的用度。何况这种地没有三五年不容易栽培好的。公孙敬虽则怀着一肚子怨气不出，他一个乡下的规矩老实人，叫他有什么法子报仇雪恨。尤其是最厉害，家中的积蓄全耗尽了，生活已经无法维持下去。公孙敬只好到城内一个酒栈里去做事，帮着人管账，每月得些工资，也好帮助家用。

　　这个康氏这二年来，遭遇的这么惨，现在家中事完全得由她一人照料。玉郎想起爹娘、姐姐就哭，康氏还得耐着性地哄着劝着。这个玉郎别看他年岁小，他是很聪明，所有经过的事他全懂得了。他知道这一家人毁到这般地步，完全是五云岗山主苗人虎一手造成的。无奈自己是一个乡下孩子，年岁太小，没有力量，给爹娘姐姐报仇。尤其姐姐的生死不明，是不是尚活在世上？还是落在五云岗苗人虎手中？玉郎常常地暗自思想。现在家中也没有长工了，已经用不起人，也没有田种。只有那粗使的婆子杨老妈妈，她是多年的人了。任凭日月多么不好，她也不肯走。这玉郎有时独自出去，也没人管他了。康氏因为玉郎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不肯对他过分地管束。有时玉郎出去半天不回来，康氏只疑心他是跟邻居的孩子们一块玩。只嘱咐玉郎往后不许半天半天地不回来，玉郎答应着。

　　此时公孙敬是住在城里的酒栈里，他是轻易不回家。这天公孙敬因为在酒栈内领了薪水，恐怕家里没有钱用，赶紧送回来。他来到家中时，天可就不早了，公孙敬一进门就是找玉郎。他对于这个侄子是特别关心，可是一直的来到上房，没有玉郎影子，公孙敬可十分着急。康氏见丈夫回来，也迎出屋来，他见公孙敬看不见玉郎着急，忙地招呼着杨老妈妈道：“你快去看看玉郎，他是在门边跟巧哥他们玩了吧？”跟着和公孙敬回到屋中。

　　公孙敬坐下后，向康氏道：“二奶奶，你往后对玉郎留些心。我知道你比我还关心，可是也不要太放纵他，好好地管教他，才对得起死去的兄嫂。”康氏点点头。这时杨老妈妈从外面回来，向公孙敬夫妇说道：“门边我全看过，邻居的孩子全在这了，全说是没有看见玉郎。这小哥我不定跑到哪去了？”公孙敬赶忙站起，他是想自己出去把玉郎找回来。

　　刚走到堂屋门口，院中一阵腾腾的脚步响，门一开，玉郎跑进来。他一看到公孙敬，玉郎竟扑到公孙敬身上，招呼了声：“叔叔！”立刻哭起来。公孙敬看到玉郎一身泥土，衣服也破了，脸上嘴角还带着血，赶忙地搂着他招呼道：“好孩子，别哭，吃了什么委屈，我找他去。”玉郎赶紧地把眼泪抹了抹，说道：“叔叔，你要给兰姐姐报仇，她被人害死了！”公孙敬一听，大惊失色，忙地问道：“玉郎，你怎么知道的？兰姑被害。”康氏也到了玉郎身边，抓住玉郎的一只手道：“在哪里，你怎么看见的？”玉郎才把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玉郎自从母亲死后，虽则婶母比自己的娘还疼自己，可是玉郎时时在想念着死去的爹娘和姐姐。他更亲自听到胡家那个巧哥告诉他，当日所看见竹林边的情形。玉郎认定了姐姐一定是落在五云岗。自己常常地到五云岗去，他想探听一些信息，就许能得到姐姐的下落。可是五云岗这个地方，哪能容他出入？这个山主苗人虎，他自己住在这里，除去他的一片宅子，就是他一班党羽的住处，这个地方，不容外人到这里。玉郎来了两次，还没走进他的宅子前，就被他山庄附近的人喝骂着赶开。可是玉郎不死心，他仍然来找机会，自己也因为婶母知道了自己，再出来就不成了，也得抽冷子。今天他趁着婶母睡午觉的工夫，从家中出来，一口气就跑到五云岗。

　　他现在不敢一直地奔山主苗人虎的门前，他顺着五云岗下，有树林子的地方，往后转。玉郎他是想着：“要看看他山庄后面的情形，有后门没有？门开着不开着？自己总得设法进到他宅子里，才可以知道姐姐的死活。”他刚从东边转过来，这时靠山冈的旁边，一片斜坡下，这里有很密的树林。玉郎身形矮，脚底下又轻，走路没有什么声音，这时忽然石坡下有两个人走过来。玉郎赶紧往大树后一藏，把身形掩蔽住。这两个人正从这树林前经过，他们是往五云岗里边走，内中一个忽然说道：“老冯，你看，那边就是埋那个姑娘的地方。多可惜，花容月貌，十七八岁的姑娘，落个一堆乱石头，一堆黄土。这就是穷丫头没有福，跟着山主，比县太爷的太太还舒服呢。”

　　玉郎听这两人说着话，从树后探着头察看时，只见两个壮汉，年纪全在三十多岁，长得相貌凶恶。一个提着一根粗藤棒，一个提着一条皮鞭子。这两人说着话，向五云岗里走去，这里边已经立起林场来，采伐树木。

　　他们走过去后，玉郎对于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赶紧地往这片山坡察看时，只见面前不远，地上有一片乱石和沙土的堆。可是堆得不高，可比地高出尺许，也不像坟头子。玉郎因为听到他两人的话，所说的情形，分明是像姐姐已经被害。自己流着泪，往附近张望了一下，附近并没有人。玉郎也真个胆子大，他竟用两手刨这个石堆。因为沙石全是浮着，很容易就被他扒开了一片，他往深处刨，手已抓到一点东西，玉郎不由得心惊胆战。

　　仗着还是白天，更是骨肉关心的事，壮着胆子，仍然往下刨，下面已经露出死人的衣服了。玉郎他越发用力地把土石往两下分，眼中竟看到一件蓝布衫，他把这衣服往上拉了拉。他所扯起处，正是衣服的右边，他现在看到两个铜纽子。这一来，玉郎竟哭出声来。虽则整个的尸身还被土石掩盖，只看到这一点东西，玉郎已经辨别出这是姐姐穿的一件蓝布衫了。因为铜纽子式样特别，这副铜纽子，听说是祖母给姐姐的。玉郎可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打造的。上面的花全透空，里面还有一层，钮子虽小，制造时颇费手工。玉郎还想把土石全拨开，看看姐姐是怎么死的。

　　就在这时，忽然山道那边又有人走过来。这一来，玉郎可躲不开了，因为这一片石坡，没有遮拦。果然被那人看见了。暴喊着道：“哪里来的野杂种，这么大胆？”玉郎一看过来的是一个粗壮汉子，玉郎赶紧地用力把铜纽子抓掉了一个，往身上一塞，如飞地就往山下跑。可是那个壮汉，竟喊了声：“你敢往哪里跑？”他很快地追上了玉郎，一把抓住，往外一摔，把玉郎摔得脸也破了，肩背也擦伤。可是玉郎知道被他们知道，准被打死，自己不顾命地赶紧跳起，如飞地顺着五云岗下，窜进了树林中。脚下不敢停留，尽拣那有树木的地方，如飞跑下来。幸而那壮汉他没有紧着追赶，玉郎算侥幸脱身。自己逃回家中，正赶上叔父公孙敬回来，玉郎这才哭述经过。

　　公孙敬跟康氏夫妇二人，把玉郎身边那只铜纽子要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一点不差，正是母亲遗留之物。因为这种钮子，是公孙敬的父亲，在一个古玩商手里买的。质料是不值钱，不过这副钮子是造办处打造，供奉内廷用的，所以乡下人们得到手中，全很珍视它。公孙敬康氏全痛哭起来，这一点不差，是兰姑被害了。玉郎也不住地哭着。可是公孙敬首先止住悲声，咬牙切齿说道：“我们再不能忍受下去了，死活也得拼一下吧！不过这个玉树湾恐怕我们不容易住下去了。玉郎这一发现兰姑被他们害死，又被他们手下的党羽们撞见，这种横行霸道的东西，什么事全做得出。我们家中那次被盗，一点也看不出来踪去迹，可见这个东西，手下什么人全有了，我们只有先行躲避一下。”

　　这一家人到现在，至亲骨肉，只有这么三个人，全是懦弱无能。遇上五云岗山主苗人虎这一类的人物，他们只有受欺压，要不然就有一个死字，压到头上。公孙敬真个地不敢停留，只好当天晚间带着康氏、玉郎赶回沧溪县县城，投奔到一家亲戚，暂时躲避。

　　这次公孙敬咬定了牙关，要给兄嫂侄女报仇。写了一张状子，悄悄地在县衙门门口等候，他是等着县太爷出来，拦轿喊冤。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山主苗人虎在沧溪县有势力，衙门口的一班班头皂吏，全和他有勾结。不把这状子亲自递到县太爷手里，自己休想告动了他。可是直等了一天，县太爷没出门，直到第二天县太爷出门拜客，公孙敬拦轿喊冤，把状子算是递上去。这位县太爷倒是准了他的状子，公孙敬被带到衙门里，知县先行审问了一下。他把自己所有被害的经过，兄嫂死的情形，全写得清清楚楚。无奈他这些事，全是片面之词。他请求知县派人到五云岗刨出他侄女的尸体，事情立刻水落石出。这种事公孙敬虽则并不是那种无知乡愚，任什么不懂，无奈他就是想得到，做不到。这个山主苗人虎在这一方是一霸，玉郎发现兰姑的尸体，这件事不能迟缓，立刻就得发作。当时就得跟着把尸身刨出来作证，就是那么办，事情的结果如何，尚不能意料，也不准就能够把这个山主苗人虎置之于法。何况他这一逃进县城，隔了两天的工夫，这不是很显然的事么？那个山主苗人虎，早已毁尸灭迹，消灭个干净。县衙门里真个地派了班头皂吏，跟随他到五云岗，连玉郎也带着，指明地点。赶到支手刨出来，里面哪有什么尸体，不过是埋着一只死狗，这一来，公孙敬几乎急得一头撞死。

　　差役们在这里一动手，寻觅尸体，山主苗人虎并没出来，只他手底下一个姓陈的出头，不依不饶。不用传他们，自己就愿意跟随到县衙，请求县太爷，治公孙敬诬告之罪。至于他所控诉过去强霸占他的田地，强迫出卖，这些事尤其一点理由没有了。山主苗人虎那里，拿着他弟兄二人亲自立的杜绝卖契。这一来，县官真个地要办公孙敬的罪名，公孙敬可实在没有法子了，自己痛陈这几年的情形，家破人亡，侄女失踪的经过。请求县官调查，他在玉树湾，若有一点不法的情形，他愿意领罪。实在是不白之冤，更有那酒栈的经理出头担待，他实在是被屈含冤。知县算是开恩，叫他具结释放，不许他再无凭无据地无事生非。公孙敬这场事已弄得灰头土脸，自己急得又病了半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