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淫毒妇逼夫虐侄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幸而这个酒栈经理刘子厚，知道他实在是冤枉，也知道五云岗这个山主的厉害，尽力地劝解着。告诉公孙敬：“暂时只好忍耐下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总得抓到他的凭据，才能够为你一家报仇雪恨。”这个公孙敬这一家人就算走了死运，他这么毁下来，一步跟一步地这么逼迫。这场事过去后，玉树湾那里倒是一点动静没有，长久地住在亲戚家中，有许多不便。这公孙仍然把康氏跟玉郎带回玉树湾，那个杨老妈妈照顾着家中。
公孙敬回来后，这个杨老妈妈更告诉公孙敬夫妇，听得邻居们传说，五云岗山主苗大爷那里，因为公孙敬这次的无故扰乱，他本应该把公孙敬按在牢狱里惩治一下。可是山主确知道公孙敬家中，这几年日月已经过毁了，他也是事情逼迫得不问真情实况，就这么胡闹。山主对于公孙敬倒有原谅之意，只要往后不再胡言乱话，山主绝不再对付他了。公孙敬听到这种话，他只有痛心愤恨，因为玉郎这个孩子，事情虽则是他发现的，他绝不会有一句假话。这件事完全恨自己无能，没有力量对付他，活着的人受了罪，死的人含冤地下。
回到玉树湾之后，公孙敬被生活压迫，自己虽则是愁怀难展。可是依然得出去给人家做事，好为他们娘两个谋衣食，这是无可如何。可是这位公孙二奶奶康氏，一肚子怒气，又受了惊吓，更加日月一天不如一天，前路茫茫，仇不能报，家整理不起来，又过了一年的工夫，竟把个康氏也断送了。这个公孙敬家中，弄成这种凄凉景况。
把康氏埋葬之后，家中只剩了这个老妈妈，照顾着玉郎。这个家不成家了，公孙敬虽是做着事，也是愁眉不展。玉郎现在已经十二岁，家境到了这种地步，公孙敬没法子叫他念书了。尤其这个孩子，他虽然这么点年岁，遭遇得这么惨，他整天也是不言不语。邻居们看到这一家人，丰衣足食的日子，无端地大祸临头，弄成这样。谁走在他门口，也是叹息。公孙敬在酒栈里，事情还将就，隔些日子，回家来看一次这个侄儿。这真叫他万难了，说是把这个家不要了，把侄儿也带进城去，一个买卖家号，绝不能带着侄儿去住。可是玉郎跟杨老妈妈在家中，自己也是惦着。
酒栈里这位经理人，看到公孙敬这种情形，要搁在一个唯利是图，毫不关心的人，他绝不能再用公孙敬了，他脸上就没带过笑容，总是那么愁眉不展的。可是这位经理深知他的情况，一个人遇到这种逆事临头，时间长了，这个人简直是活不下去了。公孙敬的年岁并不大，他将将的四十岁。酒栈的经理人刘子厚和同人，婉言劝导，无论如何还得续一房妻室，好成全这个家。既然一心一意地要把这个侄儿抚养成人，更应该娶一位妻室。你在外面做事，家中有人料理，玉郎有人照顾。只要生意做得好，几年的工夫，恢复过去的家业，不是难事。公孙敬对于这种事，实不愿意，他谢绝了两次。可是架不住这些人守在身边，常常地劝解，公孙敬渐渐地也觉得那个杨老妈妈年岁也太大了。这么一个孩子，他就照顾不周，自己有时回到家去，看到玉郎身上的衣服鞋袜，就没有干净齐整的时候。渐渐地被人劝得活了心，就有人出头给他保了一门子亲。
这可就是旧时那种婚姻制度的不良，能够把人毁灭一生。这个公孙敬，他算是走入死路。这门子亲又被人蒙蔽，尤其是偏僻的县份，跟乡下牢不可破地守着一种最万恶的俗话：“能拆十座庙，不破一场婚。”这个朋友给公孙敬保的是三林湾乡下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年岁可很大，告诉公孙敬是二十八岁，其实已经三十多岁。这家人姓仇，在三林湾也种了些田地，他爹爹也当着猎户。这姑娘的父亲名叫仇三秀，其实公孙敬若是仔细打听一下，怎么也不至于结这门子亲。他根本就是一个破落户出身，这个仇三秀在三林湾一带，酗酒滋事，讹诈斗殴，什么事全办。这个女儿更不是什么安分的姑娘，规矩人家老实的乡农，谁也不敢娶她。偏偏这班酒行人，就给公孙敬保成了这门子亲。
这就因为公孙敬现在穷了，保亲的人认为有人肯嫁他，也就很难得了。保亲的人说得天花乱坠，告诉公孙敬，虽则是寒苦人家，姑娘生得相貌极好，只为他父亲不肯轻易把这个女儿嫁给乡下人，所以耽误到这么大。别看公孙敬现在家业没落了，可是在玉树湾，子一辈父一辈，声名很好，人所共知，所以仇三秀愿意把女儿嫁给公孙敬。
亲事保成，酒栈的人，就张罗着给公孙敬续娶。公孙敬把自己家中仅余的十几亩不好田地，索性也卖掉了，因为自己也不打算再种地了。拿这笔钱，连酒栈里掌柜的帮助，把这个仇氏娶过来。可是在明面上，公孙敬也看不出续娶这位妻室好坏来，的确很有几分姿色。
乍一娶过来，半年的工夫，也倒相安。赶到日子一长，这个仇氏渐渐地露出本来面目，凶悍异常，口口声声地嫌公孙敬家穷。公孙敬只好是百般哄劝，因为半年来，看到她对待侄儿玉郎，虽不十分亲热，也没有什么不好。公孙敬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照顾着这个侄儿，所以事事让步，不肯过分和她争吵。每次仇氏一犯了脾气，公孙敬只有低头让步。这一来毁了，这个仇氏是威风日长，玉郎可也就遭了殃，她一天一天地虐待起来。
玉郎是知道叔叔痛爱自己，叔叔又做着一点小事，没有别的法子安置自己。个人年岁小，也不会干什么，只好在家中。赶到这个仇氏，她这么一现出泼悍的原形。玉郎每天从天一亮，一直到晚上，被她呼来喝去，什么事全叫玉郎干，先前是骂，一点一点地竟动了手。公孙敬是不能常常地在家中，这个仇氏也抱怨，可是公孙敬回到玉树湾，她又一时不叫他安生。不是因为日子穷，和公孙敬闹，就是因为家中的闲事闲非，反正她吵个不休。
最厉害的，仇氏那个爹爹仇三秀，三天一来，五天一来。到了就得供应他酒饭，走的时候，还要送给他钱。公孙敬这种日子，哪能应付这些事？逼迫得他在酒栈中竟是弄了许多亏空，自己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可是这个仇氏，先前不过在家中兴风作浪，后来竟是不断地回娘家，一去就是多少天，弄得外面风言风语。公孙敬虽有耳闻，这种事，叫他就无法追究。
可是看到这个侄儿，面貌是一天比一天消瘦，公孙敬看着痛心。可是他现在对于仇氏，真有些怕了，他哪敢明指着玉郎向她质问，只有旁敲侧击地来劝解仇氏。可是话说得一不检点，反倒惹起仇氏的大哭大闹，这种泼妇，除非是遇到那种粗暴的汉子，简直是无法对付。公孙敬虽则日月穷了，他是个规矩人家，尤其是怕人笑话。吵过两场，公孙敬气得只有回了酒栈，很多的日子不回来。
赶到转年，这个仇氏竟生了个孩子。她生了孩子，给玉郎加了罪孽，几个月后，她把个杨老妈妈也打发走，她是说这种日子不配再使佣人，白吃饭全养不起，可怜的玉郎算受了活罪。这爷两个本是怀着满腹冤屈，一身仇恨，可是被这仇氏搅得这么家宅不安，爷两个自身的事，全不容你去想了。这个仇氏越闹越厉害，她到娘家一住就是多少天，渐渐有人透露出来，她竟跟五云岗山主苗人虎也有了不清楚的事，这不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么？公孙敬有时回来，还得打发人前往三林湾去接仇氏，她心里痛快就回来，不高兴时，就把去的人骂一顿。公孙敬到此时，可是又痛心，又惭愧，自己只有在暗地里来安慰这个侄儿。
玉郎虽则这么受着仇氏的虐待，这个孩子是真有心，他始终在叔叔面前就没有说过一个字。他看出叔叔这一年多，容颜变得老得厉害，自己想到个人年岁小，受气挨打，为了叔叔，也该忍耐下去。好在有出头之日，自己已经一再地向叔叔要求，到了十五岁把他送到镖局子里去当小伙计。不怕给人家刷马扫地，当小伙计，一定要好好地干。自己为的苦熬上几年，能够感动出一位慈心的练武师傅，收录了他，将来他好给全家报仇雪恨。这个孩子有志气，他想得很对，哪知道公孙敬禁不住这么折磨了，他又听到这些风言风语，自己在玉树湾，已经住了好几辈，到了个人本身，真出了这种丑事，有什么脸见乡邻，赶到秋凉时候，一病不起。
他刚一病的时候，还不甚重，仇氏反倒带了孩子回了娘家，她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公孙敬这个病是不容易好了，一天比一天重，一连打发人接了仇氏两次，更烦出一个老乡邻，去和仇氏说，这才把仇氏接回来。这种女人，她已经变了心，她哪还有好心念对待公孙敬，把她请到家中，只有给公孙敬添病。眼看着公孙敬病已垂危，可是仇氏竟在这种时候，她还跑到娘家去一次，说是他爹爹有要紧的事，可怜这个家中只剩了玉郎守着叔叔。
公孙敬知道是不成了，趁着仇氏不在面前，拉住玉郎的手，哭着说道：“玉郎，叔叔可真对不起你了，我哥哥嫂嫂，把你托付到我的身旁，叫我照顾你，也是为我公孙家中留一个后代。叔叔不止于念手足之情，从你极小的时候，我跟你已死的婶婶就爱你，叔叔始终对你是一片血心。可是我家门无德，娶了你这个婶娘，把我叔侄二人算完全断送，我至死也对不起兄嫂了。你看我病到这种情形，好狠的女人，他还跑到娘家去，会”说到这个字，公孙敬面目变色，气已经喘不过来。
玉郎抓住叔叔的手，忙地哭着招呼：“叔叔，你别难过，侄子知道你的心。你好好地养病，你能够好了，把侄子打发离开家，有几年的工夫，你就得了。叔叔你再有个好歹，可苦死我了，谁还照顾我？”公孙敬缓了半晌，喘吁吁道：“苦命的孩子，不必痴心妄想，我不会再好了。我自恨我愧得慌，我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应该死，自己找死。千不该，万不该，我绝不应该再续娶。到现在还叫我说什么，好孩子，你真是疼叔叔，平时的情形，我知道得清楚。你受了罪，你不肯告诉我，叔叔闭了眼。好孩子，这个家你可不能待了，你要自己打算逃这条小命吧！”
玉郎此时也痛心已极，向公孙敬道：“叔叔，你叫我投奔哪里？我长这么大，没离开过玉树湾，咱们又没有至亲至友，只有酒栈里，我敢去么？守着家中附近，婶母绝不会容我离开。叔叔你安心，没有什么，我年岁小，婶娘也不能一下把我打死。总是我不懂得做晚辈的道理，不会孝顺她，不会侍奉她，才惹起婶娘对我的厌恶。我从此后倒要好好地孝敬婶娘，好叫她回心转意。叔叔，你有了机会，务必得托刘掌柜，叫他过了年，用好言好语来央求婶娘。把我到荐到城里镖局子去，侄儿可就算活下去，那才是侄儿的真正生路。”
公孙敬咬咬牙摇摇头道：“我现在一切事看得明白，苦命的孩子，你过去是完全原谅这个叔叔。我什么事全看得透，她会回心转意，哪是妄想。好孩子，你不怕去讨饭，也不会饿死，赶紧地离开这个家。我公孙门中还可以保全一个后代，只要你不走，就算死绝了。”可是玉郎他仍是咬定了牙，要守在家中。
这个孩子他是另有他的心愿，他总想着婶娘现在外面虽有些不好的风声，她总还有些顾忌，自己总算是叔叔的亲胞侄，让他尽管虐待，有我这么个人，婶娘多少有些顾忌。并且也生了孩子，有这个小弟弟带累着，在玉树湾别的举动他就说不出口，也好为叔叔保全一些脸面。
这时仇氏可从娘家回来，丈夫这里已经奄奄一息，她从娘家回来，收拾得那么干净，满面春风。不过是一进了上房，把脸色立刻沉下来，她绝不向公孙敬问一声，简直把公孙敬看成眼钉肉刺。她到了家中，不是哭就是闹，哭着喊着媒人大爷，把她推在火坑里，嫁了这种人家，从进门就受罪，现在还落个守活寡。她是哭一阵闹一阵，玉郎只有小心地伺候，哄着这个小弟弟，这一来公孙敬被这个泼妇一闹，一连就昏过两次去。
玉郎因为婶母不在家，自己服侍叔叔，已经好几夜未曾好好地睡，熬得他力尽筋疲。好容易盼着这个仇氏安了生，不再闹了，天也就不早了。玉郎是在这上房的下间睡，可是到了后半夜，自己在迷离中，竟被哭声惊醒。仇氏已经大哭起来，吓得玉郎赶紧地跑过来，再看时，叔叔早已经咽了气，口角边还喷出血来。玉郎也是哭得肝肠寸断，一直地耗到天亮，这才把附近的邻居找了来，大家动手帮忙，把公孙敬停放好。
因为公孙敬病得很久，家中本来一点积蓄没有了。到这时连公孙敬的身后事全没法办了。这个仇氏，她只有大哭大闹，一片怨言，街坊邻居们全是劝着，全主张着请一位邻居帮忙。跟着邻居到酒栈中，还是请刘掌柜帮助着把公孙敬身后事办完了。可是这个仇氏她似乎对于玉郎已经怀疑了，说什么也不叫玉郎去。只打发一位邻居进城去请酒栈的掌柜刘子厚，邻居们也只好照着她的话去办。
这个刘子厚真个不含糊，跟着就到来，刘子厚在公孙敬灵床前吊祭一番。他对于这位仇氏二奶奶百般劝勉，就是鼓励仇氏。叫仇氏要好好地抚养她自己所生的这个儿子，照顾着这个胞侄，就算对得起死去的公孙敬了。“自己的酒栈营业，这一年十分不好，尤其是公孙敬亏空的钱太多了。但是这些事，我刘子厚不便细说了。我要一细说，我个人的情况，就显着我刘子厚有人在人情在，浅薄的情形，一切事我是尽力而为，交朋友应该在这种时候拿出力量来，才算真有交情。”就这样公孙敬这回丧事，完全是刘子厚一手给料理起来的。刘子厚这么对待亡友，所有玉树湾的街坊邻居们，没有不夸奖的，全认为这种朋友真难得。这些街坊邻居们，平时对于仇氏就没有什么来往，并且她的行为，别人看着也认为她太给公孙敬丢人现眼了。
公孙敬回来后，这个杨老妈妈更告诉公孙敬夫妇，听得邻居们传说，五云岗山主苗大爷那里，因为公孙敬这次的无故扰乱，他本应该把公孙敬按在牢狱里惩治一下。可是山主确知道公孙敬家中，这几年日月已经过毁了，他也是事情逼迫得不问真情实况，就这么胡闹。山主对于公孙敬倒有原谅之意，只要往后不再胡言乱话，山主绝不再对付他了。公孙敬听到这种话，他只有痛心愤恨，因为玉郎这个孩子，事情虽则是他发现的，他绝不会有一句假话。这件事完全恨自己无能，没有力量对付他，活着的人受了罪，死的人含冤地下。
回到玉树湾之后，公孙敬被生活压迫，自己虽则是愁怀难展。可是依然得出去给人家做事，好为他们娘两个谋衣食，这是无可如何。可是这位公孙二奶奶康氏，一肚子怒气，又受了惊吓，更加日月一天不如一天，前路茫茫，仇不能报，家整理不起来，又过了一年的工夫，竟把个康氏也断送了。这个公孙敬家中，弄成这种凄凉景况。
把康氏埋葬之后，家中只剩了这个老妈妈，照顾着玉郎。这个家不成家了，公孙敬虽是做着事，也是愁眉不展。玉郎现在已经十二岁，家境到了这种地步，公孙敬没法子叫他念书了。尤其这个孩子，他虽然这么点年岁，遭遇得这么惨，他整天也是不言不语。邻居们看到这一家人，丰衣足食的日子，无端地大祸临头，弄成这样。谁走在他门口，也是叹息。公孙敬在酒栈里，事情还将就，隔些日子，回家来看一次这个侄儿。这真叫他万难了，说是把这个家不要了，把侄儿也带进城去，一个买卖家号，绝不能带着侄儿去住。可是玉郎跟杨老妈妈在家中，自己也是惦着。
酒栈里这位经理人，看到公孙敬这种情形，要搁在一个唯利是图，毫不关心的人，他绝不能再用公孙敬了，他脸上就没带过笑容，总是那么愁眉不展的。可是这位经理深知他的情况，一个人遇到这种逆事临头，时间长了，这个人简直是活不下去了。公孙敬的年岁并不大，他将将的四十岁。酒栈的经理人刘子厚和同人，婉言劝导，无论如何还得续一房妻室，好成全这个家。既然一心一意地要把这个侄儿抚养成人，更应该娶一位妻室。你在外面做事，家中有人料理，玉郎有人照顾。只要生意做得好，几年的工夫，恢复过去的家业，不是难事。公孙敬对于这种事，实不愿意，他谢绝了两次。可是架不住这些人守在身边，常常地劝解，公孙敬渐渐地也觉得那个杨老妈妈年岁也太大了。这么一个孩子，他就照顾不周，自己有时回到家去，看到玉郎身上的衣服鞋袜，就没有干净齐整的时候。渐渐地被人劝得活了心，就有人出头给他保了一门子亲。
这可就是旧时那种婚姻制度的不良，能够把人毁灭一生。这个公孙敬，他算是走入死路。这门子亲又被人蒙蔽，尤其是偏僻的县份，跟乡下牢不可破地守着一种最万恶的俗话：“能拆十座庙，不破一场婚。”这个朋友给公孙敬保的是三林湾乡下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年岁可很大，告诉公孙敬是二十八岁，其实已经三十多岁。这家人姓仇，在三林湾也种了些田地，他爹爹也当着猎户。这姑娘的父亲名叫仇三秀，其实公孙敬若是仔细打听一下，怎么也不至于结这门子亲。他根本就是一个破落户出身，这个仇三秀在三林湾一带，酗酒滋事，讹诈斗殴，什么事全办。这个女儿更不是什么安分的姑娘，规矩人家老实的乡农，谁也不敢娶她。偏偏这班酒行人，就给公孙敬保成了这门子亲。
这就因为公孙敬现在穷了，保亲的人认为有人肯嫁他，也就很难得了。保亲的人说得天花乱坠，告诉公孙敬，虽则是寒苦人家，姑娘生得相貌极好，只为他父亲不肯轻易把这个女儿嫁给乡下人，所以耽误到这么大。别看公孙敬现在家业没落了，可是在玉树湾，子一辈父一辈，声名很好，人所共知，所以仇三秀愿意把女儿嫁给公孙敬。
亲事保成，酒栈的人，就张罗着给公孙敬续娶。公孙敬把自己家中仅余的十几亩不好田地，索性也卖掉了，因为自己也不打算再种地了。拿这笔钱，连酒栈里掌柜的帮助，把这个仇氏娶过来。可是在明面上，公孙敬也看不出续娶这位妻室好坏来，的确很有几分姿色。
乍一娶过来，半年的工夫，也倒相安。赶到日子一长，这个仇氏渐渐地露出本来面目，凶悍异常，口口声声地嫌公孙敬家穷。公孙敬只好是百般哄劝，因为半年来，看到她对待侄儿玉郎，虽不十分亲热，也没有什么不好。公孙敬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照顾着这个侄儿，所以事事让步，不肯过分和她争吵。每次仇氏一犯了脾气，公孙敬只有低头让步。这一来毁了，这个仇氏是威风日长，玉郎可也就遭了殃，她一天一天地虐待起来。
玉郎是知道叔叔痛爱自己，叔叔又做着一点小事，没有别的法子安置自己。个人年岁小，也不会干什么，只好在家中。赶到这个仇氏，她这么一现出泼悍的原形。玉郎每天从天一亮，一直到晚上，被她呼来喝去，什么事全叫玉郎干，先前是骂，一点一点地竟动了手。公孙敬是不能常常地在家中，这个仇氏也抱怨，可是公孙敬回到玉树湾，她又一时不叫他安生。不是因为日子穷，和公孙敬闹，就是因为家中的闲事闲非，反正她吵个不休。
最厉害的，仇氏那个爹爹仇三秀，三天一来，五天一来。到了就得供应他酒饭，走的时候，还要送给他钱。公孙敬这种日子，哪能应付这些事？逼迫得他在酒栈中竟是弄了许多亏空，自己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可是这个仇氏，先前不过在家中兴风作浪，后来竟是不断地回娘家，一去就是多少天，弄得外面风言风语。公孙敬虽有耳闻，这种事，叫他就无法追究。
可是看到这个侄儿，面貌是一天比一天消瘦，公孙敬看着痛心。可是他现在对于仇氏，真有些怕了，他哪敢明指着玉郎向她质问，只有旁敲侧击地来劝解仇氏。可是话说得一不检点，反倒惹起仇氏的大哭大闹，这种泼妇，除非是遇到那种粗暴的汉子，简直是无法对付。公孙敬虽则日月穷了，他是个规矩人家，尤其是怕人笑话。吵过两场，公孙敬气得只有回了酒栈，很多的日子不回来。
赶到转年，这个仇氏竟生了个孩子。她生了孩子，给玉郎加了罪孽，几个月后，她把个杨老妈妈也打发走，她是说这种日子不配再使佣人，白吃饭全养不起，可怜的玉郎算受了活罪。这爷两个本是怀着满腹冤屈，一身仇恨，可是被这仇氏搅得这么家宅不安，爷两个自身的事，全不容你去想了。这个仇氏越闹越厉害，她到娘家一住就是多少天，渐渐有人透露出来，她竟跟五云岗山主苗人虎也有了不清楚的事，这不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么？公孙敬有时回来，还得打发人前往三林湾去接仇氏，她心里痛快就回来，不高兴时，就把去的人骂一顿。公孙敬到此时，可是又痛心，又惭愧，自己只有在暗地里来安慰这个侄儿。
玉郎虽则这么受着仇氏的虐待，这个孩子是真有心，他始终在叔叔面前就没有说过一个字。他看出叔叔这一年多，容颜变得老得厉害，自己想到个人年岁小，受气挨打，为了叔叔，也该忍耐下去。好在有出头之日，自己已经一再地向叔叔要求，到了十五岁把他送到镖局子里去当小伙计。不怕给人家刷马扫地，当小伙计，一定要好好地干。自己为的苦熬上几年，能够感动出一位慈心的练武师傅，收录了他，将来他好给全家报仇雪恨。这个孩子有志气，他想得很对，哪知道公孙敬禁不住这么折磨了，他又听到这些风言风语，自己在玉树湾，已经住了好几辈，到了个人本身，真出了这种丑事，有什么脸见乡邻，赶到秋凉时候，一病不起。
他刚一病的时候，还不甚重，仇氏反倒带了孩子回了娘家，她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公孙敬这个病是不容易好了，一天比一天重，一连打发人接了仇氏两次，更烦出一个老乡邻，去和仇氏说，这才把仇氏接回来。这种女人，她已经变了心，她哪还有好心念对待公孙敬，把她请到家中，只有给公孙敬添病。眼看着公孙敬病已垂危，可是仇氏竟在这种时候，她还跑到娘家去一次，说是他爹爹有要紧的事，可怜这个家中只剩了玉郎守着叔叔。
公孙敬知道是不成了，趁着仇氏不在面前，拉住玉郎的手，哭着说道：“玉郎，叔叔可真对不起你了，我哥哥嫂嫂，把你托付到我的身旁，叫我照顾你，也是为我公孙家中留一个后代。叔叔不止于念手足之情，从你极小的时候，我跟你已死的婶婶就爱你，叔叔始终对你是一片血心。可是我家门无德，娶了你这个婶娘，把我叔侄二人算完全断送，我至死也对不起兄嫂了。你看我病到这种情形，好狠的女人，他还跑到娘家去，会”说到这个字，公孙敬面目变色，气已经喘不过来。
玉郎抓住叔叔的手，忙地哭着招呼：“叔叔，你别难过，侄子知道你的心。你好好地养病，你能够好了，把侄子打发离开家，有几年的工夫，你就得了。叔叔你再有个好歹，可苦死我了，谁还照顾我？”公孙敬缓了半晌，喘吁吁道：“苦命的孩子，不必痴心妄想，我不会再好了。我自恨我愧得慌，我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应该死，自己找死。千不该，万不该，我绝不应该再续娶。到现在还叫我说什么，好孩子，你真是疼叔叔，平时的情形，我知道得清楚。你受了罪，你不肯告诉我，叔叔闭了眼。好孩子，这个家你可不能待了，你要自己打算逃这条小命吧！”
玉郎此时也痛心已极，向公孙敬道：“叔叔，你叫我投奔哪里？我长这么大，没离开过玉树湾，咱们又没有至亲至友，只有酒栈里，我敢去么？守着家中附近，婶母绝不会容我离开。叔叔你安心，没有什么，我年岁小，婶娘也不能一下把我打死。总是我不懂得做晚辈的道理，不会孝顺她，不会侍奉她，才惹起婶娘对我的厌恶。我从此后倒要好好地孝敬婶娘，好叫她回心转意。叔叔，你有了机会，务必得托刘掌柜，叫他过了年，用好言好语来央求婶娘。把我到荐到城里镖局子去，侄儿可就算活下去，那才是侄儿的真正生路。”
公孙敬咬咬牙摇摇头道：“我现在一切事看得明白，苦命的孩子，你过去是完全原谅这个叔叔。我什么事全看得透，她会回心转意，哪是妄想。好孩子，你不怕去讨饭，也不会饿死，赶紧地离开这个家。我公孙门中还可以保全一个后代，只要你不走，就算死绝了。”可是玉郎他仍是咬定了牙，要守在家中。
这个孩子他是另有他的心愿，他总想着婶娘现在外面虽有些不好的风声，她总还有些顾忌，自己总算是叔叔的亲胞侄，让他尽管虐待，有我这么个人，婶娘多少有些顾忌。并且也生了孩子，有这个小弟弟带累着，在玉树湾别的举动他就说不出口，也好为叔叔保全一些脸面。
这时仇氏可从娘家回来，丈夫这里已经奄奄一息，她从娘家回来，收拾得那么干净，满面春风。不过是一进了上房，把脸色立刻沉下来，她绝不向公孙敬问一声，简直把公孙敬看成眼钉肉刺。她到了家中，不是哭就是闹，哭着喊着媒人大爷，把她推在火坑里，嫁了这种人家，从进门就受罪，现在还落个守活寡。她是哭一阵闹一阵，玉郎只有小心地伺候，哄着这个小弟弟，这一来公孙敬被这个泼妇一闹，一连就昏过两次去。
玉郎因为婶母不在家，自己服侍叔叔，已经好几夜未曾好好地睡，熬得他力尽筋疲。好容易盼着这个仇氏安了生，不再闹了，天也就不早了。玉郎是在这上房的下间睡，可是到了后半夜，自己在迷离中，竟被哭声惊醒。仇氏已经大哭起来，吓得玉郎赶紧地跑过来，再看时，叔叔早已经咽了气，口角边还喷出血来。玉郎也是哭得肝肠寸断，一直地耗到天亮，这才把附近的邻居找了来，大家动手帮忙，把公孙敬停放好。
因为公孙敬病得很久，家中本来一点积蓄没有了。到这时连公孙敬的身后事全没法办了。这个仇氏，她只有大哭大闹，一片怨言，街坊邻居们全是劝着，全主张着请一位邻居帮忙。跟着邻居到酒栈中，还是请刘掌柜帮助着把公孙敬身后事办完了。可是这个仇氏她似乎对于玉郎已经怀疑了，说什么也不叫玉郎去。只打发一位邻居进城去请酒栈的掌柜刘子厚，邻居们也只好照着她的话去办。
这个刘子厚真个不含糊，跟着就到来，刘子厚在公孙敬灵床前吊祭一番。他对于这位仇氏二奶奶百般劝勉，就是鼓励仇氏。叫仇氏要好好地抚养她自己所生的这个儿子，照顾着这个胞侄，就算对得起死去的公孙敬了。“自己的酒栈营业，这一年十分不好，尤其是公孙敬亏空的钱太多了。但是这些事，我刘子厚不便细说了。我要一细说，我个人的情况，就显着我刘子厚有人在人情在，浅薄的情形，一切事我是尽力而为，交朋友应该在这种时候拿出力量来，才算真有交情。”就这样公孙敬这回丧事，完全是刘子厚一手给料理起来的。刘子厚这么对待亡友，所有玉树湾的街坊邻居们，没有不夸奖的，全认为这种朋友真难得。这些街坊邻居们，平时对于仇氏就没有什么来往，并且她的行为，别人看着也认为她太给公孙敬丢人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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