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闯山庄入盗窟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个胡大也惊异地答道：“大师父，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我家正是住在那里。”苦和尚伸手把胡大的胳膊抓住道：“你难道是胡巧哥么？”这个胡大也惊异着答道：“不错，正是”底下的“我”字没出口，呀的一声道：“你快着逃，大约是两头蛇又来了。”苦和尚赶紧把刀往木垛上一入，身躯斜着向右一沉，往南一扭头，口中在说道：“巧哥，你等我，我这就要翻回来。”
苦和尚眼中已经看到往南去，大约是第四垛木料的顶子上，一条黑影从上面已经飘身落下去。正好苦和尚施展开“金蟾戏水”式，双足一蹬，身躯塌着木垛顶子往前纵出去，向北往下一落，双手一按，双足一蹬，又往前蹿出去，一连三次，已经到了木垛的边子上。仍然是往下一翻，顺着木垛的斜坡，退下来丈余，脊背往木垛的斜坡上一靠，把身躯绷在那不动。
这时那个两头蛇焦宝庆，果然又翻回来。他这里全是定规好的暗令子，巡查到这里绝不发语，只用青铜钱向木垛上一掷。伏守在上面的人，仍然在木垛上面一个空当内潜伏着。不问话答话，不是自己人没有这种暗令。伏守人就要暴起袭击。这个两头蛇焦宝庆到了这个木垛顶子上，低声招呼：“胡大，可要注意着，这一带要仔细瞭望着四周，今夜恐怕有事。哪里发现了奸人，谁露了空，可提防着他两条腿。”说完这两句话，提着刀嗖嗖地紧纵，到了木垛的边沿上，脚下轻轻地一点，身形已经轻飘飘落在木垛的北边。
此次苦和尚对于他施展轻功的式子，看得越发地真切，自己好生惊心。个人在玄女峰玄鹤寺，随着师父、师兄所学的一身本领，以及翻山越岭的功夫，用轻身术渡飞索悬桥。认为造就得够功夫，师父、师兄更是南海少林派嫡传的门下。哪知道才离开玄鹤寺，眼中初次接触的人，竟是这种出类拔萃的绿林人物。由此可见，江湖路上到底有能人，什么出众超群的人物，全许遇得上。莫怪像师父、师兄那么好的功夫，当年还毁在冲天龙苗飞虎的手下。现在自己越发得深加警戒，不要轻视了这伙匪徒。这个两头蛇焦宝庆，一直地往北翻上最后面的两处木垛，大约他也是照样地那么嘱咐上面伏守的人。
此次苦和尚轻轻往起一蹿，倒坐在木垛边子上，赶紧把身躯一倒。斜卧在靠木垛边上，看着那两头蛇焦宝庆的踪迹。见他向东转回去，贴着木栅墙奔了前面，自己仍然谨慎着个人的行迹。蛇行向前，贴近了这个旧日邻居胡巧哥伏身之处。这木垛顶子上面，他是隔开五六根木料，就是一个空当，矮下去二三尺，这里可以潜伏人。苦和尚到了近前，低声向他招呼道：“你还看得出我是谁么？”胡巧哥悲声说道：“你把身形也到空当里边来，注意四周，防备着来人。先前我实在看不出你是谁了，你虽则年岁长大，可是你的口音没变，我听着耳熟，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出家当了和尚。玉郎哥，那年全说是你死在了旷野荒郊，埋在雪堆内。谁也不会想到，你还会活在人间。这些年来，你在哪里出家？怎么还学会了这么一身好本领？玉郎哥，你真该回来，为你一家报仇，也应该救救我们这一班乡邻们。可怜这一带的人苦死了。这个万恶的东西不除，这一带的人再没有出头之日了！玉郎哥，我真惭愧，我实在没脸见你。我爹爹也是死在这群万恶的恶奴手内，我是想给爹爹报仇，但是我总没有这种勇气。玉郎哥，我也真没办法，我就是拿命跟他们拼了，可是我妈两腿已经瘫痪，我倘若也死在他们手中，我妈还有什么人照管。我不能报仇，反倒为了养着我妈在这里找这碗饭吃。我是不甘心，只等待我妈百年之后，也就是我动手的时候。这个话只有跟玉郎哥你说，别人也不肯信了。就因为我年轻力壮，手脚利落，我也就算是披上一张贼皮一样。玉郎哥，你今夜到这里来，我知道你一定是找那万恶的苗人虎。你怎么只在林场这一带潜踪隐迹？这里实在没有他，平时全不往这里来。何况这些天不知道他们弄的是什么事，伤天害理地对付了什么人，情形上看得出来，十分严厉。难道玉郎哥，你跟我所说的那两个人有关么？”
苦和尚此时手拉着胡巧哥，痛心往事不住地流着泪。容他把话说完，这才拭了拭泪，叹息说道：“巧哥，你我是从小的弟兄，我家中的事你是尽知。我那年情实是非死不可了，倒在冰天雪地中，身带重伤，竟是被一位老和尚所救。把我带到昭化县毗庐寺，后来指引我到玄女峰玄鹤寺，拜在一位少林僧门下，学就一身本领。师徒全是跟这个恶魔有不共戴天之仇。跟我师父还有一个师兄，去到五云岗，这是白天天一亮的事。我师父是名门正派，南海少林寺，掌万法归宗堂的方丈。带着我们登门明找这个恶魔。他不是苗人虎，这个万恶的东西，他竟是当初横行川广云贵一带的冲天龙苗飞虎。他两个拜弟，一个叫过天雕邱云，一个叫翻天鹞子陈震。这是东南三霸天，最厉害的绿林巨盗。我师父到五云岗山庄登门明找他，索还冤孽债。可是这个恶魔，他竟避匿不见。分明是挟有阴谋，尤其是我师徒的行踪已露，早落在他们眼中。我师父不肯听从我师兄弟的劝告，不暗中下手对付他。这一来，反被他指定一个地方，就是五云岗的东山七煞岭，落魂坡，山神小庙去等待他。这分明他要用阴谋暗算的手段对付我师父。可是当初从雪地中救我命的，是我师伯悟善方丈，跟我一个慧明师兄，就在头两天突然失踪。这件事我们就想到恐怕也和这冲天龙苗飞虎有牵连，现在听到你所说的情形，事情可真毁了。一定是我师伯跟我慧明师兄，全落在他们手中，好厉害的东西。巧哥，现在事情是叫我无法兼顾，我非找冲天龙苗飞虎不可。据你所说的情形，被困的人，除非是把冲天龙苗飞虎歼除之后，无法救出。现在别的事，我也不求你帮忙，你也没有力量帮助我。现在只求你无论想什么法子，仔细探听被送进林场囚禁地窖中的人，是否真是出家人，是否真个不至于死在地窖内。事情我是这样托付你，但是用得着用不着，也就不敢想了。以眼前的情形看来，或者我师徒也难逃毒手，也未可知。巧哥，我一身所受的苦难，和一家惨死的情形，我不找到冲天龙苗飞虎，亲手把他的心剜出来，那可真叫我白活这些年了。现在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情形，就连我恩师和师兄，全有十分危险，事情我也不愿意过分耽搁。巧哥，但盼我还能看到你，你可是每夜全是这样在木垛上潜伏把守么？”
胡巧哥道：“这个事情可不能定准，有时候也许不派我。山上的大权，全在两头蛇焦宝庆手中，由着他调动。我倘若夜间不上班时，可也不准离开林场。你大约这一带全到过了，前面大柜，一排高大的房子后面，有十二排小房子，那全是林场里护场弟兄们的住处。我在第七排房子，靠着西边的头一间。玉郎哥，你可要小心谨慎，我们不是一个人住一间屋。还是等我上班时，又是一个黑夜间，咱们倒容易相见。”
苦和尚道：“你全告诉我很好，现在的事情，不能预定结果如何。巧哥，你知道我一家人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苦儿。我虽则出了家，但是我过去遭遇的惨，哪一件事，也叫我忘不下。家乡一带，哪还有我的亲人。巧哥，你现在就如同我的至亲骨肉一般。可是我还问你一件事，你可知道，这个话真叫我羞于启齿。”
胡巧哥道：“玉郎哥，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仇氏下贱东西么？”苦和尚道：“我正是问的她，现在我一切事全明白了，我叔叔完全死在她手内。就不是她亲手杀害，也是她心存恶念，用丑语恶言，把他逼死，我不能放过她了。但是你可知道这个下流的东西，他生了一个男孩。无论她如何下流，我那贵儿弟弟，总是我叔叔的骨血，我也愿意再找到他。我已经出家，为了全家复仇，也许断送在五云岗。就是我不死在这儿，我也是剃度佛门的人，只要这些恩仇一了，我也就永远地到南海少林去忏悔一身罪孽。有那贵儿弟弟，也好叫他为我公孙氏接续后代香烟。”
胡巧哥恨声说道：“玉郎哥，我从跟你才见面，彼此没认出是旧日的弟兄，可是刀放在我头上，我因为知道我个人已经是忍辱偷生。你在木垛上现身，分明是来对付这个万恶苗人虎的敌人，可是我绝没说一句虚言。我对于他山庄的事情，知道的实不清楚。不过那个下流的东西，我却看见过她两次。玉郎哥，你不能再叫她活下去了，连你那个弟弟，也是认贼作父。我看你不必妄想了。玉郎哥，你赶紧走吧，恐怕那个两头蛇焦宝庆又回来。这情形是好紧，你有这一身本领，还不赶快奔山庄搜寻那个万恶的东西，把他碎尸万段。我盼你今夜为你家、为沧溪县大报冤仇。快走，从东边转过去。”
苦和尚手底下用力握了握胡巧哥的手，说了声：“但盼如你的话。倘若我们事情一时不能得手，白天你可以不可以到山里边没有人迹的地方去？”胡巧哥忙答道：“或者也许可以。”苦和尚道：“我是要确知地窖中是什么人。往东去荒草最深的那条大山沟，但凡有机会，你要到那里走一遭。见不着我，巧哥，咱们就算来世见了。”这时果然偏着两边第三个木垛上，已现人影。苦和尚赶紧离开巧哥身边，翻下木垛。伏身蛇行，顺着木垛旁的空当黑暗处，紧蹿过来。趁着两拨巡更查夜的壮丁们离开全有好几丈远，苦和尚赶紧地翻上东边栅墙，落到外面。赶紧地向东蹿出十几丈外，这才扑奔正南五云岗山口。
顺着这片乱山头往南转，这是很长的一段路了。这座林场是在北山头这边一片高冈上，到了这段山坡前，再往东转一下，就是他山庄所在。苦和尚他在林场这边耽搁的工夫可不小了，这时是三更已过。苦和尚遇到了胡巧哥，越发地勾起他满怀悲痛，一片伤心。现在他简直把私自离开山神庙的事忘了。不过揣情度理，林场后面的木垛下土窖中，囚禁的果然若是悟善师伯、慧明师兄。这东南三霸天，绝没有离开五云岗，自己总可以找到他。到了山坡下面，眼中已然看到山庄。把僧衣整理一下，轻蹬巧纵，飞扑山庄前。庄门前黑沉沉静悄悄，苦和尚耸身一纵，蹿上门头。身形往下一伏，往里面先张望一下，大门内是一个很宽敞的大院落。靠南北两边，各有两间房子，门窗上全是黑暗暗的，一点灯光没有。往后看，相隔着五六丈远，有一段短墙，当中是六扇屏门，也全关闭着，苦和尚从门头这边偏着往北轻轻一纵，落在院中，紧贴在北边两间屋的窗下，侧耳听了听，什么声音听不到，屋中是否有人睡着，就无法推测了。
顺着窗前黑影中，紧往前纵身，到了这道矮墙东北角这里，往起一耸身，翻上墙头。伏身再往里看，又是一个五六丈见方的大院落，迎面却有五间长形如大厅的房子，可是也黑暗着。这时听到北边发出笑语之声，苦和尚看到这大厅前偏着南北两面退出三四丈，两边全有一道花墙，当中各留着一个八角门。在大厅两旁山墙边，也全有角门通着后面。苦和尚遂翻上北边这道花墙子。这里是一个很大的跨院，北房为上，也是有五间长，东西是各有三间配房。靠东配房的南墙角通着后面，也有一个小门，上房里门窗上灯光很亮。笑语的声音，也就是从上房里发出来。苦和尚他在这种地方，自己是很为难。个人在玉树湾，虽则是家业穷了，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可总是老根旧底的人家。叔叔在世时，自己虽则年纪小，可是叔叔时时在教训着，总要守着规矩，保持着家声。自己几乎死在恶魔手中，被救投师，悟玄僧也是处处地教导着走光明正大的道路。现在自己更当了和尚。虽则明知道山庄内所住的全是匪人，所有的眷属，也全是贼妻贼子。可是这是一个深夜间，自己就不愿意偷窥人家女眷住的房屋。可是自己的来意是找寻冲天龙苗飞虎，跟他两个拜弟，不向前察看一下，怎能得到真情实况，搜寻到冤家对头？好在冲天龙苗飞虎跟他两个拜弟邱云、陈震，当初在五云岗附近全看见过他们。要紧的是苗飞虎，这个偏院绝不像他所住的地方。自己只有轻轻一纵，飘身落在院中，蹑足轻步，到了上房近前，听到说话的声音，完全在这正房偏着东边。
苦和尚到了风门附近，身形停住，转身来向两边张望一下。这时耳中竟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焦二奶奶，你别和我们装腔作势，你若是不惦着你们当家的，七八百里路，还是连夜赶，半夜的赶到五云岗，你为了什么？别装正经了，等一等，听听内宅大奶奶那里的信息就知道了。他们这次的买卖成交完，这也正该大家欢欢喜喜地庆贺一回。不管天早晚，回头叫张大爷到山上把焦二爷请来，你们夫妇团圆，这个嫂嫂准做好事，连洞房全预备好了。”这个女人话一落声，立刻有两三个同声笑起，跟前更听得一阵杯盘碰动的声音。
苦和尚他虽则看不见屋中的情形，耳中所听到的里边全是女人，一个男子的声音没有。我堂堂少林寺门下，何必听这些肮脏话。自己毫不迟疑，离开正房的门前，一个“旱地拔葱”，飞纵上东厢房的屋顶。往后望去，他这里房子还是很多，他这山庄的大门是坐东向西，主房一定是在后面。自己蹿房越脊，从北边转过来。看出这一带一连就是三个偏院，当中连越过两个大院落，全是黑沉沉。苦和尚他在这种地方，可绝不敢丝毫大意，身形起落全是加着十分小心。
赶到从北边一道跨院这边屋顶上转过来，向当中察看。远远地望到还隔着一排高大的房子后面，似乎有灯火之光了，因为那边不像这里这么阴沉黑暗。苦和尚他是一个极聪明有宿慧的人。先前是一片复仇心切，闯入他山地。自己竭力地掩蔽着行藏，注意着四周，一连越过这么几道院落。自己赶紧在一个房后坡把身形隐下去，想到这种情形不大对了。
苦和尚眼中已经看到往南去，大约是第四垛木料的顶子上，一条黑影从上面已经飘身落下去。正好苦和尚施展开“金蟾戏水”式，双足一蹬，身躯塌着木垛顶子往前纵出去，向北往下一落，双手一按，双足一蹬，又往前蹿出去，一连三次，已经到了木垛的边子上。仍然是往下一翻，顺着木垛的斜坡，退下来丈余，脊背往木垛的斜坡上一靠，把身躯绷在那不动。
这时那个两头蛇焦宝庆，果然又翻回来。他这里全是定规好的暗令子，巡查到这里绝不发语，只用青铜钱向木垛上一掷。伏守在上面的人，仍然在木垛上面一个空当内潜伏着。不问话答话，不是自己人没有这种暗令。伏守人就要暴起袭击。这个两头蛇焦宝庆到了这个木垛顶子上，低声招呼：“胡大，可要注意着，这一带要仔细瞭望着四周，今夜恐怕有事。哪里发现了奸人，谁露了空，可提防着他两条腿。”说完这两句话，提着刀嗖嗖地紧纵，到了木垛的边沿上，脚下轻轻地一点，身形已经轻飘飘落在木垛的北边。
此次苦和尚对于他施展轻功的式子，看得越发地真切，自己好生惊心。个人在玄女峰玄鹤寺，随着师父、师兄所学的一身本领，以及翻山越岭的功夫，用轻身术渡飞索悬桥。认为造就得够功夫，师父、师兄更是南海少林派嫡传的门下。哪知道才离开玄鹤寺，眼中初次接触的人，竟是这种出类拔萃的绿林人物。由此可见，江湖路上到底有能人，什么出众超群的人物，全许遇得上。莫怪像师父、师兄那么好的功夫，当年还毁在冲天龙苗飞虎的手下。现在自己越发得深加警戒，不要轻视了这伙匪徒。这个两头蛇焦宝庆，一直地往北翻上最后面的两处木垛，大约他也是照样地那么嘱咐上面伏守的人。
此次苦和尚轻轻往起一蹿，倒坐在木垛边子上，赶紧把身躯一倒。斜卧在靠木垛边上，看着那两头蛇焦宝庆的踪迹。见他向东转回去，贴着木栅墙奔了前面，自己仍然谨慎着个人的行迹。蛇行向前，贴近了这个旧日邻居胡巧哥伏身之处。这木垛顶子上面，他是隔开五六根木料，就是一个空当，矮下去二三尺，这里可以潜伏人。苦和尚到了近前，低声向他招呼道：“你还看得出我是谁么？”胡巧哥悲声说道：“你把身形也到空当里边来，注意四周，防备着来人。先前我实在看不出你是谁了，你虽则年岁长大，可是你的口音没变，我听着耳熟，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出家当了和尚。玉郎哥，那年全说是你死在了旷野荒郊，埋在雪堆内。谁也不会想到，你还会活在人间。这些年来，你在哪里出家？怎么还学会了这么一身好本领？玉郎哥，你真该回来，为你一家报仇，也应该救救我们这一班乡邻们。可怜这一带的人苦死了。这个万恶的东西不除，这一带的人再没有出头之日了！玉郎哥，我真惭愧，我实在没脸见你。我爹爹也是死在这群万恶的恶奴手内，我是想给爹爹报仇，但是我总没有这种勇气。玉郎哥，我也真没办法，我就是拿命跟他们拼了，可是我妈两腿已经瘫痪，我倘若也死在他们手中，我妈还有什么人照管。我不能报仇，反倒为了养着我妈在这里找这碗饭吃。我是不甘心，只等待我妈百年之后，也就是我动手的时候。这个话只有跟玉郎哥你说，别人也不肯信了。就因为我年轻力壮，手脚利落，我也就算是披上一张贼皮一样。玉郎哥，你今夜到这里来，我知道你一定是找那万恶的苗人虎。你怎么只在林场这一带潜踪隐迹？这里实在没有他，平时全不往这里来。何况这些天不知道他们弄的是什么事，伤天害理地对付了什么人，情形上看得出来，十分严厉。难道玉郎哥，你跟我所说的那两个人有关么？”
苦和尚此时手拉着胡巧哥，痛心往事不住地流着泪。容他把话说完，这才拭了拭泪，叹息说道：“巧哥，你我是从小的弟兄，我家中的事你是尽知。我那年情实是非死不可了，倒在冰天雪地中，身带重伤，竟是被一位老和尚所救。把我带到昭化县毗庐寺，后来指引我到玄女峰玄鹤寺，拜在一位少林僧门下，学就一身本领。师徒全是跟这个恶魔有不共戴天之仇。跟我师父还有一个师兄，去到五云岗，这是白天天一亮的事。我师父是名门正派，南海少林寺，掌万法归宗堂的方丈。带着我们登门明找这个恶魔。他不是苗人虎，这个万恶的东西，他竟是当初横行川广云贵一带的冲天龙苗飞虎。他两个拜弟，一个叫过天雕邱云，一个叫翻天鹞子陈震。这是东南三霸天，最厉害的绿林巨盗。我师父到五云岗山庄登门明找他，索还冤孽债。可是这个恶魔，他竟避匿不见。分明是挟有阴谋，尤其是我师徒的行踪已露，早落在他们眼中。我师父不肯听从我师兄弟的劝告，不暗中下手对付他。这一来，反被他指定一个地方，就是五云岗的东山七煞岭，落魂坡，山神小庙去等待他。这分明他要用阴谋暗算的手段对付我师父。可是当初从雪地中救我命的，是我师伯悟善方丈，跟我一个慧明师兄，就在头两天突然失踪。这件事我们就想到恐怕也和这冲天龙苗飞虎有牵连，现在听到你所说的情形，事情可真毁了。一定是我师伯跟我慧明师兄，全落在他们手中，好厉害的东西。巧哥，现在事情是叫我无法兼顾，我非找冲天龙苗飞虎不可。据你所说的情形，被困的人，除非是把冲天龙苗飞虎歼除之后，无法救出。现在别的事，我也不求你帮忙，你也没有力量帮助我。现在只求你无论想什么法子，仔细探听被送进林场囚禁地窖中的人，是否真是出家人，是否真个不至于死在地窖内。事情我是这样托付你，但是用得着用不着，也就不敢想了。以眼前的情形看来，或者我师徒也难逃毒手，也未可知。巧哥，我一身所受的苦难，和一家惨死的情形，我不找到冲天龙苗飞虎，亲手把他的心剜出来，那可真叫我白活这些年了。现在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情形，就连我恩师和师兄，全有十分危险，事情我也不愿意过分耽搁。巧哥，但盼我还能看到你，你可是每夜全是这样在木垛上潜伏把守么？”
胡巧哥道：“这个事情可不能定准，有时候也许不派我。山上的大权，全在两头蛇焦宝庆手中，由着他调动。我倘若夜间不上班时，可也不准离开林场。你大约这一带全到过了，前面大柜，一排高大的房子后面，有十二排小房子，那全是林场里护场弟兄们的住处。我在第七排房子，靠着西边的头一间。玉郎哥，你可要小心谨慎，我们不是一个人住一间屋。还是等我上班时，又是一个黑夜间，咱们倒容易相见。”
苦和尚道：“你全告诉我很好，现在的事情，不能预定结果如何。巧哥，你知道我一家人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苦儿。我虽则出了家，但是我过去遭遇的惨，哪一件事，也叫我忘不下。家乡一带，哪还有我的亲人。巧哥，你现在就如同我的至亲骨肉一般。可是我还问你一件事，你可知道，这个话真叫我羞于启齿。”
胡巧哥道：“玉郎哥，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仇氏下贱东西么？”苦和尚道：“我正是问的她，现在我一切事全明白了，我叔叔完全死在她手内。就不是她亲手杀害，也是她心存恶念，用丑语恶言，把他逼死，我不能放过她了。但是你可知道这个下流的东西，他生了一个男孩。无论她如何下流，我那贵儿弟弟，总是我叔叔的骨血，我也愿意再找到他。我已经出家，为了全家复仇，也许断送在五云岗。就是我不死在这儿，我也是剃度佛门的人，只要这些恩仇一了，我也就永远地到南海少林去忏悔一身罪孽。有那贵儿弟弟，也好叫他为我公孙氏接续后代香烟。”
胡巧哥恨声说道：“玉郎哥，我从跟你才见面，彼此没认出是旧日的弟兄，可是刀放在我头上，我因为知道我个人已经是忍辱偷生。你在木垛上现身，分明是来对付这个万恶苗人虎的敌人，可是我绝没说一句虚言。我对于他山庄的事情，知道的实不清楚。不过那个下流的东西，我却看见过她两次。玉郎哥，你不能再叫她活下去了，连你那个弟弟，也是认贼作父。我看你不必妄想了。玉郎哥，你赶紧走吧，恐怕那个两头蛇焦宝庆又回来。这情形是好紧，你有这一身本领，还不赶快奔山庄搜寻那个万恶的东西，把他碎尸万段。我盼你今夜为你家、为沧溪县大报冤仇。快走，从东边转过去。”
苦和尚手底下用力握了握胡巧哥的手，说了声：“但盼如你的话。倘若我们事情一时不能得手，白天你可以不可以到山里边没有人迹的地方去？”胡巧哥忙答道：“或者也许可以。”苦和尚道：“我是要确知地窖中是什么人。往东去荒草最深的那条大山沟，但凡有机会，你要到那里走一遭。见不着我，巧哥，咱们就算来世见了。”这时果然偏着两边第三个木垛上，已现人影。苦和尚赶紧离开巧哥身边，翻下木垛。伏身蛇行，顺着木垛旁的空当黑暗处，紧蹿过来。趁着两拨巡更查夜的壮丁们离开全有好几丈远，苦和尚赶紧地翻上东边栅墙，落到外面。赶紧地向东蹿出十几丈外，这才扑奔正南五云岗山口。
顺着这片乱山头往南转，这是很长的一段路了。这座林场是在北山头这边一片高冈上，到了这段山坡前，再往东转一下，就是他山庄所在。苦和尚他在林场这边耽搁的工夫可不小了，这时是三更已过。苦和尚遇到了胡巧哥，越发地勾起他满怀悲痛，一片伤心。现在他简直把私自离开山神庙的事忘了。不过揣情度理，林场后面的木垛下土窖中，囚禁的果然若是悟善师伯、慧明师兄。这东南三霸天，绝没有离开五云岗，自己总可以找到他。到了山坡下面，眼中已然看到山庄。把僧衣整理一下，轻蹬巧纵，飞扑山庄前。庄门前黑沉沉静悄悄，苦和尚耸身一纵，蹿上门头。身形往下一伏，往里面先张望一下，大门内是一个很宽敞的大院落。靠南北两边，各有两间房子，门窗上全是黑暗暗的，一点灯光没有。往后看，相隔着五六丈远，有一段短墙，当中是六扇屏门，也全关闭着，苦和尚从门头这边偏着往北轻轻一纵，落在院中，紧贴在北边两间屋的窗下，侧耳听了听，什么声音听不到，屋中是否有人睡着，就无法推测了。
顺着窗前黑影中，紧往前纵身，到了这道矮墙东北角这里，往起一耸身，翻上墙头。伏身再往里看，又是一个五六丈见方的大院落，迎面却有五间长形如大厅的房子，可是也黑暗着。这时听到北边发出笑语之声，苦和尚看到这大厅前偏着南北两面退出三四丈，两边全有一道花墙，当中各留着一个八角门。在大厅两旁山墙边，也全有角门通着后面。苦和尚遂翻上北边这道花墙子。这里是一个很大的跨院，北房为上，也是有五间长，东西是各有三间配房。靠东配房的南墙角通着后面，也有一个小门，上房里门窗上灯光很亮。笑语的声音，也就是从上房里发出来。苦和尚他在这种地方，自己是很为难。个人在玉树湾，虽则是家业穷了，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可总是老根旧底的人家。叔叔在世时，自己虽则年纪小，可是叔叔时时在教训着，总要守着规矩，保持着家声。自己几乎死在恶魔手中，被救投师，悟玄僧也是处处地教导着走光明正大的道路。现在自己更当了和尚。虽则明知道山庄内所住的全是匪人，所有的眷属，也全是贼妻贼子。可是这是一个深夜间，自己就不愿意偷窥人家女眷住的房屋。可是自己的来意是找寻冲天龙苗飞虎，跟他两个拜弟，不向前察看一下，怎能得到真情实况，搜寻到冤家对头？好在冲天龙苗飞虎跟他两个拜弟邱云、陈震，当初在五云岗附近全看见过他们。要紧的是苗飞虎，这个偏院绝不像他所住的地方。自己只有轻轻一纵，飘身落在院中，蹑足轻步，到了上房近前，听到说话的声音，完全在这正房偏着东边。
苦和尚到了风门附近，身形停住，转身来向两边张望一下。这时耳中竟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焦二奶奶，你别和我们装腔作势，你若是不惦着你们当家的，七八百里路，还是连夜赶，半夜的赶到五云岗，你为了什么？别装正经了，等一等，听听内宅大奶奶那里的信息就知道了。他们这次的买卖成交完，这也正该大家欢欢喜喜地庆贺一回。不管天早晚，回头叫张大爷到山上把焦二爷请来，你们夫妇团圆，这个嫂嫂准做好事，连洞房全预备好了。”这个女人话一落声，立刻有两三个同声笑起，跟前更听得一阵杯盘碰动的声音。
苦和尚他虽则看不见屋中的情形，耳中所听到的里边全是女人，一个男子的声音没有。我堂堂少林寺门下，何必听这些肮脏话。自己毫不迟疑，离开正房的门前，一个“旱地拔葱”，飞纵上东厢房的屋顶。往后望去，他这里房子还是很多，他这山庄的大门是坐东向西，主房一定是在后面。自己蹿房越脊，从北边转过来。看出这一带一连就是三个偏院，当中连越过两个大院落，全是黑沉沉。苦和尚他在这种地方，可绝不敢丝毫大意，身形起落全是加着十分小心。
赶到从北边一道跨院这边屋顶上转过来，向当中察看。远远地望到还隔着一排高大的房子后面，似乎有灯火之光了，因为那边不像这里这么阴沉黑暗。苦和尚他是一个极聪明有宿慧的人。先前是一片复仇心切，闯入他山地。自己竭力地掩蔽着行藏，注意着四周，一连越过这么几道院落。自己赶紧在一个房后坡把身形隐下去，想到这种情形不大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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