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苦和尚愤侦敌情潜搜林场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悟玄僧又跟着走出庙门,顺着这道山坡往东直到了岭下,把山岭上下,以及南北两边的山头,全看了一看。回转山神庙内,身边全带着干粮,取出来吃一些。慧空和尚道:“师父,到现在难道师父还固执着自己的操行,等待这个恶魔阴谋暗算的手段么?我们还不如爽快地到五云岗走一遭。无论如何还要逼他出现,我们照样地还能把他诱到七煞岭落魂坡,来解决我们这段冤孽债。真个地三两日我们还能等下去,倘若这个恶魔从此隐匿不见,我们难道永远地守在这里么?”悟玄僧道:“这七煞岭落魂坡,是他指出叫我们师徒作栖身之地,我想他必然要很快地发作,无论他用什么阴谋手段前来,他终归是能和我们一决生死存亡。慧空,我们若不能等待一时,倒真个显得我们师徒没有容人之量了。”

  苦和尚一旁说道:“师父,从山边转过来时,师父也曾看见靠山边一带的种地的农人,哪还能找到一个穿着整齐衣服的人。这一带从五云岗这里起,一直地到玉树坡,过去是十几个村子的农田,现在完全落到这个恶魔的手内。这些年来,被这个恶山主阴谋暗算,强取豪夺,全到了他手内。先前丰衣足食的人家,全变了穷人,所以师父看到野地中再找不出一个穿整齐衣服的。这一带的农村,到了什么地步,师父也就可想而知了。如今我师徒离开玄鹤寺,来到五云岗,他分明是在家中,却故意地避匿不见。师父不但为了个人的十载冤仇,就是为了这一带的安善良民,也该除掉这个恶魔,为地方上永绝后患了。”

  悟玄僧道:“你这个话说得倒是很对,我们出家人,应该放弃个人的私仇,为众生解除苦恼。可是我们此番来了结个人这篇冤孽债,为他人为自身还不是么?我认定了冲天龙苗飞虎,他这种对付我们的行为,他并没有畏罪脱逃之意。我们绝不会在这里长久等待下去,恐怕他发动也就在眼前了。我们何妨忍耐这刹那的时光,保持我佛门弟子的操行,你们还是听我的话才是。”苦和尚只有点头答应着。

  这时师徒三人全盘膝打坐,歇息着。苦和尚暗中思索着个人本身的事:“我受师恩深厚,在这时固然不能违背他的意旨,但是我公孙玉遭遇,一家人完全算断送在恶魔的手中,只剩下我这条小命,雪地中被救,死而复生。左手更断去三指,每天无一时无一刻看到我这只残废手,没有不引起我万分痛心来。如今好容易学就了一身本领,可是师父阻挡在头里,我不能擅自行动。眼前这种情形有很多可疑,师父是数十年修行得道的僧人,他的智慧,他的谋略,没不高人一等。可是他就这么固执下去,真个地在七煞岭落魂坡山神庙等待,这件事恐怕非要落个一败涂地不可。我方才是故意地用那片话来激动师父,以这沧溪县多少被害的黎民百姓为念,为是叫他早早地动手。可是他依然是不变他的主张。即或是冲天龙苗飞虎他不逃走,可是他这种情形,分明蓄有阴谋,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两下分明是誓难两立,释冤释怨,那完全是妄想。在这种情形下,只有先下手者为强,七煞岭落魂坡分明是一个绝地,师父非在这里等待下去,就是那冲天龙苗飞虎,他真个到山神庙这里和师父一决雌雄,看师父这种意思,也定然要和他单打独斗。师父能够把他歼除,但是自己这些年来,这么含辛茹苦,在玄鹤寺苦练功夫,不为的是报自身血海冤仇,为玉树湾乡邻泄愤。到那时自己眼看着他死在师父手内,固然也能称心快意,可是自己一家的深仇,就算是枉留下我这条后代。我宁可落个违背师父的教训,我还是先走一遭吧。尤其是来到五云岗最不能释怀的,就是悟善师伯和慧明师兄,到如今杳无下落。师伯失踪的事,师父在毗庐寺既查出迹象,是被劲敌诱走。怎能断定和冲天龙苗飞虎没有牵连?眼前的事真叫人急死了。自己是一个流落无依的孤儿,蒙师父恩收义养,以及慧空师兄这些年的照顾,教自己练就一身本领,自己不应该对他们稍存怀疑。可是师父这种打算,自己实认为不对,连悟善师伯、慧明师兄的下落,必须暗地侦察一下,才可以得到真相。我不必犹疑,我还是设法脱身走开为是。”苦和尚盘膝打坐的时候,把这些前后仔细思索一番,心意决定,所以再不向师父面前多说什么了。他们这一天的工夫,就在这落魂坡山神庙内耗过去。

  天是渐渐地黑了,外面的风还是很大,师徒三人倒是身边全带着干粮。慧空和尚更用身边带着的一个铜钵,在山涧打了些清泉解渴。外面一阵阵山风扬起,沙石纷飞,这个落魂坡一带,赶到天黑暗下来,真成了一个凶恶奇险之地。东边的一道七煞岭,高耸天空,横贯南北,这一带大山坡上,草木丛杂。风过处,四下里唰唰地乱响着,风沙打在庙墙上,更夹杂着一阵阵怪鸟的鸣声。往庙前一带看去,黑影幢幢,真是如入鬼境。悟玄僧他稳坐在那里,看看真是气静神凝,没有一点烦躁的情形。这师兄弟二人不断地倒着班站起来,在山神庙的四周转一下。

  天黑后,很大的工夫了。这正是一个月初的时候,星斗虽则出全了,可是那一钩残月,山头一带依然是黑沉沉。一两丈外,就辨不清一切迹象。苦和尚这次容得慧空师兄从庙外走进来,落座之后,苦和尚站起来说道:“慧空师兄,我到前面山边在夜景中,叫我远远向我出生之地玉树湾张望张望,一晃我七年的工夫离开了家乡,此次回转沧溪,一直地来到五云岗,也没能到玉树湾去走一遭。我虽是已经剃度佛门,我自己觉得尘心未敛,终还有些世俗之念。我不走远去,就在附近转一遭就回来。”他这个话完全是向慧空和尚说,师父悟玄僧好像坐禅已入了定,到了不见不闻的时候。所以苦和尚绝不去惊动师父。苦和尚现在真是无可如何,明知道现在打诳语是犯佛门的戒条,自己不这么说不能脱身了。

  他轻着脚步走出庙门,一直地顺着庙门前的山坡往南出来十几丈远,眼前就是一片小树林。穿过这片小树林,苦和尚转身来对着山神庙这边,双手合十俯身一拜,低声祷告道:“师父,弟子甘受责罚,要到五云岗走一遭了。”他一转身,从这片山坡下,斜奔东北,把轻身术施展开,纵跃如飞,一直地奔东北走下来。这座山苦和尚也是没走过,自己那时年岁小,只于是到过五云岗前山口一带,这里是一片乱山头,到处荒草荆棘。这个冲天龙苗飞虎霸据五云岗之后,他算是整个地把这座山占了,也没有人敢往山里来了。这一带又不是著名的景物清幽之地,除去附近沿着山边所有的农村,在这里就没有过路的行人。上山打柴的只在山边砍些树枝树叶还可以,只要往山深处一走,就送了命,所以这几年越发地断绝了人烟。

  往东走出有一里多的山路,翻过三处高冈矮岭,往东北望去,依然是黑沉沉,看不见什么迹象。苦和尚想着:“五云岗离着落魂坡从山边上走过来,也不过是一里多地,怎么此时往东北一带望去,连他山庄带林场连一点灯火也看不见?”自己仔细地辨识着脚下的形势,轻蹬巧纵又出来一箭多地。赶紧一提气,脚底下收住式,眼前敢情有一道山沟,有丈余宽。因为这一带山形越发险峻,一处处的石堆,高低起伏,上面更遍生着蓬蒿野草。自己不是脚下收住了式,险些顺着眼前一段斜坡掉到山沟里去。

  苦和尚停身仔细打量山沟对面的形势,为是看准了对面落脚之地,才好纵身。他刚用两手一分眼前一片极深的蓬蒿察看,脚底下往前换步的地方,身形可是没往外纵。这时偏着南边,突然地唰啦一声响,不过相隔有两三丈远,山风又大,野草蓬蒿时时地被风摇动着,这次所听到的不过响声略大些。苦和尚赶紧把身形往下一矮,从山沟边注目地往南看。可是这种地方看不出多远去,并且辨别不出究竟是风吹的,还是有什么东西往沟边蹿过去。虽则连续着听得那边不住地又唰唰响了几次,自己这边忽然一阵风卷过去,草梢也是唰啦地响了一阵。苦和尚此时已经辨别好对面着脚之处,遂不再管南面的响声,耸身一纵,蹿过山沟。哪知道苦和尚在这时一点疏忽,又造成了终生遗憾。他倘若听到这种声音时,赶紧向南紧扑过去,事情或许还能挽救,他这一越过山沟,也就无法再挽回师徒间一场浩劫。

  他顺着沟边仍然是斜奔西北,赶到翻过前面一段两丈多高的山冈子,这才知道这边的山势往东去。虽是五云岗最荒凉的山头,可是那边除去七煞岭是最高处,别的地方全矮。往西边走,有这道最高的高冈子,也像一道山岭,横贯南北,所以五云岗跟后面的林场全被挡住。此时竟看到前面一片广阔的山头,现出了一盏一盏的红灯来。自己知道在乱山头所走的方向不准,个人本是想奔五云岗那边山口里苗飞虎的山庄,可是现在无意中到了他后山的林场附近。

  苦和尚公孙玉,他一晃离开玉树湾已经是七年多的光景。他哪知道这里形势越发变了。冲天龙苗飞虎根深蒂固,他这山上所立的林场,把北边五云岗整个的山头,完全圈起来。这一片山头上全是数百年遗留下来的山林,无穷无尽的树木。他虽然已经采伐了多年,只不过把靠着五云岗山头附近的树木采伐净了。这座五云岗往北去,一直地到沧溪县的边境上,现在这里完全做成了他的私产。靠着这一带山头,也圈起了二里多地的一片栅墙,栅墙上每隔个七八丈远,就有一盏红灯。里面常年养着二三百名采伐树木的苦工,入了这林场的,也就算做了苗飞虎的牛马。

  苦和尚见已经到了林场附近,自己这里也没到过,现在何妨到里面转一遭,也明白明白苗飞虎现在力量。顺着山头掩蔽着身形,一直地扑奔了东面的围子。这围子外一带也是野草丛生,小树秧子,全是近年长起来的。栅墙不高,全是砍伐山里头的小树,连着树皮筑成的栅墙。一棵一棵排下去,非常坚固,苦和尚避开了栅墙上面的红灯附近,轻轻一纵,翻上栅墙,一飘身落在栅墙内,赶紧地往前出来有十几丈远,躲开栅墙附近。耳中听到一阵梆锣之声,报的是二更三点,知道他这里有巡围子打更下夜的。前面一垛一垛的木材,全堆积成小山一般。苦和尚往前紧走了几步,脚尖一点腾身跃起,蹿上一个木垛顶,把身形伏下去,居高临下,可以看得很远。

  他这林场里面,也分出道路来。这片山头,大致地说是平坦,可是绝不能像平地一样,面积大了,依然是高低错落。山头上把野草清除的地方,也就是他们常走的道路。往前面,隔着一二十丈远,就有一大垛木材。顺着栅墙这里往北排下去,就有一二十垛,这已经是一眼望不到边。每隔着四五垛,必有一个灯竿子,挑着一个白纸灯笼。再往西大约是一共排成四排,此时正有一拨巡更的从北往南转过来,顺着栅墙边往南走。这一拨是六个人,两个提着灯笼,两个敲着梆锣,两个提着红缨子钩镰枪。可是前面四个人,每人背上也背着一口刀。这种情形,就不像安善良民经营林场了。苦和尚容这伙巡更查夜的过去,自己从这座木材垛蹿下来,仍然顺着栅墙边往北转过来。

  这片林场占的地势真大,出来好几箭地,一连地遇到三四拨,全是方才看到一样的情形。这些巡更查夜的人,完全是年轻的壮汉,一个个带着剽悍矫健之气。这分明不是他林场中所用的一般苦工们了。因为自己当初亲眼得见,自称活菩萨苗人虎的山主,暴打木工,用大力威胁他们,那些苦工们全是衣衫褴褛,一个个全是劳累过度的情形。这些巡更查夜的,分明是另一班人。越过了十几垛木材垛,偏着西边,也就是这四排木材垛的当中,一片山道上,建筑着一片房屋,还另起一段栅墙。这里栅门那里,也挂着灯笼。可是栅门大开着,并没有人把守,里面不断有人出入着。

  迎面这一排房屋,并不是三两间,一字横排,约莫有十几间长,房子建筑得还非常高大轩敞。它跟一般在山上经营林场所住的地方不同,凡是在山上干林场的,没有正式起盖大片房子的。因为那一带林木采伐完了,就得挪地方,所以平常全是用木板搭盖起来,可以避风雨就是了。苦和尚眼中所看到这一排房子,非常讲究,门窗全是那么整齐。这一片房子,窗上的灯光有明有暗,靠当中有四五间长一片灯光最亮。不断地有人出入,向这片房屋后面转去。苦和尚略一打量形势,自己顺着一片木垛后转过来,从黑影中贴近了里边木栅边,一个“旱地拔葱”,身形纵起,落在栅墙里面。跟着再一耸身,已经到了这片房子的东山墙附近。

  正好一个壮汉已经转过房山角,苦和尚双臂一抖,一个“燕子穿云”式,翻上一段几丈多高的山墙。身形往上面一伏,贴着山墙顶子边,一连三个翻身,顺着前坡滚下来。往下面张望一下,没有人来往,往西一纵,越过两三丈远,贴着房檐子边,身躯斜着往下一倒,下半身已经翻下来。双手掳住檐头,双腿向房檐子底下一探,正好两脚勾住了房檐子下面的栋梁。房檐子探出三四尺来,这下面正好容身。脚底下绷住劲,上半身往下一垂,倒栽下来。一提气上半身斜往前窗的上亮子一翻,双手抓住横窗的木檐子。这样身躯斜绷在房檐子底下,仔细看了看,正好是当中这一排灯光最亮的地方,上面糊的纸,有许多破洞,正好往里偷窥。

  所看到的地方,形如一座敞厅。东西足有四丈多长,里面陈设的也整齐。迎面是两张八仙桌并排着,两旁全有椅子,桌上放着蜡台,点着两支牛油烛。靠西边有隔断有暗间,挂着门帘,往东这是一连明敞着的像客厅。靠东墙那边摆着高大的天平银柜,前面是账桌子,这里分明是柜房了。靠着东边后墙,一张茶几旁椅子上,坐着一个年约四旬左右的壮汉。这个人身量高大,一张赤红脸,脸上长着许多糟疙瘩,浓眉巨目,膀阔腰圆,看这个相貌,颇像个干镖行的,绝不像买卖人的情形。穿着一身绸子短衫裤,手里正端着一碗茶在喝着。账桌子那里,也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正在手里拨着算盘,眼前摆着账本子,算着账。靠窗户这边,一张茶几两旁还坐着两人,看不见他们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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