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落魂坡待敌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悟玄僧用手向禅床边子的两头指了指道：“你们看，我师兄他正是用着坐禅法的力量，但是猝然遇到了变故。禅床两边的合缝处，全被他猝然用力一震，缝子几乎拔裂。这样看起来，他师徒出走，可真有危险了。”慧空和尚跟苦和尚仔细看了看，果然禅床两边接缝处全有拔裂的情形。可是不是十分留心仔细的人，不会看出来。这时悟玄僧翻身来举着蜡烛向空前看了一下，把蜡烛凑到纸窗近处，仔细地又照了一遍。向慧空和尚道：“这件事情真有些离奇难解，什么人想对他下毒手？用这种厉害的暗器暗算他。”

　　跟着用蜡烛照到一处，这里有一个指尖大的三角孔。但就这个纸孔看来，万不能断定准是从这里打进暗器。不错，这个小孔倒是正对着禅床当中，可是这个纸孔的四周，窗纸完整，再没有第二处破孔。打这种暗器，他不看准了人坐在那里，暗器发出来怎样瞄准？慧空和尚跟苦和尚，全是这样疑心。可是师父既说出来，这师兄弟二人全不敢再说怀疑的话。

　　悟玄僧跟着又到明间，把外间仔细察看一遍。把蜡烛递给慧空，叫这师兄弟到院中分开了隔开丈余远，把这点火亮子放矮了，悟玄僧仔细地把阶前的地上注视了一下。向二人一挥手，一同到前面，把大殿这里也全看了一下。悟玄僧叫这师兄弟二人把油灯、蜡烛熄灭，放在这里，向二人说道：“事情很显然，我师兄跟慧明，一定是遇到了意外的变故了。我悟善师兄，他是在禅房打坐，窗外突然有人用奇形的暗器打进去，师兄是毫未觉察，所以躲避暗器时用了极大的力量，禅床的边子几乎压折。他跟着追出来，所对付的敌人还是十分厉害的能手，所以他用极重的掌力想伤他，禅房前地上的砖垛裂了两处。仓促间师徒追了去，可是到此时不回来，老衲真不敢再想了，恐怕他师徒二人已遭不测？”

　　慧空和尚道：“我悟善师伯，在毗庐寺虽则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是南海少林寺的门下，可是他师徒二人光明正大地在这一方结善缘修善果。悟善师伯一定是自己坦然，绝没有人来和他为难。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厉害的人遽施辣手？弟子想恐怕跟五云岗有什么牵连了。这一带就没有听师伯说过，有什么江湖道中人。”悟玄僧叹息一声道：“事情真有些难猜测了，五云岗就是那冲天龙苗飞虎弟兄三人盘踞在这里，但是和悟善师兄无冤无仇。他就是发觉我师徒隐迹玄鹤寺，对我师徒用什么手段是应该，因为他也知道，我们这篇冤孽债，终归得有个了结。可是对我师兄也这么下起毒手来，这个恶魔他也过分地逞强梁，藐视我南海少林派无人了。真相不明，不能妄想推测，我们到五云岗，也就可以见出起落来。”

　　慧空和尚道：“师父，你老总是抱着光明正大，来明去白。眼前又有师伯离奇失踪，我们到五云岗登门寻找他，师伯的事，师父就当面问他。他不承认，师父又该如何？”悟玄僧道：“五云岗果然是冲天龙苗飞虎，他曾做东南绿林盟主，霸据东南半边天的江湖道，他不会不承认。这种恶魔无法无天，别人不敢做的事他们敢做，别人不敢承当的事，他也敢承当。悟善师兄，倘若真遭毒手，那也是老衲害了他。这恶魔分明是安心叫我到五云岗去，偿还他的孽债。不过孽障们也太狂了，咱们走。”慧空和尚跟苦和尚全不以为然，认为师父这种办法，非吃大亏不可。这种匪类积恶难返，既知道他什么无法无天的事全敢做，可就别忘了他们再不顾什么叫伤天害理。为了逞一己的凶焰，什么阴谋毒辣的手段全用得出来。对付这种人，处处还守着你沙门的规诫，这很显然是非吃大亏不可。这师兄弟二人此时也无法阻止，一同离开了毗庐寺。

　　从这里往沧溪县五云岗，尚有七八十里的途程。这个悟玄僧，他抱定了不用阴暗的行为，所以一夜不停走下去，天亮后赶到五云岗。在夜色茫茫中，师徒三人，走一程歇息一下，顶到五更过后，已经入了沧溪县境。奔东南就是往五云岗去的道路，他们是从西北过来，奔五云岗的边山一带转过来，赶到东方发晓，已经到了五云岗前。

　　这时天也就是刚亮，野地里寂静无人。这师徒三人，顺着山边转过来，苦和尚指着这一带的路径，告诉悟玄僧，再往前半里多地，靠东边的一个山口，就是五云岗。这个山主苗飞虎，住在五云岗入口处不远，一片山坡上面。往五云岗里走，后面山上就是他所立的林场。悟玄僧一边看着这一带的地势，顺着山边转过来，进了五云岗的山口，远远地看见山坡上一片整齐的庄院。

　　苦和尚此时看到这个地方，想起了从前的一切。自己几乎死在这个地方，姐姐的尸身，在这里发现之后，又被他们移走。真是强忍着万分愤怒，随在师父身边。此时这个庄院前冷清清，大门紧闭，附近也看不到人迹。慧空和尚低声向悟玄僧道：“师父，我们是否登门找他？”悟玄僧哼了一声道：“你只管前去叩门，请他山主出来答话。”慧空和尚蹿到头里，顺着山坡走上来。到了门前，连拍了几下，向里面招呼道：“里面山庄的人请出一位来，我们是来找山主有要事面谈。”

　　工夫不大，里面有人把门开了，走出一个短衣的壮汉。向慧空和尚上下打量了一眼，更往山坡这边看了看。这个壮汉哼了一声道：“和尚，你这么早登门化缘，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并且你在这一带想化缘，你也打听打听，我们山主倒是爱做好事，不过就是和僧道无缘。有钱化在穷人身上，从来就是不肯布施你们这种指佛吃饭赖佛穿衣的。大清早起，刚睁开眼，不便和你说什么。和尚，你是赶紧请，这里的狗可厉害。”

　　慧空和尚把面色一沉道：“住口！你这些胡言乱语是对谁讲，你不问清了缘由，你怎么知道我和尚是化小缘的？叫苗飞虎赶紧出来答话，告诉他讨债的大师来了。这笔账欠了这么些年，应该还了，还不快去说与他。”这个壮汉冷笑一声道：“你这个和尚，话说得倒也轻松，我给你回复一声，我又没吃人的饭，拿你的工钱。你不说明白了，你是哪个庙出家，你们全叫什么名字，跟我们山主在哪里认识的？并且你的话也不近人情，你一个出家当和尚的，是佛门弟子。难道你们还放过阎王债，我们山主会欠下你的钱？把话说明白了，你想现在见我们山主，恐怕办不到。我恐怕你这和尚找错了人吧？你知道这里住的山主是什么人，什么冲天龙冲地龙的？这里山主附近一方没有不知道的，是这沧溪县的大善人，谁不知道他叫活菩萨苗人虎。你这和尚疯疯癫癫的，找错了人吧？”

　　这时悟玄僧跟苦和尚，顺着山坡走上来，到了近前，因为这壮汉说的话，悟玄僧已能听见，知道这个壮汉是诚心狡。悟玄僧依然守着出家人的本分，向这壮汉单手打了个问讯，说道：“施主，我们清晨来到贵处叨扰，实在不当。不过僧人们已经打听明白，五云岗这里的山主，正是跟僧人结过善缘的人。老衲出家南海少林寺，曾掌少林寺的万法归宗堂，僧人悟玄，为了你们山主，离开少林寺十几年来，受尽了人间苦。总算是佛祖慈悲，老衲终于在这里找到他。施主劳你驾，向他回复一声，你们山主既是这一方的善人，老衲这个出家人也绝非作恶者。就是他跟僧道无缘，这件事跟老衲无关，老衲并不向他募化资财，施主你只管去回复一声。老衲是个守本分的和尚，我这么登门拜访，你只要告诉他，他应该心里明白。是他欠我的也好，是老衲欠他的也好，这笔冤孽债总应该把他算清了。老衲不愿意留来世债，你们山主何必留未了的牵缠。请你不必刁难，还是赶紧给老衲回复一声才好。”悟玄和尚这番话说完，这个壮汉倒背着两手，神色上十分狂妄，斜着眼看着悟玄僧。

　　这时哼了一声道：“老和尚，话说得很明白，我也听得清楚。可惜和尚们来得不是时候，我们山主没在山庄，这可没办法了。至于你所说的我们山主姓名，我们更无法辨别真假。山主没在家，山庄从来不让闲杂人出入，我们不能留你们在这等待。我们山主每一次出去，也许两三天，也许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你说的事情我们丝毫不知道，老和尚，你住在哪个庙里？等到我们山主回来，我们再去找你，这是最好的办法。”

　　悟玄僧听到这个壮汉的话，明知道冲天龙苗飞虎他是不肯出来相见了，这个人他居然用这种行为来对付自己，真是万恶了。可是他既然不肯相见，此时若要逼迫他出来，恐怕不容易了。遂哼了一声道：“施主，既然你们山主不在家，老衲也不便多向你麻烦，现在老衲只可告辞。不过老衲明白告诉施主，老衲为了他十几年来，离开了南海少林寺，无法再回去。现在既然找到了他，漫说是三天两日十天半月，就是三年五载，我也要等他。老衲不多打搅了。”悟玄僧刚要转身，这个壮汉道：“老和尚，你们到底住在哪个庙内？告诉我们，山主回来也好前去找你。”悟玄僧微微冷笑道：“僧人是没有一定住处的，好在我们这些年来，已经在江湖上漂流惯了。出家人是没有家，天地吾庐，到处为家。露宿风栖，山崖古洞，野庙丛林，全是僧人的住处。好在我们决意不离开这一带，随时可以找到我们。”

　　这个壮汉道：“老和尚，这附近一带还没有大庙。除非你们入沧溪县城，离着那么远，山主万一早早地回来，我们找着你全不方便。老和尚从这山边过去，往东出去不到一里地，有一条打柴人所走的小道，那段道路很难走。从那条山道上去，远远地你们就可以看见，后面岭下有一座小小的山神庙。老和尚你既然是什么地方全可以住，何不到那里暂住下来，山主回来我们找着你也方便。”悟玄僧他可明知道壮汉前后的情形不对，他先前那么冷言冷语地往外拒绝师徒三人，现在他反倒照顾师徒三人的住处，分明是含着恶意。可是悟玄僧赶忙答道：“老衲是随遇而安，既然有这个暂避风雨的地方，这是很难得了。我师徒三人就到那山神庙，暂时栖身，等待山主。”

　　这个壮汉道：“可是老师父，我告诉你，我把话跟你说明白了，那个地方可不是好地方，那里叫七煞岭，落魂坡。山是死山，地是绝地，死山可不是指着什么不生长，你往上看林木多么茂盛，可是没有道路，没有通行的地方，除了往北去。五云岗这条山口通着里面，那里是我们山主立的林场。不过这条山道也不通着别处，往东去除了我说的那条小山道，就没有道路可通了。那个七煞岭的前面，就是落魂坡，这座山神小庙，也就在那上面。那个地方真是个凶险的所在，毒蛇野兽、山腿野魅，时时地出现，所以除了我们林场这边人多，跟东边一带完全隔断。常常有打柴的人，到了落魂坡就送了命，还不知道怎么死的。隔的日子多了，有他们乡邻结队上山去找个人，不过是看到一堆白骨。你想多么可怕，我把话跟你说明，去不去由你。免得你们在那一带出了凶险，叫我们落抱歉。”

　　悟玄僧听了微微一笑道：“这个话我听明白了，老衲谢谢你的关照。不过和尚们命付于天，一个身入佛门的弟子，若没有降魔驱怪之力，哪还称得起什么修行人？我们一定到七煞岭落魂坡等待山主，改日再来打搅。”说罢转身带着慧空和尚、苦和尚，顺着山坡走下来，一直地出了五云岗山口，顺着山边往东转过来。出来很远，此时田地里已经有人在操作着。慧空和尚低声向师父悟玄僧说道：“师父你看，果然应了弟子的话了，冲天龙苗飞虎他哪会再顾江湖的信义，他分明是知道我师徒的来意，不肯爽快地出来和我们相见。”悟玄僧恨声说道：“他这么对待我很好，不过老衲多少年来，我行我素，但是我不信他再能逃开老衲的掌下。明知道他有阴谋诡计，我也要看看他尽情施展，叫他把阴谋思念，全施展尽了，终会有恶贯满盈之日。”慧空和尚跟苦和尚师兄弟两人，因为事情已经这么做，不便再说什么了。跟随悟玄僧到山边往东走出一里多地来，果然这里有一条很狭的山道。顺着这条山道走上来，盘旋曲折，果然是轻易没有人走的地方。

　　这条山道上长满了荒草，蜿蜒曲折。转过一个山角，才到了这片山头上。这一带完全是乱山头，没有正式的道路，一处处高低起伏，崎岖难行。往前走出有一箭多地来，穿过了一片树林子，已经看到东边有一道大山岭。苦和尚招呼道：“师父，你看往东去，大约就是那壮汉所说的七煞岭落魂坡。山岭下边那片山坡上树木丛杂的地方，恐怕就是他们所说的那座山神庙所在了。”此时悟玄僧不住地打量着那一带的形势，点点头道：“大约是那个所在了。”这师徒三人一直地往东走过来，一处处高地冈上，遍生着野草。一排排的树木，参天蔽日，果然这个山头上非常凶险。这一带其实接近山边，完全是大片农田。可是这一带的山头，竟完全成了荒山，山上的林木长得非常茂盛。除去山主苗人虎强行霸占，把五云岗后一带开辟林场，可是这半边极大的山头，竟会断绝了人踪，这真是怪事了。顺着一片山冈下面直走过来，往东奔那道山岭下。

　　走在一片已经干了的山沟旁，师徒三人，竟发现了山沟内有一副枯骨，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死的，反正是时候很久了，这具骷髅完全枯干，没有血肉。悟玄僧口中不住念着佛，向慧空和尚，跟苦和尚道：“你们看，这个地方难道真个像那个匪棍所说，是一个凶杀恶地么？白骨现天，出家人看着于心何忍，还是把他掩盖吧。”悟玄僧拿着方便铲，把山沟下面的沙石，掘起一堆，把这具骷髅埋好。这才奔东边这座七煞岭，往前连越过两道高冈，一连地又发现了两处零星的骨骼，悟玄僧全把它掩埋了。眼中看到这些情形，越发地动疑了，莫怪这一带断绝了人迹。这种地方到处叫你看到嶙嶙白骨，这种地方任何人看到眼中，也是触目惊心。悟玄僧一处处全把它埋好，到了前边这片大山坡前，对面的这道大岭，横贯南北，这片山坡也大，到处里草森丛杂，一阵阵风刮过来，吹得草木唰唰作响。这时已经看见山坡上那座山神庙，孤零零耸立在那里。顺着高矮不平的山坡，长着不少的野树。这些树木年代不久，最高的不过两丈左右，还是小树多。在这山坡一带，所生的野草，可看到有践踏的痕迹，这种情形就有些可怪了。因为从来路上，走了这么远的一段山道，全是断绝人烟的情形，分明是樵采的人也不敢到这里走了。偏偏落魂坡这里，却发现山坡上的草全被人踏过。往北走去，北边一带乱山头，山势越发险峻，往西北看，隔着好几处高低的乱石冈。五云岗的林场，这里已经看不到，师徒三人转到这个小庙前。

　　这座小庙若按眼前的形势，正应该背倚着七煞岭，面向着落魂坡，可是这个小庙依然按着盖庙的方向，庙门向南。这座小庙倒是十分坚固，完全是山上的青石叠成了的墙壁，上面更是整棵的树木，搭成的庙顶子。转到庙门前，只见两扇木门大开着。庙门日久年深，风雨剥蚀，已经辨不出是什么颜色。师徒三人走进庙中，只见这小庙内冷清清，只当中有一个神案，粗笨异常，上面还有一个很大的石头香炉，一盏铁灯，很清楚地看到这里已经是久已断绝香火。可是最奇怪的，这个小庙内应该是土蔽尘封了，可是里面干干净净，好像被人打扫过一样。那盏铁油灯内，更注满了一灯油。这全是离奇的事，叫你想不出道理来。悟玄僧站在神案前，依然向着迎面合十一拜，慧空和尚和苦和尚也照样行礼。可是悟玄僧行过礼之后，木立在神案前，好像想什么。慧空和尚和苦和尚全把自己身上的包裹解下来，把包裹打开，铺在了两边墙下。苦和尚跟着悟玄僧的身边说道：“师父，可是看着这个山神庙可疑么？弟子想这些情形，恐怕还是五云岗那个恶魔，预先布置的。他在这一带，定有阴谋，我们定得严加防备才好。”悟玄僧慢慢转过身来，把方便铲递给了苦和尚，把自己的棕蒲团包裹全解下来，放在了神案前当中的地上。向苦和尚道：“不错，这个恶魔他安心要把我师徒引上死亡之路，可是我师徒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力量能叫他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