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少林僧封庙下山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上文叙至苦和尚公孙玉，在玄鹤寺艺成，师徒计议下山复仇。不料慧空和尚之行踪反为敌所见，暗入玄女峰，慧空和尚和师父报告下山所见时，苦和尚发觉屋顶有人，紧扑上屋顶，直追至后面，那条黑影已经踪迹不见。苦和尚站在墙头上往庙后张望，无奈这是玄女峰腰，再往西去，又有一段高峰阻挡着。此时更是月色西沉，这一带越发黑暗，在墙头上任什么看不到。慧空和尚他此时可也追赶过来，苦和尚倒觉得有些难堪。慧空和尚也飞纵到墙头上，苦和尚招呼道：“师兄，这叫师父知道了，我多么不好看，任什么没有，我自己跟自己惊扰起来。师父定要说我年轻不懂事，没在江湖上历练过。”

　　慧空和尚道：“师弟，这些事无足介意，我们住在这种地方，应该谨慎一些。”两个人翻身反纵回来，往这边屋上一落。慧空和尚觉得脚底下有堆绿苔，全聚在一处，慧空和尚有意无意地说了声：“师弟，你蹬滑了么？”苦和尚道：“我并没有蹬滑了。师兄怎么想起问这个？”慧空和尚伏下身去，向屋顶上仔细看了一下，哼了一声。挺身站起，向苦和尚道：“师弟，一点不差，屋面上是有人失脚滑了一下，我们赶快报告师父。”苦和尚也在同时伏下身去，偏着脸看了一下，果然房坡当中有一片绿苔，完全被登翻，被鞋底子把登翻的绿苔拥在一处。慧空和尚此时已经翻下屋去，苦和尚跟踪而下。

　　慧空和尚此时拉着屋门招呼师父，不由得啊了一声，回头向苦和尚道：“师弟，我们师父已经走了，大约一定是扑奔山涧边，我们赶紧跟了去。”这师兄弟二人，很快地从庙里翻出来，顺着庙门前一片树木丛杂的地方，斜着往南奔山涧，他们倒也是一样的打算。匪徒倘若是真个地到了玄女峰这边，他一定是从飞索悬桥过来的，任凭他天大的本领，他也不能飞渡这条黑水涧。慧空和尚跟苦和尚两个人，已经蹿进这一片树林子，因为玄鹤寺完全被树木包围着，树林子里阴沉黑暗。不过他们出了屋子的工夫很大了，虽则这么黑暗的地方辨别不出什么地方来。慧空和尚正往前一纵身，苦和尚离着师兄不过丈余远，这种地方虽则荒凉黑暗，全是在这里待了很久的人，一切的形势全熟了。一前一后紧着纵身，眼前已经快出树林子了。只要一出树林子，过了眼前七八丈一片乱石冈，就是那飞索悬桥之地了。

　　慧空和尚刚一作势，身形还没纵起，靠面前也就是五六尺远，一棵古老的苍松，突然上面喀嚓地响了一下，一棵很长的树杈子，竟是折下来。可是这根树杈子折断之后，不往树根下坠落，悠地一下，竟向这边甩过来。慧空和尚若不是很快地往旁一闪身，几乎被树杈子的树叶扫在脸上。这个慧空和尚看出这棵古松上面有毛病了，口中喝声：“大胆的孽障，敢在玄女峰弄狡猞。”他喊声中，身形一耸，竟往古松上面扑去。

　　苦和尚在师兄的后面，听得前面有了惊动，他身形微往西蹿了一下，也跟踪往古松这边扑过来。可是此时树顶子上面，唰唰地连续轻响着，由南往北移动。这一带的树顶子全见了响动，慧空和尚跟苦和尚全知道今夜遇到了劲敌。慧空和尚此时已经飞登这棵古松的树顶子上，苦和尚也从西边扑过来，跟着也蹿上了一棵大树杈子。停身张望之下，只见往北去的一片树顶子上，一处跟一处地发着轻响，枝叶在颤动着，这个人好厉害的功夫了。慧空和尚招呼了声：“师弟，我们赶紧追，不要叫他走脱了，附近的山涧没有能过去的地方了。”他在话声中，也往北扑过来。苦和尚施展开一身轻身术，纵跃如飞，倏起倏落，他反蹿到师兄的头里，眨眼间出来有一二十丈远，耳中忽听得靠着山涧那边有叱咤的声音，辨别出发喊声的正是师父悟玄僧。

　　苦和尚忙招呼了声：“师兄，快着点，师父在这边了。”两人脚底下全用足了力，轻蹬巧纵，从眼前这片树顶子上，飞纵下来。这一带就没有平坦的道路，一处处乱石起浮。苦和尚跟慧空师兄，一齐地发声喊：“师父。”可是在喊声中，两人全看见从紧靠着山涧边，一座高大的乱石堆后，平空地拔起一条黑影。这条黑影往起一纵，就有两丈多高。往下一落，就到乱石堆的前面。悟玄僧此时竟是跟踪纵起，口中喊着：“你往哪里走？”可是前面逃出来的这个人，一斜身，猛喊了个“打”字，竟是捞起两个大石块，向悟玄僧打去。这里慧空和尚，跟苦和尚眼中全判明敌人的踪迹。慧空竟招呼了声：“苦师弟，别叫他走了。”两个人身躯一矮，向前扑去，悟玄僧在那片乱石堆上也腾身而起，这时前后夹攻，这种动作全快。

　　慧空和尚他身形纵起，比较快些，离着这个人也不过是三四尺。慧空和尚右脚往前一探步，脚尖点地，一个“云龙探爪”式，右掌向这人胸前打去。这人他全身往右一闪，左脚跟着也向右一撤，他斜着半转身。苦和尚从慧空和尚的左边扑到，脚往下一落，晃双臂，要用双推掌，横身向左打。可是这个人手底下可比苦和尚快了，他右臂猛往外一振，口中还喊着一个“打”字。一个“丹凤朝阳”式，这一掌猛向苦和尚左半边脸打过来，苦和尚向右一晃头。悟玄僧从那座乱石堆上，一个“饿鹰搏兔”式，随着身形往上纵过来的式子，双掌已经递出来，照着这个人的两肩头下打过来。这个人他在三面夹攻之下，身躯往下一缩，双臂反往左一甩，照着慧空和尚胸肋上打来，慧空和尚赶紧地向右一翻身。

　　可是这个人向外发招，原本就是虚式，双臂一抖之下，他已经猛地一撤招，突然双臂往起一扬，身形倒翻着拔起，竟施展细胸(鹰的一类)巧翻云，身躯翻起有两丈多高。在半空中，身形缩成了一个元宝式，赶到身躯已经翻过去，双足向后一踹，如同流星陨地，向后面三四丈落下去，好快的身形了。身躯往下一落，全身往下一沉，再往起一挺身，已经二次腾身跃起。这边跟踪追赶的这师徒三人，哪一个轻身术也不弱，可是依然追不上他，一连被他三四个纵身，已经窜入一片树林中。悟玄僧、慧空和尚、苦和尚，也全是不顾他的暗算，穿着树林，往南边猛扑过来。悟玄僧跟两个徒弟，不约而同地全打算好，要跟匪徒一争最后的一刹那。就是脚底下要加快，不管他是否逃下去，要追到那个飞索悬桥前，把他堵截住，不容他逃过黑水涧。

　　这师徒三人脚下加紧，嗖嗖地紧纵，眨眼间就出了树林。任凭你多么聪明的人，在仓促间也能失招。其实这师徒三人，已经中了匪徒声东击西之计。先前悟玄僧，本是拿定主意，飞奔飞索悬桥，可是他首先遇到匪徒故现踪迹，把悟玄僧诱得扑奔了正北，山涧这一带，此时再追回来，可就晚了一步。出了树林，悟玄僧眼中看到那条黑影，已经出去七八丈远。悟玄僧是跟踪紧追，赶追到飞索悬桥附近，匪徒已经到了那条粗铁链上，铁链唰唰地响着。悟玄僧身到涧边，口中喝喊：“孽障，你再不停身，叫你做涧底游魂了。”悟玄僧在喊声中，已经从囊中摸出了四枚青铜钱，可是那个匪徒就在这刹那间，已到了山涧的半腰，悟玄僧在暴怒之下，喊了声：“你这是逼迫老衲下毒手。”跟着铮铮连响，悟玄僧用金钱镖的手法，向这铁索当中打去。这个匪徒他虽则没有飞走铁索的本领，可是他往黑水涧东岸逃去的手法，也真是一种绝技。他双手抓住铁索，在铁索下面坠着下半身，往东一甩，竟是用两脚勾住了铁索。上半身往下一沉，又是往东一甩，这样他往东一个翻身，就是一丈多远。并且动作迅捷异常。悟玄僧虽则把金钱镖连续打出，可是这个匪徒竟逃上东岸。悟玄僧虽则金钱镖从不虚发，可是是否伤着他，就不得而知了。慧空和尚、苦和尚也赶到，慧空和尚就要跟踪追过去，悟玄僧赶忙拦阻着。因为眼前的情形，于自己十分不利，从飞索悬桥追过去，必遭暗算。悟玄僧因为逃走的这个人，在飞索悬桥施展的轻身术，自己有了戒心，绝不是容易对付的敌人。悟玄僧招呼着两个徒弟，赶紧跟随自己回玄鹤寺，慧空和尚跟苦和尚随着师父回转寺中。

　　一同来到后面禅房内，悟玄僧坐在禅床上，这两个徒弟全侍立在两旁。悟玄僧沉吟了一刹那，抬起头来，看了看两个徒弟，恨声说道：“可叹这些年来，我还以为我师徒含辛茹苦，隐迹在玄女峰，锻炼了这些年，足可以为我少林寺一洗当年之辱，为江湖中除此恶魔。现在看起来，我们恐怕又是轻视了冲天龙苗飞虎，和他两个死党。今夜的来人，虽则没判明是哪一个，反正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了。事情到了今天，我们不伸手也不成了，现在我们玄女峰这里，已被他们查明，我们再等他二次前来，老衲真对不过我南海少林掌教人了。不过此番，我们赶到五云岗，找冲天龙苗飞虎，算清这笔冤孽债。这件事，此时可没有丝毫把握。我们师徒，在这里首先输了一招，就是我们始终没判明五云岗是否就是我们对头人，可是我们师徒的踪迹，完全落在他们的眼中了，这是第一件于我们不利的事。尤其我们寄身佛门，在南海少林寺佛祖座下，受过多年慈悲，多年的教诲。我们在任何情形下，不能跟这班逞凶作恶任意横行的江湖人一概而论，我们在任何情况下，不许违背了沙门戒条。我们过去这些年，行踪隐秘，不愿意跟任何人接触，这是我们自身有不得已的隐痛，可是无损于人。现在我们所找的虽则是江湖作恶之徒，可是我们仍然得走光明正大的道路。我们不许像恶徒们今夜的行为，到五云岗要来明去白，这也是我们不利的地方。不过多少年忍辱偷生的岁月全忍耐下去，此番一离开玄女峰，我们不把这篇冤孽债弄个清清楚楚，这里也就不便再回来了。能够找到冲天龙苗飞虎、过天雕邱云、翻天鹞陈震，我们师徒能够惩戒了恶徒，偿了夙愿。我们一同回转南海少林，在佛祖前交代这件心愿。可是事情倘若还是不能如愿，我们师徒也就不必希望再留在尘世了。这也就是我们落叶归根，最后结果的日子到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应该起身了。”

　　慧空和尚因为师父说这话，只好静静听着，此时听到师父话已说完，这才说道：“师父，方才因为恶魔们突然来到我们玄鹤寺，我们急于追赶他，弟子的话，还有许多没说清楚。此次他们能够来到玄鹤寺，完全误在弟子身上，这是我行迹上不谨慎，被他跟缀了来。只是我悟善师伯，和那个慧明师弟，突然全离开毗庐寺，这件事太可疑。悟善师伯无论有多重要的事，倘然必须离开这一带，也总得到玄鹤寺来一趟。可是我到毗庐寺所察看到的情形，叫人实在放心不下。山门紧闭，大殿和禅房，完全和平时一样，这悟善师伯和慧明师弟的衣物，也全那么放置着。这种情形，恐怕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这件事师父还得作个打算才好。”

　　悟玄僧道：“你师伯，他修为多年，他的聪明智慧，实在我们一班师兄弟之上。何况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为仇结怨，哪会有什么意外事发生？他是在佛祖前许下心愿，要积大功德。他或者遇到什么必须他师徒亲自伸手去做的事，不得不暂时离开毗庐寺，我们倒不必为他担心。”苦和尚此时在一旁，他另有他的一番心事。不过他看着师父说话的情形，似乎对于眼前的事认为是个人的生死关头，所以神色上又沉郁，又庄重，自己不敢开口了。好在到了地方再说，任凭师父跟这冲天龙苗飞虎做怎样了断，自己一家全死在他手内，绝不叫他再逃出自己手去。自己本想先跟师父说明了，现在看到师父的情形，不便再言语了，各自收拾。

　　这师徒三人，全是很简单，每人不过是一个黄色小包裹，背在身上。悟玄僧是多着一个棕蒲团，一条方便铲，苦和尚把乌龙鞭也围在身上。这时天已经亮了，悟玄僧叫慧空和尚把禅房的门倒带好。来到前面大殿内，向着佛祖神位，以大礼参拜一番，退出殿来，他叫慧空和尚把门带好。悟玄僧望着殿门叹息道：“我师徒这些年来，苦度清修，在这里消磨了这些年的岁月。此次一走，我们再没有到这里之时了，这座古刹，不知留待何人，再和它结木石缘。”跟着叫慧空和尚把山门闭好。师徒三人，全从墙头上翻出来，一直地扑奔山涧边。师徒三人各施展轻身术，渡过了飞索悬桥，从回头崖这边上来。

　　空山寂寂，这时正是宿鸟惊飞之时。顺着乱山头，一直地扑奔东南，到了中午之后，已经到了山边，从这里奔昭化县。悟玄僧他也是想到毗庐寺，看看悟善师兄是否回来。因为他师徒的情形，自己深知，多年来，真是操行严谨，遵守着沙门的戒条。本着佛门救世之心，自身宁愿受到诸般苦恼，总是抱着舍身救人之念。并且无论遇到什么恶人，悟善师兄，总存着度化他之意。不到十分不得已时，轻易不肯用辣手。他手底下所诛戮的人，也全是穷凶极恶，无法赦免的败类。所以他多年来，云游四海，积修善功，所做出来的事，合天理顺人情，就没有再找他报复的。自己当日的事，在掌教方面，自己受了责罚，认为自己是不能忍。可是后来和这个师兄见了面时，他虽则没有明说，口风中也微微流露出来，自己当初处置得不当。所以此时毫不疑心到悟善师兄，会有什么意外的危险。

　　到了昭化县江边，天色已晚，打发慧空和尚到毗庐寺看了看，山门紧闭，向附近的人探问时，全说是师徒二人始终没出来。慧空和尚回来报告师父，悟玄僧也有些疑心。遂带着这两个徒弟，在江边买了些食物，趁势预备一口袋干粮，叫慧空和尚带在身边。顺着江边转过来，天已经黑下来。悟玄僧道：“我们趁这时到寺中看一看，或者也许找出迹象来。”慧空和尚跟苦和尚，随着悟玄僧转奔毗庐寺后，这一带寂静无人，师徒三人从后墙翻进庙内。

　　悟玄僧他是没到过这里，苦和尚跟慧空和尚全是熟地，两人在头里分领着，往禅房后转过来。苦和尚说：“师父，这就是师伯和慧明师兄住的地方。”悟玄僧道：“你们进去找一找火种，把灯点起来，我们索性看一看。”苦和尚在这里住了多时，他很容易地找到火种，把禅房外间的油灯点好。悟玄僧走进里面，慧空和尚更找一支蜡烛，也燃着了。在这明间看了看，果然这里一切的迹象，绝没有预备远行之意。悟玄僧把慧空和尚掌中的蜡烛接过去，往禅床这里一看时，不禁呀的一声，倒退了一步道：“怎么，真会有这种事么？”慧空和尚和苦和尚听得师父惊呼失声，全是很吃惊地往禅床上注目，但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