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玄鹤寺师徒授艺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此时自己被他扶着，喝了一碗热汤。他跟着把自己仰面朝天地放好，他用两手上下地推动，手底下极轻，先前是觉着疼，可是他手底下渐渐地重了，痛楚反减。他手到的地方，好像有一股子热气，在肌肉里来回乱窜，这样很大的工夫，玉郎就觉着从丹田起，有一股子热力，往上慢慢地走，一直地转到两肋，这股子热力竟从两肋旁向后转去，一直地顺着脊髓骨往上直通脑海，周而复始。
玉郎此时可不懂得，后来却知道这个慧空师兄，竟用小周天的擒拿手，给他推血过宫，把三百六十五个骨节和气血全给他调顺了。这是推拿法中一种绝技，能够运用到武术上，可也能够治药力不能挽救的病，赶到他手一停，竟把玉郎架起。这时灯光下，一个年约五六十岁的老和尚，手里端着一盏铁油灯，走向前来。向那个年轻的和尚说了声：“慧空，你把他左手抬起来，我看看。”玉郎知道一点不差了，自己悲声招呼道：“老师父，你终归大发慈悲，把我公孙玉救进玄鹤寺了，恩同再造，我无法说我感激的话了。”
此时这个慧空和尚把玉郎的左手托起，玉郎的左手早好了，只剩下拇指、食指，其余的三个手指头，斜着断去。这个老和尚看到玉郎这只手，眉头一皱，叹息说道：“果然是可怜的孩子，果然是铁器所伤。”这时老和尚把铁油灯放在旁边，一个三尺多高六尺多粗的老树根，当作茶几用，灯放在上面。老和尚也坐在这个木床边，仔细注意看着玉郎的面貌，向玉郎道：“可怜儿，你怀着什么不能申雪的冤枉？小小的年岁，只身入荒山，来到回头崖上，以这种艰苦卓绝的情形来感动我师徒。你怎么知道我师徒在这里，可是前山的猎户多口么？”
玉郎忙摇头道：“老师父，弟子不敢说假话，弟子是被悟善老师父指引来的。我一家人惨遭恶人所害，家破人亡，我个人也险些死在恶人之手。若不是悟善老师父慈悲搭救，恐怕我这条小命早完了。我是从老龙湾毗庐寺来，老师父，无论如何看在佛祖的面上，收留我吧。”自己把个人一身经历，从头至尾说了一番。
这个老和尚在灯光下，他那面貌本是苍白，此时忽然脸上涌起一片红光。两道慈眉一蹙，恨声说道：“可怜儿，你会被苗人虎所害，这个人你可知道他出身来历么？”玉郎因为悟善和尚已经嘱咐过，从玉郎口中倒可以说些不确实的信息，可仍然不要提悟善老和尚已经知道苗人虎的出身来历。玉郎道：“我为的暗中侦察我姐姐的生死存亡，我无意中听到这个苗人虎，竟是苗飞虎。我们虽是乡下人，也听传说过，东南三霸天是江湖上很厉害的人物，冲天龙苗飞虎就是东南三霸天的首领。现在占据五云岗，欺压善民，霸占一班老实乡农的田地，结交官府，更仗着一身本领欺压人，就是过去的冲天龙苗飞虎。老师父，你想我们公孙氏家中，世代务农，我们怎会惹得起他，把我一家人害个一败涂地，只剩了弟子这条小命，算是侥幸活下来。悟善老师父，这才指引我这条明路，叫我投奔到老师父门下，求老师父开天地之恩，破格收录弟子，将来也好为全家报仇雪恨。这个苗人虎，弟子实知道不清楚，他是否准是当年的冲天龙苗飞虎，反正这个人手底下太以厉害了。他别的本领弟子没见过，也不懂，只看到他那大力惊人，把一个粗壮的汉子，只一抓就抛出去。那得有多大力气，弟子想起来就寒心，我真不明白，怎的还会逃出他手来，没被他摔死。”
这个老和尚悟玄僧，向玉郎摆摆手道：“我这玄鹤寺，也是前辈的武林名家，玄门羽士避地清修之所。我师徒二人自从物色到这个所在，除去我悟善师兄来了一次，别的人就不容他越过这条黑水涧。如今把你带到玄鹤寺，这也是很难得的事，我想我那老师兄，慧眼不差，绝不会看错了人，你只管安心，既已接引，就不会再打发你离开这里了。”悟玄老和尚跟着扭头向慧空和尚说道，“慧空，此子的根基怎么样，可能如我所愿么？”
慧空和尚脸上带着微笑，向悟玄僧道：“师父，这是很难得的，天赋异秉，此子得天独厚。正如明珠落混，陷入污泥中，他不过是后天饱受摧残，这是人力所能挽救的。”这个悟玄僧一转身，面向着后墙，双手合十，向着墙壁躬身一拜，口中说道：“谢佛祖的慈悲，许待罪弟子完成心愿。”他跟着挺身站起，向慧空和尚道，“回头叫他进过饮食，隔两个时辰，给他服一次药，推拿一次，叫他快快地把眼前这点痛苦去掉，恢复起来，我们也好尽心竭力地培植他。”
玉郎对于悟玄僧所说的话，他听着，有懂的，有不懂的，不过自己暗中幸运，这位老师父分明认为自己可以成全。跟着老和尚退去，由这个慧空和尚照顾着玉郎。到了天明后，玉郎看到自己所待的地方，果然是个古老的石屋，有两丈多宽，一丈五六深。屋中什么陈设也没有，只有石头架的一个桌案，和几个石头墩当坐具，上面的铺陈，多半是软草编的。果然是离开尘世，隐迹潜修之所。玉郎此次恢复得极快，三天过去，两条腿已经能走路了。自己十分庆幸，从一遇上悟善老师父，人个就像体力比从前增加。现在回头崖，受了这么大的苦，四肢筋骨，完全算伤了。可是想不到恢复得竟这么快，尤其觉着自己丹田气足。先前还扶着一个竹杖向外面走，慧空和尚绝不拦阻他。
玉郎到了外面已经看出，这个玄鹤寺完全包围在浓密的树林中，里面的地方很大，可是没有多少房子。自己养伤的前面是两间，慧空和尚更带着他到后面看了看，跟前面是一个样。也是没有陈设，所有的用具，多半是在山上找来，现成的东西。丝瓜瓢、槟榔瓢，拿它当碗用，打水的木桶，也是用树根挖成，所用的绳索，全是荆条、藤萝、野草编成了的。这位悟玄僧住在后面，除去一架石案，一张树根支搭的床，和一个很矮的青石桌子，也就是一方块石头，上面平滑可以放置食物。上面摆着一部经卷，一个铜木鱼，一个铁香炉。除此之外，在左边的石墙上，插着一根木签子，上面挂着一条乌黑锃亮，完全是一条龙形的软兵器。
慧空和尚领玉郎进来时，这个悟玄僧正坐在他那个禅床上，盘膝打坐。跟玉郎所看到悟善禅师的情形一样，不过他手底下并没有念珠，两手空着，双掌横在胸前，掌心向下，手背向上，离着膝盖约莫有二三寸高，双臂和双掌，左右地晃着，向左晃三下，再向右晃三下，反复地这么晃动着。玉郎跟着慧空和尚进来，玉郎也学着慧空和尚的情形，双手合十，向悟玄僧行了礼。可是悟玄僧好像没看见，他仍然双臂在晃动着，慧空和尚向玉郎摆摆手示意，不叫玉郎再开口。
这时玉郎可听得悟玄僧所坐的这架禅床，此时竟咯吱咯吱地起了响声。看着他双臂绝没用力，不论他向左向右，双掌和两臂一晃之下，这座禅床好像被太重的东西压得不能承受了，震得床身全在响着，那情形好像要塌下去。玉郎看着十分惊心。此时这座禅床，比较先前更大的声音发出。可是悟玄僧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气来，双手往膝盖上一搭，睁开眼向慧空和尚和玉郎看了看。不由得叹息一声，向慧空和尚道：“慧空，我身上的情形，也足可以给你终身作警戒了。你看看多么厉害，我就这么拼死地力图恢复，可是终归不能如愿，你看我两颊上又红了么？这就是申原之气不能够像从前一样，稳固在丹田了，任凭我如何锻炼，不时地总觉得气往上浮，不知不觉中就使出浊气来。慧空，千万不要再轻视江湖道中一切人了。”说着话，悟玄僧已经下了禅床。
慧空和尚忙地正色说道：“师父不要再担心，纵然不能恢复当年的体力，但是这几年，我师徒还没白下功夫，我认为足可以和恶魔一拼了。”悟玄僧往后退了一步，怅然说道：“慧空，你千万不要起这种念头。我们看到自身，应该想到他人，这个魔头和他那两个拜弟，依然健在，何况他们的功夫，是武林中独具身手的绝技，教他的已经查出，是藏边一个番僧。当年一掌成仇之下，他更放下狂言，说下大话，所以这三个恶魔实未可轻视，这几年来，焉能断定他们没有新成就。此次和当年不同了，只要再会上，也就是生死存亡的最后决定。我自认为到今日，我身上的功夫，仍不是他的敌手。”说到这，向玉郎一点手，玉郎赶紧走近悟玄僧的身边，肃然侍立。
悟玄僧道：“可怜儿，现在你觉得怎样？体力恢复得快么？”玉郎却赶忙答道：“师父的灵药，真有起死回生之力，慧空师兄更有推拿的绝技，我觉得我好像和从前变了样。虽则走路还有些迟慢，大约一两天，也就可以恢复如常了。”说到这，玉郎却往悟玄僧的面前一跪，可是他没跪下去，已被悟玄僧一把抓住提起来。带着微怒说道：“可怜儿，在我师徒面前，不要这么麻烦，用那么些礼节有什么用？你的未来命运，岂是你叩头行礼把能换得来的。你可知道我南海少林寺，跟福建莆田大碑山，河南嵩山少林寺，传徒授艺有不同之处，就是近十年来，已经不收录俗家弟子了。我虽则离开南海少林寺，我是待罪的弟子，我终归要回去，我绝不敢丝毫破坏门规。你一个俗家弟子，要得我南海少林寺的绝艺，你要给你未来打算一下。”
玉郎却毫不迟疑，向悟玄僧说道：“师父，弟子绝没有犹豫，我自己譬如在玉树湾，已经死在苗人虎之手，我还有今日么？弟子绝没有那些看法。悟善告诉过我，出家在家全是一样，只是修心而已，不过现在是限于门规，弟子愿意舍身佛门。”悟玄僧道：“不是舍身佛门，是要叫你发大洪愿，为无量数的苍生造福，那才真正是我佛门创教传经之旨了。你愿意从此剃度为僧，这可不是随便做的，口问心，心问口，自己和自己打算一下。你倘若此时碍于老衲的情面，不止于害了自身，也害了我师徒，更害了南海少林整个的门户。”
玉郎知道这是自己生死存亡的关头，他赶忙双手合十道：“师父，我遵从你的话，不跪不叩头了，我情愿领师父的慈悲，剃度在玄鹤寺，我纵然骨化形销不会有反悔之意了。”悟玄僧，口中连说：“善哉，善哉。”立刻叫慧空和尚，就在这屋中那个小石桌前预备，原有一个草编的蒲团，慧空和尚又放上几层软草的垫子。悟玄僧代点起三支香来，插在铁炉内，自己先行叩拜，口中祷告，跟着就叫玉郎行礼。慧空和尚取来一把剃刀，烧了一盆水，把玉郎头上的三千烦恼丝完全剃去，完成那些仪式，事情做得很简单。玉郎剃度之下，自己知道自己此时算是正式身入佛门，出家为僧了。他跪在软草上，照着慧空和尚的吩咐行过礼，悟玄僧把南海少林寺沙门七戒，完全宣读一遍。这南北两个少林寺的戒条和别的佛门中戒条不同，玉郎是一一记在心中，也给慧空和尚行过礼，玉郎仍然跪在那里，叩求师父赐名。
悟玄点点头道：“身为佛门弟子，应该有个法名，你叫“慧照”吧。不过要凭你天赋的智慧，为南海少要寺做无限的功德，要能够以你将来的成就，完成你三生的慧业，使江湖上妖气尽敛，祥光瑞霭，普照天下，这就是苍生之福了。可是老衲认为你从落生到记得事，完全你陷身苦恼中，你应该叫苦行僧，或是爽快地就叫苦和尚，好不要你忘了你本来的面目。”玉郎谢过师父的慈悲，自己认为个人就叫做苦和尚才对，我要从苦中求到未来的正果，那才不枉我九死一生从千灾百难中逃出来。
行过礼之后，慧空和尚把玉郎仍然带到前面。隔了两天，这个慧空和尚下山，给玉郎也买来一份僧衣。玉郎的体力恢复，这师徒二人，竟是很快地传授玉郎武功本领。不过从开始练功夫，悟玄僧跟慧空和尚，也不再招呼玉郎慧照的法名，竟是叫他“苦和尚”。可是传授玉郎武功本领，和平常传徒授艺，练初步的功夫，就完全不同了。这师徒二人要在这个苦和尚身上，以极短的时期，要叫他有极大的成就。一下手就先教给苦和尚练达摩老祖“易筋经”。这种功夫只要有真传授的，能够得到易筋经的诀要，练到了火候，能够两臂有千斤之力。所以当初达摩老祖精心研究出这种功夫来，实在是性命双修之术，有换形换力之妙。
悟玄僧跟慧空和尚，自己本身全有那么大本领，可是认为想跟那冲天龙苗飞虎决雌雄，仍然是不容易破他的大力千斤掌。因为独练功夫这件事，固然是要有名师真传，但是一个师父传出来的可就因人而异，这就要看个人的天资如何。悟玄僧、慧空和尚，师徒二人全看出这个新收的徒弟，他得天独厚，秉性过人。这个孩子这种年岁，尤其是难得，别看他一天功夫没练过，在悟玄僧、慧空和尚面前，是最合心意。
凡是武林正宗门户中收徒弟，最怕的是半瓶子醋，学过些花拳绣腿，庄稼把式。他饶是初窥门径，反倒费事，你要从头教起，可是他初学的功夫，反倒不容易纠正。苦和尚自己坚定了心念，定要不辜负师兄的成全，他这种练功夫，可就一天比三天功夫还纯。师父、师兄每逢给讲解一个姿势，苦和尚必要细心揣摩，他这种进步可就快了。悟玄僧、慧空和尚也把全副精神搁在苦和尚身上，完全把南海少林派武功中诀要是详详细细地给苦和尚讲解。师徒二人更以身做榜样，所以无论讲解哪一节，练到哪一式，非等着苦和尚完全领悟才算是放心，再教他别的架势。苦和尚在初练功夫的一百天中，完全是在易筋经上下功夫，他自己还觉不出来在这短短时间有什么成就，哪知道这种功夫由这师徒二人教，可就不同凡俗了。
玉郎此时可不懂得，后来却知道这个慧空师兄，竟用小周天的擒拿手，给他推血过宫，把三百六十五个骨节和气血全给他调顺了。这是推拿法中一种绝技，能够运用到武术上，可也能够治药力不能挽救的病，赶到他手一停，竟把玉郎架起。这时灯光下，一个年约五六十岁的老和尚，手里端着一盏铁油灯，走向前来。向那个年轻的和尚说了声：“慧空，你把他左手抬起来，我看看。”玉郎知道一点不差了，自己悲声招呼道：“老师父，你终归大发慈悲，把我公孙玉救进玄鹤寺了，恩同再造，我无法说我感激的话了。”
此时这个慧空和尚把玉郎的左手托起，玉郎的左手早好了，只剩下拇指、食指，其余的三个手指头，斜着断去。这个老和尚看到玉郎这只手，眉头一皱，叹息说道：“果然是可怜的孩子，果然是铁器所伤。”这时老和尚把铁油灯放在旁边，一个三尺多高六尺多粗的老树根，当作茶几用，灯放在上面。老和尚也坐在这个木床边，仔细注意看着玉郎的面貌，向玉郎道：“可怜儿，你怀着什么不能申雪的冤枉？小小的年岁，只身入荒山，来到回头崖上，以这种艰苦卓绝的情形来感动我师徒。你怎么知道我师徒在这里，可是前山的猎户多口么？”
玉郎忙摇头道：“老师父，弟子不敢说假话，弟子是被悟善老师父指引来的。我一家人惨遭恶人所害，家破人亡，我个人也险些死在恶人之手。若不是悟善老师父慈悲搭救，恐怕我这条小命早完了。我是从老龙湾毗庐寺来，老师父，无论如何看在佛祖的面上，收留我吧。”自己把个人一身经历，从头至尾说了一番。
这个老和尚在灯光下，他那面貌本是苍白，此时忽然脸上涌起一片红光。两道慈眉一蹙，恨声说道：“可怜儿，你会被苗人虎所害，这个人你可知道他出身来历么？”玉郎因为悟善和尚已经嘱咐过，从玉郎口中倒可以说些不确实的信息，可仍然不要提悟善老和尚已经知道苗人虎的出身来历。玉郎道：“我为的暗中侦察我姐姐的生死存亡，我无意中听到这个苗人虎，竟是苗飞虎。我们虽是乡下人，也听传说过，东南三霸天是江湖上很厉害的人物，冲天龙苗飞虎就是东南三霸天的首领。现在占据五云岗，欺压善民，霸占一班老实乡农的田地，结交官府，更仗着一身本领欺压人，就是过去的冲天龙苗飞虎。老师父，你想我们公孙氏家中，世代务农，我们怎会惹得起他，把我一家人害个一败涂地，只剩了弟子这条小命，算是侥幸活下来。悟善老师父，这才指引我这条明路，叫我投奔到老师父门下，求老师父开天地之恩，破格收录弟子，将来也好为全家报仇雪恨。这个苗人虎，弟子实知道不清楚，他是否准是当年的冲天龙苗飞虎，反正这个人手底下太以厉害了。他别的本领弟子没见过，也不懂，只看到他那大力惊人，把一个粗壮的汉子，只一抓就抛出去。那得有多大力气，弟子想起来就寒心，我真不明白，怎的还会逃出他手来，没被他摔死。”
这个老和尚悟玄僧，向玉郎摆摆手道：“我这玄鹤寺，也是前辈的武林名家，玄门羽士避地清修之所。我师徒二人自从物色到这个所在，除去我悟善师兄来了一次，别的人就不容他越过这条黑水涧。如今把你带到玄鹤寺，这也是很难得的事，我想我那老师兄，慧眼不差，绝不会看错了人，你只管安心，既已接引，就不会再打发你离开这里了。”悟玄老和尚跟着扭头向慧空和尚说道，“慧空，此子的根基怎么样，可能如我所愿么？”
慧空和尚脸上带着微笑，向悟玄僧道：“师父，这是很难得的，天赋异秉，此子得天独厚。正如明珠落混，陷入污泥中，他不过是后天饱受摧残，这是人力所能挽救的。”这个悟玄僧一转身，面向着后墙，双手合十，向着墙壁躬身一拜，口中说道：“谢佛祖的慈悲，许待罪弟子完成心愿。”他跟着挺身站起，向慧空和尚道，“回头叫他进过饮食，隔两个时辰，给他服一次药，推拿一次，叫他快快地把眼前这点痛苦去掉，恢复起来，我们也好尽心竭力地培植他。”
玉郎对于悟玄僧所说的话，他听着，有懂的，有不懂的，不过自己暗中幸运，这位老师父分明认为自己可以成全。跟着老和尚退去，由这个慧空和尚照顾着玉郎。到了天明后，玉郎看到自己所待的地方，果然是个古老的石屋，有两丈多宽，一丈五六深。屋中什么陈设也没有，只有石头架的一个桌案，和几个石头墩当坐具，上面的铺陈，多半是软草编的。果然是离开尘世，隐迹潜修之所。玉郎此次恢复得极快，三天过去，两条腿已经能走路了。自己十分庆幸，从一遇上悟善老师父，人个就像体力比从前增加。现在回头崖，受了这么大的苦，四肢筋骨，完全算伤了。可是想不到恢复得竟这么快，尤其觉着自己丹田气足。先前还扶着一个竹杖向外面走，慧空和尚绝不拦阻他。
玉郎到了外面已经看出，这个玄鹤寺完全包围在浓密的树林中，里面的地方很大，可是没有多少房子。自己养伤的前面是两间，慧空和尚更带着他到后面看了看，跟前面是一个样。也是没有陈设，所有的用具，多半是在山上找来，现成的东西。丝瓜瓢、槟榔瓢，拿它当碗用，打水的木桶，也是用树根挖成，所用的绳索，全是荆条、藤萝、野草编成了的。这位悟玄僧住在后面，除去一架石案，一张树根支搭的床，和一个很矮的青石桌子，也就是一方块石头，上面平滑可以放置食物。上面摆着一部经卷，一个铜木鱼，一个铁香炉。除此之外，在左边的石墙上，插着一根木签子，上面挂着一条乌黑锃亮，完全是一条龙形的软兵器。
慧空和尚领玉郎进来时，这个悟玄僧正坐在他那个禅床上，盘膝打坐。跟玉郎所看到悟善禅师的情形一样，不过他手底下并没有念珠，两手空着，双掌横在胸前，掌心向下，手背向上，离着膝盖约莫有二三寸高，双臂和双掌，左右地晃着，向左晃三下，再向右晃三下，反复地这么晃动着。玉郎跟着慧空和尚进来，玉郎也学着慧空和尚的情形，双手合十，向悟玄僧行了礼。可是悟玄僧好像没看见，他仍然双臂在晃动着，慧空和尚向玉郎摆摆手示意，不叫玉郎再开口。
这时玉郎可听得悟玄僧所坐的这架禅床，此时竟咯吱咯吱地起了响声。看着他双臂绝没用力，不论他向左向右，双掌和两臂一晃之下，这座禅床好像被太重的东西压得不能承受了，震得床身全在响着，那情形好像要塌下去。玉郎看着十分惊心。此时这座禅床，比较先前更大的声音发出。可是悟玄僧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气来，双手往膝盖上一搭，睁开眼向慧空和尚和玉郎看了看。不由得叹息一声，向慧空和尚道：“慧空，我身上的情形，也足可以给你终身作警戒了。你看看多么厉害，我就这么拼死地力图恢复，可是终归不能如愿，你看我两颊上又红了么？这就是申原之气不能够像从前一样，稳固在丹田了，任凭我如何锻炼，不时地总觉得气往上浮，不知不觉中就使出浊气来。慧空，千万不要再轻视江湖道中一切人了。”说着话，悟玄僧已经下了禅床。
慧空和尚忙地正色说道：“师父不要再担心，纵然不能恢复当年的体力，但是这几年，我师徒还没白下功夫，我认为足可以和恶魔一拼了。”悟玄僧往后退了一步，怅然说道：“慧空，你千万不要起这种念头。我们看到自身，应该想到他人，这个魔头和他那两个拜弟，依然健在，何况他们的功夫，是武林中独具身手的绝技，教他的已经查出，是藏边一个番僧。当年一掌成仇之下，他更放下狂言，说下大话，所以这三个恶魔实未可轻视，这几年来，焉能断定他们没有新成就。此次和当年不同了，只要再会上，也就是生死存亡的最后决定。我自认为到今日，我身上的功夫，仍不是他的敌手。”说到这，向玉郎一点手，玉郎赶紧走近悟玄僧的身边，肃然侍立。
悟玄僧道：“可怜儿，现在你觉得怎样？体力恢复得快么？”玉郎却赶忙答道：“师父的灵药，真有起死回生之力，慧空师兄更有推拿的绝技，我觉得我好像和从前变了样。虽则走路还有些迟慢，大约一两天，也就可以恢复如常了。”说到这，玉郎却往悟玄僧的面前一跪，可是他没跪下去，已被悟玄僧一把抓住提起来。带着微怒说道：“可怜儿，在我师徒面前，不要这么麻烦，用那么些礼节有什么用？你的未来命运，岂是你叩头行礼把能换得来的。你可知道我南海少林寺，跟福建莆田大碑山，河南嵩山少林寺，传徒授艺有不同之处，就是近十年来，已经不收录俗家弟子了。我虽则离开南海少林寺，我是待罪的弟子，我终归要回去，我绝不敢丝毫破坏门规。你一个俗家弟子，要得我南海少林寺的绝艺，你要给你未来打算一下。”
玉郎却毫不迟疑，向悟玄僧说道：“师父，弟子绝没有犹豫，我自己譬如在玉树湾，已经死在苗人虎之手，我还有今日么？弟子绝没有那些看法。悟善告诉过我，出家在家全是一样，只是修心而已，不过现在是限于门规，弟子愿意舍身佛门。”悟玄僧道：“不是舍身佛门，是要叫你发大洪愿，为无量数的苍生造福，那才真正是我佛门创教传经之旨了。你愿意从此剃度为僧，这可不是随便做的，口问心，心问口，自己和自己打算一下。你倘若此时碍于老衲的情面，不止于害了自身，也害了我师徒，更害了南海少林整个的门户。”
玉郎知道这是自己生死存亡的关头，他赶忙双手合十道：“师父，我遵从你的话，不跪不叩头了，我情愿领师父的慈悲，剃度在玄鹤寺，我纵然骨化形销不会有反悔之意了。”悟玄僧，口中连说：“善哉，善哉。”立刻叫慧空和尚，就在这屋中那个小石桌前预备，原有一个草编的蒲团，慧空和尚又放上几层软草的垫子。悟玄僧代点起三支香来，插在铁炉内，自己先行叩拜，口中祷告，跟着就叫玉郎行礼。慧空和尚取来一把剃刀，烧了一盆水，把玉郎头上的三千烦恼丝完全剃去，完成那些仪式，事情做得很简单。玉郎剃度之下，自己知道自己此时算是正式身入佛门，出家为僧了。他跪在软草上，照着慧空和尚的吩咐行过礼，悟玄僧把南海少林寺沙门七戒，完全宣读一遍。这南北两个少林寺的戒条和别的佛门中戒条不同，玉郎是一一记在心中，也给慧空和尚行过礼，玉郎仍然跪在那里，叩求师父赐名。
悟玄点点头道：“身为佛门弟子，应该有个法名，你叫“慧照”吧。不过要凭你天赋的智慧，为南海少要寺做无限的功德，要能够以你将来的成就，完成你三生的慧业，使江湖上妖气尽敛，祥光瑞霭，普照天下，这就是苍生之福了。可是老衲认为你从落生到记得事，完全你陷身苦恼中，你应该叫苦行僧，或是爽快地就叫苦和尚，好不要你忘了你本来的面目。”玉郎谢过师父的慈悲，自己认为个人就叫做苦和尚才对，我要从苦中求到未来的正果，那才不枉我九死一生从千灾百难中逃出来。
行过礼之后，慧空和尚把玉郎仍然带到前面。隔了两天，这个慧空和尚下山，给玉郎也买来一份僧衣。玉郎的体力恢复，这师徒二人，竟是很快地传授玉郎武功本领。不过从开始练功夫，悟玄僧跟慧空和尚，也不再招呼玉郎慧照的法名，竟是叫他“苦和尚”。可是传授玉郎武功本领，和平常传徒授艺，练初步的功夫，就完全不同了。这师徒二人要在这个苦和尚身上，以极短的时期，要叫他有极大的成就。一下手就先教给苦和尚练达摩老祖“易筋经”。这种功夫只要有真传授的，能够得到易筋经的诀要，练到了火候，能够两臂有千斤之力。所以当初达摩老祖精心研究出这种功夫来，实在是性命双修之术，有换形换力之妙。
悟玄僧跟慧空和尚，自己本身全有那么大本领，可是认为想跟那冲天龙苗飞虎决雌雄，仍然是不容易破他的大力千斤掌。因为独练功夫这件事，固然是要有名师真传，但是一个师父传出来的可就因人而异，这就要看个人的天资如何。悟玄僧、慧空和尚，师徒二人全看出这个新收的徒弟，他得天独厚，秉性过人。这个孩子这种年岁，尤其是难得，别看他一天功夫没练过，在悟玄僧、慧空和尚面前，是最合心意。
凡是武林正宗门户中收徒弟，最怕的是半瓶子醋，学过些花拳绣腿，庄稼把式。他饶是初窥门径，反倒费事，你要从头教起，可是他初学的功夫，反倒不容易纠正。苦和尚自己坚定了心念，定要不辜负师兄的成全，他这种练功夫，可就一天比三天功夫还纯。师父、师兄每逢给讲解一个姿势，苦和尚必要细心揣摩，他这种进步可就快了。悟玄僧、慧空和尚也把全副精神搁在苦和尚身上，完全把南海少林派武功中诀要是详详细细地给苦和尚讲解。师徒二人更以身做榜样，所以无论讲解哪一节，练到哪一式，非等着苦和尚完全领悟才算是放心，再教他别的架势。苦和尚在初练功夫的一百天中，完全是在易筋经上下功夫，他自己还觉不出来在这短短时间有什么成就，哪知道这种功夫由这师徒二人教，可就不同凡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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