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回头崖至诚感奇僧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悟善老和尚把玉郎叫到面前,叫玉郎坐在一旁,悟善老和尚遂向玉郎说道:“玉郎,你对于五云岗山主苗人虎,可知道他这个人的出身来历?”玉郎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出身,不过这个人是很厉害了。”玉郎更把在五云岗前所看见过的那些苦工被打,以及山主苗人虎摔碎那根巨长的木棍的经过说与悟善老和尚,这个人有那么大力气,足见是十分厉害了,所以自己在玉树湾想暗中杀他,也就是怕他那身本领。悟善和尚道:“玉郎,你那只看见是他们一点外貌,所以我和尚认为你这条小命能在他手中逃出来,是冥冥中有一种安排。漫说是你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孩子,就是再比你力气大上十倍的人,也难逃开他手下。这个苗人虎,他出身江湖,原本就是绿林人的后代。他在少年时,偏偏遇到一个边荒的异人,把他收入在门下。这个人算是造了无边罪孽,竟传授了他一身的武功。他这一身功夫,别说是绿林道中,就是名门正派中,也很少见。这个苗人虎练就了一身软硬功夫,尤其是所练的“大力千斤掌”,为江湖中最厉害的一种手法,就是少林派的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禁不住他双掌打实了。这一来助着这个人做了多少罪孽事。尤其是他的性情,争强好胜,他当年得到这身功夫之后,在边荒一带,很耀武扬威一个时期。无论是绿林道,以及各名门正派,很有些人毁在他手中。最后一次,却是在广东南海少林寺,其实少林寺跟他绝没有深仇大怨,只为的一点误会,被一班小人们暗中煽惑,这个苗人虎,那时他可不叫人虎,名叫冲天龙苗飞虎。他竟是找到少林寺,跟南海少林寺的掌万法归宗堂的大师悟玄僧,动起手来。那真是一场凶杀狠斗。这位悟玄僧,为南海少林寺杰出的人才,他有四十多年功夫,可是跟这冲天龙苗飞虎动手之下,终于被苗飞虎的大力千斤掌破了铁布衫的功夫,可是悟玄僧在最后的一刹那,也用了一手绝招,以少林寺的摔碑手,把冲天龙苗飞虎也打伤了,他们就算是一掌成仇。冲天龙苗飞虎那次往少林寺去,他可带着他两个拜弟。一个叫过天雕邱云,一个叫翻天鹞子陈震,这两个人在江湖道中也是闯出名来的人物。当时江湖中已经盛传着,东南三霸天,打遍了东南半边天。苗飞虎受伤,翻天鹞子陈震、过天雕邱云当时更放下狂言大话,说是他们将来必要把南海少林寺整个地覆灭,不然东南三霸天绝不再入江湖。悟玄僧无缘无故地被人找上门来,被打成重伤,这还仗着是铁布衫的功夫,这种功夫虽则刀枪不入,可完全是外壮,跟金钟罩不同。金钟罩一力混元气,童子功先后天之力并重。倘若是金钟罩的功夫,被这么打上了,金钟罩只要一破,这个人的命就算完。可是悟玄僧这种伤,就是仗着少林寺的伤药灵效,也得三年五载才能恢复,尤其最冤枉的,悟玄僧更受了少林寺掌教方丈的责备。就认为悟玄僧不能以“大忍耐”来化解这种冤孽,认为悟玄僧修行上还欠缺功夫,这一来悟玄僧如何再能忍受。在百日后,自己在佛前立誓,自己要离开少林寺,另觅深山古洞,要恢复个人一身的功夫。好在跟冲天龙苗飞虎结仇,是悟玄僧个人,自己离开少林寺,也就可以为少林寺免去将来的牵缠。自己不把这个冲天龙苗飞虎除掉了,至死不再回南海少林寺了。悟玄僧带着徒弟慧空和尚离开南海少林寺,好多年的工夫,谁也看不到他们师徒的踪迹了。老衲也是出身南海少林寺,不过我们在少林寺,所掌的职司不同。老衲在寺中,是管着经堂,可是老衲却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要云游四方,做满了一百件大功德事,才能回少林寺。悟玄僧还是老衲一个师弟,先前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落在什么地方,直到去年,我才在玄女峰回头崖山涧对面,发现了我这个师弟的踪迹。他竟在玄女峰头玄鹤寺内,苦度清修,他师徒几年来真是咬定了牙关,在那荒凉没有人迹的地方,他们师徒二人锻炼起一身所学。不过我那悟玄师弟,把铁布衫功夫破了之后,他好几年来,才把体力恢复过来。可是我的慧空徒侄,武功本领反而比较他师父进步得多了。我遇到这个师弟之后,其实我到老龙湾毗庐寺已经好几年,我早已探听出五云岗山主苗人虎,就是当年横行边荒一带的冲天龙苗飞虎。这个东西在这一带匿迹销声,他把名字改了一字,更在这里占据了五云岗一带,所有农村田产,大半入了他掌握中。可是我见到了我悟玄师弟,我没敢立时告诉他,因为我知道他的武功本领,还不足应付冲天龙苗飞虎。不过到如今他似乎也得信息,已经屡次打发我那慧空徒侄,到五云岗一带侦察现在这个山主苗人虎的来历。我从中几次设法阻拦,不叫他在这时发作才好。现在更遇到你,这件事我已经早打算好,你只有投奔玄女峰,玄鹤寺。我师弟倘若能够把你收入在门下,你是有智谋、有聪明的孩子,倘若我师弟跟徒侄和你有缘,他们认为你是一个可造之材,他们有成全你的方法力量,不是我师徒二人所能做得到的。不过我师弟跟徒侄全有一种极特别的性情,不论什么事,他最厌恶情面,勉强成全。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你想投奔了去,不能指望着以我的情面来成全,这可完全要仗着你个人坚忍不拔之心,百折不回之志,凭你自己的苦心去感动他师徒。能把你接入玄鹤寺,你将来的事,就算是如愿以偿。只是这件事很难,那玄女峰位置在一片乱山中,更有一片宽大的山涧阻隔着,他们师徒只凭一条飞索悬桥,作出入的道路。在这座玄鹤寺大山涧对面,是一片极险的悬崖,那一段地方,名叫回头崖。顾名思义,也就可想而知,到了那里只好回头,再没有前进的道路了。你若是去时也只能停留在回头崖上,虽则只隔一道山涧,如同隔世。他师徒是否能收你入玄鹤寺,我可全无把握,这个地方你能去不能去?玉郎你要仔细思索一下。倘若你不能去时,我好再给你设法,反正毗庐寺这里你是不能待下去了。五云岗的党羽虽是被你师兄挡了一下,这班人全是狡诈多谋,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他们疑心不会完全去掉。恐怕早晚还要到毗庐寺来麻烦,玉郎你要仔细打算一下才好。”

  玉郎听到悟善老和尚这番话,奋然站起,向悟善老和尚面前一跪,悲声说道:“师父!你不用再替我担心了,弟子家破人亡,这一身血海冤仇,全要等着我去报,我已经是九死一生的人,若不是老师父从冰天雪地中,把我救出来,我就是不死在苗人虎之手,恐怕也要死在雪地中了。蒙师父指给我这一条生路,任凭遇到什么艰难痛苦,我也要入玄鹤寺,我宁可死在回头崖,绝不回头。师父!我是一定去了,我情愿死在回头崖,也不愿意偷生人世,做一个乞食儿。师父,你不必顾虑,不必犹豫,我绝不会辜负师父你成全我的苦心。”

  悟善老和尚赶忙把玉郎拉起,说道:“玉郎,你能这么立志,我期待着你的成就。”跟着把此去玄女峰所走的道路,山形地势,全仔细地说与玉郎,叫玉郎牢牢地记住,更叫徒弟慧明给玉郎预备了一份干粮。不过他这庙中可没有什么多余的衣服,只把玉郎随身更换的衣服,包在一处。慧明另外给玉郎编了一双草鞋,这是走山道必用的东西,这种草鞋走在山道上最得力。悟善老和尚更把玄鹤寺悟玄师弟,跟慧空徒侄两个人的面貌,仔细告诉玉郎。在五更一过,悟善和尚跟徒弟慧明,一同送玉郎起身。

  玉郎此时跟他师徒二人,分别十分痛心,自己赶紧地跪在师父面前,叩着头流泪说道:“老师父!你对我玉郎有救命大恩,更收留我这么多日,如今更打发我投奔这条明路。弟子此后稍有寸进,不敢忘师父的再造之恩,弟子现在不敢说报答你的话了。”玉郎此时是难舍难离。

  悟善和尚赶忙把他拉起,握着玉郎的手,叹息着说道:“玉郎,你能够到玄女峰,只要你咬定牙关,能够入了玄鹤寺,你也就是我南海少林派门户中人了,我们将来还有见面的时候,玄鹤寺我也是必去的地方。玉郎,好自为之,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快快去吧!”玉郎跟师父师兄洒泪而别,他照着悟善和尚所指示的道路,一直地赶奔玄女峰玄鹤寺。

  玉郎离开了老龙湾之后,一路上打听着道路,好在天气是渐渐地暖了,他也不住店,晚间就在树林下山边睡他半夜,跟着又起身赶路。虽则没有多远的路,可是玉郎并没出过远门,直走了四天才入了山。因为悟善和尚嘱咐过,入山这后,仔细地辨别道路,就是遇见人时,也不要打听所去的地方,他师徒隐迹玄女峰玄鹤寺,也是行迹隐匿,轻易不肯叫人知道。

  玉郎这一入了深山,他这么点年岁,今年是刚刚十五岁,走在这种山接山,岭接岭,丛林野木,到处地全长着荒草荆棘,不时地有虫蛇蹿出来,玉郎仅仗着手中的一条木棍护身。这也就仗着个人咬定了牙关,把生死置之度外,努着力地辨别着方向,往前走来,这一带已经断绝了人烟。若不是悟善老和尚和慧明师兄全详细地告诉玉郎走山道的方法,不然连方向全不能辨别了。一处处高大的峰岭,抬头看时,峰岭全插入云中。自己记住了只有找到那条大山涧也就到了,这还是极容易辨别的地方。玉郎此时可真险了,他在山里可整整走了两天的工夫,一直到第二天黄昏左右,才到了回头崖附近。

  玉郎一打量这一带的形势,真个地荒凉险恶。万一再在这时蹿出一头厉害的野兽来,准得死在这里,往哪里逃?往哪里藏?他到了山涧边,一直到东方月上,这才找到悟善师父所说的那片回头崖。但是找到回头崖,有什么用?往山涧对面望去,就是所说的那片玄女峰。比山涧的东面高,黑沉沉顺着山峰前,完全是数百年的古树,山壁上苍苔野草,荒草丛生,一阵阵风过处,草木唰唰地响着。回头崖下这片大山涧,十几丈宽,深不见底,不时地山涧里发出嗡嗡的怪声,靠回头崖这边,也是一片一片的树木。枭鸟不时地惊飞起,发出那种凄厉的哀鸣,叫人听着那么刺耳。

  玉郎置身在这种地方,自己只有把心神稳定一下,个人叫着自己:“玉郎!玉郎!你若是这么胆小害怕,你还能为爹娘、叔叔、姐姐报仇么?真要是蹿出野兽毒蛇来,那是个人生有处,死有地,应该葬身在这种地方,不必再怕了。”玉郎想到这里,把心神稳定,从石坡溜到回头崖上。个人对着山涧的那边,恭恭敬敬地叩头,祷告道:“弟子公孙玉,身负奇冤,无法昭雪,蒙异人指点,来到回头崖。叩求隐迹在玄鹤寺的悟玄大师,大发慈悲收录弟子。弟子自身感恩不尽,就是我家门中死去的地下冤魂,也不能忘大师的大恩。”玉郎祷告完,叩一次头,一连祷告了三次,就跪在回头崖一片荒草上面,空山寂寂,玉郎这么祷告,只有山涧里嗡嗡地作响,山涧对面哪有一点回声。

  玉郎在这里跪着,从二更到三更,一直地过了后半夜,自己一连几次向对面高声招呼,始终没有回声,玉郎可有些支持不住了。

  虽则回头崖上也有大片的荒草,刚跪下去时,不显得怎样,何况玉郎存着必死之心,尤其能忍耐。可是工夫一大,整个的身躯支持在两个膝盖上,渐渐地腰弯下去。后来稍微地移动移动,觉得好像石头尖子全扎入肉内,疼得玉郎咬着牙,痛心流泪,但是不肯站起来,也不肯坐下。隔了一两个时辰,向玄女峰那边哀声祷告一番。赶到天亮,冷露沾衣,晓风拂面。对面的玄女峰头,宿鸟惊飞,鸦群乱噪,一片峰头,只能看见荒草树木,哪有个人影子。幸而这一夜还没有野兽蹿过来,可是玉郎再难挣扎了,两条腿简直是不能动转,先前还用两只手来支持着,后来两只胳膊也没有力量了。

  玉郎他现在心里可明白,这是回头崖,任凭什么人到此全得回头,唯有自己回头可没有活下去的道路。这么痛苦难禁,玉郎是心念丝毫不活动,他现在也站不起来了,身边可有干粮,可是现在心像油烹,头面上全觉着像火燃烧一样不饿了。天刚亮时,还觉得口渴难禁,嘴唇全有些焦了,自己咬着牙不肯动。身躯渐渐地往下沉,上半身整个地爬伏在回头崖边,又是半日的工夫。

  玉郎先前已经走了两天,两个多半夜的崎岖山道,虽是有悟善老和尚告诉他路径,指示得也很详细,可是身临其境就不容易了。他原本就走了许多冤枉路,还仗着那个慧明师兄体贴他,多给他编了一双草鞋救了他。自己脚上原来穿的一双,在半路上早就坏了,有慧明师兄这双鞋算是到了回头崖。这又一整夜半天跪在这里,别说这么个饱受摧残的少年,恐怕多强壮的汉子,也不容易支持下去了。赶到晚半天,这个玉郎已入于昏沉状态,眼也起了蒙,耳朵也聋了,头也抬不起来,就这么蜷伏着,上半身趴在崖边上,半边脸偏着,这个玉郎在这种情形下,实在是去死已近。

  又过了很大的时候,天又黑下来,夜幕又张开。现在玉郎已入于不知不觉中,什么也辨别不清了。不过怀着满腹冤屈,心无二念,只盼望着玄女峰头玄鹤寺中的老师父发了慈悲。他先前是这么想,到了去死已近,仍然是这么想,所以他心灵如同油灯一点的微光,绵延不熄,就是死不甘心,死不闭目。玉郎在迷茫中,忽然觉得自己头面上一阵凉飕飕的,他昏迷的精神略微一振,好像上半身燃烧着的火灭了火力。耳中隐约地听到似乎有人在说着:“可怜儿,叫我焉能袖手,不要把他筋骨伤了,带着他走。”

  此时玉郎好像是绝处逢生,他是强支持,可是没有这种力量,知觉回复不清楚了。突然觉得全身像刀扎一样,这一下子反把他疼得晕厥过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悠悠醒转,睁眼看时,面前仍然昏沉沉,像是有灯光,可不大亮。忽然耳边听得有人招呼道:“可怜儿,你醒转了。我先给你些热汤喝,不要紧,你没有重伤,不过你在回头崖待的时候太大了,筋骨气血全停滞的时候太长,慢慢地就会好。”玉郎努着力地睁眼仔细辨别,自己不由得精神一振。知道个人不但死不了,终归叫自己如愿了。眼前站着这个僧人,年岁轻,有三十多岁,生得躯干雄伟,两道眉毛如同刀裁,又黑又浓,两只大眼,闪烁发光,这分明是悟善老师父所说的那位慧空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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