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乔装诈城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两个酒醉的反被牲口踢伤。钟离叟和铁金凤赶着六匹牲口到了花园子内，奚青此时也从那面退下来，他那两个大包裹早已藏在这废花园子的树后，往马背上一抛，三个人每人两匹牲口，把后门打开，从后面逃出来，完全穿着小巷，一路紧走。还算是好，这么一路疾走，就没遇到了巡查的官兵，走在各小巷中，也不过是一片脚步之声，马蹄全被包扎着，声音也听不出多远去，一路疾行，竟到了这个凶宅的附近。钟离叟伸手把这凶宅大门上的铁锁，嘎巴地拧落，把大门推开，六匹牲口全赶进院内，一直地牵到后面被火焚的那座院落中，把牲口拴在荒草附近。

　　此时后面已经听得声响，铁玉凤迎了过来，看到这三人安然回来，并且带了六匹牲口来，赶忙到了近前，向钟离大悲道：“盟叔，你们胆量太大了，没有人跟缀下来么？”钟离大悲微微一笑道：“现在的事是拼着看，闯过一步算一步，事情逼迫得不得不这么冒险一试了。怎么样，那四个家伙可有什么话讲？”铁玉凤道：“康师傅、管师傅已在收拾他们。这几个东西，别看那么万恶滔天，还禁不住二位师傅收拾，一个个被摆治得服服帖帖，你到后面看看吧。”钟离大悲、奚青、铁金凤一同随着走向土窖中，来到土窖内，只见这里点着两支蜡烛，更多了一盏瓦油灯，不知什么时候弄来一张三条腿的桌子，一条板凳，放在土窖的角落里。那个典狱吏侯绍基正在满脸流着汗，坐在板凳那里，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着，管啸风站在他背后。那官医秦子波、刑房师爷李天寿、仵作韩老，全在靠里边墙角那儿倚在土墙上，一个个面色惨白，那官医秦子波还不住地哎呀着。

　　康良栋此时手中持着一张纸单子，迎着钟离叟，把这纸单子递过来，低声说道：“钟离老师，趁你们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然向这几个家伙拷取供状，管啸风用‘错骨分筋法’挨个地把他们双腿全卸了。这群家伙，一个能挺得住的没有，问什么说什么，我们为的在这里把当时他们下手谋害、接受贿赂一切的情形，叫他们落了供，万一我们归途中倘遭意外，也不致空手回太和庄。钟离老师，这么办对么？”钟离叟点点头道：“很好，我也是想这么做。”更低声说道：“咱们还得赶紧走，事情十分紧急，现在我们手段也算用尽了。福钦差也弄得走投无路，说不定他可就要倚官仗势，用蛮横的手段，对付太和庄。老虎是放在袖子里，别露出来有力量，现在我们要和他争头一步，谁走在头里，谁就是全盘胜利，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把它完全做到，时间上没有耽误，这可只看铁老自身应付的手段如何？倘若太和庄已然失败，我们可也不甘心落在他手内，也要和他做最后一拼，只要走得了，我们要到北京城走一遭了。但是太和庄如若能把这场是非解决了，也算便宜福钦差，也算便宜了我们。”

　　这时听得管啸风那里厉声呵斥道：“侯绍基，你可放明白些，我和你讲得明明白白，想要活命，依然活下去，我们绝不赶尽杀绝。你敢在这供状上胡言乱语地写，我可要单独地把你留在这儿了，这就是你葬身之地。”那侯绍基带着乞怜的神色忙地说道：“老师傅，我写错了，重写。我这两腿疼得要命，心乱了。”管啸风道：“你哪里是心乱了，你的心早已坏了，把这句给我抹了，重写。”此时钟离叟和奚青、铁金凤，全凑到近前，只见这侯绍基这篇供状写得歪歪斜斜，已经连着涂抹了好几处，钟离叟看了看大致的情形还不差，遂示意管啸风，叫他赶紧监视着写完。因为离着天亮可没有多久了，再耽搁下去，只怕走不脱。

　　此时典狱吏侯绍基已把这篇供状写完，管啸风看着他在供状上面按了手印，这一张供状上是他和仵作韩老两人的名字，秦子波和李天寿两人是一份供状，把手印按好，倒剪二臂地给捆上，把他推在墙角。此时钟离大悲看了看这四个恶徒，遂向管啸风、康良栋等道：“把这四个家伙捆了，不叫他们看着我们的动作。”这般人一齐动手，把这四个人手脚捆好，口中仍然用东西堵塞，把他们两眼仍然用布带子勒好。钟离叟向康良栋、管啸风道：“你们二位去把马身上驮的两个大包裹取来。”这两人答应着，把马上的包裹背了进来，放在地上，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官衣服和军兵的服装，康良栋等这一般人全愕然看着。钟义叟、奚青，连一同回来的铁金凤，也始终不知包裹里是什么，此时大家全带着惊异的神色。

　　钟离叟道：“不必迟疑，赶紧地改扮起来。”钟离叟从一个包裹中取出一个带着顶带的帽子，翎顶齐全，还是个四品官用的，却向康良栋道：“康师傅，我酬劳有功，立行封赏，你还不拜谢皇恩么？”康良栋道：“钟离老师，你要造反，这是土窖，你也只能做个土皇帝。”钟离叟道：“赶紧改扮起来，你很像。”这些服装搜寻得还十分齐整，铁金凤、铁玉凤一旁看着暗暗佩服，知道这些事多半全是奚青干的，但是也很难得了。陈方本也是一套官服，品级小，只是一个都司所用的官衣。这两人改扮好，钟离叟向铁金凤、铁玉凤道：“你们两人不要忙着，把那军衣赶紧地穿戴起来，改扮得要像，你和奚师傅、管师傅全是弁勇的服装，现在可暂时当马夫，四匹牲口驮着东西的，由你们四人牵着牲口走。”跟着向陈方本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钟离叟此时从身上抽出一支令箭来，交给了陈方本，告诉他：“快到东关的时候，牲口催得快些，蹿到头里，以这支令箭，叫他们开城，语言要说得紧急，可不要慌张，一来是天没亮，城门一带虽有灯火，不易辨面貌，二来这两天迪化府内已经来了不少各处驻防的武职官，不住地向四处调遣。在这种时候，守城的官弁，他无法细问，无法辨别，这就是一个急劲。只要闯出城去，城外把守的官兵容易应付，越过这道卡子去，只要到了黄沙屯附近，我们立时改路，就不惧他们了。”陈方本道：“那么老师傅你呢？”钟离叟道：“我个人脱身容易，谅他们还挡不住我，我也就在你们出城时，也同时离开迪化府，咱们沿途上是一路走。”康良栋道：“倘有阻难又该如何？”钟离叟道：“这种情形不会有，因为本城正在变乱之时，这是军服令箭，谁也不敢违抗，何况我取来这件东西，还不易发觉，就是发觉了，我们早已脱身出去数十里，叫他也无法追赶。”康良栋、陈方本等答应着，一阵忙乱改装，不大的工夫全收拾好，最后却在包袱下取出四个极大的布口袋，钟离大悲更叫大家把土窖中的乱草，装在口袋内，占着口袋的一小半，这刑房师爷李天寿等四个人，这点活罪也够受的，把他们全装在布口袋内，把口袋的口儿扎紧，把他们全搭出土窖外。此时铁金凤、铁玉凤等全变成了官兵模样，一身号衣，头上扎着青包头，各人外面所穿的皮衣服，各用随身包裹裹紧，所用的兵刃，凡是露得出来，全包在包裹内，把六匹牲口牵过来，马蹄上所扎裹的东西除去，这四个恶徒全横在马鞍上，更用绳索把他们拴好，从牲口的肚带下穿过来，把这四人紧绷在马鞍上，全行收拾好，土窖内火已熄灭。钟离叟道：“时候还来得及，离着天亮足有半个多时辰，我们足可以出城了。离开这座凶宅之后，穿着小巷，奔西南转过去。这一带全是冷静的地方，直到西大街附近，听我的招呼，走得可要紧些，虽则这种路径出来的不对，但是他们绝不敢拦问，一直地转奔东关。”众人答应了声：“好。”钟离叟道：“在这六匹牲口窜入西大街时，听我个招呼，我在屋面上头里蹚下去。”此时这六个人牵着牲口，穿着一条条小巷。现在迪化府不像先前那么严厉了，因为各处的火已熄灭，府衙是保守住了，行辕那边虽然大兵包围保护，各处里再没有事情发生，就不像先前那么慌乱了。并且五更一过，天也就快亮，查街的官兵，也渐渐地松懈起来，虽则六匹牲口在小巷中一路穿行有声音，但是没发生出呼号喊叫的事情，附近就是有查街的官兵听到，他们也就认为本城的马队查街了，一直地安然到了西大街，十字口附近的一条小巷中。

　　钟离大悲在屋面上，看得街头巡街的官兵，不像先前那么一队接一队，相隔很远，伏身房头向下招呼：“往外冲。”陈方本头一个飞身上马，后面是奚青、管啸风、铁金凤、铁玉凤，四个人牵着马，康良栋翎顶辉煌，稳坐马鞍在最后，这六匹牲口冲出小巷。陈方本把丝缰抖开，牲口四蹄翻飞，紧跑下去，这四个马夫牵着牲口，也是紧随在他后面，眨眼间已冲到十字路口。

　　这里有一个城防营的哨官，带着一哨人把守路口，可是他们看到这六匹牲口，有官员督押着，并且前面的人，一手握着丝缰，一手举着一支令箭。这位哨官，虽则有些惊异，但是他看到后面的武官是亮白顶子，他就不敢拦截盘问，只有喝喊着军兵敬礼。这六匹马铁蹄翻飞，转进东大街，驰奔东关，沿路上盘查街道的官兵只有躲避，没有敢截留盘问的。离着东关还有两三箭地，陈方本头一个一抖丝缰，蹿向头里，马走如飞，一直地扑奔东关前。

　　这里驻着两哨人，陈方本并不下马，马到了附近，手底下可暗中做了活，把这丝缰不住地左右硬带，这匹马好像很烈性的马，不受羁勒，不住地盘旋挣扎，牲口在关口前连打了两个盘旋，陈方本却在招呼着：“守护东城的是哪位弟兄，赶紧地接行辕令。”这时一名千总，赶紧地跑过来，陈方本并不下马。这千总忙地答道：“你是行辕下来的么，有什么公事？”陈方本道：“奉行辕令，出城犒赏驻守东关的军兵。更有紧急命令，护城的各营全有移动。请老兄你快些，命令可十分紧，不要耽搁误事，后面的人全到了，我们大人性情急，别惹他发怒。”

　　这名千总把令箭接过去看了一下，赶忙地还与了陈方本。陈方本这时还不住地暗中带动丝缰，牲口还是连连移动着。那位千总却向城门边的军兵招呼了声：“开城。”陈方本在马上，不住骂着：“这种牲口真叫难制伏。”可是口中又说着：“老兄，天明后，城守营也全有犒赏。”这名千总道：“老兄，我还没见过你，你贵姓。”陈方本道：“我叫陈得功，我们是和阗道才调进来的，全是随钦差效力的人啊。”此时城门那里，咕噜噜一阵响，两扇巨大的城门已然开放，那千总仍然站在道旁，却在带着抱怨的口吻说道：“我们还有赏？静等着罚饷挨军棍，把钦差的红人严大人得罪了，我们静等着吃他的苦子，惹得起么？”此时后面的五匹马，蹄声凌乱，已经赶到，这是他们故意地把牲口在一两箭地外放慢了，直到离着东关附近，这才紧走进来。陈方本此时牲口一打盘旋，却向这名千总道：“老兄，你只管放心，姓严的是什么东西，早晚咱们一起毁他，回头见了。”陈方本一抖缰绳，一直地冲向关口。这四个马夫牵着牲口，也是疾走如飞。那千总看到后面督队的却是一位四品官，至少是记名副将的身份，在牲口这么紧走着，虽则两队军兵举着火把灯笼，分列两旁，可是马走如飞，一直地冲出东关。不过这个千总，看到马上驮的东西，以及连官带兵，没有一个挎刀的，只是他也就落个白疑心，这六匹马，已经出了关口，他们这里赶紧闭城。

　　这一闯出来，可以说是安然脱险，眼前虽则有护城的官兵列队把守护城河边，可是这种地方越发拦不住了。一出城是改变了方法，却不是来犒赏守城军兵，放哨的官兵拦截时，陈方本连令箭却不叫他接过去看，只晃了一下。只向他们招呼了声：“奉行辕令，赴铁树湾传达命令，弟兄们辛苦了。”只招呼了这一声，立刻如飞向前冲去。这种守城官兵，他们越发不敢阻拦，因为是由城里出来的，不是外来的，城里既然放出来人，一定是有命令。这一队安然脱险，离开了东关前，走向一片旷野间。

　　出来没有多远，后面一条黑影，已经如飞追来，正是钟离叟，追上众人，赶忙招呼：“黄沙屯前赶紧把服装撤下来，不过这种东西，留着它或许还有用它之处，我们提防着，发觉如有人追赶下来，前面松林前，正好停留。”钟离叟说罢，已经头前蹿过去，身形轻快，起落如飞，一直地扑到了松林前，报字打招呼下，已然有人出来接应。这里敢情已经埋伏下十几个人，全是疾装劲服，各佩兵刃，就为的城里面的人，倘若不能脱身被困，这般人只好拼死救应了。钟离叟赶紧向这般壮汉招呼：“把牲口全取出来，我们退。”这般弟兄们一听城里的人安然脱险，全是十分高兴，各自如飞地蹿进黄沙屯，因为这里有他们落脚之处。不大的工夫，十几匹马全牵出来。此时这般人把官服军衣全脱去，只有马上这四个恶徒是原样不动，死活就不去管他们了，很快地全收拾利落，各把包裹全挂在马上。立刻这二十多人，各自翻身上马，钟离叟也上了马，穿着荒郊小径，一直地扑奔前面一段大山边，一直地往东南，出来有二十里左右，天才大亮。这一带的道路，已经远远地避开官道和几条能走的山道，完全抄着荒村野镇，土岗丛林，丝毫不敢停留、不敢耽搁，离着大镇甸稍近的地方，赶紧躲避开。

　　这般人真也是咬着牙地忍苦疾驰，中途上只在荒林中略微歇息一下，人马全缓了缓气，身边仗着全带着干粮水袋。把四个恶徒也从马背上解下来，可是那官医秦子波已经半死，刑房师爷李天寿也是奄奄一息，钟离大悲却反把他们救治一番，也给吃了些干粮，饮了些水，歇息够了，仍然照旧地赶路。在中午之后，走出四五十里来，中途上却遇到了太和庄散在路上的弟兄，他们看到这般人退下来，十分高兴，不过向钟离叟报告：“官兵已然围困太和庄，庄主铁春霆传来信息，只要这般人退下去，千万地别走大青山口，绕着大青山后，通着太和庄后面的那条小道入由，原有的道路全已经截塞了，不过全有人接应。”钟离叟点点头，向大家又激励一番，叫大家无论如何振作起精神来，我们只要支持下去，牲口也能够挣扎，好在我们人多，哪匹牲口坏了，可以把弟兄们留下，换他们的牲口走，我们无论如何，要在今晚夜间赶到太和庄。我老头子认为咱们这般人至亲骨肉一般，要死还是死在太和庄的好，好歹我们也要见到铁老，弄的好弄不好也就甘心了。大家齐声欢呼：“就这么办了。”一个个整理牲口，全收拾好，这种牲口，全是好马，并且到了这种时候，真也不敢顾忌什么，牲口所用的这种草料，是单独地有一种方法，能够振奋牲口的精神，加快了它的脚力，不过牲口是很吃亏了。但是一二十匹马，总没有千万人的性命重要。这二十几匹马疾驰起来，风驰电掣，这可只苦了这四个恶徒，他们这种罪孽可大了，在马鞍子上勒得挺紧，倒是摔不下去，被弟兄们牵着驮他的牲口，也在疾驰着，一个个只剩了没断气，五脏全翻了个儿，把肚子里所存的酒肉，全给抖出来，可是身形在口袋里装着，吐出来还是放在他口边，这也是他们作恶多端，遭到这种惨报。这一般风尘人物，虽则劳累辛苦，在马上是自由的，一个个全是咬定了牙关，要和福钦差争最后一招。

　　这种奋不顾身，壮气凌云，冲着一阵阵的寒风，穿着荒林小径，马走如飞，到了天黑之后，依然是躲避着官道，可不像先前那么绕越着走了。并且这个钟离叟，路径极熟，他所选择的这几处道路，反比从官站驿路走着近了，直走到二更之后，又出来一百四十余里，半路上又缓息一下。牲口还是真好，就这么整天地奔驰，力量是依然不减，稍微地上了些草料，饮了些水。看了看满天星斗，入夜后越发冷了，这般人在马上疾驰，倒丝毫不觉冷，停留下反倒觉得寒风连很厚的皮衣服全打透了，所以略微地歇息一下，全愿意赶紧上路。辨别着天上星斗的时候，所走的这种道路，连梆锣也听不到，没有大村镇，荒凉的小村落是没有打更查夜的。

　　众人上马之后，钟离叟却向奚青等招呼道：“我们大约不用到后半夜，就可以赶到大青山。现在走得道路虽则荒凉，我还辨别得出，这里已经越过柳条驿了。”众人一听，立刻全把精神振奋起来，计算着路程，至多有两个时辰就可以赶到，各自抖开缰绳，策马如飞，疾驰下来。约莫到了三更过后，果然已经转过大青山的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