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千里求援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石鹏连着往后倒退了两步,往墙边一贴,在黑影中见迎面这人穿着很厚的衣服,带着极大的风帽,不知他从什么地方出来,往前疾走,此时两下险些撞在一处,这人也往后退了两步。石鹏此时可不敢出声了,可是这人竟哟了一声道:“真丧气,今夜简直鬼打墙,哪儿也不叫我走,我谁也惹不起。”说话间一转身,脚底下很快,一直地向来路上跑去。石鹏几乎笑出来,这人简直是疯魔,自己身上背着行辕缉捕的要犯,幸而所遇到的不是官人。赶紧往前一路紧走,找到往西去的横胡同,一路穿行,幸而毫无阻碍。可是耳中听得远远的时有人马奔驰之声,仗着没有多远的道路,竟是安然地到了厚记皮货局的后面。这师兄弟二人全从后墙翻进来,一直地扑奔这皮货局后面一道小院中,赶到往院中一落,西房门一开,有一人迎出来,口中招呼道:“师父回来了么?”石鹏并不答言,和柳剑云一直地闯进屋中,把萧云程、卞松涛放下。

  这屋中共两间,靠南墙一铺暖炕,地当中放着一个炭盆,屋中收拾得非常干净。此时萧云程、卞松涛把身上的包裹全解下来,石鹏、柳剑云也各把外面的衣服脱去,皮帽子摘下来放到一旁。这时石鹏向屋中等候着这人说声:“他们全睡了么?”在屋中等候的人,是一个二旬左右的少年,生得躯干雄壮,黑魆魆的面貌,浓眉巨目,说话的声音也粗壮。萧云程往这里来时,记得看见过他,不过此人不常来。他答了声:“柜房的人,早睡了。”石鹏指着这少年向萧云程、卞松涛道:“这是我的徒弟,他名叫牛振。这孩子天性忠厚,性情直爽,只是家境贫寒,习文习武全没有力量,是一个朋友把他荐到皮货局子当学徒。不过这孩子他没有做生意的那种聪明,尤其是言语上,天生来得粗暴。可是他骨格很好,他越是这么不会花言巧语,我越看着他可爱,把他收在身边,教授他武功本领,更不时地贴补他家中的用度。这孩子颇有人心,现在叫他知道这件事绝无妨碍。”萧云程、卞松涛全点了头,这个牛振也向前见了个礼。此时萧云程、卞松涛被石鹏师兄弟这种仗义相救的行为感动,心想:“个人也全是堂堂男儿汉,竟为这种暴力压迫无法抵抗,带累他师兄弟担惊冒险。此后尚不知结果如何,一个风声走漏,就许把他师兄弟二人也得连累个一败涂地。”所以,萧云程、卞松涛此时是既感激,又惭愧。

  互相落座之后,那炭盆上已经坐着沸水。牛振泡了一壶茶,给师父及萧云程、卞松涛各斟了一杯。萧云程遂向石鹏、柳剑云道:“石老师、柳老师,蒙你们师兄弟二人把我们救出虎口,但是你这厚记皮货局是一个营业,交往的人很多,并且柜上还有同人,这里哪好长久地待下去?眼前的情形,这迪化府没有我们立足之地了,我们自身遭遇之惨,算是命里该当,只有挣扎着看,结果如何,听天由命。倘若风声走漏,你这里是有买卖的人,难道真个被我们毁个一败涂地么?我看天明后,还是赶紧想法,我们爷两个变装易服逃出城去,我们也好尽力设法搭救我父亲。”卞松涛一旁也说道:“二位老师,云程说的话很对,我也认为此时只能暂避一时,应该早作打算。天亮后,石老师去看了外面的情形如何,我们能够走,还是早早地脱身为是。”

  石鹏慨然说道:“事情要从长计议,至于我这里的情形,二人只管安心,绝无差错。若是有不妥的情形,我也不敢这么冒险。这后院从来没有人进来,不过长久下去,也不能保定怎样。可是前面柜上只有三个人,这件事我还没说与他们,就是我告诉他们,以我这几年来待他们的情形,谅还不至于就坏我的事。这件事先把它放在一旁,不必担心。我们只计划将来的事,并且风声这么紧,想出城也不容易,盘查得太紧,想脱身走,总得把这两天紧张的情形过一过,才好想脱身之策。但是你们就是逃出城去,也得有一定的办法。此次把你们二位救到我这小字号内,暂时躲避,可是事先我也曾仔细盘算了一番,认为这么做,固然是冒险,但是老大人那里,倒可暂时保全下来。福钦差在这时候,绝不敢妄用非常的手段,他知道你们爷两个已然脱身逃出迪化府,正是他对头人已经算和他正式挑了帘地拼上,他绝不敢私自把老大人害了。你们爷两个若不能脱身,被他捞去,他倒许弄些手段,弄个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日后再用他的势力,来消灭他的罪恶。可是你们爷两个想要赶回北京城,从朝中设法搭救,我认为事情恐怕缓不救急,往返数千里的途程,要耽搁时日,他用八百里加紧的公事,无论如何总比你们快得多。他总是大权在手,无论如何事情敌不过他,恐怕非要毁在他手中不可。卞师爷,你认为眼前这种情势应该怎样应付?”

  卞松涛听了石鹏的话,眉头紧皱,摇头叹息道:“按石老师这么说,我们真感到束手无策了。我也想着,只要能脱身逃出迪化府,不怕是昼夜兼程而进,也还是赶回北京城。我不止于是想搭救敝东,洗刷冤枉,我更破出死去,要铲除这个封疆大吏。像他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纵兵殃民,荒淫好色之徒,不把他除了,即使没有天灾,这种人祸也没法搪下去,黎民百姓全要死在他手中。我手中还存着他两件最大劣迹的事,赶回北京城,找到对头的人,从根子上动手。就是事情弄不成,势力斗不过他,死也值得了。”石鹏点点头道:“卞师爷,这固然是办法,无奈还是缓不救急。”卞师爷和萧云程本来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一个是安心地搜集他的罪状,找出御史来参他,一个是破死命地想救父亲到北京城,人情托不下来,宁可舍身救父,叩阍闯御状,也得干他一下子。可是石鹏认为回北京城那是妄想,至快了也得两三月的工夫,哪里来得及。这时爷两个默默无声,低头不语。

  石鹏道:“现在我倒有个办法,对付这种非常人,只好用非常的手段。因为眼前的事,我不愿意过分说叫你们惊心的话,你们想昼夜赶奔北京城,那不啻自投虎口。你们还没动身,他的人早已布置下了。这一夜间,他凭着权势威力,能把赴京的两条道路,完全布置上自己得力的军兵,你们能逃得出城去,走不出两站去,就得被擒回来。所以我叫你们隐匿在我这小字号内,这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法。他必定忽略眼前,只注意着你们脱身逃走的道路,仍然隐匿城中,反比较逃出去安全。可是也不能长久下去,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篱笆。现在只有一人能救你们爷两个脱身虎口,搭救萧老大人的性命。”卞松涛和萧云程全十分动容地向石鹏问:“什么人有这么大力量?”

  石鹏哼了一声道:“此人姓铁名春霆,江湖上全称他叫小孟尝。这铁春霆,少年时本也是一个饱学之士,后来弃文习武,在那时全看成是一个游荡子弟。哪知此人天赋异秉,他的抱负不凡,但是性情颇怪,所行所为全和常人不同,此人所做过的事,或文或武。他也曾做过幕僚,所以认识了不少达官贵人。可是他也曾在江湖上游侠多年,所结交的人物也多,上至公卿,下至贩夫走卒,认识他的人太多了。可是天性近于游侠一流,视钱财如粪土,任侠尚义,也曾屡次遇到危难,险些把命送掉,可是他的朋友遍及各省,到处里有人来捧他,终能够逢凶化吉,解脱危难。他的足迹,可以说走遍了天下,直到近几年才落住了脚。年岁也大了,可是那种性格绝没变。在甘新交界一入甘肃境内,大青山三星峡在那里聚集了一般农民们,立起一座山庄,名叫太和庄,到现在差不多有三千余户人家,一半是耕种,一半是游猎。此人有极大的抱负,怀才不遇,可是他那种性情也难在官场中显达,疾恶如仇,听见有不平事,他立刻寝食不安。并且凡是显达的人和他来往,只要有半分轻视,一言不合,拂袖而去。他一把三星峡太和庄算是作为安身立命之地,就将他那点才干,完全用在了太和庄,所以那一带日见发达,附近的各小村庄,差不多全投奔到他那里,愿意在这铁老的指挥下,谋求衣食。凡是住在太和庄的百姓,各安生业,所以别处的人,全称他那里叫世外小桃源。此人到现在依然是和他当年的性情一样,轻财好客,他那太和庄奇形怪色的人全看得到,也有做官的,也有走江湖的,也有保镖的。各处的武术名家,只要到甘新这条路上来,全想去拜访这位铁老。他还是不论什么人,全是以礼相待,任凭多寒酸,多落魄的,他是一样地好好接待,他不问身份,只问你的行为。你若是行为上有缺欠的地方,认为他不会知道,你只要去了算自取其辱,他绝不留情,必受到他很严厉地斥责教训。我想这件事在束手无策之下,只有此人若肯仗义相助,救你们父子,易如反掌。我们弟兄到新疆来,也曾路经三星峡太和庄,因为师门中的渊源,蒙铁老另眼看待。我们弟兄在太和庄住下二十多天,现在这件事我忽然想起,只有求他,比较来得及。”

  萧云程忙问道:“我大约听人提过此人,不过没甚注意。可是听石老师所说的情形,这位铁老最看不起名利场中人,我们父子和他素昧平生,现在的对头更有这么大的势力,他哪肯拔刀相助,救我们父子?”石鹏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因为我已经再三思索。好在萧老大人是个爱黎民百姓的好官,他现在获罪的情形,更是叫人惋惜,把现在这种被屈含冤危险的情形,若是和这位铁老说了,我想他不会不援手。”卞松涛道:“这大青山三星峡,虽则不远,可也是八九百里地的途程,现在我们爷两个困在城中,已如笼中之鸟,有什么法子去求此公援手?”

  石鹏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你们爷两个不能亲自去,我方才已经说过,道路上恐怕走不脱,并且事情还得提防万一,现在固然是没有人注意到你们爷两个会隐藏在我这皮货局内,可是也得赶紧地下手,恐怕日子太多了,事情要生变化。这件事只有我师兄弟二人走一遭,至于如何下手救你们父子,那只有求得小孟尝铁春霆答应了之后,他自有办法。论现在的情形,应该把我师弟柳剑云留在这儿,以防万一。可是我认为此去大青山,只有昼夜兼程赶去,还得借着快马之力,在这种严寒的天气,我奔驰在这条路上,很容易被人起疑心,所以我也得有个好帮手,以便互相计议着闯这条路,现在只有这么探一下子。天亮后,我预备设法弄两匹快马,我们弟兄立刻起身,无论事成与不成,三天三夜必要赶回来。这样办固然是很冒险,可是不比束手待毙好么?”

  萧云程和卞松涛听到了石鹏这番话,想了想这也是当时唯一的希望,或者能够把父子二人救了。萧云程赶紧站起,向石鹏、柳剑云深深一拜道:“这件事只有求二位老师搭救我一家人了,我现在也无须再说什么感激话,无论事情办得成与不成,二位老师,对我一家人,不啻是再造之恩了。”石鹏、柳剑云忙地还着礼道:“云程,无须作这种客气,我们弟兄的性情,只要认为该做的事,刀山油锅,也敢闯他一闯。我看这件事就这么决定,天明后,我自能打发人去到全升店,设法安慰老太太一下,叫她只管安心。至于你们爷两个在这里两三天的工夫,足可以隐匿。除了这个牛振之外,别的徒弟我早已告诉他们,不叫他们前来。牛振一人出入,他出去时把小院门倒锁。至于我柜上的三个人,我慢慢地关照他们一下,也绝不会坏事。”说到这儿,石鹏更叫柳剑云出去看一下外面的情形。柳剑云赶紧出去巡查了一遍,幸而官家并没有挨户搜索,以这种情形看来,大约是认为他们爷两个已然脱身逃出迪化府。彼此商量着,谁也再睡不下去,心里全悬系着街上的情形。萧云程更是愁眉不展,因为明知道自己和卞师爷被救出来,全升店得闹个马仰人翻,母亲那么大年岁,老家人李福,是否言语答对得好?但是虽是为这些事忧愁,也没有办法了。直到五更过后,算是把这一夜安然度过。

  石鹏和柳剑云在天刚亮,就赶紧出去分头预备自己的事,没有一个时辰,已然回来,向萧云程、卞松涛说道:“外面的情形还不至于出什么危险,商家铺户,已然开门,不过比较平时街上多些兵马。各城门盘查得紧,尤其是进城的格外麻烦,来历稍有不明,不是被扣留起来,就是被驱逐。风闻着,和阗道一带的黎民们情实是结队来想进省,大约因为官兵早有防备,他竟派大队的军兵迎上去。据传闻恐怕又伤了不少人,不过事实真相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盼着三两天的工夫不生变化,我们或者想出办法来,我们已经决意要这么办了。现在长胜镖店借了两匹骏马,我们弟兄不能耽搁,这就出城。”萧去程和卞松涛到了这种地步,也不便再口头说什么了,只有含泪点头。石鹏、柳剑云,各自收拾好了一切。石鹏把柜上安置了一下,立刻向萧云程、卞松涛告辞,嘱咐徒弟牛振,千万要小心着照应着他们爷两人,向卞松涛、萧云程说了声:“但望上天护佑,我弟兄此去三星峡太和庄,能够求得铁老伸手援助,那才是大家之幸呢,咱们回头见。”这弟兄二人,真是以一片侠肠热骨之情,在这种酷寒天气下,踏上征途。

  离开厚记皮货局,马已在长胜镖店给预备好,这弟兄二人好在是本城住得已久,没费什么事,在城门经过盘查,放出城来。城外这一带车马行人和一般小贩全被阻挡住,弄得怨声载道。这弟兄二人此时顾不得再留心这些事了,出城之后,策马如飞,一直地奔驰下来。赶到离开城关附近时,只见郊外已经驻屯着不少大兵,一座座的帐篷,扎在野地里,完全是守卫着省城,这是平常没有的情形。按眼前这种情势看来,知道这次的事,十分严重。这福钦差已在处处提防,虽是护军使萧守义所统率的兵马,已经全被解决了,但是他依然还提防着,萧守久平时颇能收拾人心,恐怕有哗变的队伍,所以福钦差一步不肯放松。石鹏、柳剑云眼中看到这种情形,更知道事情扎手了。

  这弟兄二人一路紧赶,中午时全没敢多耽搁,到了黄昏左右,在青松驿虽是找了店房,可没敢住下去,只在店中歇息了两个时辰,把牲口的力量缓过来,黑夜间又行上路。幸而这是一个极小的驿镇,不为人注意,他们弟兄这种赶路的情形,若是被官家人看到眼内,必有麻烦。天是阴沉沉,就是白天,全路静人稀,何况夜晚,也真难为这弟兄两人了,把萧守义父子的事看成自身的事情,冒着寒风,走着黑沉沉的野地,一夜间,只在中途略微地歇息一下。可是半夜间,也不能投店,也不能借宿,两人身边全带着好酒,只有找到郊外一个土地庙,避避风,用酒解渴,牲口也是早预备下,恐怕赶不到上料的地方,各自在马身上预备一袋用酒糟粉拌好了的草料,把牲口也喂了。

  整整一夜的工夫,直到天明后,已经出来四百多里,仗着弟兄二人多是练武多年,身躯健壮,尚还能抵抗这种天气。天明后,还不敢入大镇甸,因为恐怕有省城派下来的兵马,在这一带堵截盘查,弟兄们虽则不是被追捕的犯人,可也提防着生出意外的是非,耽搁赶路。只捡那荒僻的小村镇上,进些饮食歇息一下。天气好像是故意与他弟兄为难,索性下起雪来,这弟兄两个一计算途程,虽是这么赶,还不能如预期的时日,这还仗着牲口健壮,稍差一点的牲口,这种天气,这么赶法,极容易把牲口糟蹋了。这一天的工夫,直到黄昏左右,才算赶到了星星峡。

  在星星驿投店歇息,算计着最快也得明天多半天的工夫,才可以赶到大青山三星峡,真要是当夜再连着走下去,就是人支持得了,牲口也得毁在路上。弟兄虽是心中焦急,这种情形,任凭你急死也没用,只有缓息这多半夜,人马全缓足了精神,早一些上路,所以弟兄二人遂在店中弄个酒足饭饱,这两天一夜的工夫,也真够累的了,全是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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