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行辕盗马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他刚说到这句，此时外面一大队官兵撞进来，大堂这边起火，东院起火，监狱那边有人在劫牢犯狱，进来的官兵只好分出人来，扑救火势和保护大狱。这仵作韩老，他到这时也知道出了大乱子，他就往外跑，在烟雾弥漫之下，往前一迈步，辫发竟被人抓住，哎呀一声，连头发根子全拔了，砰的一声，倒摔出四五步去。此时在这么惊惶扰乱之下，谁也顾不了谁，和他同伴的这般差役，滚的滚，爬的爬，一个个全逃了出去。大队的官兵往监狱那边赶去，靠着仪门前一带全没有多少人，这一下子把他摔得够重的，口中在哎呀着，还是不住地骂：“这是谁和韩老爷过不去？趁乱算计我，好小子，韩老爷心里明白，小子你等着我的吧。”挣扎爬起，踉跄往头门那里跑来。刚到了墙角那里，突然从墙角黑影中伸出一只手来，噗地一把，把他胸前抓住，他刚要发声喊，声音没喊出来，身躯已被人拉进了黑影中，咽喉竟被人插住，吭的一声，已经闭过气去。

　　铁金凤把他收拾了，把他身上的衣服，撕下一块来，把他口塞住。好在出路已经早踩好了，从西边大堂旁这个夹道转过来，贴着西墙是一片马棚，但是也难为铁金凤，肋下挟着这么一个粗壮的汉子，翻上马棚，用一条长索，搭在了墙头上，上面铁叉子早已除掉了一半，借着这条长索之力，翻下墙来。仗着这一带因为时候太早，城守营的官兵尚还没分派到附近，驻扎府衙辕门的两哨人，在里面事情一发作，一个急劲全扑进去，因为府衙最要紧的只是大狱那边，更兼这两把火放得厉害，铁金凤才能安然脱险，也仗着下手的时候早，可是退下来也够走的。

　　这迪化府城内，因为所有官兵守城的人，心目中全注意着，恐怕要出事，赶到府衙这场祸事一起，各处的官兵，从各街道上，全扑奔府衙。铁金凤又弄着这么一个大活人，更和别人分散开，是单独地走，此时离开府衙也不过一两箭地远，铁金凤耽搁的时候就很大了，一边得在房头歇息，走得太快了不成，一边得躲避着街道上疾驰过去的一队队官兵。这时越过一带民房，往西去比较着好走了，没有宽大的街道，没有商家铺户，府衙那边乱得厉害。铁金凤连越过十几户人家，刚来到一片屋顶上面，辨别着眼前落脚之处，因为带着这么个人走，反倒不敢往下面的空街道和小巷穿行，身形正往前一纵，蓦然从东南一片民房上，一条黑影扑过来。铁金凤赶紧把这个仵作韩老往房坡上一放，探手囊中，就抓了四五粒铁莲子，身躯也是矮下去，斜登着房坡，这条黑影相隔着已不到两丈，铁金凤一抖手，把掌中铁莲子打出去。此人猛往起一耸身，一个“鹞子倒翻天”，竟是蹿起丈余高，往北出去丈余远，往下一落，这附近的一片民房上，噼啪一阵响，铁莲子全打在上面。这时铁金凤正在伸手撤剑，可是此人已经在低声招呼：“好厉害的姑娘，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下手，难道我戴着鹅翎子你全看不清么？”说话间，这人已然纵身蹿过来，铁金凤才辨别出是庄客陈方本。

　　凑在一处，铁金凤道：“这可别怨我，这么黑的屋面上，鹅翎子不到离着近了，看不出来。我这带着一个人，不能不先下手了。”陈方本道：“算你有理，那个仵作韩老你已经把他带出来？”铁金凤道：“陈师傅，你为什么回来这么快，我们府衙是刚才得手，我动手稍有耽搁，并且这家伙身躯太笨重。陈老师，你这是奔哪里？”陈方本道：“在这种全城扰乱之下，我动手虽则没有等待，府衙的事完全消灭下去，但是这一来，也足以助长我们的声势。我是想到凶宅中看一下，人已经全回来，我们还是立谋脱身之策。情势可不大好，我担心着太和庄要遭大劫。”铁金凤道：“谅他不敢，除非是萧云程、卞松涛叫他们在太和庄中搜出，那算真赃实犯。我爹爹不是好惹的，不会容他们倚仗势力横行。”

　　陈方本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也要脱身退出迪化府。不过走着可很难了，我们就让是全行逃出去，只要当时被他们发觉，这么长的道路，危险太多。”铁金凤道：“陈老师，这么办，请你辛苦些，这个家伙请你送回凶宅，我也真有些累了。我翻回府衙察看一下，我们的人如若全行退下来，我盟叔钟离叟说定了已去钦差行辕，另有图谋，好在我们下手很早，时候还来得及，我找到了盟叔钟离叟，叫他设法出城。老头子足智多谋，奚老师他也会有办法的，别叫他两人得意忘形的，尽是在行辕中耽搁下。现在的事，我们要和福钦差、严秀，争这半夜间的胜负生死，陈老师你说好么？”

　　陈方本一笑道：“好侄女，你是会照顾这个叔叔了，就这么办，我替你当这份苦差。”铁金凤道：“我从来没说过软话，弄着这个家伙走，我真有些讨厌，这东西酒喝得多了，臭气熏人。到了土窖里，陈老师好好地摆制摆制他。”陈方本道：“姑娘赶紧走吧，这群东西还想活下去么？”陈文本立刻把仵作韩老，往肩头上一掮，立刻纵跃如飞，向西城一带而去。

　　铁金凤长吁了一口气，自己把身上衣服整理一下，辨别着方向直奔府衙。现在身上没有这个累赘，隐蔽着形迹，到了府衙附近。只这半个多时辰的工夫，府衙一带还在哗乱着，没有安静下去，可是现在再想往里闯，真有些费事了。围着大墙四周，全有一队队的官兵，执着灯笼火把保护着，里面的火还没完全扑灭，烟气腾腾。这时，转到府衙的东大墙，忽然看到一队官兵，有几名武官跟随着，掌着灯笼火把，押着两名犯人，一直地顺着府衙东这条道，向北大街转去。铁金凤伏身在暗中，看得真切，正是石鹏、柳剑云，那伙官兵刀枪全围着这两人，旁边两队官兵也是弓上弦，刀出鞘。顺着北大街的两旁，也全有队伍拉开，一个个张弓搭箭，可是全面向着两边的民房上，下面灯火很多。铁金凤见石鹏、柳剑云，面色惨白，隐约地似乎看到石鹏受伤不轻，柳剑云走路的情形，也不十分利落。铁金凤十分叹息，这两个人真有这种胆量，有这种义气，这真是羊投虎口，拿着性命，为这场事上效力，自己躲避着当中这条街道，一直地跟缀下来，果然是把这两人一直地押赴行辕。

　　行辕一带也有大队军兵驻守着，行辕的附近，倒是尽有出入的道路，因为这里地方太大，行辕内上百间的房屋，占的地势很大，在北横街，只这行辕东西辕门，相隔着五六十丈长，辕门里大队的兵马，灯笼火把，亮子油松，显得军威严整。铁金凤往西出来一箭多地，避开街道上放哨的官兵，横越过去，直扑行辕西面往北去的一段花墙子。这种衙门口，并没有高大的墙垣，因为从来也没听说过这种地方会出了窃盗的案子，并且行辕里常年有大队的亲兵守卫着。从西面民房转过来，耳中听得一阵快马奔驰，由南而北，这匹牲口冲进行辕的西辕门，这人翻身下马往里走去，铁金凤看到正是那草上飞严秀。此人在这里出现，铁金凤很安心，因为最厉害的敌手，也就是他。凶宅那边虽则十分隐僻，可是也时时担心被他们搜索到。

　　铁金凤找了一处黑暗的地方，越过行辕的花墙子，这里边地势很大，铁金凤先在前面探查一番，听到了仪门内一般弁勇的谈话，知道福钦差正在花厅召集本城好几位官员在议论着紧急的公事。自己顺着钦差行辕西边的房屋上搜索过来，为是找钟离叟和奚青，可是前后转了一周，竟不见两人的踪迹。铁金凤十分着急，连后面一个废花园子全察看到了，各处只找不到这位盟叔的踪影。

　　从东边转回来，仍然绕到前面。此时下面已在忙乱着，大厅那里预备夜审，这一来铁金凤她倒不想找钟离叟了，自己要谨慎着形迹显露，暗地窥查一番。她从大客厅这里转过来，见一般差弁正在忙着摆公案，设座位，一般小武职官调度着本行辕的亲兵，站队守卫，铁金凤一直地翻过大厅屋顶，刚要找这福钦差在什么地方，此时看到好几位官员从后边出来，有许多差弁提着灯笼引路。铁金凤越到东房坡，见后面一片灯火之光，每一个门口全有两名亲兵在那里守卫着，就知道福钦差是在这里了。她刚翻过东边这一片房头，往花厅这道院内纵身，身躯刚往房坡上一落，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铁金凤一拧身，双掌向后扑击，一条黑影已经向东纵出去，相隔丈余远。此人往房坡上一落，竟是一举手，向头上指了一下，金凤看到了这人鬓边插着白鹅翎，赶紧纵身蹿过来。此人把身形已经伏下去，隐在后坡，铁金凤到了近前，也把身形矮下来，这才辨别出是盟叔钟离叟。自己用两手掩着口，低声说道：“盟叔，你怎么在这里逗留不走？府衙的事已经顺利得手，陈方本在东城看到的情形，太和庄已到了危险的时候，我们应该早想脱身之策才好。”

　　钟离大悲凑到铁金凤的耳边说道：“你不要慌，那个仵作韩老，你已经把他弄出府衙，可是你送回那个凶宅么？”铁金凤道：“交给了陈老师。我赶到府衙察看一下，事情已经全得手，我是惦着请盟叔回去设法脱身。只是这里又要坐堂夜审，石师傅、柳师傅，恐怕要受到他们非刑拷问，我们焉能忍心叫他们死在福钦差之手。”钟离叟低声道：“这些事我已然知道了，不止于他要用刑逼供，这个草上飞严秀，在福钦差面前屡进谗言，他已经一口咬定，是我们大青山太和庄主动了手。福钦差似有顾忌，没找到真凭实据下，他不敢下手。我们在没脱身之前，绝不容他得到实供。姑娘，你请想，石鹏、柳剑云，虽是破死命来为这场事效力，但是有这个万恶的严秀在旁，这种东西他是什么阴损主意全有，我们可不得不尽力对付他一下，不能叫他们称心如愿，总得容我们脱身离开迪化府才好。行辕中我们所要的东西，不难到手。现在最难的可是要保护石、柳两人的性命，形迹还不要败露。这行辕中一切的情形，我全察看得明白，奚青这就要到来，他就在这花厅后面。可是容得他审问时，我们要看看他的手段，只要不至于把石、柳两人的性命毁在这儿，落不了终身的残废，别的痛苦，只好叫他们弟兄忍受一下了。事情有关全局的成败，我们只有往大处放眼。你来了也很好，这里正嫌人少。我临时还想了个主意，府衙中所要出来的四个人，我们要带出城去，迪化府如同兵山将海一般，我们又不能明着闯，只好冒险一试，你去到西大墙马棚那里，那里的牲口很多，你要尽些力、冒些险，悄悄地到那里预备六匹牲口，把蹄子上全要给它包扎上，这种事你做得来么？不过弄好了手脚，一旁监视，看守马棚的人不发觉，不要动他，等待我们事情全部得手时，把所要的牲口，从后面废花园中那道栅门中带出去。这件事很险，但是险也要这么做。一路上倘遭堵截，那也就要看情形来了，有十个八个巡城的官兵，我们一齐动手收拾得了，人太多了，那也只好不要牲口，再行设法。这是我们孤注一掷，胜负如何，在此一举了。姑娘，你要好好去做。”铁金凤点头答应着，立时分手。

　　刚转过这段房坡来，一条黑影蹿起，往花厅西边的房坡后一落，铁金凤此时越发不敢冒昧了，自己也赶紧把身形伏下去，把鬓旁插的白鹅翎子拔下来晃了一下，那边的人却打过一小块灰片来，落在铁金凤的面前。铁金凤知道是自己人到了，不敢发声，赶紧往前一纵，此人身形往起一长，也纵过来。铁金凤身临切近，几乎笑出来，这来的人正是奚青。他肩头上掮着两个极大的包裹，这包裹几乎有半人高，奚青原本长得身形不高，是个瘦小枯干的人物，这两个包裹把他夹在当中，真难为他依然纵跃得那么轻灵。奚青低声地问道：“怎么是你，你见到钟离老师么？”铁金凤因为事情紧急，草草地说了一切，更笑着问奚青：“这两个大包裹，难道要替福钦差搬家么？”奚青道：“不许胡说，这两个包裹包着千万人的性命。钟离老师在哪里？不要耽搁，你做些什么？”铁金凤怕他把这两个包裹交给自己，赶忙地说：“老师，我有事，盟叔告诉我，要几匹牲口，我不敢耽搁。你从花棚那边转过去就碰到他了。”说罢不等奚青再发话，铁金凤纵身蹿开，奚青只望着铁金凤的背影微笑，低声自言自语地道：“好丫头，竟不肯帮我的忙，回头我照顾你。”不提奚青和钟离叟会合一处，去保护石鹏、柳剑云。铁金凤却一直扑奔了行辕的西墙。

　　这里好宽阔的地方，没有什么房屋，贴着墙根，顺着大墙边这一排全是马号。这里养着上百头的骏马，有四名马夫，在夜间除了本行辕临时出远差的用牲口，在晚间轻易没有事做，一排排的马槽和隔断开的木栅，牲口全是训练好了的，所以马夫们凑在马号旁边两间屋内去喝酒的喝酒，睡觉的睡觉。铁金凤凑到了这两间屋门前，窗穴偷窥，两个马夫在灯下你一杯、我一杯地正喝着酒，桌前还摆着一个炭火盆，烧得很旺，两人全在披着大羊皮的皮袄，一边喝着酒，一边却在骂着，骂：“这个草上飞严秀太不是东西！他竟是仗着在钦差面前得宠，这些人他全不放在眼内，别人全没事，半夜里还得伺候他，方才接他的牲口，险些挨了他一鞭子。这小子在这待长了，谁也活不了，骂我们克扣牲口的草料。这小子来时不过也是一个穷光蛋，现在当了护卫，可惜这个护卫也没有多大脸露，连个顶带全混不上。”铁金凤听到这两个马夫无聊地这么闲谈，她是正好下手。马号这里现成的大批马鞍子，垫马鞍上的毡条棉垫，全在马号内堆积着，这些东西随意取用。铁金凤在大青山太和庄也是惯骑牲口，此时反倒从容地任意选择，挑了六匹极好的马，弄了些装好的草料，放在牲口面前。不过不是惯骑牲口，这种事一个人可极不容易办。好在钟离叟已经告诉自己，只要奔西城这一段路，牲口蹄子上不出太大的响声，就可以成了，所以铁金凤草草地把六匹牲口的蹄子包扎，就这样也累得一身全出了汗，还算是事情顺手。福钦差那里正坐堂，审讯石鹏、柳剑云，行辕中所有的人，差不多全悄悄地溜在大堂附近，偷着去看审问匪犯的，铁金凤才从容下手，没遇到阻难。更把马棚里的木栅栏完全弄活了，牲口的笼头，也多半给放开，为的是一动手，这些牲口完全可以撞出来，更把马棚里靠前面顶子上全撒上了火药，专等待钟离叟那里有信到来，她这里不过一举手之劳。这两个喝酒的马夫，酒也喝得太多了，两人全倚在窗台那里睡着，铁金凤一切全安排好，钟离叟已然从大厅那边退下来。

　　这时正是草上飞严秀被诱向后面，奚青仗着一身轻身术戏弄他。可是奚青也够险的，一蝎子弩，险些被他打上，仗着身形巧快，在房坡上面用十八翻的滚坡的功夫，往房下翻去，可是并没往房下落，身躯往下一滚时，竟是滚到后面房檐子底下，绷在那儿，草上飞严秀焉能再找到他？钟离叟此时从前面退下来，见铁金凤这里一切全办到，更因为马棚那里四个人全睡着，立刻叫金凤把牲口牵出来，自己帮着她顺着这大墙往后面废花园子，把六匹牲口带出去。跟着立时放火，更把点着了的一堆干草，带着火往马棚里抛，这种马棚尤其容易着，完全是草顶子，火焰一起，里面的横栅栏，早被铁金凤全拔开，牲口被烧惊窜，这种牲口窜出来，比人厉害，赶到牲口咆哮窜出马棚，四个马夫睡觉的、酒醉的全惊醒往外跑，他们再出来也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