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救民蒙祸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他遂从和阗道起,所有各县库款完全提用,库廪的积粮也完全提出,抽选各县公正士绅,得黎民百姓信仰的人,来办理急赈。这种办法还是非常厉害,监督得非常好,那般地方上贪官恶吏,和那打着慈善牌号的士绅,一个也不容侧足其间,这一来各县的难民深得实惠,真是从死亡中把这难民们挽救出来。萧守义所到之处,真是欢声雷动。他这一借用公款公粮,半月间救了有三十多万无衣无食、无家可归的难民,事情做得顺人心合天理,难民们没有不感戴这位护军使的。可是一般地方上土豪劣绅,和那横行不法的官吏们,越发地恨透了他,各县里现在弄得库无余款、仓无颗粒,全被这位护军使办了赈济。他这次赈济办了三个月的工夫,地方上是略略地安定下去。这可是在头三个月的事,赶到刚一入冬令,居然下了两场大雪,这一来各处的农民百姓有了指望,只要把严冬过去,就可以努力春耕,倘若不像本年这么干旱,再得到几场雨,足可以免去灾荒之苦,可是萧守义的事情,到现在可就发作起来。

  各县的县官和那一般土豪劣绅勾结一起,竟给他加了许多罪名,暗中告到钦差大臣那里。萧守义可是在方一入手时,也曾用紧急公事报上去,自己也曾专折往北京城递本章,把所有被灾之地黎民百姓流离失所的情况,以及所发的赈款不足救济之用,这才跟着入手办理救灾救荒的事陈述一番。萧守义也是安心非把这件事情做成不可,绝不等公事的批回。此时他一回省,那钦差大臣福隆,已经是安心收拾他了。护军使萧守义一到迪化府,他自知道这场事很有麻烦,但是自己问心无愧,毫无所惧,进省之后,立时去面见钦差,交代一切,他所动用的库款,和仓库中的官粮,收支的数目,各县赈济的情形,全造具了清册,并且全由当地公正士绅们发放,不止于对于公款公粮丝毫不沾,自己更把三个月的俸禄完全赔在上面。可是公事递上去,钦差大臣福隆连看也不看,跟着从桌案上拿起一件公事,掷与萧守义,叫他去看。正是两道十二县联名呈控,上面还加上些各县有力的士绅,所控告护军使萧守义的罪名,列举十大罪款。可是萧守义看过之后,绝不惊惶失色,依然从容不迫,向钦差大臣道:“这种事,卑职早在意料之中。除了擅自动用公款公粮,以救朝不保夕的难民,除此以外,所有他们控告的各款,卑职是丝毫不敢承认。我萧守义自做官以来,就抱定了以身许国,我完全出于恻隐之心,不忍坐视难民全行饿死。所有控告各款,请钦差只管派员彻查,哪一件找出证据来,我萧守义罪有应得,死而无怨。我想朝廷也不能坐视数万黎民死于灾荒中,为了保全公粮库款,不肯动用,置黎民百姓于不顾。我萧守义对于这件事担当到底,只请钦差大臣秉公办理好了。”萧守义丝毫没有低头认罪、请求钦差大臣为他维护之语。

  这钦差大臣福隆,以先入之言为主,并且对于护军使萧守义平时那种傲慢抗上的情形,早有动他之心,只是无隙可乘。此时遇到了这种机会,又见他依然这么傲慢异常,钦差大臣立刻拂袖而起,说了声:“很好,这件事只好公事公办了。”这一来护军使萧守义,就没再走出行辕。萧守义虽也是二品大员,只是钦差大臣有这种权力,他这种力量好事不肯去做,想处治和自己不对的人,却立时地发起威来。他把萧守义扣押起来搜罗证据,更给萧守义加上极大的罪名,擅用公款私动仓库公粮,营私肥己,收买人心,颇有不轨情形,把种种的罪名加在护军使萧守义身上。这福隆用八百里加紧的公事,给奏报上去。朝廷里相隔数千里,事实的真相哪里看得见,不过全凭着一纸公事而已。

  这种风声散播出来,早已传说开,护军使萧守义不仅是死罪,弄得不好,就许是灭门之祸。可是这种风声,一传到那十余县的灾区,可要激起公愤来。因为这般难民,遇到了这位万家生佛的官,完全从死亡线上把他们救出来,免去了骨肉分离、死亡道路之惨。虽则是现在所得的赈粮赈款,还不足维持这一冬的生活,但是总可以将就活下去。萧守义竟为的救济灾荒,担当了私动公款移作赈济之用而得了罪名,难民们稍有人心者,立时集合起来,认为天道不公,这种好官竟遭到这种结果,人世上简直没天理、没公道了。立时集合起十余县的被灾之地,公举出几十位能出头的人,写好了禀帖,就是要以这十几县的力量,来保全萧守义。这般灾区被难的百姓,也因为先前受到的苦恼太大,可是一般官吏们坐视不救,虚应故事,在灾荒中造成了多少变乱的事,这般百姓,死在饥饿上的就不下万人,更因为被迫铤而走险、结伙抢掠,遭到官兵的痛剿,死亡得更多。现在想起来,完全是一般贪官污吏造成的局面。所以他们这个禀帖中,言辞写得非常激烈,指责在灾荒中,一般官吏除了漠不关心,就是贪赃枉法,可是遇到萧守义这样好官,破出自己前程,来救这十余县的难民,反倒遭到了这种冤狱,实在是引起了黎民百姓的不平愤恨。那个情形,就是这个禀帖呈上去,只要钦差大人那里不设法保全萧守义,黎民百姓只有全县出动,赶赴省城,以这十余县的黎民,身家性命,来保萧守义。

  这十余县有力量的人,推举出有年岁的父老六十余名,大家更公凑盘川,不怕出几文钱的,也没不争先恐后的,愿意把这件事办成了,也算黎民百姓稍尽些报恩之心。这般人一进省,他们还没见着钦差大臣,可是各县的县官,全早早地打发手下的差人密报上来。这钦差福隆,对于这种黎民百姓的公愤,他不止于不动心,反倒想是护军使萧守义借着官家的粮饷,造成了他私人的威望,竟有这般黎民百姓甘心为他卖命,这样看起来,他若想造反全容易了,越发地对于萧守义起了厌恶之心。这般黎民百姓推举的父老们,来到钦差大臣的行辕,一连三天的工夫,不止于没见着钦差大臣,反连他们的禀帖全给掷出来。手下的武官,更向一般父老威胁着,说是百姓这种情形,分明受人煽惑,护军使萧守义犯了国法,有国法来处治他,一个平民百姓竟敢妄自干涉,显然有官民勾结图谋不轨的情形。喝令这般父老,回去趁早各按生业,不准再多管这件事,并不准在省城里逗留,勒令立时出境。这一般父老,见钦差大臣竟这么无情无理,他们受全县黎民推选而来,这么没有结果回去,有什么脸面再见乡民们,这六十多名父老,遂在钦差大臣的行辕外,席地而坐,情愿死在这里,也不肯这么白白地回去,说什么非面见钦差大臣不可。可是护卫行辕的官兵,一连驱逐两次,这般人更是不惧势力不怕死,虽是遭到辱骂殴打,也绝不畏缩回头,整整在行辕这样耗了三天。那钦差大臣福隆,万不得已下,竟把这般父老带进行辕。

  可是钦差大臣依然用起官威来,一路斥责威吓,叫他们不准再有这种举动,倘敢不听从命令好好地各安生业,定然要按乱民处治。可是临完对于这般父老稍加安慰,说是接受他们的保禀,不过个人也做不了主张,只有把这种情形奏报上去,听候朝廷的处治。一般父老终归是乡下人,被他这一阵威吓哄骗,只好当天就离开省城。可是事情纸包不住火,一般黎民百姓这次的举动,不止没把萧守义保出来,反倒加重了他的罪名。那钦差大臣福隆,他越发地非要从严惩办萧守义不可,更在这般父老动身之后,立刻行文各县,叫各处的县官,严厉地监视一般黎民百姓,他们如敢对萧守义这件事再有举动干涉,先从那为首的人身上认真查办,严厉地处治几个,以镇压这般乱民。可是这种情形是越办下去,情势越糟了。这十余县的黎民百姓,第一次碰了头,跟着县官又下乡清查,很严厉地告诫黎民百姓,不准再干涉这件事。

  百姓们一看这种情形,就知道萧守义这件事弄得无法收拾,更从种种方面已经探听出实在是暗中有人兴风作浪,故意陷害,为本省中除去这个眼钉肉刺,萧守义这条命不易保了,立刻弄得怨声载道,到处里传扬着。这般黎民百姓真个有不稳的情形了,暗中结合起来,真个要以死抗争。他们预备着,只要萧守义的命真个保不住,他们可破出死亡去,要联合起来,一同进省。因为深知道这位护军使廉洁自守,办理赈灾救荒的这件大事,昼夜辛勤,忘寝忘餐,把难民们全救活了,他个人反要断送了性命,难民们情愿弄个同归于尽,也非把他救出来不可。这种事不用煽惑,这是一种公道正义,风声一天比一天险恶,官家哪会探听不出来,也连续着报上去。

  这萧守义虽是被钦差大臣扣押起来,但是钦差大臣也不能擅自处治,不过现在的情形,若是激起民变来,钦差福隆也觉有些担不起。这时部里的公事还没有回来,情形是一天比一天紧。这钦差大臣福隆,他安心要把这个萧守义置之于法,可是现在他不能把他推出去斩首,连着审问几次,也没有口供。这一来,福隆可要暗下毒手。不过他所存顾忌的地方,就是护军使萧守义尚有一个幕僚,是他亲信最得力的人,此人精通律例,很有才学,并且萧守义的公子萧云程,也随在任上,虽则他现在并没有功名,倒是个少年有为的主儿,倘若此次真把萧守义消灭了,这些人也是后患。并且萧守义自从扣押之后,他更想得开看得透,认为从这场事上,结束了一生,也还值得,遂越发地不再畏惧这种势力,在钦差大臣福隆审问他经过中,他索性把本省官吏的黑暗,官民勾结的情形,赈灾救荒种种的弊端,和各县公门恶吏、一般土豪劣绅鱼肉乡民的情形,直言无忌全盘地说出。萧守义并且向钦差大臣说,认为就是没有这次的旱灾,恐怕早晚也要激成变乱。自己一生是为国为民,生死不足惜,这次就是钦差不把他扣押起来,他也知道个人这个官是做不长了,他安心要和这一般违法殃民的斗一斗,要为本省澄清吏治,消灭这群害民贼。可是明知道个人的力量单薄,终归是要毁在一般恶魔之手,可是不那么做绝不甘心,现在因为动用官款和开仓放粮赈济灾荒得到了罪名,把自己收拾起来,倒可以免去许多是非。

  萧守义这种话,听到钦差大臣福隆的耳内,他越发认为这个萧守义留不得了,他虽则没有当面辱骂到本身,可是他这种话锋中,比骂了自己还厉害。自己身受朝命,掌管着两省的军务,坐镇甘、新,可是在自己的手下,竟出了这般贪官污吏,吏治弄得一败涂地,那还不明摆着是我这钦差大臣所造成么?此人放出笼去,恐怕自己的地位也不能保,所以越发地想把萧守义收拾了。投鼠忌器,他要先除了他外边两个得力的人。这一来,萧守义本人已经如釜底之鱼,朝不保夕,可是他的公子、幕僚也危在旦夕了。

  这钦差大臣福隆,他越想眼前的事,是既已动了萧守义,就得彻底把他解决了,只要叫他再逃出手去,自己也有许多违法的事,看此人素日的情形,他对于军政上,全十分留心,难免就被他侦知个人的底细,倘若叫他再逃出手去,自己就许反被他所毁。这种善恶关头,起于一念之微,他越往这么想,越觉得自己手段不能太弱了,他安心把萧守义的妻、子和幕僚全收拾起来,倘若被他们逃出手去,就许另走动门路,所以他已经安心下手,把护军使萧守义的妻、子也捕拿到案。好在这种事情,只要一问实了,就得查抄家产,来抵补擅自移挪的公款。

  这位护军使萧守义上任之后,只带着田氏夫人和儿子萧云程。他是山东登州府的世族,尚有家属全在原籍没有跟随出来。这次护军使萧守义一遭了这场大祸,一入钦差行辕,就没有再出来。这种官家的事,一讲到公事方面,毫没有通融的余地,行辕那里在当日就派人来护军使衙门监印,暂行代理。萧守义的家眷全住在衙门内,至于办理移交的事,自有一般人办理。萧云程一看出了这种祸事,当时因为公事上没有牵涉到家属身上,依着田氏夫人,自知道丈夫为官清正,绝没有亏心的地方,还要在衙门中暂时等候,万一把事情解释开,不照样地可以官复原职,何至于一败涂地。可是萧云程,对于父亲的事看得很清楚,像父亲那种作风,早就知道,终有一场大祸。在这种官场中,你想这么廉洁自守,更想从自身做起,要整顿官风、肃清吏治,那不是妄想么?恐怕结怨日深,有势力的人,非要设法对付不可。何况边疆各省,尤其是和内地不同,有时办起事来,那种胆大妄为的情形,真叫人不敢信,他们真敢那么做。可是上下勾结,完全是贪赃枉法的作风,互相维护、上下齐手,你有多大力量,能把这种人全剔除净尽?何况萧云程更早听说了许多风声,无奈父亲的性情,不容自己多说话、多管他的事。从当初做县官起,一直到这些年来,就从来不许家属人等参与他所办的一切事,所以他无论在哪一任上,绝没有任用私人。亲戚故旧和一般宗族,凡是投奔了来,想谋干差事的,这位护军使全是婉言谢绝,预备一份路费,把来人打发走,所以他的衙门中,绝没有自己的亲近人。

  萧云程此时竭力主张着,立时迁出护军使衙门。因为衙门中,所有的人员,平时在萧守义那种操行督励之下,丝毫不敢做一点错事。此时一旦事败,真是那有人心的,应该知道他事情冤枉,可是一般势利之徒,倒全趁了心。萧云程不愿意看他们这种无情的脸色。那位给萧守义当幕府的卞松涛,此人也是江南名士,潦倒名场,他那份性情和萧守义是差不多。他游幕到大河以北,被萧守义慕名请来,萧守义很倚为臂助。这萧云程到了这种患难的时候,一切事只有和卞松涛商量了,卞松涛也极力主张着赶紧地把家眷移出护军使衙门,只是叫他口头上一切谨慎,千万地不要发一句怨言、说一句不平话。这卞松涛也看出来,这次的事恐怕不易解脱,若不然,不能下手这么快,恐怕暗中已有有力量的人在兴风作浪。并且卞松涛比较着萧云程还爽快,当日就收拾一切,迁出了护军使衙门,他们随身所带的很是简单,不过几只箱笼、几份铺盖和萧云程随身应用的东西。这时身边只有一个老家人李福,他还是护军使萧守义的乳母之子,萧守义并不把他当作奴仆看待,这些年来,一向随在身边,现在还亏了他能够照料着一切。

  离开护军使衙门之后,遂在这迪化府的东大街,找了一家客栈,暂时安身。客栈字号是全升店,客房很大,有好几十间客房,所住的多半是商人和在省城谋干差事的人。在西跨院中,正好有四间客房。搬进全升店,萧云程赶紧地设法打听父亲的情形,哪知道事情办得十分严重,那萧守义被押起来之后,任何人不准和他见面,论起来,萧守义的身份也不小了。一般同僚官吏,应该稍尽人情,可是无奈萧守义素日的人缘不佳,就为他太以的耿直,所以跟别人全是落落难和,到此时他遭了事,这般人哪还肯来过问?全愿意把萧守义去掉,免得大家平时得提防他。萧云程一打听信息,回到店房之后,不敢和母亲说,悄悄地把外面的情形,跟师爷卞松涛说了一番。卞松涛听了之后,沉吟半晌,向萧云程道:“少东,依我看来,这件事恐怕扎手得很,我们无须在省城耽搁下去,趁着尚没有多大牵连,还是赶紧脱身离开迪化府,这件事想在本省中办,恐怕无法下手。并且合省的官吏和老大人差不多全有恶感。我们在这里住下去,十分不利。我看还是早早离开省城。这件事情钦差大臣那里,他也不能擅自处治。我们赶回北京城,设法找寻门路,从部里给老大人解脱这场官司,倒可以有些把握。”

相关热词搜索:风雪中人

下一章:第三回 噩耗频传

上一章:第一回 风雪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