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义助脱逃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李福道:“少爷,不要高声嚷,使到老太太听见,没有什么不好的信息。不过今天街面上传言,和阗道一带,大约有多少县的黎民百姓集合起来,要闯进省城,他们来意就是为老爷被屈含冤的事。可是官面上得的信息很快,并且风闻内中很有许多乱民,要趁势抢掠省城,从天没黑就下令把城门关闭,城上布置了守城的兵将,各街道上全派出队伍来。这种事,按理说,我们听见了应该庆幸,不过我们可不敢那么想。成千成万的百姓,真个要弄出是非来,岂不给老大人加了罪名?我觉得城门闭得好,还是别叫这般难民进城为是。我各处探听了半晌,只有地面上吃紧,商家铺户也多半早早地上了门。这种情形认为与我们十分不利,不过这个事不必叫太太知道了,免得叫她担心害怕。”萧云程和卞松涛一听李福这番报告,全是变颜变色,情实李福说得一点不差,但盼是传过来的谣言,真要是事实,于父亲的这场官司,可有极大的不利。萧云程和卞松涛,嘱咐李福再去打听外面的信息。这爷两个弄得寝食不安,店中的客人们,凡是上街的也赶紧回来,各屋中全是纷纷议论着外面的情形。萧云程站在角门那里,听了半晌,越听客人所说的情形越乱,说什么的全有了,这一来萧云程回到屋中,只有低着头在屋中来回地走着,盘算着这件事,真要是十几县难民非入城不可,那时恐怕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在这场事上,官兵非要用势力弹压,眼见得又有多少黎民百姓送了命,事情追究起来,终是由父亲身上所起。黎民百姓固然是感恩图报,可是这种成群结队、要想借着人多势众来要挟钦差大臣释放护军使,非激出大乱子来不可。这爷两个闹得起坐不安,连晚饭也没吃。

  这时店房已经上了门,因为天太冷,客人全在屋中,院中冷清清的寂静无人。萧云程在屋中坐不住,不时地出来,到院中来回走一遭,听听外面的情形,耳中只注意着街上的动静,不时听到有军兵大队经过,脚步声杂沓,和兵刃磕碰之声。更不时地有马匹来回地疾驰着。倒还好,连听了两三次,没起杀声。因为这里离着东关近,城外倘若真个有了变乱,多少能听到一些声息。那卞松涛也是在屋中盘算着这件事。这时也就是将将地交二更。

  萧云程从角门转回来,脚步极轻,恐怕被前院人听见,刚走到院当中,突然觉得一股子冷风,从面前掠过。萧云程眼中似望到一个黑影,可是绝没辨别清楚,胸口被什么打了一下,萧云程愕然止步。可是面前忽然落下一物,吧嗒地掉在地上。自自己急忙俯身察看,在黑影中,看到地上像是一个纸包,随手捡起,抬头更向四周察看一下,尤其是看不出什么来,黑沉沉一片天空,天又在阴着,星斗无光。萧云程把纸包抓在手中,紧走向屋里。他进得屋来,把风门带好,低着声音向卞松涛道:“师爷,真是怪事,没有多大的风,在院中竟有一个纸包打在我胸前,打得我胸口很疼。”他说着话,赶紧凑到灯前,把这纸包打开,里面竟是一个石块。等到把这张字帖展开,上面墨迹淋漓,因为屋中暗,此时就到灯下一看时,上面的墨迹还有没干透的地方,只为外面冷,墨已冻结,等到再一看上面的字迹,只见写着:

  字奉萧云程,钦差福隆鉴于一般义民,欲为护军使伸诉公道,反速其下手斩草除根之意,缇骑发动,三更内,定欲将汝及卞松涛,捕归行辕。速整行装,事须严密,勿得带累高堂。营救汝等之人,随后即至。

  这张字帖下面也没有具名,事情说得很明白,钦差大臣已经一心捕拿自己和卞师爷归案。这个字帖又是何人所为,又有谁敢在这种时期来相救,萧云程在惊慌失色中,又给卞师爷看了一遍。

  卞师爷把这张字帖要紧地收起,略一思索,更问了问萧云程在院中的情形。卞松涛正色向萧云程道:“云程,现在不必迟疑,快些打点我们必须携带的东西逃走吧。”萧云程道:“我父亲的案情真相未明,罪名未定,难道我们也犯了什么罪?并且外面的情形很紧,街道上全有人在把守着,官兵四边不住地盘查,我们向哪里逃?这张字帖来历不明,难道我们就深信不疑么?”卞松涛道:“云程,这不是你猜疑的时候了,这是什么时候?眼看着我们被抓进虎口,再难生还。这投字柬的,正是平时所传说的风尘侠隐一流,我们这般人身在难中,绝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相戏。并且今夜的情形,我已经料想到,恐怕祸事就要临到我们头上。并不是我有先见之明,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势在必然。你不要误事,快快收拾。”说到这儿,卞松涛把惊慌尽敛,满面怒容,恨声说道:“我这里还有两种文件,我们若不脱身,也得把它消灭了。现在这么赶尽杀绝,步步逼迫,想把我们一网打尽,我们和他已经是争生死存亡之时,只要苍天护佑,使我两人能脱虎口,我也依然能要他的命。云程,你也是一个有为的少年,遇到这种情形时,你要把心情镇定,方寸不乱,不要姑息小节,反误大事。现在既有人助我们脱身逃走,暂避过这场大祸,老夫人那里,千万地不要惊动她,也不必告诉她。好在我们只要能够躲开,剩下一个妇人,他绝不会再对付她。这个你不要担心挂念。”说话间,卞松涛是毫不迟疑,把一只衣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包银两和两件衣服,更从箱子底取出一个纸包,把它紧放在身边,贴身携带。

  萧云程见卞师爷对于这张字帖深信不疑,自己也只好随着取了一个包裹。但是虽说他不是公子哥儿那种情形,可是遇见这种大事,也觉得心慌意乱。抓起这个又放下,拿起那个,又觉得带着不好,胡乱地打点半晌,他这个包裹就没打点起来。卞松涛看着着急,要紧地帮着他打点包裹。

  就在这工夫,忽然听得院中唰唰地连响了两下,跟着有人用手指连向窗上弹了几下。卞松涛紧走了几步,到了门首,低声地在问什么人。外面有把脸贴近风门,低声答应:“快开门,我是石鹏。”卞松涛急忙地把风门开了,两个人影一闪地已经全进了屋中。这两人全是一身疾装劲服,头上戴着挂皮耳的帽子,整个的脸全掩上,不是出声答应,骤然间辨别不出是谁来。这来的正是石鹏和柳剑云。

  这师兄弟进得屋来,把皮帽摘去,石鹏一眼望到炕上所打点的包裹,便咦了一声道:“你们爷两个想走么,往哪里去?”卞松涛也惊异十分的向石鹏道:“石老师,方才那张字柬儿,难道不是你给送来的么?”因为卞松涛心目中已经想到了,能够办这件事的,只有石鹏、柳剑云师兄弟两人。此时听到石鹏竟不知道这件事,哪会不惊异?卞松涛知道是另有人了,赶紧把石鹏拉到灯下,从怀中把那字帖取出,展开字帖给石鹏、柳剑云看。这师兄弟二人不由得全吸了口气。石鹏低声道:“哎呀,好险呀,我们弟兄办这件事十分严密,并且绝没向第三个人讲过,可是此人竟如目睹亲见,这要是对头冤家,有这种能手,我弟兄的脑袋就没有了。总算是天佑善人,萧氏父子的威应,这分明是风尘异人也在暗中相助,看这种情形绝无恶意,不必迟疑。我弟兄正是接你们爷两个来的,快快地不要耽搁了。行辕所派的人,恐怕这就到来。”此时萧云程不禁流下泪来,向石鹏道:“石老师,难道福钦差那里,真个就对我们下毒手么?石老师,蒙你在这大难中,不避危险,舍身相救,我们爷两个绝不能辜负了你的好意,可是现在就想出城么?”柳剑云一旁答道:“出城可走不脱,只好暂到我们柜上躲避一时,好在那里已经安置好你们隐匿的地方,一时半时,还不会露了踪迹。我们再想法子脱身虎口,谅还不难,现在不要耽搁了。”萧云程拭了拭眼角的泪,把包裹包好,背在身上,可是眼睛往北面看了看,迟疑着说道:“石老师,弟子这么走,家母岂不要哭死?”

  石鹏道:“云程,你该往大处着想,这总比你落在这奸臣手中,投入虎口强得多。无论如何还保得你命在。并且你放心,把今夜这一关闯过去,我必然有法子给老太太送信,使她知道你安全无恙也就是了。”萧云程此时真叫万分无奈,也知道此时一招呼母亲,她老人家哪会舍得就叫自己走,倘若捉自己的人一到,再想走,全走不脱了,只得铁着心,咬着牙,点头答应。石鹏、柳剑云仍然把皮帽子戴上,把皮耳子下面的绳全系紧,把整个的脸全藏在里面,只露着两眼。也为的提防着,倘若被巡城官兵,或是来捕拿萧云程、卞松涛的人撞见,事情挤到那儿,就许动起手来。自己在迪化府有许多未了之事,不能脱身,现在还不是露面的时候。这时石鹏见萧云程、卞松涛,全把个人一个包裹背好,石鹏向柳剑云一挥手,柳剑云头一个蹿出屋去,翻到屋顶上,先向四周察看了一下,跟着轻轻一击掌。下面石鹏,把两人领到院中,自己也先翻到房上,向四周看了一下,跟着和柳剑云低声耳语,两人重行翻下来。

  可是萧云程在这时竟轻着脚步,走到母亲窗下,侧耳听了听母亲屋中,毫无动静。自己真有心招呼一声,好歹也告诉她老人家,可是就不敢贸然发话。这时石鹏、柳剑云已然轻轻纵到近前。石鹏一伸手,把萧云程的手腕子抓住,一转身,把萧云程背在背上,柳剑云也把卞松涛背起,全往后倒退了几步,往前垫步纵身,蹿上了屋顶。石鹏把萧云程放下,在耳边低声告诉萧云程道:“那个李福,我可得嘱咐几句,叫他好打点来人。”萧云程忙答道:“石老师他住……”可是底下的话,没容萧云程出口,石鹏只答了“知道”二字,身形已经纵出去,蹿到了跨院的墙头上,一飘身落在前院。萧云程这才知道,自己的一切事,别看石鹏、柳剑云只来过一次,敢情他已经十分留意,一切尽知,这老家人李福,就住在紧靠着跨院西北角的一个小房间。这时街上一阵马蹄杂沓之声,在这种天寒地冻之时,马走的声音,在这种深夜间,能听出好远。萧云程、卞松涛听到外面的声息,颇为刺耳,心头腾腾跳个不住。石鹏并没有多耽搁,跟着就翻回来,到了西房屋顶上,向柳剑云招呼声:“赶紧走,大约行辕的人已经到了。”说话间,已把萧云程重新背起,从后房坡这边一连几个纵身,已到了这全升店的西墙头。这里是一个很僻静的小巷,尤其今夜的情形,逃走有许多便利,不是有灯火之处,不离得太近了,绝不会踪迹败露。一连地从民房上纵跃着。这石鹏、柳剑云,虽则背上各背着一个人,看他们身形矫健的情形,真叫人佩服。

  不过石鹏那个厚记皮货局子,却开设在西大街,只前面一个十字路口,是一个要紧的所在。今夜街上各重要的路口,全有官兵列队驻守。此时街上冷清清静悄悄,只有官兵脚步之声和互相传递口令的声音,越发显得杀气腾腾。石鹏和柳剑云,不敢径从十字路口附近穿过这条长街。从一处处的民房上,往南越过来,有一箭多地远,才奔南面这条大街。赶到贴近了这南大街附近时,石鹏把身形停住,向柳剑云打着招呼,低声说道:“怎么这么短短的时候,这里竟布置了放哨的官兵?”敢情这条大街不好过了,每隔开五六步,就有一名官兵在街心驻守,一个凑挨一个往南关排下去,往北去也是一样。越过这道长街,若想这么乱闯,可绝对不行,只要被官兵一发觉,不易走脱,现在可绝不敢在这种时候惹出是非来。这时更有一行马队,有七八名在马上,前面两名提着火把,马走得很快,一直地也往东大街转去。石鹏和柳剑云隐在暗影中,低声商量道:“连续有两拨马队全往东大街扑去,若等到他们发觉全升店中所捕拿的人已经脱逃,虽则有李福可以按着我的话答对,人是早走的,没闭城以前。但是他们绝不肯就那么听信,明是搜寻不着,也要骚扰一番。那一来,各街道上可不好走了,我们的暗器可不能动,那一来太留痕迹,反倒弄个不打自招,告诉他们我们是现在才脱身逃出来的。咱们揭房头的瓦片泥土,用声东击西之法,把这放哨的官兵,只要调开两名,街上有一两丈没有人的地方,我们就能横越过去。事已至此,行不行也得这么试一下子了。”

  这时两人刚分开,各分左右,要如法进行时,突然眼前不远的街道上,一名放哨的官兵在厉声呵斥着:“什么人?口令。”石鹏和柳剑云蓦然一惊,赶紧把身形矮下去,疑心是官兵看见房上的形迹。可是远远的竟听得有人答了声:“什么叫口令,我不懂,还没到半夜,难道就不叫走路么?”石鹏和柳剑云循声察看,只见相隔有两三丈外,一条横街上,街口边似有一人,才从里面出来,相隔得远,也看不真切。放哨的官兵立刻开口骂着道:“什么东西,难道眼瞎了不成?给我滚回去!”这时街上那人竟说了声:“好厉害的家伙,这里不许走,难道还不会往别处走么?”他一转身往那横路口退去,放哨的官兵口中还在骂着,就在他骂声没停中,突然这名放哨的官兵又在喊起:“你这混账的东西!成心捣乱,你是找死吧?哪儿也不准走。”说着话,这名官兵竟是腾腾腾一阵脚步急促之声,提着刀,一直地奔向南边一条小巷口扑去。

  可是从小巷中蹿出这人,在官兵扑过去时,他口中也在高喊着:“哎呀,我今夜真倒运,我可看准了,这是一个极好的道路,敢情不叫走,又没犯死罪,干什么?”那小巷中腾腾腾又是一阵紧急脚步之声,这人走路脚底下十分笨重,砸得地山响。那官兵追过去时,大约那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这官兵提着刀,站在小巷那里一阵叫骂,可是这里黑暗异常,那官兵竟没敢往那里追去。他这一吵嚷,靠着眼前南边一个北边一个,两个放哨的岗位全跑过来,向这名弟兄问着:“什么事?”这官兵在一阵骂着,告诉那两名同营的弟兄,说是:“竟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东西,街上这么紧,他一连两次非往这里闯过去不可,便宜了这个东西,叫我赶上他,非赏他两刀背不可。”在他们这三人说话之间,北边三四丈外,又是发出喊声,又发现了行人闯路。这三个官兵在眼前这段街道上,正要分开,一听得北边的喊声,立刻互相招呼着:“好小子!他是成心找死,他想回家,索性送他到姥姥家去,这回可别叫他走了。”这三名官兵各提着刀,一直地向北边扑去,更向北放哨的弟兄招呼着:“别叫他走了。”

  石鹏先前还认为是本街上人,在外面耽搁住,街上紧急的情形他不知道,这时却不准他在这路上通过了。赶到这人一连三次地在这一带扰乱,石鹏有些惊觉了,“这分明是给我们弟兄开路,还等什么?”向柳剑云招呼了声:“快走。”柳剑云答了声:“好。”立刻嗖嗖地往前紧纵身,到了贴近街道的屋顶上,眼前好几丈没有人,那边还在呼噪着,这弟兄二人飘身落在街心,不敢跟着往高处纵,脚下用力一点地,已经相继蹿入对面小巷中。在背上的萧云程、卞松涛,也看出这街道上人,是故意地扰乱官兵的耳目,调虎离山,叫自己这般人穿过这条难闯的街道。只是连石鹏、柳剑云全不知道是何人。石鹏、柳剑云,在这迪化府住了很久,大致的道路全辨别得出,从这条小巷出去,越过一道多福街南北的小街道去,再穿两道小巷,就到了厚记皮货局。虽然在黑沉沉的小道中穿行,脚底下还得极轻,恐怕惊起犬吠之声,引得官兵注意起来。石鹏在前,柳剑云在后,这条小巷有两三箭地长,里面也全是住户人家。这弟兄二人脚下不停,一路往前紧走,已到了这条小巷的西口附近,出了小巷得往北拐一下,有四五丈远,就可以再找到东西的胡同,一直地奔厚记皮货局。

  石鹏到了小巷口边,脚下可微停了停。这里虽是冷静的地方,放哨巡查的官兵,全是在两边街口一带驻防守护,可也得小心提防一下,提防着万一有人在这里经过。脚下略停,往外探头往南北看了看,耳中更注意听着街道上的声息,见这一带寂静无人,放心大胆从小巷口转出。刚往前没有走三四步,这一下子把石鹏吓得一身冷汗,不是脚底下收得快,正和一个人碰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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