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撤兵释囚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钟离叟向大家招呼着道：“人散开些，不要聚在一处了。再往前去，我们要转过这个大青山脚，牲口不能骑了，牵着牲口走。依我看牲口多了，声音太乱，并且到了山后的小道，牲口也不能再上山，不如叫弟兄们把不用的牲口全存在附近一带，我们走这一段山路，只有驮着这四个家伙的四匹牲口，由我们这般人照顾着，还可以勉强地走一段。”大家全认为这么办倒觉省事，牲口骑得太久了，也愿意步行着活动活动。在山边一片树林中，重行收拾一下，个人的兵刃暗器，全带在身上，不用的衣服包裹，交给壮汉们，叫他们翻山入太和庄。钟离叟、陈方本、奚青等一般人，护着这四匹牲口，穿着山边的小道绕进来，尽走的是荒凉小道。这段路可极其难行，牲口是不住地挣扎着。这种道路险峻异常，就仗着照应牲口的人，手底下全利落，紧握着牲口的笼头，牲口蹄子每一滑出去，赶紧地帮助它一下，就这样盘上大青山的后山道。短短的一段路，也不过二里多地，却走了很大的时候。往后山转过来，到了磐石岭附近，正往前走着，一片悬崖头，哗啦地滚下一堆石块来，砸在山道上，声音很大，碎石激起多高。奚青头一个蹿出去，一按嘴唇，哧地打出一声轻微的口哨，上面接了声，立刻从高岗上飞坠下两人，是太和庄崔英、崔秀弟兄两人。这两人管领着护庄的乡勇，全是心直口快，铁骨热肠的汉子，这也全是帮助着铁春霆建立太和庄的好膀臂。
崔英、崔秀在奚青面前，忙地招呼道：“奚老师，你回来了，迪化府的人，全退下来么？庄主要急死了。”此时钟离叟等一般人全到了近前，牲口也拉到山坡上。钟离叟赶忙问：“太和庄怎么样？”那崔英说道：“太和庄危险得很，大兵把各处山口把守住，屡次地要入太和庄，全被庄主铁春霆挡住了，不准他大兵闯入太和庄内。情形是很险，已经有两次险些翻了脸动起手来，庄主允许他们带兵官入太和庄搜查，大队的人却不许开入。”这时铁金凤、铁玉凤忙也向前问道：“那么萧云程、卞松涛爷两个现在哪里？”崔英道：“已入后山，所以太和庄才任凭他搜索。”钟离叟道：“那么现在我们这般人也不宜再入太和庄，就请你引路，并且派出人去接应我们的人，不要叫他们误闯山口。这四匹马此处可能隐藏？马上是从迪化府要来的四个恶徒，也要把他们运上山去。”崔英、崔秀齐答了声：“钟离老师就不用管了，你们只管往里请。”这弟兄两个立刻向高岗上面一招呼，嗖嗖地又蹿下六七名彪形大汉，从马背上把李天寿、秦子波等四人绳索解开，壮汉们把他们掮在肩头，头前引路，牲口交与两名壮汉，顺着高岗前走向乱林中去隐藏。这里一般人跟随着，顺着一片片羊肠小道，拨着荒草，一直地走进大青山后面的乱山头。
这一带错非熟悉路径的人不易走，左旋右转，连越过两片乱山头，前面只要有林木之处，就有人埋伏，拦截着喝问，一直地转到排云峰下一道山弯里，前面的人说道：“我们暂时落脚之处，就在近前。”钟离叟哦了一声道：“我晓得了，这是我们入山打猎，临时歇息之所，这几个石洞已被利用了么？”壮汉道：“就是这里。”转过一片酸枣林，前面有人迎接着。穿林而过，附近一带全无灯火，所以每处暗中把守着人，生人是寸步难行。这一带一连就是三座很大的石洞，正不知什么年月留下来的，现在因为排云岭以北的山峰塌陷过，到这里的山道完全遮断，官兵就是入山，全搜索不到这里。直走到石洞门口，才看到里面暗淡的灯光，领进当中的石洞中，只有萧云程、卞松涛和几名壮汉在里面，铁春霆并没在这里。这种石洞，十分宽大，里面足可以容二三十人，现在已经收拾得干净，地上满铺着干草，并且有通风的洞眼，也没有潮湿之气。
萧云程、卞松涛见众人进来，立时站起来迎接。萧云程两眼含着泪，向一般人打招呼，带着十分惭愧的，悲声说道：“我父子有何德能，带累老师傅们，出生入死，冰天雪地内，这么舍命救我一家人。现在太和庄更是朝不保夕，真要是弄成一场惨祸，还不如叫我萧云程自行投案，倒也瞑目。”钟离叟忙地拦着道：“请你不要讲这些话，事情紧急，不容迟缓。”回身说道：“庄主是否能离太和庄，你们谁向他请示一声，他不能来，我去也是一样，给他送个信，也好叫他安心。”一名壮汉答道：“庄主现在领率阖庄的庄丁，协同崔俊、崔杰弟兄两人，守护太和庄，和官兵尚在僵持中，已经屡次派人到后山来问，正盼着老师傅们回来，我们这就去给他送信。”壮汉转身出去。这时忽然外面一阵低声说话，竟是有人跑进来报告：“庄主到了。”钟离叟赶着往洞口迎接，铁春霆走进石洞中。
老弟兄两人见了面，铁春霆拉住钟离叟的手道：“盟弟，你回来得好快，太和庄现在已经有两营兵马围困着，我已破出这条老命卖给他们，就是不许他大队的军兵入太和庄一步，大概他们也是在等待着命令。盟弟，迪化府的事情如何？”钟离叟道：“你放心好了，一切照办，绝无差错。”钟离叟此时已经跟着走进里边。此时那刑房师爷李天寿、官医秦子波等四个人，已被放开，把他们安置在旁边的山洞内，不过这四个人已经半死。钟离叟向铁春霆道：“现在的事应该如何处理，可全看你的了。”铁春霆道：“好，你随我到旁边石洞，我有事和你商量。”钟离叟随着铁春霆，转到了旁边的石洞内，这里边照样地也收拾了，老弟兄二人到了石洞中，钟离叟把迪化府的事，草草地向铁春霆说了一番。铁春霆点点头道：“好了，这一来，我才放心。”钟离叟把秦子波等的两份供状，交与了铁春霆。铁春霆道：“现在是这样，一方面我对付包围大青山的带兵官居，我得和福钦差办两手换的事，但是咱不能上他们的当。现在时候尚早，容我回庄之后，一切手续办好了，你们打点一切，护送萧云程、卞松涛离开大青山，只要入了甘肃境内，变装易服往北京城赶，可以不必回来了。这件事只有请陈方本、奚青再辛苦一趟，护送那爷两个上路。他只要敢反复，萧云程、卞松涛就是他的对头，离开他势力之下，就不怕他了。可是那个护军使萧守义，也不准他再往京城里和福钦差为难告发，两下里从此就算解冤释怨，这一来才可以保得永久安全。”钟离叟道：“这么办很好，你只管回庄，这里的事交给我。”铁春霆更到了旁边石洞内，看了看这四个被擒的人，问了问壮汉，他们尚不至于有性命之忧，铁春霆嘱咐壮汉好好看守。又来到了当中的石洞内，铁春霆向萧云程、卞松涛道：“迪化府的事，侥幸得手。现在的事，苦了石鹏、柳剑云二人，或者此时已然被他逼出口供也未可知，这种事就叫无可如何，我们不破出两个人的性命去，就不能脱身。现在的事赃证俱有，福钦差虽然有权有势，他这种犯法的事，我们足以要他的命。但是凡事总往大处看，我们在此时各走极端，固然不怕他，但是他是一个握兵权的人，这件事倘若到北京城告发，也够他招呼的。身为朝廷大员，知法犯法，有赃有证，就是把他脑袋要不下来，他也得宁古塔去坐几年。可是倘若他在赃证已落他人之手，无法辨别之下，在这种边远的省份造起反来，那一来要有多少万人毁在他手里。我们此番一来是念在萧护军使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二来和阗道一带黎民百姓激起公愤，恐怕要有千万人毁在这场事上。可是我们若是过分逼迫福钦差，不止于这些人难逃活命，我这太和庄数千户百姓，也要遭到屠杀之惨。云程、卞老师，你们爷两个只管放心，起身赶奔北京城，家中又有些田产，足以温饱，我这太和庄绝不能留你们，老大人送出来之后，必要护送他回籍，只要得到信，老大人已然还乡，你和卞师爷也赶紧得离开北京城，任凭老大人如何不平，可不准再和福钦差为难，从此就算解冤释怨。这件做得到也要做，做不到也要做，将来的事，我铁春霆不敢再参与了。太和庄的信发出去，就是你们起身之时，咱们再会了。”
卞松涛、萧云程全是痛泪直流，跪在地上拜谢，爷两个齐说道：“再生之德，没齿难忘，不过我们爷两个终要做负恩人，无法报答了。”铁春霆和钟离叟赶紧把这爷两个搀起来，说道：“你们无须存这种心念，放心起身，老大人和萧老太太，定可安然脱险，离开是非地。”说罢立刻转身往外走。卞松涛忙招呼道：“庄主慢走，你这种办法，我大致明白，我这还有一点东西你带了去。”卞松涛说着话，从贴身衣服内，取出一个纸包，纸包的颜色很旧了，把里面打开，却是几张信纸，也没有信封。
铁春霆就着灯光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哈哈一笑道：“卞老师，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在什么时期？”卞松涛道：“当日这也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是他在陕西做都统时，因为他接受了一件凶杀命案、赃证确凿的人犯，向他身上行贿的事。在他那时身边用的一个幕府，和我是同乡又是同学。我那时也正在陕西混着一点小差事，因为我们两人一时见了面，杯酒谈心，他却想起这件事，福都统替人家办这件以极多的钱来买命的事，可是得向当地的府台说情纳贿，这件事，却用这么一封信，措辞很难下笔，又要不露痕迹，还得把事情办好了，他自己拟不好这个稿子，请我代笔。当时我知道这种事是一种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不过我不替他拟这个稿子，于事情上，一点益处没有。当时被害的苦主，他不是什么好人家，我遂替他另拟了一份信件。我这同窗学友，正在睡着，我却把底稿收起，只告诉我这朋友，已经用火焚化，我也不想跟福都统为难，并且个人也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文人。想不到这次随着萧大人到迪化府却遇上了福钦差，这不是他一件贪赃枉法的铁证么？出事的这般人，还能找得到，我就预备萧大人这场事，只要一败涂地，将来就把这件事给他重翻旧案，以图报复。现在铁公既要对付他，多加一件证据不好么？”
铁春霆点点头道：“很好。”遂又把年月时期和一般人的姓名，全问清楚了，铁春霆立时回转太和庄。这里除了一般人奉命差派把守后山，陈方本、奚青更须护送萧云程、卞松涛起身，康良栋、管啸风，铁金凤、铁玉凤全跟随着回转太和庄内。铁春霆立刻写了一封信，严密封好，候到东方破晓时，叫管啸风传话，把所预备的银两衣物送进后山，打发萧云程、卞松涛起身。自己这里衣冠齐整，带着几名壮汉，全是赤手空拳，出太和庄到了大青山的这座山口。
这里已被巨石树木把道路隔断，大队的护庄弟兄，全在两边的山头和乱石堆后把守着。铁春霆带着壮汉们从山后转过来，越过乱石堆，叫壮汉们高喊着：“请吴帮带答话。”
这里是一位帮带率领两营人，沿着山口一带扎营，各处里也全散布开军兵，放哨防守，不许太和庄的人出入。铁春霆站在上面等候，不大的工夫，这位吴帮带率领一般军兵，到了山口前。铁春霆跳下去，沉着面色，向吴帮带道：“现在有一件事，奉求帮带必须办到。我这太和庄不能久被官兵围困，禁止出入，现在有一件很要紧的信，请贵帮带设法递到迪化府。我这太和庄的人，已经忍无可忍，我知道你们有法子很快地传递下去，要比八百里加紧还要快。我现在说一句犯法的话，事情关系着太和庄数千黎民百姓的生死，和福钦差的项上人头，请帮带你把这封信送到他面前，他也就知道了。铁春霆一介平民，敢作敢当，言出必行，我这么说了，事实决定是这样，误了事，可由贵帮带你个人担当，信送得到送不到全在你了。我铁春霆，就等着福钦差最后一刀。”说话间把这封信向吴帮带手中一递，一翻身唰唰地一连几个纵身，蹿上山头，这吴帮带还在喊着：“铁春霆，你这是什么事？”铁春霆向下拱拱手道：“贵帮带无须过问，你问，你也担不了，照办不照办全在你一人，恕我铁春霆不陪了。”立刻撤身退下来，吩咐庄丁预备滚木巨石守住山口。后山那里已然打点萧云程、卞松涛起身，依然是按着钟离叟的主张，把那所盗来的官衣带去，一支令箭，也交给陈方本，因为甘新交界的地方，有几处要路口越不过去，躲开他官道驿路，大卡子，找一条略微清静的路口，自能闯过去，只要入了甘肃境内，陈方本、奚青自能设法乔装改扮赶奔京城。
果然这位吴帮带他不敢耽搁，沿途上，他们全设有哨卡，他们用连环马如飞奔驰，沿途传递，把这封信当天晚间，就递到迪化府。这里发动着，可是迪化府里终归是取了石鹏、柳剑云的口供，不过这两人也并不是怕死惜命，一来是非刑，实难再搪下去，二来直到第二天中午后才审问。石鹏、柳剑云知道事情已然得手，不怕他了，自己不招出来，铁春霆那里也发动，一样告诉他是太和庄办的。这福钦差竟是调集四营兵马，驰赴大青山，要把太和庄全行剿办，一个不放走。可是铁春霆这封信一到，福钦差立刻就吓变了颜色，府衙中失踪了这四个人，并没有报上来，这一来福钦差关系着自己的前程和声誉，他竟是带着一队军兵把萧守义和店中的萧夫人主仆二人，石鹏、柳剑云全放在车辆上，星夜驰赴大青山，沿途上连续发布了几个命令，阻止以前派出来的兵马，不准攻太和庄。他在第三天早晨，竟是赶到大青山前。
在这里扎住大帐，先令手下中军副将往太和庄里报，福钦差亲自督兵至此，问太和庄铁春霆应该怎样办，还是等着攻打进太和庄，还是他来见我。铁春霆吩咐所有庄丁把山道树木石头全行搬开，打扫山道，自己衣冠楚楚带着两名壮汉拿着名帖，亲自到了福钦差的大帐。
福钦差和这铁春霆原有一面之识，这可是在十几年前，福钦差尚没发达起来，铁春霆曾帮过他一次忙，不过事情很小，福钦差从那时可就知道铁春霆是个行侠江湖的人物。此时铁春霆是礼貌极周，按着平民的礼节拜见，福钦差却是哈哈一笑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我十年前的旧友，这怎么说的，弄出这么多的误会来。我们应该讲交情、谈私话，你们退出去。”帐中侍立的人，全行退出去，福钦差把面色一沉道：“铁春霆，你好大胆，你有几个脑袋，敢和我为难。”
铁春霆忙说道：“请钦差大人不要动怒，铁春霆是送人头来的，小民这么做死而无怨，这带来一点薄礼，请大人赏收。”两份供状，一叠信笺，完全送到福钦差面前。
福钦差道：“铁春霆，我很佩服你，但是你估量准逃得出我手去么？今日我不做那小人的举动。萧守义夫妇、石鹏、柳剑云，全交给你，但是你要估量着。”铁春霆赶忙跪倒，叩头说道：“钦差大人，冤家宜解不宜结。萧守义实有违法之处，总得求钦差体好生之德，不要叫黎民再遭涂炭之苦。萧守义总然固执，小民既伸手管了这件事，敢以我太和庄数千黎民的人头作赌，绝不叫他再起风波。这是解冤释怨，大人总要体谅小民此番迫非得已，甘犯国法，冒犯虎威，大人和萧守义的事，从今日起就算烟消火灭，绝没有人再提起。至于小民本身，我绝不离太和庄，任凭钦差大人处置。”
福钦差低头沉吟了半晌，向铁春霆道：“你有什么法子叫萧守义就安然逃出我手去，我还不信，他入了你太和庄，他走得脱么？”铁春霆道：“走得脱。”福钦差道：“我的人呢？”铁春霆道：“一个不短，现在太和庄内。不过请钦差大人只管放心，萧守义一定会离开大人掌握下。”这福钦差略一思索，厉声说道：“那么萧云程、卞松涛也在你庄中了。”铁春霆道：“大人不要再惦记他们，他们早已入京。大人只要肯开恩，千万人的性命全算大人一手成全，叫他们活下去吧。”福钦差到此时也叫无可如何，知道自己不忍着气把这件事压下去，北京城定有麻烦，只得说了声：“好吧，铁春霆，我算栽给你。”铁春霆道：“这全是大人的恩典。”福钦差把萧守义、萧夫人、石鹏、柳剑云立时释放，太和庄里面也把秦子波等四人送进大营。这福钦差就算弄个狼狈而归，可是他有势力，他有威权，自己这种枉法害人的事，落在他们手中，也不敢再发作了。
石鹏、柳剑云被送进太和庄，治伤调养，也不再入迪化府。萧守义却被铁春霆硬按着头皮子送回原籍。那个草上飞严秀，他自知在迪化府再停留下去，铁春霆非要他的命不可，他也远走高飞。太和庄转危为安，福钦差不久也因为另案，受到朝廷的处置，全篇至此就算结束。
(本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未来”、“怅望祁连”收集、整理、补缺)
崔英、崔秀在奚青面前，忙地招呼道：“奚老师，你回来了，迪化府的人，全退下来么？庄主要急死了。”此时钟离叟等一般人全到了近前，牲口也拉到山坡上。钟离叟赶忙问：“太和庄怎么样？”那崔英说道：“太和庄危险得很，大兵把各处山口把守住，屡次地要入太和庄，全被庄主铁春霆挡住了，不准他大兵闯入太和庄内。情形是很险，已经有两次险些翻了脸动起手来，庄主允许他们带兵官入太和庄搜查，大队的人却不许开入。”这时铁金凤、铁玉凤忙也向前问道：“那么萧云程、卞松涛爷两个现在哪里？”崔英道：“已入后山，所以太和庄才任凭他搜索。”钟离叟道：“那么现在我们这般人也不宜再入太和庄，就请你引路，并且派出人去接应我们的人，不要叫他们误闯山口。这四匹马此处可能隐藏？马上是从迪化府要来的四个恶徒，也要把他们运上山去。”崔英、崔秀齐答了声：“钟离老师就不用管了，你们只管往里请。”这弟兄两个立刻向高岗上面一招呼，嗖嗖地又蹿下六七名彪形大汉，从马背上把李天寿、秦子波等四人绳索解开，壮汉们把他们掮在肩头，头前引路，牲口交与两名壮汉，顺着高岗前走向乱林中去隐藏。这里一般人跟随着，顺着一片片羊肠小道，拨着荒草，一直地走进大青山后面的乱山头。
这一带错非熟悉路径的人不易走，左旋右转，连越过两片乱山头，前面只要有林木之处，就有人埋伏，拦截着喝问，一直地转到排云峰下一道山弯里，前面的人说道：“我们暂时落脚之处，就在近前。”钟离叟哦了一声道：“我晓得了，这是我们入山打猎，临时歇息之所，这几个石洞已被利用了么？”壮汉道：“就是这里。”转过一片酸枣林，前面有人迎接着。穿林而过，附近一带全无灯火，所以每处暗中把守着人，生人是寸步难行。这一带一连就是三座很大的石洞，正不知什么年月留下来的，现在因为排云岭以北的山峰塌陷过，到这里的山道完全遮断，官兵就是入山，全搜索不到这里。直走到石洞门口，才看到里面暗淡的灯光，领进当中的石洞中，只有萧云程、卞松涛和几名壮汉在里面，铁春霆并没在这里。这种石洞，十分宽大，里面足可以容二三十人，现在已经收拾得干净，地上满铺着干草，并且有通风的洞眼，也没有潮湿之气。
萧云程、卞松涛见众人进来，立时站起来迎接。萧云程两眼含着泪，向一般人打招呼，带着十分惭愧的，悲声说道：“我父子有何德能，带累老师傅们，出生入死，冰天雪地内，这么舍命救我一家人。现在太和庄更是朝不保夕，真要是弄成一场惨祸，还不如叫我萧云程自行投案，倒也瞑目。”钟离叟忙地拦着道：“请你不要讲这些话，事情紧急，不容迟缓。”回身说道：“庄主是否能离太和庄，你们谁向他请示一声，他不能来，我去也是一样，给他送个信，也好叫他安心。”一名壮汉答道：“庄主现在领率阖庄的庄丁，协同崔俊、崔杰弟兄两人，守护太和庄，和官兵尚在僵持中，已经屡次派人到后山来问，正盼着老师傅们回来，我们这就去给他送信。”壮汉转身出去。这时忽然外面一阵低声说话，竟是有人跑进来报告：“庄主到了。”钟离叟赶着往洞口迎接，铁春霆走进石洞中。
老弟兄两人见了面，铁春霆拉住钟离叟的手道：“盟弟，你回来得好快，太和庄现在已经有两营兵马围困着，我已破出这条老命卖给他们，就是不许他大队的军兵入太和庄一步，大概他们也是在等待着命令。盟弟，迪化府的事情如何？”钟离叟道：“你放心好了，一切照办，绝无差错。”钟离叟此时已经跟着走进里边。此时那刑房师爷李天寿、官医秦子波等四个人，已被放开，把他们安置在旁边的山洞内，不过这四个人已经半死。钟离叟向铁春霆道：“现在的事应该如何处理，可全看你的了。”铁春霆道：“好，你随我到旁边石洞，我有事和你商量。”钟离叟随着铁春霆，转到了旁边的石洞内，这里边照样地也收拾了，老弟兄二人到了石洞中，钟离叟把迪化府的事，草草地向铁春霆说了一番。铁春霆点点头道：“好了，这一来，我才放心。”钟离叟把秦子波等的两份供状，交与了铁春霆。铁春霆道：“现在是这样，一方面我对付包围大青山的带兵官居，我得和福钦差办两手换的事，但是咱不能上他们的当。现在时候尚早，容我回庄之后，一切手续办好了，你们打点一切，护送萧云程、卞松涛离开大青山，只要入了甘肃境内，变装易服往北京城赶，可以不必回来了。这件事只有请陈方本、奚青再辛苦一趟，护送那爷两个上路。他只要敢反复，萧云程、卞松涛就是他的对头，离开他势力之下，就不怕他了。可是那个护军使萧守义，也不准他再往京城里和福钦差为难告发，两下里从此就算解冤释怨，这一来才可以保得永久安全。”钟离叟道：“这么办很好，你只管回庄，这里的事交给我。”铁春霆更到了旁边石洞内，看了看这四个被擒的人，问了问壮汉，他们尚不至于有性命之忧，铁春霆嘱咐壮汉好好看守。又来到了当中的石洞内，铁春霆向萧云程、卞松涛道：“迪化府的事，侥幸得手。现在的事，苦了石鹏、柳剑云二人，或者此时已然被他逼出口供也未可知，这种事就叫无可如何，我们不破出两个人的性命去，就不能脱身。现在的事赃证俱有，福钦差虽然有权有势，他这种犯法的事，我们足以要他的命。但是凡事总往大处看，我们在此时各走极端，固然不怕他，但是他是一个握兵权的人，这件事倘若到北京城告发，也够他招呼的。身为朝廷大员，知法犯法，有赃有证，就是把他脑袋要不下来，他也得宁古塔去坐几年。可是倘若他在赃证已落他人之手，无法辨别之下，在这种边远的省份造起反来，那一来要有多少万人毁在他手里。我们此番一来是念在萧护军使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二来和阗道一带黎民百姓激起公愤，恐怕要有千万人毁在这场事上。可是我们若是过分逼迫福钦差，不止于这些人难逃活命，我这太和庄数千户百姓，也要遭到屠杀之惨。云程、卞老师，你们爷两个只管放心，起身赶奔北京城，家中又有些田产，足以温饱，我这太和庄绝不能留你们，老大人送出来之后，必要护送他回籍，只要得到信，老大人已然还乡，你和卞师爷也赶紧得离开北京城，任凭老大人如何不平，可不准再和福钦差为难，从此就算解冤释怨。这件做得到也要做，做不到也要做，将来的事，我铁春霆不敢再参与了。太和庄的信发出去，就是你们起身之时，咱们再会了。”
卞松涛、萧云程全是痛泪直流，跪在地上拜谢，爷两个齐说道：“再生之德，没齿难忘，不过我们爷两个终要做负恩人，无法报答了。”铁春霆和钟离叟赶紧把这爷两个搀起来，说道：“你们无须存这种心念，放心起身，老大人和萧老太太，定可安然脱险，离开是非地。”说罢立刻转身往外走。卞松涛忙招呼道：“庄主慢走，你这种办法，我大致明白，我这还有一点东西你带了去。”卞松涛说着话，从贴身衣服内，取出一个纸包，纸包的颜色很旧了，把里面打开，却是几张信纸，也没有信封。
铁春霆就着灯光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哈哈一笑道：“卞老师，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在什么时期？”卞松涛道：“当日这也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是他在陕西做都统时，因为他接受了一件凶杀命案、赃证确凿的人犯，向他身上行贿的事。在他那时身边用的一个幕府，和我是同乡又是同学。我那时也正在陕西混着一点小差事，因为我们两人一时见了面，杯酒谈心，他却想起这件事，福都统替人家办这件以极多的钱来买命的事，可是得向当地的府台说情纳贿，这件事，却用这么一封信，措辞很难下笔，又要不露痕迹，还得把事情办好了，他自己拟不好这个稿子，请我代笔。当时我知道这种事是一种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不过我不替他拟这个稿子，于事情上，一点益处没有。当时被害的苦主，他不是什么好人家，我遂替他另拟了一份信件。我这同窗学友，正在睡着，我却把底稿收起，只告诉我这朋友，已经用火焚化，我也不想跟福都统为难，并且个人也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文人。想不到这次随着萧大人到迪化府却遇上了福钦差，这不是他一件贪赃枉法的铁证么？出事的这般人，还能找得到，我就预备萧大人这场事，只要一败涂地，将来就把这件事给他重翻旧案，以图报复。现在铁公既要对付他，多加一件证据不好么？”
铁春霆点点头道：“很好。”遂又把年月时期和一般人的姓名，全问清楚了，铁春霆立时回转太和庄。这里除了一般人奉命差派把守后山，陈方本、奚青更须护送萧云程、卞松涛起身，康良栋、管啸风，铁金凤、铁玉凤全跟随着回转太和庄内。铁春霆立刻写了一封信，严密封好，候到东方破晓时，叫管啸风传话，把所预备的银两衣物送进后山，打发萧云程、卞松涛起身。自己这里衣冠齐整，带着几名壮汉，全是赤手空拳，出太和庄到了大青山的这座山口。
这里已被巨石树木把道路隔断，大队的护庄弟兄，全在两边的山头和乱石堆后把守着。铁春霆带着壮汉们从山后转过来，越过乱石堆，叫壮汉们高喊着：“请吴帮带答话。”
这里是一位帮带率领两营人，沿着山口一带扎营，各处里也全散布开军兵，放哨防守，不许太和庄的人出入。铁春霆站在上面等候，不大的工夫，这位吴帮带率领一般军兵，到了山口前。铁春霆跳下去，沉着面色，向吴帮带道：“现在有一件事，奉求帮带必须办到。我这太和庄不能久被官兵围困，禁止出入，现在有一件很要紧的信，请贵帮带设法递到迪化府。我这太和庄的人，已经忍无可忍，我知道你们有法子很快地传递下去，要比八百里加紧还要快。我现在说一句犯法的话，事情关系着太和庄数千黎民百姓的生死，和福钦差的项上人头，请帮带你把这封信送到他面前，他也就知道了。铁春霆一介平民，敢作敢当，言出必行，我这么说了，事实决定是这样，误了事，可由贵帮带你个人担当，信送得到送不到全在你了。我铁春霆，就等着福钦差最后一刀。”说话间把这封信向吴帮带手中一递，一翻身唰唰地一连几个纵身，蹿上山头，这吴帮带还在喊着：“铁春霆，你这是什么事？”铁春霆向下拱拱手道：“贵帮带无须过问，你问，你也担不了，照办不照办全在你一人，恕我铁春霆不陪了。”立刻撤身退下来，吩咐庄丁预备滚木巨石守住山口。后山那里已然打点萧云程、卞松涛起身，依然是按着钟离叟的主张，把那所盗来的官衣带去，一支令箭，也交给陈方本，因为甘新交界的地方，有几处要路口越不过去，躲开他官道驿路，大卡子，找一条略微清静的路口，自能闯过去，只要入了甘肃境内，陈方本、奚青自能设法乔装改扮赶奔京城。
果然这位吴帮带他不敢耽搁，沿途上，他们全设有哨卡，他们用连环马如飞奔驰，沿途传递，把这封信当天晚间，就递到迪化府。这里发动着，可是迪化府里终归是取了石鹏、柳剑云的口供，不过这两人也并不是怕死惜命，一来是非刑，实难再搪下去，二来直到第二天中午后才审问。石鹏、柳剑云知道事情已然得手，不怕他了，自己不招出来，铁春霆那里也发动，一样告诉他是太和庄办的。这福钦差竟是调集四营兵马，驰赴大青山，要把太和庄全行剿办，一个不放走。可是铁春霆这封信一到，福钦差立刻就吓变了颜色，府衙中失踪了这四个人，并没有报上来，这一来福钦差关系着自己的前程和声誉，他竟是带着一队军兵把萧守义和店中的萧夫人主仆二人，石鹏、柳剑云全放在车辆上，星夜驰赴大青山，沿途上连续发布了几个命令，阻止以前派出来的兵马，不准攻太和庄。他在第三天早晨，竟是赶到大青山前。
在这里扎住大帐，先令手下中军副将往太和庄里报，福钦差亲自督兵至此，问太和庄铁春霆应该怎样办，还是等着攻打进太和庄，还是他来见我。铁春霆吩咐所有庄丁把山道树木石头全行搬开，打扫山道，自己衣冠楚楚带着两名壮汉拿着名帖，亲自到了福钦差的大帐。
福钦差和这铁春霆原有一面之识，这可是在十几年前，福钦差尚没发达起来，铁春霆曾帮过他一次忙，不过事情很小，福钦差从那时可就知道铁春霆是个行侠江湖的人物。此时铁春霆是礼貌极周，按着平民的礼节拜见，福钦差却是哈哈一笑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我十年前的旧友，这怎么说的，弄出这么多的误会来。我们应该讲交情、谈私话，你们退出去。”帐中侍立的人，全行退出去，福钦差把面色一沉道：“铁春霆，你好大胆，你有几个脑袋，敢和我为难。”
铁春霆忙说道：“请钦差大人不要动怒，铁春霆是送人头来的，小民这么做死而无怨，这带来一点薄礼，请大人赏收。”两份供状，一叠信笺，完全送到福钦差面前。
福钦差道：“铁春霆，我很佩服你，但是你估量准逃得出我手去么？今日我不做那小人的举动。萧守义夫妇、石鹏、柳剑云，全交给你，但是你要估量着。”铁春霆赶忙跪倒，叩头说道：“钦差大人，冤家宜解不宜结。萧守义实有违法之处，总得求钦差体好生之德，不要叫黎民再遭涂炭之苦。萧守义总然固执，小民既伸手管了这件事，敢以我太和庄数千黎民的人头作赌，绝不叫他再起风波。这是解冤释怨，大人总要体谅小民此番迫非得已，甘犯国法，冒犯虎威，大人和萧守义的事，从今日起就算烟消火灭，绝没有人再提起。至于小民本身，我绝不离太和庄，任凭钦差大人处置。”
福钦差低头沉吟了半晌，向铁春霆道：“你有什么法子叫萧守义就安然逃出我手去，我还不信，他入了你太和庄，他走得脱么？”铁春霆道：“走得脱。”福钦差道：“我的人呢？”铁春霆道：“一个不短，现在太和庄内。不过请钦差大人只管放心，萧守义一定会离开大人掌握下。”这福钦差略一思索，厉声说道：“那么萧云程、卞松涛也在你庄中了。”铁春霆道：“大人不要再惦记他们，他们早已入京。大人只要肯开恩，千万人的性命全算大人一手成全，叫他们活下去吧。”福钦差到此时也叫无可如何，知道自己不忍着气把这件事压下去，北京城定有麻烦，只得说了声：“好吧，铁春霆，我算栽给你。”铁春霆道：“这全是大人的恩典。”福钦差把萧守义、萧夫人、石鹏、柳剑云立时释放，太和庄里面也把秦子波等四人送进大营。这福钦差就算弄个狼狈而归，可是他有势力，他有威权，自己这种枉法害人的事，落在他们手中，也不敢再发作了。
石鹏、柳剑云被送进太和庄，治伤调养，也不再入迪化府。萧守义却被铁春霆硬按着头皮子送回原籍。那个草上飞严秀，他自知在迪化府再停留下去，铁春霆非要他的命不可，他也远走高飞。太和庄转危为安，福钦差不久也因为另案，受到朝廷的处置，全篇至此就算结束。
(本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未来”、“怅望祁连”收集、整理、补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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