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淫刑取供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此时有人把柳剑云已经搭到房下,前面还是在哗乱着,这草上飞严秀也没工夫再和石鹏斗口,他向黄人寿、齐春山招呼着:“你们全带着伤,把这两个家伙弄下去,调大队的官兵,押赴行辕,钦差大人要立时取供。我得赶奔东门,那里也有报告,今夜不能叫他们再逃出手去了。”此时把石鹏也从监牢的屋顶架下来,监狱这边,倒是已然安静下来,四周房上房下围守的官兵,并没再发现第三个人闯入监牢。可是前边两处火着得可真厉害,一道东跨院,整个的全焚烧,并且连上二三十间房子,大堂也烧了一半,这个府衙门里,简直在混乱中,只是搜索不着放火的人和动手的人。

  严秀围着府衙转了一周,在这种烟雾弥漫,到处里是救火泼的水,房上房下全有人。草上飞严秀到了前面班房查问之下,大班头邱雄一人躺在班房的炕上,这里一个人全没有了。严秀带着十分轻视的神色,向邱雄道:“头儿,你倒够舒服的,你真也在这里待得下去?”大班头邱雄欠身坐起,听严秀这种口风,简直是给自己难堪,遂也沉着面色,向草上飞严秀道:“严大人,我自恨无能,伤势过重,到现在还不能行动,火烧起来,我愿意连这里,也一起烧了,我省得活在世上丢人现眼。弟兄们一个个出去,到现在生死不明。严大人,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你想干些什么,有你一句话,邱雄绝不会怕死贪生,我捉不住匪徒,送死还不成么?”

  严秀一声不答,转身往外走去。此时,这衙门里所着火的地方,大半扑救得不致蔓延起来,可是街上把全城的官兵完全调动了,府衙前一带街道,一直地到钦差行辕,完全是兵了。出得府衙后,这里竟有本衙门几个差人从外面溜回来,可是三四个人,全带着伤,不是短了半个耳朵,就是身上流着血。严秀拦住他们问时,他们都说:“方才火一起时,他们班房中六七个人,往外一闯,因为班房正守着大堂前,大堂的火着得非常快,前面的格扇,里面的闪屏,同时烧起,烟雾弥漫。我们这般人算遭了殃,虽则辕门外的官兵已然闯进来,灯笼火把之下,依然看不清楚,因为烟太多了,我们这几个人,不是被摔得鼻青脸肿,就是挨了一刀,更不知道这是什么人,跟我们做冤家对头,下这般狠手?我们只得拼命地往外逃,一直地出了仪门,才算保住这条命。我们伙伴中还不知道谁死谁活,人还没聚齐,那个仵作韩老,大约没有命了,只有听他一片怪叫,可是到现在始终没找到他,也许被烧到火里。”

  现在这种情形下,草上飞严秀无法查问,并且在一个急切间,他也想不到有别的情形,听得府衙这般差人,这么絮叨地说着他们个个受伤遇祸,严秀却在厉声呵斥道:“住口!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的东西,你们府台大人怎么不见?”差人们忙答着:“在内宅没出来。”严秀恨声说道:“好个大胆的知府,遇上事,他竟敢这么自保性命,任凭这座府衙让匪徒们全毁了,只要他活下去,就可以全不管了。好,回头我跟他算账。”这严秀匆匆地闯出仪门,在仪门内抓了一匹马,他如飞地赶奔东门。

  不过这次的事,在这种时候,任凭严秀怎样精明强干,他也不知道究竟匪徒来了多少人,全是哪里出事。他骑着这匹牲口,驰赴东关,沿途上官兵在街道上和两边民房上面全把住了人,真是弓上弦、刀出鞘。草上飞严秀此时十分得意,他自己一个飞贼出身,现在迪化府千军万马中,也能这么耀武扬威,严大人在迪化府,也算露足了脸,尤其是今夜在府衙监狱已经捉获两名匪徒,这是他最得意的事。他一直地冲到东关附近,这一带不像街道上那么安静了,从城门那边,搭过来十几名受伤的官兵,严秀翻身下马,因为这里防守最严,有两名千总带队驻扎,草上飞严秀赶忙向他们查问。

  敢情这里就在府衙监狱那一带出事之时,不大的工夫,偏着城墙的北边巡城的官兵一阵哗乱下,立刻喊杀声起,所有上面巡城的官兵,立刻遭到匪徒的袭击,一队官兵两个官衔灯、四支火把,全被打灭,动手之间,竟是连伤了七八个人。下面带兵官立时带大队官兵从马道冲上来,可是尽力搜索之下,所有这东面城墙一带,六七队巡城的队伍,全遇到了匪徒。只是来人手底下太厉害,始终也没看出究竟有几个人,受伤的不下二十名,重伤的就是七八个,大约是从这一带逃出城去了。这草上飞严秀十分愤怒,对于守城的带兵官们,说了许多刻薄话,不过他也就落个口头痛快,别人奈何他不得,可是究竟他也没有别的势力。跟着把守城的官兵吩咐一番,他指定了这东城一带,完全要一队一队地固守在一处,不必多动。因为护城的官兵,不下四五营人,连城头保护不住,也太以交代不下去了。这名城守营的千总却向严秀道:“严大人,我们防守不力,只有等候着领罪。现在迪化府的事,只有严大人多照顾我们了。不过这城守事宜,全得按着公事办理,请严大人禀明行辕,给我们命令,我们才敢照办。”说完了话,这名千总愤然离开严秀,不再理他,这一来给草上飞严秀一个极大的难堪。

  本来严秀这种小人得志,他有时就不顾一切,找到了机会,就想作威作福。无奈驻守这种地方的兵马,全是久经战阵的老军伍,他们对于严秀这种情形,十分看不惯,并且严秀这种地方极容易惹祸,一个处置不当,这种兵立时就哗变了。严秀当时只好说了声:“你们听令吧。”自己赶紧转下城头,立刻骑着马翻回行辕。这行辕一带,防卫得也是十分严厉,行辕前也是弓上弦,刀出鞘。严秀进了行辕,见这里安然无事放了心,问了问守卫的兵官,两名犯人已从府衙押解到这里,现在看管着,已经有人报上去,严秀赶忙地一直够奔后面。

  花厅这里,福钦差此时正和几位幕僚商量这件事。严秀从外面走进来,向福钦差请过了安,倚立一旁。福钦差此时面色上带着十分愤怒,向草上飞严秀道:“严秀,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严秀忙答道:“大人只管放心,府衙只为本衙门所有一般人员,怕死贪生,保护不力,以致被匪徒放起几把火,幸而算是保全住了,并且狱中的犯人,并没走脱一名。我手下人已然擒获两名劫牢犯狱的匪徒。进来的人,大约不少,不过城守营的带兵官们,护城不力,伤了不少的官兵,已经被匪徒们逃出城去。小人所约来的朋友,拼死地与匪徒动手,虽然各自带伤,依然没叫匪徒漏网。请大人赶紧向匪徒身上追究他们的来路,萧云程、卞松涛被劫出去隐匿何处,自能水落石出。”这个严秀,他说这番话,他可不看看钦差面前这几个人全是谁,内中正有镇守迪化府总兵官,兼领城防营和附近四营兵马的谢送登。这位总兵他是随着福钦差曾经平定边乱,屡立战功的人,并且这时福钦差的亲信队伍。此时这个谢总兵立刻站起,把头上的大帽子摘下来,用手托着,向福钦差道:“大人,卑职统辖军兵,护城不力,本镇是责无旁贷。这位严大人指责得很是,我是镇守地方总兵官,守土有责,请大人依法处置,卑职领罪。”这一来草上飞严秀可吓坏了,他现在给福钦差当护衙,不过是福钦差私人任用,保护他自己的,行辕的人称他一句大人,也不过就是看在钦差的面上,给严秀个好看,究竟他摆不出去。这小子也是利令智昏,为的在钦差面前抢头功,他简直是想把迪化府的知府,城守营全压下去,好树他的势力,他究竟忘了他自己是怎么个身份。

  此时福钦差忙地脸上带着笑容,向谢送登道:“老弟,你怎么也跟我弄起这个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屡立战功,现在我还觉着委屈你。你不要听信这些无知人的话,他懂得什么,现在城防事宜很紧要,老弟你只管安心把这场事应付过去,我准保你换顶带。”说到这儿,伸着手让这谢总兵仍然落座,却把面色一沉,向草上飞严秀道:“严秀,你究竟是一个练武的江湖中人,不知轻重,信口胡言,军伍的事,也许你随便参与的么?我奉朝命,镇抚边陲,统帅大军,若是随便一个不知轻重的人,在我面前说话,我就肯信他,我大约也早到了宁古塔。下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这草上飞严秀,他真是自找难堪,福钦差当面给他这么个下不来台,闹得他面红耳赤,自己又真不敢和福钦差负气,只有答了两声是,退出花厅。自己真有心立时负气一走,但是既贪图这个地位,更因为个人内地里不敢去。此时倘若一走,福钦差一翻脸,就许把这场事全扣在我身上,虽然不至于就落在他手内,但是又落个没有立足之地,自己只恨自己眼瞎,没看清了座上人。他刚退下来,华庭里面已经喊着送客,这几位官员全领了福钦差的面谕,告辞而去,可是跟着一名差人却招呼严秀进花厅,他二次进了花厅,只有低头不语。

  福钦差究竟是老奸巨猾,此时却和缓着面色,向草上飞严秀道:“严秀,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也是一个在外面久跑的人,何况在我身边当差的日子也不少了,你很精神,怎么方才你竟这么糊涂?所有迪化府城守完全是谢总兵的兵马,你当着他面,给他这么个难堪。他现在已经是够了身份的统兵官,你叫他这么无地自容,倘若他负气而去,你想想会弄出什么事来,固然是他不敢,他还要脑袋。可是你想,你个人在这里还待得了么?你很能尽力,往后可要处处谨慎些,别这么放肆。”草上飞严秀忙地请着安答道:“小人该死,钦差大人这是特别恩典我。”草上飞严秀此时怒气全消,怨恨的心,一点没有了。因为福钦差这是和他说私话,拿他当近人,所以他连忙地请罪。福钦差说道:“你往后,对于这些事注意些就是了。”严秀忙答了声:“是。”跟着向福钦差说道:“现在被捕的两名犯人,已经押到行辕,大人还是赶紧审问一下,追究究竟是何人主使。这群匪徒们也过分猖狂,大人不办个水落石出,这迪化府还有安生之日么?”福钦差点点头道:“是应该追问一下,你去吩咐一声,叫他们伺候,我要取他的口供。”严秀赶忙地出去传话。

  这钦差行辕中立刻调集了小队子,点起灯笼火把,他这行辕中可没有衙役三班,只有钦差的亲兵小队子,这种阵势也够厉害的,就在前面大厅前设了公案座位。所有本行辕的武职官和幕府书手,一个个全是按着自己的品级,穿上官服,来伺候站堂。这种地方真叫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何况又是夜间。

  这福钦差升座之后,立刻呵斥着:“带匪徒。”此时石鹏、柳剑云已经换了全身刑具,脚底下也砸上了镣,带着手棒子,项上是大铁链,被小队子两名把总,牵着到了大厅前,离着福钦差的公案还有丈余远,立刻喝令跪下。此时又四名提着雪亮的鬼头刀弁勇,监视在两人身旁,两旁的队伍一直地排到数丈外,气死风灯、官衙灯,排列在甬道两旁,军兵尚举着二十多支灯笼火把,一个个也喝喊堂威。石鹏、柳剑云虽则也在江湖上历练过,但是这种阵势哪见过?两人也是胆战心惊,跪在那里。福钦差向下喝问姓名,石鹏、柳剑云照样地把自己的名字报出来。福钦差向身旁一名录供的幕府说道:“这两个名字,我怎么听着耳熟。”那幕府想了想忙答道:“捕获萧云程时,是在本城一个皮货局子,大约就是两名没到案的皮货商人?”严秀站在福钦差的身后,低声说道:“大人,一点不差,这两个东西,正是隐匿犯人萧云程的皮货局经理人,敢情他们全是这种不法之徒。”福钦差低声呵斥道:“少说话。”

  这时,福钦差却向下问道:“你们过去曾在本城隐匿,以皮货商人,掩饰本来面目。此次竟是敢在我迪化府,目无法纪,劫牢犯狱,好大的胆量,还不把前后的事,一切经过详细招来。”石鹏看到这种情形,他审问得这么疾,知道师兄弟二人,这两条命算完了,索性给他个口供,遂向上说道:“钦差大人,你就不必费这种事,我们现在是真赃实犯,劫牢犯狱,落在你手中,或杀或剐,任凭你下手,我们死而无怨。只可惜没把一个爱民如子的萧护军使救出迪化府,我兄弟死不瞑目。”

  福钦差把公案一拍,厉声呵斥道:“大胆的匪徒!我告诉你,你们这种亡命徒,天生的贼骨头,不怕死。不过你打错了主意,你想这么痛痛快快受那一刀之苦,没有那么容易。你们在这里隐匿了几年,平时有多少人来往,把那萧云程、卞松涛劫出城去隐匿到哪里,你们和萧家父子是什么关系,是亲是友,还是他手下死党,他是不是想着要占据我迪化府,背叛朝廷,今夜你们全进来多少人,入城后,在哪里隐匿,现在这般人全逃向哪里。石鹏、柳剑云,我告诉你们,趁早痛痛快快地给我讲。你们可知道我是一个爱才的人,你们全这么一身本领,有这种不怕事的胆量,只要把我所问的从实招出,念你们全是在江湖上奔走的人,一时不察利害,受人愚弄,做这种不法的事,只要肯改过自新,随军效力,我不止于不治你们罪名,还要保举你们前程。石鹏、柳剑云,我堂堂朝廷大员,当着这么些属下将弁,我说了得算数,绝不是来诱你们的供,哄骗你们。你们若敢不识抬举,我定要打你们个骨断筋折!”

  石鹏、柳剑云听到福钦差这个话,哪肯信他,并且师兄弟二人也不能那么卑鄙无耻,若不安着舍生取义之心,也不往迪化府自投虎口了。石鹏向上说道:“好,谢谢你的好意。我们在迪化府,安分守法,经营厚记皮货局子,一点不差,我们在迪化府也不是一年半载,绝没有丝毫不法行为,和萧护军使,非亲非友,素不相识。我弟兄二人,此次的事,激于义愤,萧护军使,为国为民,拯救灾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死亡载道之下,他有越权的情形。你身为镇抚边疆的大员,为了救这般已将饿死的百姓,你应该担当他处置不当之处,你竟因为姓萧的落了爱民如子之名,所有被灾的十余县的百姓们,对萧护军使感恩戴德,你竟存了妒忌之心,下手陷害。你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已经激起公愤,这一带的黎民百姓,已经要和你算账。我们哥两个自幼练就一身本领,这种事看在眼中,放不过去。论势力,你是大权在手,我们是无权无势的商民,但是要凭这一身本领,一腔热血,才敢虎口拔牙,要斗斗你这种势力。萧云程、卞松涛,是我兄弟把他们救出去的,早已出了城,到北京城去告你。二次前来,要把萧护军使救出去,不想你一个堂堂国家大员,身边却养着一般臭贼,那个姓严的,你倚为心腹,他名叫草上飞,是一个飞贼巨盗,尽人皆知,也只不过蒙蔽你一人。现在我们弟兄落在你手中,这所说的全是实情,我们不希望你恩典,好在你杀惯了老百姓,杀我们这两个无权无势的商人,还不是举手之劳么?请你只管开刀。”

  福钦差厉声呵斥道:“好大胆的匪徒!不识抬举的东西,在我面前还敢这么花言巧语,不说实话。拉下去,每人先打他四十军棍!”立刻这般弁勇,如狼似虎,把石鹏、柳剑云拉下去,这一顿军棍,只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跟着又给架上来。福钦差向下问道:“石鹏、柳剑云,放明白些,你们两个今夜的行为,足可以把你们剐了,你们就是毙命在刑讯下,也是罪有应得。我告诉你们,其实你们一切行为,我已尽知,你们是勾结大青山太和庄铁春霆,入迪化府办这种无法无天的事。谅你们两个东西,也没有这么大胆量,我已查得清清楚楚,不过我偏要从你们口中取供。石鹏、柳剑云,你们有本领,就熬刑,我倒看看你们这块铁,我炼得化炼不化?想痛痛快快死,只有痛快地招供,那是你们便宜。”说话间,这福钦差可是安心折腾石鹏、柳剑云的口供,立刻吩咐:“预备干柴烈火,跟着骑快马到府衙,把大刑也给我取来。”

  石鹏、柳剑云这一听,就知道今夜不易搪下去了,他要用非刑取供,在当时最厉害的是刑讯。并且这种大刑,就是夹棍。这种大刑府县里可没有,那么州衙里也一样用,可是除非案情重大,得临时向府里请大刑。这种夹棍的刑具,任凭你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犯人们被大刑拷问之下,就是当时不死,两条腿也得落残废。这是专制政权下罪惨无人道的一种刑法,不过这还是有明目,有这种黑暗的法条,可是各州县所用的非刑,更有甚于此者。当时这福钦差一吩咐劈柴烈火,这种东西在严冬,他这行辕中最是现成的东西,立时十几个兵弁,一阵忙乱下,就在大厅前院当中,架起一堆极干的木柴,上面泼上油,木柴全是二三尺长,烤得极干,这一燃烧起来,立时轰的烈焰腾腾,火苗子蹿起三四尺高。那福钦差竟是喊声:“把铁链烧上。”弁勇们立刻把一大盘铁链堆在火焰上,这么旺的火焰,不用多大工夫就烧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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