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三入迪化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时，康良栋招呼外面的壮汉把预备的东西全搬进来，壮汉们把所取的东西完全送进来，是大包裹的衣服鞋帽，打开来，放在迎面的八仙桌上。里边的衣服是各式各样的全有，也有平常商人穿的，也有庄稼汉穿的，也有保镖护院习惯所用的衣物，叫这般人随意挑拣，各人就着各人近于的性情、知道的行业，穿戴起来。这六个人算是分成三拨，各自改扮好，另外每人单有几根白鹅翎子，这是预备夜间动手时，以免误伤了自己人。更有全份的干粮小袋，这种东西是很重要的，入迪化府虽则是一个省会的地方，饮食一切全很方便，可是这般人行踪要隐秘，有的时候就不能露面了，任凭你天大的本领，也搪不过饥渴二字。每人单独有一包火药，这种东西可不一定用，可是要带在身上，大家纷纷地收拾好。铁春霆仔细看了看，很好，各自改扮得还很像，更向陈方本、奚青等嘱咐道：“槽头上，牲口已经全预备好，全是很快的脚程，可是牲口可不能入迪化府，到了迪化府附近，黄沙屯那里有人接应，把牲口全交给他，几时退出来，仍然可以到那里找牲口，可是不要进黄沙屯，在屯外野地里自有人等候。此番再入迪化府，千万要小心谨慎，沿途上按照着我们所计划的道路走，不是临来的那条路了，我们得时时变换着路径，以免露了行迹。”众人答应着。这时，铁金凤、铁玉凤全从后面出来，这俩人全变换了装束，不像先前那次的打扮了，脸上不知擦了些什么，黄中带黑，这姐两个全穿着短衣袄、挂皮子的大毡帽，每人腰上插着一条牛皮鞭子，这一看就像贩牛羊的客人，身上也是各背着一个包裹。

　　铁春霆却向大家吩咐道：“一出太和庄，可就要散开，这么多的人和牲口，声音太大，虽则所走的全是荒凉小径，也得尽力留神。沿路上要察看附近的形势，注意着各处有伏守的官兵和地方上的官人。”陈方本、奚青等一般庄客答应着，知道事情果然十分严重，老庄主铁春霆从来办事没有这么仔细过，此次的情形和以往不同了。大家全收拾好，立刻起身。铁春霆跟了出来，走到庄门前，铁春霆更向奚青嘱咐道：“老四，你注意些，在迪化府倘若得到意外的情形，可赶紧想法子给我传信，从黄沙屯起，沿路上有我们的人了。不过此次所派出去的人，每一处暗桩的地方全是两个，可全不在一个地方，彼此为的万一被官家看破行迹，不至于一同落在他们手内。只要你找到黄沙屯暗桩的人，信息立刻很快传过来。”奚青答应着。此时庄门前，庄汉们牵着八匹牲口在那儿等待，现在是各按着铁春霆所指示的道路，全是间隔开上马离太和庄，这般人是两个人一伙。

　　石鹏、柳剑云师兄弟二人也是单独走，他们照着所指示的路径，从大青山转过来，避开官道，投奔荒村野镇，尽走些荒凉的小路，时时地辨认着所经过的地方，察看着方向。牲口是真好，这两人策马疾驰，整整一夜的工夫，只在中途略微歇息。虽则是风雪严冬，这么奔驰可不冷了，人马全见了汗，到黎明之后，已经出来足有一百五十里。师兄弟二人找了一个荒凉的小镇甸，这一带离开官道驿路很远，在小镇甸上打尖歇息，问了问路径还没走差。这两个人可不敢过分耽搁，可是白天所经过之处，越发难走，有许多处是山道，就得牵着牲口，顺着一处处石坡登道绕越过去，这就为的把行迹掩去，任何人也不会疑心他们所走的这段路，会带着牲口过来。

　　到中午之后，道路平坦，从太和庄彼此分手之后，谁也碰不上谁了，道路上虽则注意地各处察看着沿途是否有官兵在这一带布防搜索，可是一个人没见到，两人略微放了心。沿途上走到过分荒凉之处，见不到人迹的地方，石鹏在马上向柳剑云道：“师弟，这次我们要好好地干一下，叫这一般风尘人物也看看我弟兄，不是酒囊饭袋之流。”柳剑云答道：“师兄这次的事，可过分冒险，说不定迪化府也就是我们弟兄葬身之地。”石鹏道：“师弟，把心放宽些，我认为还不至于要了我们的命，我们的事情是够苦的。但是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们绝不是安心堕落，为了自身不顾一切、横行不法、杀人越货，这次事办出来，能够救多少人得免劫难，弟兄二人这么样把命送了，也值得了。师弟，只管放胆，一切事听我的指示。连那护军使萧守义也是一样，福钦差虽则有权有势，掌着生杀大权，可是事情没查个水落石出，他没把这般对付他的人一网打尽，落在他手里，他也不敢杀害，我们还怕什么？”柳剑云被师兄这么激励着，自己也把心怀放开，死生置之度外，不去想它，只注意眼前的事。

　　到了黄昏左右，来到一个小镇甸上，这里名叫杨树坡，是偏着西北的一个小市镇，可是倒也有些买卖。石鹏向柳剑云道：“我们这里可以缓一缓气了，我们身上虽有干粮水袋，但是牲口吃不住劲，这种好马十分难得，糟蹋了可惜。”进了杨树坡小镇甸之后，街道上没有多少人来往，这师兄弟绝不想落店，见靠路东有一家酒饭馆。这种镇甸上，绝找不出大饭馆子来，就是热酒棚，平常的饮食，倒也全预备，走长路的客人，能够找到这种地方，也很好了。两人到了里面，先招呼伙计，叫他把牲口给牵到旁边的草棚内，马鞍子千万地别卸下来，只把肚带放一下，鞍子活动一下，就好了。鞍子上挂着草料袋，不准多喂，只喂一小半，不要用过分的冷水饮牲口，伙计忙地答着：“客人不用嘱咐了，这些事我们还明白。”伙计们照顾着两匹牲口。石鹏、柳剑云走进这个饭馆内，里面倒也有五六个客人。两人也因为奔驰了一天一夜，遂各自叫了二两酒，不敢多喝，这种地方，也就是卖的大饼粗面、热汤面一类的食物。石鹏、柳剑云这顿饭吃得倒是很好，身上也缓过来，因为耽搁的时候不小了，饭后赶紧起身。伙计把牲口给牵出来，此时外面已经黑了，伙计还在絮叨着问：“客人，这么冷的天，黑夜中还要赶路么？”柳剑云向他说了些假话，赶紧离开酒馆门前，见道旁一人匆匆地向这杨树坡小镇甸走去，走得很慌张。这杨树坡离开官道总有十几里，可是师兄弟在这种行程中，不得不仔细注意一切。石鹏、柳剑云各自打招呼戒备着，牵着牲口，到了镇甸口，两人相继上马。牲口还没放开，离开镇口也就是十几丈远，突然从道旁黑影中蹿出一人，招呼道：“二位掌柜，在这里打尖了？”

　　石鹏、柳剑云此时伸手各拿暗器，低声呵斥：“什么人？”这人忙答道：“老哥，我们是大青山老乡。”石鹏忙说道：“朋友，报字。”这人答了个“铁”字。石鹏、柳剑云赶紧翻身下马，凑到近前，只见是一个乡农打扮的庄稼人，还掮着一把锄，在黑影中看不真切，约略地辨出，似乎在太和庄见过。石鹏忙问：“老乡你贵姓？有什么事快些说。”

　　这人道：“我叫周三，奉命在这一带放哨，这里虽则荒凉，离着迪化府已很近，你们好险。在未末申初时候，从李家营那一面，绕过一大队骑兵来，足有二百多人，他们在这条路上，只要碰到了人，就被截留，搜索盘问，已被他们弄走了两个乡下人，不过与我们无关。这种情形十分可疑，他们大约在附近一带耽搁的时候很大，更在杨树坡搜索一下。我藏在一个庄稼人的草垛内，算是把他们躲过。可是他们在讲话中，口头竟流露出来，大约是赶奔大青山，是不是和我们大青山有妨碍，这件事应该把信息传回去。陈师傅、奚师傅，从哪条路走的？赶紧告诉我，我得找他。”石鹏赶紧说道：“陈方本、奚青二位师傅，是从陶家集那条路绕越着走的，这一带我们路径不熟，他们所走的路线，我虽然看过，也记不大清楚了。”这个太和庄的壮汉立刻答应了声：“好。”跟着向石鹏、柳剑云道：“二位师傅请上马，路上可要个别地注意些，你们三更左右，就可以赶到迪化府了。我得找奚老师去，回头见。”这个壮汉说罢，蹿入道旁荒林中。

　　石鹏、柳剑云听到这种情形，知道事情紧急，太和庄也危险了，赶忙地各自上马，尽找那土道没有石头的地方走，为的马蹄的声音还可以小些。这一阵疾驰，到了三更左右，果然已到黄沙屯附近，这种地方石鹏、柳剑云还到过，黑沉沉的小村庄，任什么看不到，只有零零落落野犬的吠声。因为已经嘱咐过，不叫入黄沙屯，此时把牲口已然放慢，正到了一片乱松林前，突然道旁的树顶子上唰啦一声，石鹏、柳剑云赶紧地一带缰绳，牲口向右斜蹿出来，树林中突然有人招呼着：“报字。”柳剑云答了个“铁”字。里面蹿出两条黑影。石鹏、柳剑云已经翻身下马，这两人来到近前道：“老客，是哪位？”石鹏道：“不认识，近前来自己看。”这两人走向近前，石鹏、柳剑云可是十分戒备。内中一个道：“原来是二位掌柜的，不要高声说话，事情很紧，迪化府城外已经扎下大营，围着城墙一带全有帐篷，大队的官兵把守着，这附近一带还不断有人过来，二位可不要一直地扑奔城门附近，那两个保镖的和贩羊的客人可全到了。”石鹏、柳剑云知道所说的是康良栋、管啸风、铁金凤、铁玉凤。这两人又道：“不过那两位粮商还没到，路上没有碰头么？”石鹏知道所说的是陈方本、奚青，遂向他们说道：“并没有碰到，杨树坡那里也正有人在找他。”此时这两个人，却很匆忙地从树林子里取出一堆东西来，黑影中也看不真切，可是他们俯着身子，很忙地往马蹄子上包扎东西。这两人做起活来，手底下十分利落，一刹那间，已经把两匹牲口八个马蹄全用毡子包上捆好，石鹏、柳剑云看着非常好笑，可是这两人把牲口牵转了一周，这种法子还是真好，就是走在石头道上，也没有什么声音了。石鹏因为他们两人说话很谨慎，也不肯多问他，立刻向内中一个问道：“弟兄，我们从哪里入城？我们不愿意耽搁下去，因为趁着黑夜间入迪化是极好的时候，天亮可就不易进去了。”内中一个说道：“贩羊的客人嘱咐二位，最好从西北角一带翻进去，要是闯不进去，可千万地设法逃出来，任何情况下，可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石鹏此时把身上重行收拾一下，把外面的笨重衣服脱下来，包在包裹内勒好了，一口青钢剑也斜插在背后。柳剑云是一条亮银鞭，围在腰间，十分利落。石鹏道：“入城，北极阁全面的事没有变动么？”壮汉道：“没听他们说，二位可千万小心，不要露了马脚，现在可不是动手的时候。”石鹏见他这么连连地嘱咐，不禁愤然地说道：“弟兄们只管放心，你看我背后这口剑，倒还锋利，如若我们被敌人包围，不能脱身时，你放心，我弟兄立刻横剑自刎，绝不会误了事，走漏风声。”这名壮汉赶忙说道：“掌柜，不是这个意思，但愿二位顺利入城，我们得把这牲口隐藏起来。”说话间，这两名壮汉牵着这两匹牲口，一直扑奔黄沙屯，马蹄的声音，离得稍远就听不见了。柳剑云此时也颇有些怒意，向石鹏低声说道：“这种情形对我弟兄分明是不大放心，也太轻看我们了。”石鹏道：“这种情形也难说，事情也太紧，关系也太重，一个弄不好，上千上万的人全得毁在这场事上，咱们弟兄要尽力而为。”说话间，二人离开松林，脚下极轻，直奔迪化府城。

　　连穿过几道树林子，已经望到迪化府的城墙和城外驻防的官军，果然是警卫森严，城墙上面一队接一队，在他们所执的灯笼火把下，刀枪上所发的光亮，一闪一闪地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城外一座座的帐篷，也全点着号灯，石鹏、柳剑云看到这种形势，也觉心惊。此番回迪化府，真是往虎口里送，往油锅里跳，进去全不容易，活着出来更不敢做那种指望了。石鹏把牙关一咬，向柳剑云道：“师弟，把精神振作起来，我们虎穴龙潭，只有走一遭了。”石鹏往下一矮身，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疾走如飞。梆锣齐响，他们远远地转到西北角附近，忽然看到东关一带，一阵火亮子高举，城门一开，从里面冲出几匹马来，马走得快，并且内中还有两名有顶戴的武官，跟着几名弁勇，城门一开，马走如飞，一片铁蹄零乱之声。守在东门附近的官兵，却两旁列开，让这一队牲口一直地顺官道走下去，城门是跟着又闭了。这师兄弟二人越发地行迹严密着，穿着黑影走，还得时时提防着附近放哨下卡子的，一路疾驰，从北门对面半里地外一片小树林前越过来，幸而毫无阻碍。

　　此时已经到了西北角附近，可是这里一样也有驻防的官兵，官兵是各守一面，每面城有四座帐篷，不过帐篷附近全有放哨的兵来回走着，靠西北角略微清静，不过两边守城的官兵，可全看得到这里。石鹏招呼着柳剑云隐身黑暗处，仔细察看形势。柳剑云道：“好歹这里也得设法引诱他们，我们从北面转角这里，只要避开西门外哨兵，这里的，他们只要稍微地一注意到别处，我们贴近城墙边可就行了。”石鹏道：“这短短的一段路，可不好往里去，要十分小心着。”柳剑云道：“何不在树林子这边给他撒上些火药，这里突然冒火，我们就可趁乱闯过去。”石鹏道：“这种法子，这地方可用不得，别忘了城头上还有一队队巡查的官兵，他们若是齐向城下注意，我们行迹非败露不可。”

　　正在迟疑不决之下，忽然北门那里又有一片喝喊口令之声，一队军兵在城门附近护城壕的外边列队，一阵咕噜噜响，城门开放。石鹏低声道：“好，时机稍纵即逝，你看哨兵转过脸去，脚底下轻着点，进！”话声中，石鹏、柳剑云鹿伏鹤行，脚底下只微微沙沙作响，已经扑到护城壕边，护城壕只有一丈五六宽，这师兄弟二人用足了力量，脚底下一点，嗖嗖地蹿过去，紧贴到了城墙根下，身形伏下去。此时北门那边也是冲出一行马队来，马蹄的声音很乱，他们越过吊桥之后，分为两拨，一拨奔了正北，一拨奔了东北。这一带城墙因为年代久了，城砖残破，这种地方平常的乡民，只要胆子大，身体健壮的，一样能爬上去。石鹏、柳剑云全是一身极好的功夫，两人贴着城角边，很快地往上猱升，到了垛口附近，那石鹏在头里手攀垛口，刚往上一长身，这时两队官兵正好是全往这边走来，在城角这边迎着面地互相转过去。可是这两队官兵，几乎把石鹏急死。

　　从北边过来的这一队是八个人，一个小武官领率，从西边过来的也是八名官兵，一名小武官，他们相隔着丈余远，北边这边却在招呼道：“刘把总，你看北门又放出人去，他们这是奔哪儿？只这一个时辰内，连续出去四次人，好紧急的事了，你看往正北去，这是往哪里去？”这个小武官一说话，他们全停住，官兵们也全转身来，举着火把，站在垛口前往前张望。石鹏、柳剑云已经到了垛口附近，这个灯火没个照不到两个身上，石鹏就要向柳剑云打招呼，翻下城根再说，可是柳剑云这时因为有一支火把探出垛口，这个官兵往垛口上把火把摔了一下，为是把上面烧过地方的灰磕下去。这一下柳剑云可吃了大苦了，火星甩了他一脸，非常疼痛，不敢出声，可是停身的地方就很险，他身形稍微一动，左脚蹬的砖竟是碎了，唰啦响了一下，幸而手底下抓得紧，身躯依然绷住，没掉下去，一身冷汗。这时这名官兵似乎听到城墙上有了响声，他举火把正在探着身子往下察看，幸而石鹏、柳剑云衣服全是灰色，和城砖的颜色差不多，这名官兵是注意靠左边一点，还没发现。此时石鹏、柳剑云可太险了，因为这时要猛往上闯，以弟兄两人对付官兵，尚还可以招呼一下，但是这一来行迹败露，别管是闯进来是逃出来，全十分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