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舍生取义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上文叙至石鹏、柳剑云听过迪化府一切经过情形,惊异万分,萧云程、卞松涛已脱虎口,萧守义依然陷身迪化大狱中,事情是不了之局。救这两人已经费了这么大力量,太和庄小孟尝铁春霆用了这么大的心血。一般风尘中的人物,个个有惊人本领,但是这位萧老大人依然在虎口中很危险,并且听庄客们所说的情形,小孟尝铁春霆眼光很大,他看得远,这次的事不止于是萧家父子,关系着和阗道一带多少县的黎民,所以铁公要以全副的力量和恶势力一决雌雄。

  柳剑云、石鹏这师兄弟二人此番向大青山太和庄求救,弟兄二人安心是要为萧家父子出力,救他们能够脱过这场大难,但是以眼前的情形看起来,弟兄二人的力量可就没有什么了。可是石鹏拿定了主意,要找到机会,说什么也得在这场事上干一下子,别叫铁公轻视了弟兄二人。这时庄客们报进来,铁春霆回庄,屋中人是纷纷站起,全往外迎接,庄客康良栋、管啸风忙地拦着萧云程、卞松涛、石鹏等不叫客气,“你们全是客,哪好迎接主人?”现在的情形,这般人对铁老绝不是因为他有这种力量,全是敬重他的行为。一般人全出了客厅的门口,铁老已经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跟随两名乡勇,来到近前,铁春霆忙向萧云程、卞松涛拱拱手道:“你们二位精神还这么好,恐怕头一次吃这种苦吧?”萧云程和卞松涛全躬身行着礼道:“我们虎口余生,全仗铁公相救,这点苦算得什么!铁公,你太辛苦了。”石鹏、柳剑云也向前迎着行礼。石鹏说道:“老庄主,还认得我们弟兄么?”铁春霆拱手答礼道:“哪会不认得?像你们弟兄这种人,多少年我也不会忘掉,里请。”众人相继回到客厅内,早有庄汉们侍候着脸水泡茶。

  萧云程见这铁春霆精神振奋,一点疲乏的情形没有,他一夜间柳条驿应付强敌,更引诱一般追赶的兵马多走出数十里才翻回来,这个人真是了不起的人物,此时铁春霆略息征尘。石鹏、柳剑云刚要述说个人的情形,铁春霆微微一笑道:“二位师傅,可是要说你们来的情形么?不用讲了,我已听到庄客们详细的报告。”说到这儿,更把大拇指一伸,向石鹏、柳剑云道:“我铁春霆眼睛不会空,我所交的朋友,全是侠肠热骨、济困扶危,绝不顾到自身的利害,二位师傅,把自己的皮货局子全扔在迪化府,这才叫肝胆照人。事情还是未了之局,我铁春霆不敢自负,何况真有扎手的人物从中作梗,容我慢慢地想一下,现在已经成骑虎之势,我们想放手是不成了,必须以全份的力量对付这个福钦差。”说到这儿,看了看萧云程、卞松涛,点点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萧老大人是一片为国为民之心,萧公子却是这么不俗气的人物。像我们这般草野人物,为国家有用的人才尽些力,卖卖老命也还值得。不谈了,也该缓缓气,一气儿来回不下七八十里没离马鞍,我真有些饿了。”说到这,向康良栋道:“康老师,叫厨房里什么现成全可以,好在这里全是共患难的人物,绝不会怪罪我铁春霆简慢失礼。”康良栋道:“早预备好了,因为算计着庄主该回来了。”康良栋立刻招呼外面的壮汉进来,桌椅摆好,立刻一桌很丰盛的酒席送上来。

  这铁春霆真个是豪放异常,绝不会那么客气,并且酒量也很好,喝着酒向卞松涛道:“老夫子,我是一个粗鲁人,你别笑话我,酒以合欢,酒以乱德,良朋快聚,固然是痛快事,可是酗酒滋事,就近于下流了。我铁春霆和我那个拜弟钟离大悲,全是酷爱杯中物,可是我们全有个分寸,有重要事情的时候,绝不敢多饮,不能因为它误了正事,痛饮之下,还没有那种酒后无德的坏毛病,老夫子你说可对么?”众人听了铁春霆这种讲话,全不禁笑起来。

  卞松涛虽则听到铁春霆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粗鲁人,可是听他一言一动,读书颇多,经验丰富,真是个江湖奇人,遂也不再拘束地和铁春霆谈笑着,宾主的情形颇为投契。那铁春霆在饮酒间,向萧云程问了问,萧老大人和阗道一带查账的情形,和迪化府地方上的情形,萧云程因为铁公提起这些事,自己遂当面请求铁公还要设法搭救父亲的性命。铁春霆摆摆手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现在已经有人入迪化府了,入迪化府人所说的情形,我也听到老大人那种固执的性情,可是我铁春霆颇谅解他这种举动,这就是他和我们这般人不同了。他要按着正义和国法和福钦差争最后一局,这就是他不得已的情形,不过他是不知道我铁春霆的打算,我焉能叫他落个越狱脱逃,一辈子见不得人?结果他往哪逃?真叫他落到那样结果,真是生不如死,我就是把他救出来,也有我的打算。虽则把那福钦差扳不倒,也得把这次冤枉申诉一下,只是现在的情势一变,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去,我们绝不放松,绝不迟延。至于如何下手,你们爷两个不必过问了,这些事知道详细了,徒叫你们担心,于事实无补。”说到这儿,向管啸风道:“回头你给安置一个清静地方,饭后叫他爷两个早早歇息一下,并且他们也过分劳累了,在客厅里太拘束。”管啸风点点头道:“庄主不用管了,自有安置。”众人用过饭,相继离席而起,萧云程、卞松涛虽是强自支持,实在地也太累了,遂也不再客气,向铁公告辞。铁春霆叫庄汉把萧云程、卞松涛领到西院中一个小院内静室中去歇息。

  铁春霆这里却向管啸风、康良栋道:“我也到后面缓缓气,沿路上有什么报告,立时通知我,不要耽误。告诉大家,没有事的不要出去,傍晚时,我要和大家商量一下。”铁春霆说罢,回转后面,石鹏、柳剑云也无法开口,对于这件事,简直有些插不下嘴去,两人是闷闷不乐,回转东跨院。

  赶到太阳已经落下去,天色晚了,有庄汉们来请石鹏、柳剑云到客厅谈话。石、柳二人进得屋来,只见陈方本、奚青、管啸风、康良栋、铁金凤、铁玉凤全在这里陪着小孟尝谈话,屋中炭火盆烧着通红的炭,暖融融的。此时已经掌起灯火,石鹏、柳剑云向众人施礼落座,铁春霆向二人道:“二位师傅,现在请你们到来,我们要商量商量眼前的事,这半天的工夫,连续得到报告,那福钦差绝不肯放手,陆续地派出兵马来,所有各处官卡完全把上人,尤其是这陕甘交界的地方,特别严厉。这样看起来,我们越发不能迟延下去,只有着手一拼,以分生死。”石鹏咳了一声道:“照这样看起来,萧护军使恐怕难脱劫难,终遭毒手。”

  铁春霆哼了一声道:“不见得,现在萧云程、卞松涛已被我等救出来,这正是对福钦差示警,告诉他,现在已经有逃出他掌握对付他的人,他焉敢在这时下手杀害萧护军使?可是现在各走极端,我们也是危险万分,风声稍露,就要弄个一败涂地,所以我也要立刻动手了。现在我们只有再入迪化府,和福钦差做最后的周旋,可是现在迪化府那里必要尽力严防,尤其是草上飞严秀这个家伙,手底下更有一般党羽,他更是福钦差的近人,他熟悉江湖上一切。此次再入迪化府,就是虎口拔牙,必须和他们以死相拼,不过不能做血气之勇,我们不能徒作无谓的牺牲,牺牲得要有价值。我拜弟钟离大悲已入迪化府,暗中侦查严秀的动静,此次入迪化府,我铁春霆是绝不能去了。现在迪化府他运用官家的力量,他固然是搜索逃犯,但是在这晚半天所得到报告的情形,我可有些疑心。我这太和庄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现在顾不得,我们是绝不能等待。可是我太和庄全是安分良民,乡勇们虽则多半受过我数年的训练,可是全在这里安家立业,我们绝没做过犯法的事,没预备着逃。倘若一旦有我想不到的情形发生出来,若是叫我太和庄这般居民受了害,我铁春霆至死对不起他们了,所以我必须留在太和庄。但是迪化府人去少了,也不够用的,那么二位师傅,可愿意随着他们辛苦一趟么?”

  石鹏、柳剑云两人正着急找不到机会,师兄弟二人全站起来。石鹏说道:“我师兄弟二人,自恨无能,不能够把萧氏父子救出迪化府,所以才想到这种不顾个人难堪的办法,赶到大青山,请铁老你拔刀相助,救这个好官,也救和阗道一带的黎民。我弟兄这几年虽则经营商业,但是还没有那种商人的习气——怕死惜命,贪财好货,可是事情是我们力量不能做的,我们正愿意对这件事力所能及,在铁老你指挥之下,尽些心力,也算我们对得起萧家父子,我们也不枉担了个曾经闯荡江湖之名了。有什么事,请铁老你看得起我们弟兄只管吩咐,刀山箭树,万死不辞。”

  铁春霆把手伸了伸道:“二位师傅请坐好,你们弟兄不用表白,我深知你们全是侠肠热骨的朋友,你们若还是浪迹江湖的人物,不算什么稀奇,现在你弟兄二人在迪化府,买卖也干好了,还肯这么见义勇为,令人可敬。此番再入迪化,四位师傅之外,就是你们二位和小女金凤、玉凤,以及单入迪化府的钟离大悲。但是这次的事,却要使出全份力量来,入迪化府容易,出来难,因为此去入迪化府得要几个人出来。可不是那护军使萧守义,把他救出来没有用,他们现在也不敢杀害他,可是急于下手叫他脱身,我这太和庄恐怕要化成一片灰烬了。你们弟兄可别认为我铁春霆现在在太和庄已经是有家有业、有财有产的人,不敢像当初混迹风尘中,杀贼官、除恶霸、剪恶安良。现在还是一样,只是我太和庄数千户老百姓,不容我那么做了,这也正是现在扎手的地方。你们弟兄也看得明白,这次入迪化府,固然是行踪隐秘,我们处处提防着行藏败露。可是像我们这般人,不敢骄狂自恃,把自己看得过高了,把敌人看得太轻了。现在所有各官卡全把住了人,我这太和庄难道真个全逃走么?太和庄的居民们这么多,过分地露出移挪的行迹来,可证实了迪化府的事,是我们干的了。那一来,我的庄民被累,我们非落个一败涂地不可,我在仔细思索之下,只有和福钦差拼最后的一招。此番入迪化府可有危险,这是往油锅里跳,并且还得有一两个舍身挽此大劫,得把性命破出去。这件事,我铁春霆可不好勉强了,这要你们当时看情形去辨,谁能够接得下来谁去做,事情关系着萧云程一家人的性命、和阗道一带数万黎民的生死、太和庄数千户百姓存亡,但是我们破出命不要了,可得换出点什么来。白死,我铁春霆从来不那么傻干,和肝胆相照的朋友们怎么全好,和这般人对上阵,我铁春霆处处地要讲究,大致留在迪化府的人,也不会把命送掉。钟离叟我还信得及他,此人很有智谋,很能应付大事,他必要设法保全留在那里的人的性命。”

  这时石鹏却有些忍不住,慷慨说道:“铁老,你是个很豪爽的人,怎么话说得吞吞吐吐,难道太和庄还怕走漏风声不成?我弟兄只要身上的本领和这腔子血,我认为足以担当,不致误了大事,油锅摆在那儿,我们决意地跳。铁老,请你爽快说吧!”

  这时,铁春霆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帖来,把它展开,向陈方本道:“拿过去,大家看一下,只许看在眼中记在心中,不许说出口来。”陈方本赶紧接过来,大家聚拢来,围着这张纸帖看了一遍,全看完了,铁金凤伸手接过去,就在蜡烛上,立时把这张纸帖焚化。铁春霆容得这般人落座之后,向大家说道:“你们全看明白了,这就是入迪化府必须办的事,可是做得必须干净,并且必须和钟离叟会面之后,才许下手。”

  这时,陈方本、奚青两人同时站起,那陈方本说道:“我和奚老四愿意留在迪化府。”管啸风、康良栋,也站起道:“铁老此番既然也叫我们去,这件事得算我们的,我们也该尽些力了。”石鹏、柳剑云见四个庄客首先发话,这弟兄二人也站起来,向铁春霆道:“这件事得归我们哥两个去担当,虽然我们弟兄到了太和庄,这里已然发动,但是不叫我们在这场事中尽些力,我们真成了怕死贪生、只会说不能做的油滑小人了。这件事,无论如何由我石鹏、柳剑云担当,我还是说了就算。我可不管哪位要这么做,到时候可别怨我们多饶上两个。”

  铁春霆点点头道:“石师傅、柳师傅,好!这件事应该你们干,我敢拿这种事来叫你们弟兄担当,这可全仗着你们知道铁春霆是何如人,我绝不是把最危险的事让给外人,不肯叫我手下的好弟兄们去吃这种苦。因为你们弟兄二人对于这件事有利,到现在,你皮货局子的事,终归瞒不过草上飞严秀。府衙大班头邱雄,幸而他已经做了伤,若不然他有极大的嫌疑,很危险,此人尚有天良,再入迪化府,别管他帮得了忙帮不了忙,这个人终归是有用的人。此次石师傅、柳师傅留在迪化府很好,这种情形很显然地是你弟兄二人在暗中勾结江湖人物来救萧家父子,为我太和庄减少威胁,这是有利的,可是太和庄的本身,是事情的全局。石师傅、柳师傅,你们全是有用的人,在任何情况下可要保住了命,真正地毁在敌人手内,那是无可如何,在能够保全之下,还是活下去,留着有用之身,为江湖上多办些抱不平的事,那才对得起一身所学。石师傅、柳师傅,就这样办了。”石鹏、柳剑云此时心里才觉得痛快。铁春霆道:“事情还是不能耽搁,今晚就要起身。沿途上到处有官兵放哨提防,盘查很紧,恐怕颇有耽搁。师傅们可要行踪隐秘,全要乔装改扮,掩蔽本来的面目,到达迪化府越发地要各自小心,或者钟离叟也能早早地遇到了你们,你们也要尽力地设法探查他的踪迹。千万你们所去的八个人,一入迪化府,就是不能在一处,也是要时时定规好集合之所、会面之处,以免力量散开。一切事情大家要化除私见,不要争强好胜,以大局为重,听钟离叟的指示才好。这件事对于萧公子和卞老夫子,不叫他们知道,并不是故意地要隐瞒着,因为他们全是文人,萧公子略习武事,这件事也不是他干的,因为事情前途很扎手、很危险,叫他知道下手这么难、太和庄这么危险,他们爷两个也不过徒自担惊,于事无补。事情就是这样了,少时一同吃饭时,不要再谈这件事,大家也要想想,有什么可预备的,因为饭后,就该起身了。”大家点点头,铁春霆向金凤、玉凤道:“此次因为太和庄的人少,你们二人不得不出头帮忙,事情你们也得看明白,敌人的力量你们也尝过了,这一般师傅们,全是久历江湖的朋友,比你们知道的多。可不许你们姐两个任性,倘若在你们身上误了事,对不起萧家父子还是小事,对得起太和庄这一般乡邻么?后面收拾去吧。”金凤、玉凤互相笑了一下,答了声“是”,从闪屏后回转内宅。

  这里已把萧云程、卞松涛请过来,一同吃饭,吃饭的工夫,可是尽谈些闲话,绝不再提迪化府的事。萧云程和卞松涛在这种地方也不便过分地多问,因为这般人,一个个全是毁家舍身,不顾一切,为这件事上舍死忘生,自己和卞松涛全要留些身份,在这种时候,不能说那些无谓的感谢话和托付话了。萧云程和卞松涛神色也很坦然,也陪着大家说些无关的话。饭后铁春霆叫大家喝了两杯茶,在灯下看到萧云程和卞松涛全是面色苍白,遂含笑向这爷两个道:“歇了这一天,现在觉得四肢疼了吧!”卞松涛点点头道:“一点不差,我们仗着还骑过牲口,在迪化府也不断地在郊外游玩一下,在那种时候,自鸣得意,我们爷两个还认为骑术不差,可是真遇上事,立刻觉得不成了。老师傅们体格全练得这么好,真叫人羡慕。”铁春霆哈哈一笑道:“你们爷两个全是读书人,说出话来也这么豪爽诚实,不要客气,还是早早去歇息吧,我们这里还有一点事。”卞松涛、萧云程立刻站起告辞,回转西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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