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受贿逞凶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大班头邱雄认为个人并且是本衙门中重要人物,倘若知府那里有什么调动,不会一点信息听不到,尤其是外边并没有公事到来。邱雄虽知道狱中这般人极其厉害,知府在收案时,虽是当堂严斥他们不得有虐待勒索事情,但是这般人无法无天,他们就许弄了什么手段,这三个人全是好生生的,怎么闹起病来?那两个人究竟押在哪里?我倒要问个明白。邱雄这时就要转到前面明着去叫门,按着平常规矩,没有科房的提牌签票,邱雄可没有这种权柄半夜开狱门。不过今夜的情形不同,不止于奉府台的命令叫他严加保护犯人,防守大狱,并且还奉福钦差当面吩咐,也叫他负责监视犯人,所以邱雄想这么办。

  但是身形还没有移动,只听监房内这位官医秦先生竟是大声地不住地说道:“哎呀,这可不得了,这个病可危险,别看在严冬,他得的是时令病,不赶紧治,变成了绞肠痧,可就没救了。那两个犯人移挪出去很好,他们在一个监房内恐怕也脱不开。”他这说话的情形,似乎有些故意做作叫人听见。邱雄听了这个话,越发可疑,这种腊月天气,就没听说有得这种病的,难道他们有阴谋手段不成?不过情形又不像,因为这位知府戴秋江,对于个人的操行上很谨慎,他虽没有多好的政绩,可是自己也跟随他几年,贪赃枉法的情形,绝没看见过,是个宦海中很有经验的能吏。在本省中,有这种大帽子上司守在近前,他依然能够好好地应付,可是个人的政声绝不坏!这种人绝不会做出什么欺天灭理、阴损丧德的事来,这种官医简直是骗人。这护军使忽然地生了什么病,他看不懂,却故意危言耸听,为是造自己的声势。我等着他,容他走了之后,我对这萧护军使也不是有什么情感来照顾他,不过我得告诉他,这种庸医杀人不用刀,没有多厉害的病,很可以不必吃他的药!

  这时,听得监房内那位萧护军使却在发话道:“你做什么胡言乱语?你们想要我这条老命,爽快地绑出去杀了好了!我萧守义至死落个为国为民,你们把我送进狱来,那碗粥中,不定放了什么东西!叫我连泻了好几次肚,现在又说什么时病绞肠痧,你爽快拿砒霜红矾来,把我灌死不好么?出去!我用不着你这么装模作样!没有病,我好了。”那个官医秦先生一边往外走着,一边说道:“你这人可真怪!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害死你?萧大人,现在不是你作威作福的时候,你的老命已经交给钦差大人,你想死可不成!你有病不叫治,我不能替你挨刀。”他说到这儿,更向那典狱吏招呼着道:“侯老爷,咱们赶紧到办公室内开方子主脉案,这是公事,那两个也不用看了,这种人全是一鼻孔出气,一个讲理的没有!我秦子波当了这份差事真苦,半夜三更,应官差还得受气!”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出监房,跟着砰的一声,把监房门紧闭。铁拐子拉上,他们一同到了前面典狱吏那间办公室内。

  大班头邱雄此时听了听护军使萧守义真个没有什么痛苦之声,不像有什么病,听他们话声中,那萧云程、卞松涛已经迁移了房间。这时,更见笼道中的狱卒也跟进办公室去,他们似乎还有什么事,邱雄到此时立刻又变了主意,要暗地察看一下,先不露面了,自己倒要找找萧云程、卞松涛移挪到哪个监房内?飘身落在笼道中,先到了忠字号监房门口,监房的木板门上有一个方孔,往里张望一下,这位萧护军使仍然全身刑具,半躺半坐在木炕上,面色倒是苍白,可是精神依然很旺,绝不像有大病的情形。不过门口有一股子奇臭之气,触鼻欲呕,因为萧守义脸正面向着外边,自己不敢过分地看了,恐怕他发话喝问,惊动了狱卒们。顺着这排监房,挨次地往里察看,这条笼道内,并没有萧云程、卞松涛。大班头邱雄赶紧从这条笼道退出来,再往前转过去,直查到通着后面的死囚牢最后面的一间监房内,发现了萧云程、卞松涛,这两人竟是被押在一个没有号数的监房内。

  邱雄一看这种情形,就觉惊心!怎的把这两人竟送到这里?这间屋内,从来不许收押人犯。这时,监狱中有监毙了的人犯,在这里停尸待验,这是怎么回事?凑到这间角门前,侧身偏着脸往里看了看,贴近门边的墙上,在燃着一盏瓦油灯,昏昏暗暗,这种久没有人住的屋子,在这种寒冷的天气,越发显得阴风惨惨。萧云程和卞松涛也是全身刑具,似乎才被送到这里不久,这两人全是愁眉苦脸,并且带出很冷的样子。

  那萧云程正在低声说着话,向那卞松涛道:“卞老师,现在这种情形看起来,我们大约难逃活命,我们若竟是这样惨遭毒手,真是暗无天日,叫人死不瞑目了!”那卞松涛却微摇了摇头道:“云程,放达观些,事到如今,呼天不语,求救无门,落在他的手中,真要是他敢用国法来处治我们,虽是含冤而死,还有昭雪的日子。我看这群东西,要对我们用非法的手段了,老大人此时的情形不知怎样?进得监牢没有多大工夫,老大人只喝了几口稀粥,就肚内疼得要命,连泻了好几次,难道这群万恶的东西,想在监中把我们害了么?可叹我们空遇见了那么两个有良心的商人,终归是没救了我们,他自身反遭连累,迪化府恐怕他弟兄也没有立足之地了。现在我们任什么话不用讲了,这才是前世冤家、今生对头!我们现在丝毫没有指望,真要是叫我们逃一个去,也有昭雪枉法,惩治这一般贪赃枉法的害民贼的一天。完了,现在还说什么?釜底之鱼,也不过是早晚而已。看起来,这迪化府全在福钦差势力之下,谁是好官,谁也怕势力,他们真要是敢用非法手段,我们也只有瞑目受死,还有什么法子抗拒。”

  这时,忽然笼道那边一片脚步声,大班头邱雄赶紧纵身蹿上监房屋顶,正是两个狱卒向这边走来,到了监房门口,似乎听得里面低声说话。隔着门呵斥道:“有病的人,还这么不老实,非得上了床才住口哇!”邱雄此时已经从屋面上转出这条笼道,自己赶紧把身形伏下去。只见办公室的门一开,灯光一亮,那位官医从里面出来,走到狱门口,竟是向那典狱吏说道:“手底下可要爽快些,事情办下来,有人给我们担当,何况我们还另有差事做,只要在这一时三刻内不叫他知道,事情办完了,叫他就是疑心,也只有干瞪着眼。何况行辕那里只要得到了信息,不容他审问咱们,就把咱们调走,离开迪化府,你我全有好差事干,怕什么?这叫福星高照,财神爷叫门,老侯,我的手续可全办好了,全在你了!”那典狱吏在这官医的身后说道:“你也太爱说话了,少说话,怎么说怎么办。侯老爷手里绝不会办砸锅的事,你放心好了。”说话间,把狱门开了,把这官医放出去。

  这个大班头邱雄在屋顶上,眼中所看到、耳中所听到的一切情形,自己不由从脊骨上发凉。心说:“好厉害的东西们!你们真敢做伤天害理事么?”这邱雄不由得暗叫自己,邱雄,邱雄!你当了多少年的捕头,人命固然是没少出,可敢说是自己手里所办的犯人、破的案件,全是罪有应得,个人没做过什么德性事,可绝没敢昧起良心来,做伤天害理的事。就因为自己家中有妻儿老小,小孙孙全三岁了,眼前这件事,可叫我怎么办。我一个捕头有什么力量?可是我眼底下若是看着他们真敢无法无天,难道我这么一个捕头敢出头拦阻?我有几个脑袋!可是我装看不见,我良心上下得去么?好,成不成的我也要搅他一下,反正也看透了,迪化府这碗饭不易吃下去,只要这条老命不留在这儿,回家种地、捡狗粪、浇园子,守着一家骨肉,比什么不强?反正现在没有命令告诉我姓邱的,监狱里不用我保护了。就这么办!这邱雄赶紧地纵身蹿出来,在屋面上轻着脚步,一连翻过几道院落,到了前面的班房上,飘身落在院中,进了上房。见手底下两名伙计崔振德、陈凤岗正守着火盆喝着酒,邱雄向二人招呼道:“哥两个真会享福,酒要是用足了,哥两个可要辛苦辛苦,没别的,算是捧我这个头儿。”

  那崔振德带着笑地说道:“邱头,你怎么跟我们哥两个闹起这个来?我们弟兄俩对你绝不含糊,你看,满满的一壶热酒给你留着,真相好吧!”邱雄此时来到近前,正色说道:“振德、凤岗,你们别误会,你们喝酒取乐,是花你自己的钱,我们还没有那些穷规矩。现在我得到一点信息,今夜大狱里恐怕有不稳情形,你们哥两个也知道大狱新收的三个差事全是福钦差那里交派下来的,倘有差错,咱们哥几个恐怕脑袋全得搬家!好在围着府衙,有城守营的兵马保护,可是咱们弟兄当这份差事,不能依靠别人,没有别的,统共半夜的工夫。咱们从现在下手,可是事情还不要动出声色来,你们哥两个也知道,咱们在府衙混这份差事,红子白瓤,我们犯不上听别人的闲话,出了事早有防备,咱们差事就算干对了,不出事,我们也不便声张,也不会再听旁人说闲言闲语。王勇、李得禄他们哥两个出去没有?”陈凤岗道:“暖屋子的热炕,哪儿也没有这好,他们全睡了。”邱雄道:“今夜全算是我邱雄的面子,招呼他们哥两个赶紧来!”

  陈凤岗见邱雄说话郑重,并且知道这位捕头做事从来慎重,他没有真实信息,绝不会这么慌张。陈凤岗哪敢轻视?立刻到厢房把王勇、李得禄招呼来,两人真个是睡眼蒙眬,披着大皮袄,来到屋中,邱雄赔着笑脸道:“对不起哥两个,官差由不了己身,没法子,得到一点信息,恐怕万一出事,咱们担不起来。我借酒敬客,哥两个一人喝两盅,你们刚睡醒,请崔振德、陈凤岗两人带着家伙,到大狱屋顶,没有事可别惊动下边人,可是要紧的我们是得守住了姓萧的父子和那个卞师爷。以天亮为限,完了事洗澡喝酒全是我的,请吧!二位。”这崔振德、陈凤岗见邱雄话说得严重,崔振德带着单刀,陈凤岗是双刀,两人提着家伙先行出屋。

  这时,邱雄却真给王勇、李得禄各满了一杯,这二人见大班头对自己这么客气,也换成了笑脸。那李得禄竟笑着说:“头儿,你怎么这么客气起来?睡觉不是公事,我们干的这份差事什么冷天也得算着,头儿,你赶紧吩咐,咱五个人是一般上,还是分开?”邱雄略一思索道:“监狱那边只要有人就成,这是老崔请客打的酒,天太冷,谁也不能在房上待半夜,你们哥两个索性把这壶酒消了,听着一点后边的惊动,隔半个钟头,换我们下来,有五个大活人把住了,我想足可以防万一。”说着话,邱雄把背后的刀按了按,说声:“回头见!”

  邱雄出了班房,自己要打定主意是暗中监视,所以在班房院中,就赶紧地翻上房头,把身形隐起,才越过北房的后坡,只见迎面一条黑影扑过来,彼此见待得久了,虽则离得很远,来的正是双刀陈凤岗。大班头邱雄赶紧把身形停住,陈凤岗也看到了邱雄,来到近前,低声招呼:“头儿,你来得正好,快着点,这件事很稀奇,这怎么回办?”邱雄道:“怎么回事?”陈凤岗凑到大班头邱雄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邱雄倒吸了口气,向下张望了一下,房下没有人走动。遂向陈凤岗低声说道:“陈师傅,这种情形,我可是早发现了,事情他们没真实地做,我焉敢声张?陈师傅,咱们在六扇门里吃这碗饭,堂堂的男子汉,我们可不能眼看着这种伤天害理事不管,可是伸手管,实有许多疑难之处,我们这点差事敢惹谁?现在我要凭天良地干一下子,咱们设法拦他一下,可是我们全不能露面。但能把这种事不叫他们做出来,我们也算为了自身积下阴功德行。陈师傅,你以为如何?”陈凤岗点点头道:“邱头,应该这么办。怎的他们竟这么无法无天?看情形府台大人还不知道。”邱雄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害怕,好在咱们是本着良心做事,尽力而为,真正到挡不住时,也就无可如何,咱们府台不知道,看情形,这衙门中有人暗中主持,可是福钦差授意?”陈凤岗道:“崔师傅在那守着,他不知道情形,可不敢多管,现在恐怕要动手了,我们快些走。可是咱们招呼王勇、李得禄一声,不好么?”邱雄道:“他们两人手脚笨重,这种事只要有两三个人足可以办了。”说话间,两人从屋面上一直扑奔大狱,相隔没有多远,不过是几道院落。只见捕快崔振德,正在贴近死囚牢的屋顶上,伏身在房檐口,往东面那间牢房里张望。

  邱雄和陈凤岗来到近前,崔振德赶紧地向大班头邱雄报告下边的情形,邱雄向他摇摇手示意不用说,自己全知道了,跟着嘱咐两人在上面给瞭望着点。这时,见下面那个验尸的牢房内,人影不住晃动着,更有人低声呵斥,大班头邱雄听见笼道里没人,一飘身落在下面,蹑足轻步,凑到窗下。这种屋子,虽则跟别的牢房一样,可是因为不收容犯人,纸窗全破着,尽是破洞,这种严冷的天气,风虽则不大,但是一阵阵风吹得纸窗一片片的破纸,噗噜噜作响。邱雄贴近窗前,从破纸孔中往里张望,里面是典狱吏和两名狱卒跟一名专管验尸验伤的仵作韩老、刽子手快刀王二楞,可是紧靠着里面却看到一个人,大班头邱雄不禁暗骂:“好个衣冠禽兽,感情是你。竟敢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这人正是本衙门中帮办刑房的师爷李天寿,这个人平时满嘴是仁义道德,总是勉励着衙门中的同人们,要拿出良心来做事,哪知道他竟敢办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定然是背后有极大的势力给他做主了。这时,他带着这一帮人,他正在狐假虎威,手中拿着一个本子,严厉地向萧云程喝问着,这情形是逼口供,那萧云程确实理直气壮地和他顶撞。只问他深夜在监牢中向自己追问父亲所得赃款全隐匿哪里?萧云程竟是铁青着面色,向他质问:“哪个衙门有这么问案的?载在大清律的哪一条?”这个刑房师爷李天寿,满面怒容地却在呵斥着,向萧云程道:“我是奉了钦差行辕的札敕,本府的堂谕,就要在这里审问你,你还要摆官少爷的架子。现在外面风声闹得很厉害,简直你们父子有谋反之心,竟敢煽惑乱民们要攻进省城,你们全有灭门之祸。现在这么承认了这点罪名,这还是恩典你呢!萧云程,你认为我这个没有品服的人就不敢动你么?你要知道,我现在是有特权,你是讲不讲,就凭你这把骨头架子,还禁不住收拾?快给我招,贼款存在哪里?还有那卞松涛,你是一个当幕友的,助纣为虐!罪名一等,我念在彼此全是文人,李老爷现在恩典你,你痛快讲,萧守义一共隐匿了多少官款?你得了多少好处?他这上万的银子,全存在哪里?你们不讲是不成,这笔款分明你们弄不走。卞松涛,你若是不识好歹,我可一样惩治你!”

  那卞松涛他是一个熟习律条、做幕多年的人,今夜的情形他已经看出,完全是邪活,自己这种案情,焉能在狱中审问?何况审问的人没有一个够资格的,认定了要毁在他们手中。卞松涛冷笑一声道:“我卞松涛也是做幕多年,贪赃枉法、营私舞弊,我比谁知道得全多。可是姓卞的自从做幕以来,敢说是没拿过一文昧心钱,姓卞的到现在,除了一副行李、一只书箱之外,就是这条穷命,萧护军使,以查赈为名吞没赈款、移挪官款,是谁的见证?你非要追问这笔款隐匿在哪里,我卞松涛爽快地告诉你,全藏在和阗道一带灾民的肚子里,你去起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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