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拜庄宿庄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他遂设法弄了一匹健壮的牲口,这时天色刚亮,城门没闭,现在顾不得这个买卖了,把它完全交给柜做饭的一伙计,各屋的门全上了锁,大门关闭,买卖是不做了,叫这伙计好好地看守着皮货局子。牛振竟得在当天晚上,闯出迪化府。他是连夜地紧赶下来,毫不停留。牛振因为师父相待甚厚,此时遇到了危难关头,正是自己尽力的时候,所以一路上,只要牲口走得了,尽是往前赶,连夜奔驰。这牛振是咬着牙横了心,反正个人年轻力壮,冻不死,累不死,他竟是在三星峡外,追上了师父、师叔。爷三个在道边,站了很大的时候,牛振把详细的经过完全说出,只急得石鹏、柳剑云,咬牙切齿。自己更是十分痛恨自己,终还是阅历浅,处置不当,才会弄得这么一败涂地。

  此时石鹏真有赶回迪化府,破出死去做那无法无天的事,因为事情到现在太危险了,那福钦差这一把萧云程、卞松涛也捕拿到案,他更是毫无忌惮地任意下手,恐怕这三人不易活命了。柳剑云见师兄这么急怒,遂一旁劝着道:“师兄,事到如今,急也无益。好在眼前已经到了三星峡,我们入太和庄,还是求铁老给想办法,你就是急死也无益。并且我们弟兄虽有些本领,真要想回迪化府搭救他三人,一个弄不好,同归于尽,救人不成连自己也搭上。为朋友的事,我们虽则不惜命,不过这条命,也得买个值得,师兄还是赶紧走吧。”石鹏被柳剑云劝着,此时只有作万一的希望,盼着小孟尝铁春霆,能够想出办法来,把萧云程父子救出虎口,自己的厚记皮货局子,就这么丢了,也没有什么顾惜了。当时遂和师弟柳剑云、牛振一同顺着三星峡边,一直地赶奔太和庄。这里已经没有多远的途程,转过前面的峡口,那太和庄已然在望,虽则在一个严冬的时候,可是太和庄一带另有一番气象。

  一片片的房屋,建筑得非常整齐。虽则连日大雪,可是凡是往庄里通行的道路全打扫干净,许多穿着整齐御寒衣服的乡民,不断地在山道上来往着。石鹏等各牵着牲口,一直扑奔庄口。刚到了庄口前,从庄口两旁的树林内走出两人,全是穿着老羊皮不挂布面的披风,戴着毡帽,脚下穿着毡靴,全是年轻力壮、三旬左右的年纪,迎着石鹏、柳剑云这爷三个招呼道:“老客是从哪里来的,到太和庄找谁?”石鹏、柳剑云一看这种情形,这定是太和庄护庄的乡勇,赶忙抱拳拱手,说了声:“弟兄们辛苦了,我们是从迪化府来的,到太和庄特来拜访庄主铁公。”

  乡勇们立刻含笑答礼,内中一个问起姓名,石鹏一一地告诉了姓名来历,并且说自己曾经在太和庄住过二十多天,和庄主是旧识。乡勇们立刻拱手道:“请客人到庄口边乡公所的里面报告一声,他们自有人引领客人到庄主那里。”石鹏、柳剑云、牛振拉着牲口往里走时,还没进村口,忽然听得又是一阵铁蹄翻飞之声,石鹏、柳剑云现在到了这种地方,可没有什么人害怕了,因为这太和庄一带,是一个最守法安分的地方,并且庄主铁春霆交游最广,哪一路人全认识,自己更有团练乡勇们保护着,无论是官衙或是驻军,对于这太和庄也不敢随便地招扰,何况这里已经入了甘肃境内。不过听得马蹄的声音,走得太急,并且实是奔太和庄而来,赶紧地侧身回头察看时,只见从山峡的边上,如飞地过来两匹马。

  这两匹马好生神骏,全是白色的毛皮,一身黑花斑,在那山峡边飞驰着。马上人骑术也精,马走得这么快,人绷在鞍子上,纹丝不动。可是眼中看到马上人时,服装个别,令人注意,这两人全是一色的衣服,头上是蓝色的风帽,外面是蓝缎子披风,一看这情形,马上就是女流。这两匹花斑马,疾走如飞,直让庄口,刹那间已经到了近前。石鹏、柳剑云此时看出来,马上是两位姑娘,年纪全不过二十岁,一个女流,竟有这般好身手,真是少见。头里这匹马上的姑娘,看那情形,身量颇高,两道柳叶眉,眉梢微往上吊起,一双大眼,两个眸子带出一股子威严来,皮肤微黑,越发显得健壮。后面这个相貌差不多,一望而知是姐妹。这两匹牲口到了庄口丝毫不停,把守庄前的乡勇,也不盘问,也不拦阻,这两匹牲口到了他们近前时,这两名乡勇全是微一躬身,牲口已经如飞闯过来。石鹏等一看这种情形,就知是庄中人了,赶紧把牲口缰绳勒住,往后带了带,恐怕碍着人家的路。这两位姑娘对于石鹏等这三人具全看了一眼,马走如飞已然冲过去,似乎听得后面那位姑娘招呼着:“姐姐,他们也到了。”石鹏看到这两位姑娘的情形,十分惊异,因为马蹄声扰乱着,马上人说话的声音,也没听见。更因为已然走到庄口边,不能再向乡勇们探问马上是什么人,并且也怕冒昧失礼。这两匹马一直往庄中驰去。石鹏等走进庄口,只见乡公所就在村口内,一排高大的房屋门前,立着气死风灯,上面的红字,是太和庄团练乡勇。石鹏把自己的牲口叫牛振给牵着,走进乡公所内,向里面的人述明来意。可是乡公所中的弟兄们,看着石鹏说道:“客人,来得可不大巧,我们庄主大约没在庄中,详细我们说不清,好在里面有人接待,我领客人到庄客那里问一声。”

  石鹏此时心里急得可真有些难以忍耐了,心说:“真要是铁春霆不在庄中,我们此来又算扑了空。难道萧氏父子真个命里该当,难脱劫难?我弟兄也是厄运当头,步步地全赶不上。我石鹏大约是也到了大数临头这时,叫我连这最后一点的希望也断绝么?”心里着急,还得强自抑制着,恐怕叫乡勇看出神色可疑来,由一名乡勇引领着,这三人往太和庄里走来。这太和庄内好像是没下雪一样,街道上打扫得洁净异常,庄中的地势颇大,一处处的房屋,建筑得十分整齐,所经过住户人家,全听得里面有木机织布的声音,和线车子辘辘之声。一直走进半里地的长街,往东又穿过一道长街。这座太和庄,完全坐落在三星峡一带一道山环内,这里地方,方圆足有二三里,四周的山峰环抱,林木颇多。庄主铁春霆所住的这片宅子,建筑在太和庄的最后面,这片庄院足有一二十亩地大,四围筑起大墙环绕着,庄门此时大敞着,在门道内靠左边有一处门房,是长工作住的地方,也就是管事的所在。这时正在农闲之时,屋中笑语喧哗。乡勇头里跑进去,跟着从里面出来两个壮汉,向石鹏等点头打招呼道:“客人们这么大冷的天,远道而来。庄主在不在的全是一样,先请到里面,歇息歇息,牲口也牵到马号里,里面有人和客人讲话。”石鹏、柳剑云、牛振向这般人拱手道谢,又从他们口中听出,大约庄主铁春霆是没在家了,幸而还蒙他们这么好生接待,没有拒绝入庄,只好先进去探听明白,再作打算了。

  有人把牲口全给接过去,由一名家丁引领着往里走来。庄院中全是一片极大的敞院,种着几排苍松,也全是多年的树木。这片敞院内,能够停留几十辆车马,顺着当中一条道往里走去,又进了后面一道高大的二门,这里面正是客厅待客之所。庄丁把石鹏、柳剑云、牛振领进客屋,这里面有两名庄客正在谈着话。石鹏等进得屋来,把皮帽子披风脱去,向前和这两位庄客见礼,自己报出自己的姓名来历,更领教二位庄客的姓名,一个叫康良栋,一个叫管啸风。这两位庄客,倒是殷勤招待,叫人泡茶打净面水,招待得十分殷勤。

  石鹏等落座之后,向二位庄客说道:“我们弟兄和这个小徒,千里奔驰,冒昧地来到贵庄,只为的有一件很重要事,想求庄主铁公帮忙。想不到我们弟兄太不幸,庄主竟是不在庄中,但不知几时能回来?”这康良栋忙答道:“石老师,何必着急?来到太和庄,我们敢说如同到了老师傅们自己家中一样,这里常年地有客人来住着。铁公因为也是有要紧事,若不然,在这种风雪寒天,他是轻易不出门的。客人不要焦急,大约回来得快,至多也不过三五天。”石鹏心说,三五天再回来,什么事也完了,这可真真要把人急死。这个康良栋和管啸风,绝不追问石鹏、柳剑云的来意,只是和石鹏等谈着江湖上一切事情。石鹏、柳剑云到这时心乱如麻,起坐不安,简直是勉强回答,这种神不守舍的情形,石鹏、柳剑云自己觉不出来,这两个庄客,看着不住地微笑,知道勉强的谈话,有些叫客人难以回答。好在天色已晚,立刻招呼着庄丁们给预备酒饭接风。石鹏、柳剑云见这两个颇能主事,像是铁公的近人。赶到酒饭摆上来,虽是一个山村中,酒席倒也丰盛。可是石鹏、柳剑云因为素知这太和庄,终年不断地有江湖上人物住着,听庄客康良栋口风中,也像是现在还有几位客人,可是绝没见到一个外人。石鹏、柳剑云心绪不宁,此时就是摆上山珍海味,也咽不下去,但是在无可奈何之下,只有借着酒浇愁。那康良栋和管啸风,更是殷勤相劝。这两个庄客的酒量很豪,酒至半酣,康良栋却用话试探起石鹏、柳剑云的来意。

  石鹏此时有了几分酒意,更兼着满腹牢骚,遂也不再矜持着,毫不隐讳地把个人的来意说出。更说得事情十分紧急,“萧守义、萧云程父子二人,恐怕性命难保,自己弟兄二人,到现在也弄成没有立足之地。但是为萧氏父子尽这种力,个人虽弄个倾家败产,倒没有什么顾惜,好在迪化府立起那个买卖,也不过仗着朋友们捧场,个人更没从家中带出多少财产来。只可惜萧家父子这样的好人,真若惨死在迪化府,世界上简直没有公道,没有正义了,只有强梁者存,懦弱者亡。我们弟兄空怀一片拔刀相助之心,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度德量力,知道办这件事,恐怕未必办得好,这才冒着险,千里投奔太和庄,打算求铁公出来援手。想不到萧云程和那位师爷卞松涛,已被那福钦差捉去。这一来一网打尽之下,就许立时送了命,弟兄二人也落个身犯法条,不能明目张胆地再回迪化府,到现在弄个一败涂地,实无面目活在人间。现在看起来,这真可说是命运所使,来到太和庄,连铁公全难得见,这不是步步走向死路么?”说罢连连叹息。

  哪知这两个庄客康良栋、管啸风,听了之后,按理说,他们也是江湖道上人,应该起同情之心,可是两人听了,好似漠不关心似的,只淡然说道:“原来是为这件事,要叫我们看起来,石老师也过分地小心了。难道福钦差把人捉了去,立时推出杀死,他也得定出个罪名来,审问出口供来,这不是个黎民百姓,任凭他捏造个罪名,就可处死刑。叫我们看来,很可以不必着急,慢慢斟酌,等候铁公回来,商量办法,也不为迟。”石鹏此时有了些酒意,不禁愤然作色,向这发话的庄客康良栋道:“康老师傅,要照尊驾你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简直这件事,我弟兄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据我石鹏看来,真要等到三五天后,我们弟兄只好回迪化府去收尸。恐怕那时,萧守义和萧云程父子二人,跟他那位师爷卞松涛,早做了刀下之鬼。现在我们总算是命运不济,想做除奸诛恶,主持正义的事情,落个弄巧成拙,把自身也搭上,真叫我们弟兄,无面目活在人间。我们酒已经用得不少了,不敢过分招扰。”说着话离座而起,石鹏此时对于这两个庄客,十分厌恶,因为听他们说话不近人情,不够江湖道热血男儿的行为。只不明白以那威名远著,侠骨热肠的铁春霆,竟会把这种人留在身边,作为知己,还替他照料着庄中的事。

  这时康良栋、管啸风便微微一笑,立刻招呼外面庄丁,点起灯笼来,引领着石鹏、柳剑云、牛振,一同到西院客房,请客人去安歇。这庄院中常预备有客人歇息之所。庄丁们提着灯笼把石鹏、柳剑云引领着,从客厅旁转过来,走进一道月洞门,往后面又经过一所宽大的院落,转到西边一道小院内。这个小院子十分幽雅,院中还种着两株古槐,此时虽则在严冬,但是这两株树的枝干颇大,树帽子正把一个小院子全遮蔽。这小院内是三间北房,两间西房。庄丁们引领着石鹏、柳剑云,到正房里安歇,这太和庄待客人可谓十分周到了,怀中炭盆的火烧得很热,屋中暖气融融,一切预备得十分舒适。庄丁们还问了问客人还用什么,请随时地招呼,因为小院门外,夹道内就有庄丁在这里住宿,呼唤着颇方便。石鹏点点头答应着,向他们客气了声。庄丁退去,这个牛振此时跟随二位师傅身旁,他连一句话也不敢说,更看出师傅们非常着急,来到这里所要见的人又不在,眼见得师父和师叔,对这件事弄个一败涂地,牛振也是十分担心。

  此时石鹏见庄丁退去,看了看柳剑云,咳了一声道:“师弟,我们的事怎会毁到这般地步,难道我一切措置全错了么?师弟,我现在真是愤不欲生,这么逼迫我,可要叫我走上歧途,弄到哪里算哪里了。”柳剑云微摇了摇头道:“师兄,还是先不要那么想。这件事情,就叫无可奈何。我们的步法,绝没走差,事情也只好这么做。我们千里奔驰,来到这里,师兄,你急也无益,总还是等到铁公回来,见了他,我们也就死心塌地地再想自己的办法了。师兄只管放心,有你这个师弟在,我们弟兄的力量合在一处,要和他们周旋一下。现在不止于师兄你不认头就这样毁了,我柳剑云实不甘心。姓萧的和我们并没有多大深交,多大关系,我们办这件事,既不为名,又不为利,都是为良心驱使,认为应该这么做,萧家父子果真丧命在迪化府,那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们弟兄既已伸手,就要做出个结果来,绝不能虎头蛇尾,有始无终。师兄,你着什么急,我们力量也用上了,买卖也赔上了,罪名也落了,我们最后倒要看看萧守义、萧云程果然含冤而死,我们难道不能替他父子报仇么?师兄,你还是要收敛些,庄客们总然语言有不当之处,并不是铁公本人,我们何必落个没有涵养的江湖客。”石鹏被师弟柳剑云这么劝说着,愤气略平,连夜在冰天雪地中奔驰,也觉得十分劳累了,遂和师弟柳剑云一同安睡。

  方才躺下的工夫不大,还没有睡熟,蒙眬中竟听得一阵零乱的声音,大约有好几个人,从小院门前经过,一边走着,一边尚有人说着话,一个人嗓音颇壮,恍惚地似乎听得:“这种天气,在牲口上倒觉得十分爽快。三弟,咱们这一气七十多里,走得可不算慢了,这两匹牲口真好,那一群鹰爪子,如何追得上我们?反正在山边不摔死,也得把他们弄个一身伤。他们头一站你听说了,也就是天夕时才到,还是咱们牲口够快的。”话声夹杂着沉重脚步之声,似乎向紧挨着这个小院的后面一道院子内走去。因为这种声音始终没断,石鹏、柳剑云全被这种声音惊醒。石鹏低声说:“师弟,你听外面的情形,这太和庄有什么事,深更半夜,还头一站第二站紧赶着。”柳剑云道:“师兄,你别忘了,庄主是何如人,在明面上看着,他是领率一般山民种田地,安分守己地过庄稼日子。可是这位铁公,不时地还要办一些非常的事。这种情形,也许铁公就回来,也未可知。那一来,我们的事,不就可以有指望了么?”跟着外面声音寂静,依然是安静下去。

相关热词搜索:风雪中人

下一章:第十回 虎口脱身

上一章:第八回 终落网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