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终落网罗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此时那牛振已经听到了前面有官人来盘问,他赶紧把后面这个小院的门倒锁上,嘱咐萧云程、卞松涛:“千万不要出声说话,外面的事看情形来,真要是搜查到这里。靠东南角那个小墙头,不到一丈高,那院中更有一个大石案子,正贴近墙下,你们可以越到墙外躲避一下。好歹我也得挡他们一下子,不能叫他们一直地进来。”萧云程、卞松涛到此时真是痛心欲死,有生以来并没做过一点亏心事,如今负屈含冤,弄成了不能出头露面,反倒隐隐藏藏,这种行为在有血性的人实难忍受。但是因为石鹏、柳剑云这么热心相救,他们弟兄两个把自己的危险和营业的前途,简直是全不顾了,不能辜负他弟兄二人这番苦心,所以现在任凭受到什么侮辱,也只有暂时地低头忍耐下去,答应着牛振的嘱咐。

  这时大班头铁掌邱雄已经到了柜房的后面,迎面的正房门也锁着,厢房的门也在锁着。大班头邱雄在那把式场中转了一周,看了看场子的情形。牛振这时可早在这里等候着了,他故意地提着一杆花枪,一个人在那里练起功夫来。大班头邱雄远远地走来,他好像没看见,这杆花枪在手中舞动着,唰唰地前后左右连刺着,直到邱雄走近了,他这才把式子收住。本来那种情形,身量又粗壮,相貌憨厚,任谁看着他,也不嫌讨厌。现在他一个人这么卖力气,铁掌邱雄远远地就看见他刺枪,觉得这小伙子真可爱,来到近前向牛振问道:“小伙子,功夫练得不错,跟你师父学了几年了?”牛振道:“也就是三四年的光景,还没练出来。我就是饭吃得多,力气比别人大,不过刀枪架子摆出来,总没有别人练得好看。师父嫌我笨,我挂了火性,有了工夫就练,看它早晚练得出来练不出来?”邱雄道:“小伙子这个话说得太对了,你师父真是个有本领的人,他眼力不错。你这份体格,要是你师父能教个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那可太对了,你准能练成了名。”牛振哼了一声道:“我还想成名,只怕不易吧。只因为我整天努着力地操练,可是肚皮里不答应,一天总饿,我又没家没业,就得师父管饭。师父因为各地闹灾荒,我一天吃好几个人的饭,太不对了,已经要不叫我再练功夫了。我还练得成么?”

  铁掌邱雄被牛振这一套胡言乱语说得笑了,脚底下移动着,指着正房的门、厢房的门全问了问,牛振跟着回答:“我们两位师父全爱干净,他住的屋子不叫别人进去。你要搜查,只管把窗户抓破了,随便看,落锁开门,我们可没有那么大胆子。好在他全是骑着牲口走了,三五天也许就赶回来。”这邱雄见这牛振说话毫不迟疑,更兼他语言直爽,认为这是一个极诚实的孩子,当时认定这么明着查,恐怕要查不出来。再说石鹏、柳剑云已然出城,两个犯人并没带出去,一定是寄放在别处。还不如现在大大方方地放开手,叫他们不再提防,在这皮货局子四下里按桩。那么夜间再暗地里探查一下,总可以查出这两个犯人的下落来。铁掌邱雄此时已经转过身来,他就没想那个夹道后。

  这时铁掌邱雄眼光一扫中,竟看到账户先生身旁一个同事的。此人已经问过他姓名,叫邹瑞,他是当地人,年纪也就在二十几岁,此时忽然他竟是在管账先生身后,向自己一使眼色,更把脸向那东北角仰了仰。大班头铁掌邱雄立刻惊醒,忽然一转身把脸一沉,向牛振呵斥道:“看你这孩子傻头傻脑,你也会这么花言巧语起来,这夹道后面是什么地方?”

  牛振突然见大班头变了脸,在他随着邱雄转身时,似乎见到柜上这个同事的邹瑞,有鬼祟的情形,邱雄这一厉声呵斥,牛振立即脸也涨得发紫,但是还振作着说道:“没有什么,不过两间空房,存放货物。”此时大班头邱雄再不容分说,一直向后闯。牛振就知道事情毁了,他也紧跟着穿过这段小夹道,可是他竟大声说道:“这位老爷,存货的屋子是掌柜的亲自锁的,我们没法开,我们一个在柜上做事的人,没有掌柜的话私开货房,我们担不起。”大班头邱雄怒斥一声道:“浑小子,给我躲开吧。”这种情形下哪还挡得住大班头邱雄,更兼他本柜上同人,这个姓邹的暗中示意,这件事情千真万确。邱雄把个牛振推得脚步踉跄,撞在墙上,他却一提衣襟,嗖地蹿上小院的门头。

  里面的萧云程、卞松涛,早已注意着门外的情形,提心吊胆。可是这两人究竟是没有什么经验,既然知道这个小院后面是个很僻静的小巷,搜查的人既奔后边来,何必还在这里冒险,正应该张望一下外面只要没有人,墙又不高,两人足可翻出墙外躲避一下,或者就许脱过这步劫难。赶到听到牛振的阻拦,大声地招呼着,这分明是示意,事情正在危急,不设法得早早逃走,恐怕非被获遭擒不可,可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大班头铁掌邱雄他不肯再等待着落锁开门,他知道只要稍一耽搁,人必要走脱,纵身蹿上小院的墙头,哈哈一笑道:“二位别费事了,官司认头打吧。”跟着砰砰、哗啦,小院的木门已被邱雄所带的手下助手撞开。

  此时正是萧云程把卞松涛扶着,先叫他翻上墙头,自己又年轻,好在又练过两年功夫,翻墙不费事,可是走不脱了。邱雄这一发话,萧云程站在石案子上,赶紧把卞松涛架下来,一同跳在地上。这时邱雄所带的手下人往前扑就要动手,萧云程往后退了一步,把手一背,双眉一蹙,瞪眼说道:“什么?干什么?我姓萧的犯了国家什么王法,有什么赃证。现在我知道没有理可讲,你们若敢给你家少爷一些侮辱,我可叫你们交不了差。不过我虽是护军使的少爷,自认还不是那种酒囊饭袋,只知道吃喝玩乐,还懂得些世事人情,你们是当官差的,奉命办案,我们爷两个落在你们手中,绝不怨你们,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这场官司,到现在已经摆在这,不要了姓萧的父子命不算完。”

  这时大班头铁掌邱雄已从门上蹿下来,跟随来的捕快们已经把铁链子亮出来,大班头邱雄赶忙向他们说了声:“慢来。”遂凑到萧云程和卞松涛的面前,把萧云程上下打量了一眼,又看了看卞松涛,铁掌邱雄道说道:“萧云程,听你的话,你是个很明白的少年,你能体谅我们的当官差的是不得已。诚如你的话,冤有头,债有主,现在我们是奉命差派,不得不如此。请你们屈尊些,跟我们到案,到行辕走一遭,你们此时若是再想别的主意,那是自取其辱。我们绝不给你委屈、给你亏吃就是了。”萧云程向卞松涛看了一眼,此时是笼中鸟,网中鱼,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可惜,终于连累了好朋友,这个厚记皮货局子,也是被自己断送了,遂向卞松涛说了声:“师爷,咱跟他们到案吧,脱不过这几条命送给福钦差,若不然,他也不肯甘休。”

  说到这儿,萧云程遂向大班头邱雄说道:“我看贵差也这么大年纪了,我一个身落法网的人,也不必问我犯的什么罪。我父亲做官如何,为的是得罪了权要,和你们说也没用,徒费唇舌,反正是有个公道在。身在公门正好修行,我求求你,请你开一线之恩,口角留德。这个厚记皮货局子和我非亲非友,看你老爷这种身手,也是练武的出身,他们弟兄,全是八卦门的好手,有一种江湖仗义的性情,三天头里他们可照样地在迪化府来往,事情突然发作,他们也算了犯人。只要你老爷要肯开恩,往上回时就说我们爷两个私自逃出来,无处藏躲,厚记皮货局子后面的堆房轻易没有人,我们从墙头爬进来,藏在里面,等机会逃出城去。他柜上人是毫不知情。至于我们本身的事,罪有应得,杀戮存留,任凭福钦差处治。你老爷能够这么开恩,我们做鬼也感激你。至于能这么做不能,那只在你了。没有别的话可说,请你按着公事办理。”说着话往前一凑,请他上刑具。大班头铁掌邱雄大拇指一挑,说道:“好,这才是外场朋友,你只要知道我们是官差由不了自己,什么事就好讲了。没有别的,委屈一点,把线挂上吧。”跟随大班头邱雄的捕快们立刻给萧云程、卞松涛全挂上锁链,可是别的刑具没上,这就因为萧云程交代的话很外场,铁掌邱雄绝不肯难为他,跟着向萧云程道:“你所说的话,我是尽力而为。我这个捕头,干了这一辈子,我时时刻刻提防着落个断子绝孙,所以损人利己的事,我真不敢昧着良心去做,何况损人不利己,又何必自造罪孽?对于这厚记皮货局的事情,咱们心照不宣。对于你们这件案子,我姓邱的虽不知道详情,也知道个大概,不过我们这种做小差事的,不敢多参与一言。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厚记皮货局子关系重大,必要落个家败人亡,弄一场重大的官司。我必然按着你所说的往上回,听不听可在他们了。可是柜上的人,可得跟着走一趟,人是从这起走的,这种情形可瞒不住人,压不住口风,我姓邱的没有两个脑袋敢任意地蒙蔽,好在只要厚记皮货局子不是有心隐藏犯人,还不至于有什么大危险,叫他们跟随到案,只要口头说得一样,我想也不至于就把这个买卖全搭上。”

  这时管账先生连同人一个个全面目变色,因为这是真赃实犯,全认为收进去就出不来。这管账先生还在想要和大班头邱雄说私话,大班头邱雄这时却是沉着面色,丝毫没有商量。此时跟随邱雄的捕快们立时呵斥着柜上同人们:“不要自找难堪,我们班头已经给了你们极大的面子,难道非全锁上走不可么?”这一来同人知道全要带走,那个邹瑞,却到了大班头邱雄面前赔着笑脸道:“邱老爷,我跟你讲两句话。”邱雄沉着脸色道:“现在是公事公办,不要对于我姓邱的走别的心。你们知道案子,是钦差大人行辕交派下来的,有谁敢担当?”可是这个邹瑞自以为对于办案的有功,他仍然恳求大班头邱雄和他说几句话。大班头邱雄冷笑一声道:“也好,也还正有话要问你。”吩咐手下的捕快们,把差事看好了,遂带着这个邹瑞来到前面柜房。这个邹瑞向大班头邱雄低声说道:“邱老爷,方才的情形,可不是我吃里爬外,故意地给掌柜的坏事。我们掌柜的,这件事办得太荒唐了,一个买卖商人,干这个皮货局子,生意兴盛,很赚了钱,竟是无故地管起这种闲事来。何况这种案子关系重大,这两个人倘若从厚记皮货局子再走脱了,我认为掌柜的就是灭门之祸。我们一个在柜上做事的人,也被连累了可太冤枉。因为掌柜的发了财,同人们可没跟着沾光!邱老爷到这儿,爽快地叫你把人带走,以除后患。这件事情事前柜上人可全不知情,知道的大约只有他这个徒弟牛振。我对于这件事,只愿意掌柜的把买卖保守住了,别弄出祸事来,多少我在邱老爷面前也算有点功劳。并且我们全是当小同事的,现在柜上主事的就是管账先生陈秉德,请邱老爷你多恩典,只把他一人带走。至于弟兄们跟随你来辛辛苦苦的,可以叫我们管账先生尽些心意,这个赚钱的买卖,不在这些小事上打算。何况,掌柜的也有钱,花几个也应该。这是我一点心意,我想邱老爷你定然能够赏我邹瑞这点面子。”大班头铁掌邱雄对于这邹瑞的一切行动已经了然,别看他帮助自己把差事办妥了,可是这小子吃里爬外,甘心地卖他们掌柜的,这种人的行为,非常可恶。现在他这种情形,分明是居心不良,这平时厚记皮货局子主事人,对他有不满之处,他竟趁着这个机会报复起来。无奈自己绝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趁势敲诈,并且痛恨的是这种小人的行为,当时冷笑一声,向邹瑞道:“很好,你很能帮我的忙,无奈你错认了人。我姓邱的干着这种无私有弊的差事,我不是和你找便宜,我家中的儿女全比你大,我还想着给他们留点余德呢。我干了这份差事,无法摆脱,至于敲诈商民,非我姓邱的所为。小伙子,不用提心吊胆,没有你们什么牵连,辛苦一趟吧。”说完话,面色一沉,一挥手,喝了声:“走。”

  这个邹瑞,其实他和石鹏、柳剑云并没有深仇大怨,只是这小子天性下流,其实他家中,还是很富厚,他是古城子的人,从十几岁上就走入下流,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家中屡次管束,年岁稍大一些,这才由他的一个亲戚,也是干这一行的,把他荐到厚记皮货局子学徒。他先前倒还循规蹈矩,并且善于察言观色,在掌柜的面前,尤其是殷勤小心。石鹏、柳剑云全是行为豪放,对于这么个学生意的徒弟,稍微地注意些天,见他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哪还有工夫在他身上时时留意?可是这个邹瑞待了一年之后,把他本来面目全露出来,又嫖又赌,外面欠了不少账,柜上亏了长支,后来竟查出有偷窃本柜货物变卖的事情,虽则是被柜上发觉之后,石鹏因为荐举他的人全是很有交情,不能够不稍留情面,把他严加申斥一番,想把他辞退。可是荐举人那里,也得到了信息,立刻地把他家中人找出来,把这邹瑞叫了去痛责了一番,把亏空的钱完全补好,更请出朋友来在桌子面上殷殷托付,叫石鹏、柳剑云要格外地成全他,无论如何也不要把他辞退。因为有了这种劣迹,在迪化府街面上就不能混了,再往别处荐,绝不会收留。石鹏、柳剑云又全是个外场朋友,架不住大家的情面,也认为一个年轻的人,这种情形,是难避免的,所以仍然把这邹瑞收留在柜上。石鹏、柳剑云,更安心成全这个少年,留在柜上固然是危险,可是真叫他这么堕落下去,一个青年这么断送了,实在可惜,所以石鹏、柳剑云竭力地督斥着管束他,对待他可就未免严厉了。可是这邹瑞心术不良,这么成全他反倒和掌柜的成了仇人,时生怨恨,可是柜上人们把得紧,没法子施展,虽则还不断地叫他出去和同业中办事,再像先前那么赊借诓骗是全不成了,弄得他束手无策,眼见得买卖做得很好,看着有些眼红。这次石鹏、柳剑云仗义救人,这邹瑞他见有机会可乘,竟是这么丧心病狂地诬卖掌柜的,他是安心不善,认为在大班头邱雄面前出了力,并且这种公门中人,无论办点什么事全想着落几个钱,这件事从哪一方面,他也可以趁势打抢。最后他还想到,反正他是对官家有功劳的人,最不济也得把他留下,不至于被带走。那一来掌柜的不在,那还不全是自己的天下么?他打算得虽好,无奈竟遇到了邱雄这个捕快中特有的人才,对于他已经十分厌恶,所以此时他的要求,邱雄是一口拒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也是他恩将仇报、居心险恶的报应。

  邱雄把他带到了后面,立刻吩咐道:“伙计们,把这管账先生陈秉德和这邹瑞,还有一个同事张连登,带着一同奔行辕。”这厚记皮货局子反倒只把牛振一人留下看守,不过营业立刻停止,不准再做买卖,总得掌柜的回来投案,听候官家的处治。这一来把个邹瑞的肚子几乎气破,可是官家的势力像他这种人哪能抗得了,只好垂头丧气地暗中咒骂。这种非常事就遇上非常人来办,任凭人想不到会把这负有嫌疑的牛振留下。这就是当时大班头铁掌邱雄看对了眼,他见牛振长得一份粗壮的相貌,说话非常可爱,所以对于他起了一分爱惜之心,竟是不把他带到衙门去收押。当时邱雄带着萧云程、卞松涛以及厚记皮货局这般人,一直地够奔钦差行辕去交案。留在厚记皮货局的牛振,遇到了这种塌天大祸临头,两位掌柜的又全走了,远去大青山三星峡,现在萧云程这一被捕归案,吉凶如何,真无法断定了。自己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也不能去打点他们的官司,并且师父和师叔只要一回来,不啻羊投虎口,幸而官人还没留人在这里把守,个人又托天之幸,没被拘捕,还不如赶紧地赶奔大青山,就是师父、师叔已然回来,路上也可以迎上他。牛振拿定了主意,只有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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