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白眉叟 大营现侠踪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上文叙至于箫儿夜宿大营,暗护桂王。桂王此时因莽应时生心叛变,身命已临危境,遣周雄怀密诏雪山求救,又为莽帅所劫。于箫儿乃闯御帐,面见桂王,慷慨自任,愿带周雄赴雪山求救,取得桂王亲笔所写令周雄将密诏交付于箫儿之证件,立刻从桂王御帐中闯出,先将帐门前灯笼打灭。这于箫儿趁着他们眼神全注到那熄灭的气死风灯,竟贴着御营的门旁往起一纵,可是并不往远处走,紧贴着帐篷下,背靠着帐篷,面向外,双臂往起一抖,一个“燕子钻天”式,翻起两丈多高来,“云里翻身”,再起到最高处,身躯一个往后翻转,再往下一落时,正落在帐篷顶子上。这可不能没有声息了,砰的砸得这座寝帐颤动起来。可是于箫儿一拧身,已经飞纵起,疾如脱弦之箭,巧快异常。那御营前四周虽有守卫的禁军,并且外层更有莽应时亲信的兵弁监视,不过于箫儿身形太快了,他们发觉的一刹那间,于箫儿已经逃出御营,竟扑奔莽应时大营。

  这时天光不早了,已将近五更,于箫儿竟找到了周雄被囚禁的帐篷前,先伏身在暗处,幸而这一带还没发生变化,依然是和方才到这里情形一样,只有两名守卫的兵丁,不过他们已经换了班,不是方才那两人了。于箫儿想到现在桂王的生死,全关系在个人能否把密诏得到手中,略微察看下,遂翻身落在帐篷左侧,他在暗影中轻轻连击了两掌。这名兵丁听到了帐篷后这种声音十分惊异,遂提着腰刀扑奔过来,向着帐后察看。于箫儿见他已经到来,猛然一个“旱地拔葱”,双足一顿,腾身飞纵起,竟从这守卫的兵丁头上蹿过来,往他身后落来。这名兵丁一惊,才要发声,于箫儿已落在他身后,轻舒双掌,往他两肩头环骨处一抓,更把右足提起,用膝盖往他腰上用力一顶,这名兵丁两只胳膊的骨环错开,疼得一嚷时,腰上被顶了这一下,立刻闭住了气,只嚷出半声来。于箫儿身躯一横,把他按在地上,很快地把这名兵丁的衣襟撕下一块来,把他的嘴堵上,用腰带子把他手足全给捆好,提着他转到帐篷后面,嘴按地的放在黑影中。另一名兵丁已经转到帐右侧,却也听到这面声音不对,他竟提着腰刀匆匆赶了过来,口中不住招呼着他的伙伴。于箫儿看他才转了过来,猛然往前一纵身,已经到了他面前。这名兵丁愕然举刀才待喊叫,于箫儿左手把他腰刀抓住,右掌竟向他咽喉上一戳。这兵丁吭的一声,没嚷出来,于箫儿身躯往左一横,“顺手牵羊”,往左一带他的右臂,脚下更往他的双足上一拨,把他直摔出四五步去。于箫儿跟着赶过来,拢双臂,照样用他的腰带把四肢捆好,把口也给他堵上,低低说了声:“对不起,哥两个在这里先落半夜吧。”他蹑足轻步转进帐篷内。

  周雄仍然被锁在木桩上,自从于箫儿把药给他服下去之后,经过这一个时辰的工夫,药力行开,身上的伤痛已减,可是再也睡不着,心里只悬念这于箫儿是否能再来。听得大营中已经交过五更,想着是没有指望了,转瞬天明,任凭他有天大本领,也不能在万马千军中这么闯了。忽然听得帐篷外连着一阵扑击的声音,在惊疑之下,瘦小身躯的于箫儿,竟又翻回来。方要开口招呼,于箫儿俯身拍着周雄的肩头道:“周老师,你不要高声,事情紧迫,不能细说一切,转瞬天明,我可得赶紧离开大营。”周雄道:“我身上伤痕未好,你救不了我,不要再害了你。”于箫儿道:“对不起周老师,现在王驾有难,正是你报恩之时,现在顾不得把你救出大营了。因为我虽要带着你一走,只怕王爷王妃立时就有杀身之祸,只有你仍然留在这里,那莽应时找不出别的贼证,他还不至立时下手,王爷尚可保全一时。只有你把王爷的密诏立时交给我,我好赶奔雪山,请伏清帅设法解救王驾的危局。”周雄忙答道:“壮士,我死生不足惜,我是王妃家中的旧仆,随着王妃出嫁,再报效了王爷,王爷王妃待我恩重如山,只要能给王爷解救这步大难,我周雄粉身碎骨绝无一些留恋。不过壮士你要拿出凭据来。”

  这时于箫儿赶紧翻身向帐门口察看,没有人过来,把囊中的千里火拿出来晃着了,把王爷才写的那道手诏打开给周雄仔细看了一遍。周雄点点头道:“你把它赶紧烧化,免留痕迹。壮士,王爷现在只能指望着雪山伏清帅能够救他了。王爷那封密诏就在我那马鞍之内,你看那不是在帐篷角落里地上么!你赶紧取出来,离开此地,我的生死就不必顾念了。”于箫儿点点头,深服周雄心思细密,果然这密诏藏得十分严密,遂赶紧把这马鞍子抱起来,由周雄告诉他从哪里划开,就可以找到。于箫儿赶紧按着他的话,把这封密诏取出来,自己也加了一分仔细,把火折子晃着了看了一遍,见上面有桂王的御印,绝无差错,遂赶紧藏入怀中,把马鞍子仍然放在原处,回身向周雄道:“如今是周老爷你尽忠报国之时,倘若苍天保佑,我把这封密诏能够递到了雪山伏清帅那里,就是把这条命再送掉,也算是尽了我于箫儿报国报民之心了。咱们倘若尘世上不能再见,只可来世再见了。”周雄却悲声说道:“小义士,只凭你这么有肝胆,有血性,苍天也必护佑你。我周雄盼你安然回来,给王驾带得扭转危机的喜信来,那才是大家之幸呢!”于箫儿已到了帐门口,扭着头答道:“但盼能如所愿吧!”说话间探身往帐外望时,幸喜此时外面静悄悄的并没有巡查的兵弁到来。

  于箫儿纵身蹿到了帐外,见右边第五帐篷旁有灯光晃动,知道定有查夜的官兵这就到来,立刻隐蔽着身形,纵跃如飞地向大营的左侧逃下来,连着绕越过六七座大帐,忽然听得来路上呜呜的连着响起番笳声音,十分急促,刹那间四下响应。于箫儿知道定是自己收拾的那两名看守周雄的缅兵,已被巡查的官弁发现。于箫儿趁着官兵尚没出动搜索,飞纵上附近的一座大帐篷顶往四下一望,不禁也有些慌了手脚,认为要想闯出大营,只有看个人命运了。

  敢情莽应时他自身已安心背叛,他已时时地提防着桂王不利于他,截获周雄之后,虽没被他搜出什么证据来,可是他认定了桂王必有不利他的举动。莽应时他防备桂王不过是不叫桂王逃出他手去,最令他提心吊胆的,生怕督兵雪山的伏清帅事前发觉他的逆谋,自己降清的一切还没办理妥当,所以对于眼前的一切事十分谨慎,不敢丝毫大意,所部兵马彻夜戒备。这莽应时督兵严厉,夜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穿微服盘查各营防守,只要守卫营寨的军兵稍有松懈,立刻就要斩杀几名官弁。此时一发现又有了奸细,警号一起,立刻四下里把所有的要路全行把守住,灯笼火把,亮子油松把数里的连营照得亮如白昼。

  于箫儿想到师门恩厚,桂王虽未必再有恢复明祚之力,可是若令这缅帅莽应时得了势,西南数省的黎民百姓全要陷于刀兵水火中,那时再想挽救已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舍死忘生也要在天明前闯出莽应时的大营。于箫儿打定了主意,从这座帐篷顶子上一耸身已然纵起,往旁边一落,已经越过了两座帐篷。不料防守得果然厉害,不但明着各营的出入口全有弓箭枭刀手把守着,各帐篷后暗影中全伏有暗桩。于箫儿从上面一纵身蹿起,竟被一名伏守的缅兵发觉,立刻响起警号,并高声向附近的军兵呼应。赶到于箫儿二次腾身,弓弦响处,唰唰的四五支利箭射来。于箫儿身手虽十分轻灵巧快,还险些把左额角射伤,把包头已经给扫破了寸许。于箫儿愤怒惊惶之下,把一身轻功尽量施展出来,只是行迹已露,各处火把亮子照耀之下,再想掩蔽行迹是不容易了。忙中有错,于箫儿那么精明,竟在急于逃避之下把方向弄错,反奔了大营的中营。这一带步步设防,并且警卫森严,赶到于箫儿辨别方向走错,他已经越过了中营的第一层圈子,伏身在一座帐篷顶上,仔细向四下辨识附近一带的形势时,自己不由得急得一身燥汗。眼中已看到莽应时中军大帐,虽然在五更左右,正是歇息的时候,可是他这座中军大帐,灯火亮如白昼,他部下的官弁们出入着,一队队的军兵移动,看情形就好像要在出战一样。

  于箫儿这一心发急躁,在这帐篷顶子停的时候稍大,竟被一名暗中伏守的军兵看见了他的踪迹,从中军大帐左边,第五座帐篷后,嗖的飞起一支利箭,向于箫儿停身的帐篷顶子射来,跟着警号连鸣。于箫儿一看要被困重围,不赶紧脱身等什么。

  这莽应时中军大营一带布置得这份严厉,可真够厉害的,伏守军兵这一发动警号,四下里,从暗影中全亮出队伍来。四周二十余座帐篷,每一座帐篷里,全有十六名军兵,全是弓箭手。一队兵是四支火把,把这中军大帐周围半里地内,完全照耀得叫你再也没法匿踪潜迹,这二十队军兵刹那间就布置成两层卡子。于箫儿腾身纵跃,身形虽则这么轻快,再往外闯可不容易了,只要一腾身纵起,立刻利箭如雨射过来。他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了缅兵的手内,他把腰中一条九炼金丝蛇骨鞭亮岀来,用它护住身往外闯。

  于箫儿虽说是天生异质,骨格坚强,身轻如燕,更有峨眉剑客病阎魔谷云峰亲传绝艺,但是他终因为在江湖上历练的年数少,莽应时这大营万马千军,全是久经战阵在缅甸练就的精兵,这种防护中军大帐一带的弓箭手,也是经过多年操练,箭射出来非常准确。于箫儿奋力地才闯过第一层卡子,可是先前不过是迎面的堵截,此时从第二道卡子往外闯,试想一个统兵大帅,中军大营这时有了警变,他这左右两翼前后营,立时各官弁全率兵堵截,信息是顷刻立至,已经判明中军大帐发现奸细。

  刹那间莽应时得到报告,他并且立刻传令,不论死活,也必须把这奸细留下,就是把这奸细乱箭射死,查他面貌搜他的身旁,也能判明他的来意是何人主使。莽应时此时的反迹已露,只要有一点事发生,他立刻疑心到这个运败时衰的桂王身上。他这种命令下来,于箫儿更难脱身了。他此时已闯到中军大帐左侧的一排小营帐前,后面的军兵也往上逼近,迎面是那拦截阻挡的箭手们。

  这一道卡子上,前后分成四排,和前后营全衔接一处。于箫儿此时还不能十分地叫他们看见面貌,因为此番所办的这件事,不仅关系桂王夫妇的生死安危,于箫儿认为西南数省百万黎民的性命全握在自己掌内。于箫儿此时反要认为无论如何得设法闯出去,只要能够把这件密诏送到大雪山伏清元帅那里,就是自己不能再回金马山,也就瞑目了。

  不要看于箫儿这么小小年岁,瘦小的身躯,丑怪的相貌,他可具有一副侠肝义胆,铁骨热肠,把一条蛇骨鞭挥动,他往回下反扑过来,冒着如雨的乱箭,把这条蛇骨鞭裹住身躯,往前撞过来。身形附近一片呼嚎斥骂,已被他打倒了二十余名缅兵。这时迎面所有伏守的箭手,吧吧的一阵弓弦,一阵乱响,向他一阵攒射。于箫儿回身反扑,他是每发一排箭,在拨打乱箭之下,必要往前闯过数丈。

  就在于箫儿飞登一座帐篷顶,只要闯过眼前这段围子,就算是离开中军大帐。哪知于箫儿身躯往一座帐篷顶上一落时,他只防到灯火亮处大队的军兵箭手,哪料此时,这几座帐篷后已经有那身手矫健、擅用飞刀套索的四五名缅兵的头目暗袭过来,正预备在于箫儿腾身往这边闯时,暗下毒手。此时于箫儿往这座帐篷顶上一落,掌中蛇骨鞭挥动要腾身而起时,伏身在帐篷下的三名头目已经转到于箫儿的背后,突然同时发动,嘎巴、砰砰的弓弦弩箭齐射到,更有两根套索也飞抛上来。于箫儿在纵身跃起,虽然是把两根套索躲开,几条箭全被蛇骨鞭磕飞,身形拔起之下,在右腿腕上竟被一口锋利的飞刀打中。这种飞刀只有八寸长,刀身非常薄,也只有五分宽,甩打时只要刀尖子扎上,立刻能洞腹穿心。于箫儿虽被打中的不是要害,这腿骨受伤下,往下再一落起,倒把这口飞刀甩落,身躯已经往前一栽,险些倒在地上。这一来,唰唰的一排箭射过来。

  于箫儿奋力挥动蛇骨鞭拨打之下,在这种地方万马千军中闯重围,全是仗着胆大心细,精气神并用。于箫儿这一受伤,身形一晃,左肩头又中了一箭。缅兵最厉害的也是他这种箭手,于箫儿的身上两处受伤,跟着缅兵已然觉察奸细中了飞刀利箭,越发地精神一振,呐喊杀声,四周一队队的军兵也越发往这里聚拢过来。于箫儿再努力往前闯时,这条右腿已经吃不住劲了,血流如注,一连往前撞了两次,全被利箭逼迫回来,更兼身后号声一声一声吹起,大队的军兵眼看着又扑上来。于箫儿大喊一声:“天丧我也!”他咬着牙,踉跄倒退,左手把自己的衣服一把撕开,伸手把桂王那件密诏抓到手中,于箫儿此时已经再难闯出重围,心想:“我不能为西南数省黎民百姓尽一份力,我也不能反倒把这祸乱立时造成。桂王这件密诏不落在莽应时手中,这反贼或者有什么顾忌,或者还不敢发动叛乱起来,或者遇到了什么机缘,无形中消去隐患。何况金马山尚有一般草野奇人、风尘侠隐,全要救这西南数省黎民,免陷于刀兵水火,我一死何足惜。这件密诏我把它消灭在肚腹内,我自己用蛇骨鞭砸死。莽应时他找不到一些证据,他不能硬诬为桂王所差派。”

  好个于箫儿,此时真是视死如归。在这件密诏已经抓到手中之下,嗖嗖的两支利箭,擦着耳旁射过。于箫儿大喊声:“师父,徒弟空教你成全一场,不能再追随师父左右了。”在他喊声没落,突然间,头顶上一阵劲风扑到,一条黑影落到身旁。于箫儿认为是缅兵扑过来,抡蛇骨鞭向他砸去,可是噗的一下,竟被人把腕子抓住,更听得一口沉着声音在耳旁说道:“小子,老实些,老夫护你闯重围。”

  在这刹那间,于箫儿才看出落在身旁的是一个头戴大竹笠,身穿短衣,须眉皆白的老者,左手把自己腕子一松,立刻插到于箫儿的肋下,他右手却是一口冷森森寒光耀眼的利剑,不住地挥动着。那射过来的箭,碰在这口宝剑上立刻纷飞折断。这老者喝了个“走”字,于箫儿竟如同一个小鸡子一般,被这老人轻轻托架着,竟是斜奔着大营的西南角扑过去,这口剑不住地挥动着。

  这老人身形真快,一起一落就是四五丈远,眼看着竟闯到一大队军兵附近。缅兵射出来的箭满天纷飞,这老人所到处,弓折箭断,举手之间已经连伤了七八名箭手,竟从这一排排伏守的军兵头顶上飞跃而过,眨眼间已经离开中军大帐,闯过了四五道卡子。更听得那缅兵们一阵乱喊之声,敢情中军大帐后,竟涌起大片的火光,浓烟冲天。此时这老人挟着于箫儿飞登大营左翼帐篷顶,这后营火起处,正是他蓄存粮草的地方。闯过中军大帐,各处虽依然防守紧严,不过形势可缓和了许多。这老人挟着于箫儿,真是如入无人之境,又闯过两排大帐时,老人把掌中的剑竟插回背后的剑鞘中。

  于箫儿知道虽则还没出连营,已然脱险,刹那间岀来已经有一里多地,果然又翻过十几座大帐,已经到了南边的木栏围子附近。这里虽然仍有放哨的军兵,带队巡查的官弁,可是到处里容易隐蔽行迹。这老人倏起倏落,眨眼间,竟闯出莽应时大营的前锋营,已经到了黑沉沉旷野中。

  这一带地势荒凉,没有村庄市镇,不用说在这种争杀乱离的时候,就是在平时,这金沙江一带,也是往往数十里见不到人烟。这老人又紧走了一程,越过几处大营放哨的卡子,走到边山一带,树木成行,深草有一人多高。这老人身形一停,把于箫儿撒了手。于箫儿虽则两处伤痕,居然能脱身逃得活命,忍着疼痛往地上一跪,叩头道:“老人家对我于箫儿,真是再造之恩。我想老前辈这种情形,定也是武林中老前辈,这么身入万马千军仗义相救,莫非和弟子的师父有什么渊源么?弟子敢问老人家的尊姓大名?”于箫儿跪在地上这么说着话,可是肩头上的箭伤和腿上的刀伤,疼得他已经声音有些发颤了。

  这时,凉风阵阵,林木间的野鸟齐鸣,敢情东方已然发晓。这位老人长吁了一口气,向于箫儿道:“好聪明的小子,老夫岂仅与你师门中有渊源,病阎魔谷云峰是我的亲师弟。”于箫儿惊呼道:“你老人家就是我亲师伯,不过听师父说了多次,师伯隐迹苗山不再出世了,此时竟来到了金沙江上,救小侄于危机一发间,再生之德,小侄绝不敢忘。”

  原来这位风尘异人正是白眉叟扎天庥,此人和病阎魔谷云峰二十年前以峨眉双剑名镇东南数省。这十几年来,病阎魔谷云峰尚还不时地一现侠踪,这位白眉叟扎天庥,再没有人提起。有的说他隐迹峨眉,不再出世,有的就说他出身苗族,仍然返回苗疆,做了苗山的洞主,但是谁也没见着这位风尘异人的真实踪迹。于箫儿此时不止于绝处逢生,更遇到不容易见到的师伯,惊喜交集之下,把自己的伤痛全忘了,一手仍然在抓着那桂王的密诏,一手仍然握着蛇骨鞭,两眼不住地抬头望着这位白眉叟扎天庥。此时这位老人把头上的大竹笠摘下来,天光也渐渐地亮了。于箫儿看到师伯这份古稀以上之年须发斑白,精神矍铄,大竹笠一除掉,把他那传说江湖独有特征,两道白眉毛,全露了出来。这位白眉叟扎天庥向于箫儿微微一笑道:“箫儿,你还不把手中的兵器放下么?”

  于箫儿这才警觉,把蛇骨鞭扔在草地上,把桂王的密诏赶紧看了看,因为从怀中急促地抓出来,好在尚没有损伤。于箫儿想到方才危险的一刹那间,此时反倒痛定思痛,眼中几乎落下泪来,向扎天庥道:“师伯,假使你再晚到一刹那,弟子恐怕把这件密诏吞入腹中,小侄纵然被救,也误了大事。师伯不止于救了小侄一人,师伯更为西南数省的苍生造福了。”扎天庥微摇了摇头,喟然叹息道:“只怕老夫没有那么大力量吧,大劫已成,恐怕终难避免。但是我与你师父等一般人,全抱着尽人力听天命,仗着我们掌中的利剑,师门所得的一身武功,能多救一个算一个。现在就连桂王,再作那种恢复明祚之想,恐怕徒成画饼而已。我们现在只有尽力而为,成败非所计,这么做下去,倒觉与人稍安。此次老夫从苗山再入江湖,与我师弟病阎魔谷云峰走了同一的道路,不谋而合。只为吴三桂反复无常,贪心不足,既不能为明朝恢复江山,也不是真个甘心降清,他怀着一番贪心私欲。可是我西南数省黎民百姓们,为他一人全落得死亡载途,流离失所,国贼不除,民无安枕之日了。所以老夫仗剑下苗山,探查一切情形。你被派入莽应时大营卧底,暗保桂王的一切经过,我知道得清楚,毋庸你细说。此次到大雪山求救,叫老夫看来没有十分的把握。莽应时虽然是伏清帅的麾下,他们这种统兵大员,全是拥兵跋扈惯了的。何况莽应时在这次桂王借兵之下,他的兵权越发大了,只怕伏清帅也未必制服得了他。何况吴三桂他在几次会兵失利之下,竟是利用阴谋手段。那莽应时更有贪心,这种阴谋诡计,胜似十万军兵。莽应时恐怕早晚之间,必要叛乱,桂王夫妇的性命,也操诸他掌握中。还是那句话,我们既全是志在救民,现在我们也只有把一身所有的力量完全用尽,做到怎么地步,付诸天命而已。你这伤痕不轻,我快给你治疗吧!”于箫儿赶紧把桂王密诏仍然收藏好,把背上小包裹解下来,找出一身衣裳来,把带血迹撕破的衣服脱下来。白眉叟扎天庥看了看两处的伤势,点点头道:“还算万幸,所中的刀箭全没有毒,以我们治伤的灵药,尚还有这种力量,只用一天的工夫就可以行动如常,不过不能像平时一样运用一身的功夫。好在此去投奔大雪山伏清帅那里,可以明着求见他,不用多费手脚。”

  说话间,白眉叟扎天庥取出治伤灵药,给于箫儿上好了药,把他那件破布衫,撕成布条,把伤痕全扎裹好。于箫儿知道师门中所传的这种金疮铁扇散有极大的灵效,果然药敷擦好之后,伤痛处的火热立减,疼痛也比先前减去了一半,忍耐得住了,把伤痕全扎裹好之后,立刻精神振作起来。于箫儿把身旁的干粮袋取出吃了些干粮,把兵器仍然围在腰间,收拾之后,毅然起来,向白眉叟扎天庥道:“师伯,弟子的出身来历现在无暇奉告,师伯也许略有所闻。弟子师门恩厚,非比平常一般练武的人。我这条命活到今日,全是恩师所赐。此番奉师命入大营,还是我自己所愿,当面请求。现在又受桂王以生死之重相托,我们侠义门中最重信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桂王,绝不误事。我纵然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也得把这件事做到了,才不愧是峨眉门下。弟子现在就向师伯告辞,赶奔大雪山面见伏清帅,求他立时发兵,把这莽应时处置了。但不知师伯,此后是奔哪里?对于这件事,可能一为援手?”白眉叟扎天庥点点头道:“于箫儿,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种侠骨热肠,老夫实在喜爱你,这还不失为我峨眉派的门下。眼前这件事我认为有许多不当之处,我师弟那么精明强干,竟是差派你一人入大营卧底,他竟忘了事情遽生变化,你一人如何应付?”

  于箫儿恐怕师父落了师伯的责备,忙说道:“我师父或者已经差派第二路入大营接应了。”白眉叟扎天庥摇摇头道:“据我所知,到现在金马山并没有一人到来,我认为变生不测,也就在指顾之间。于箫儿,你只管去你的,此番你所办的事,于师门中有功,更算是为西南的苍生尽了力。你赶到雪山面见伏清帅之后,于箫儿,我们别忘了我们全是寄身江湖中人,要知道握兵符掌大权的人,和我们不同。何况那伏清帅也是桂王请出来的客军,他们全是先顾自身之人,他人的生死安危何尝放在心上?桂王和伏清帅虽还有些友谊,老夫终认为不是能共患难之辈,他是否能为桂王尽力,调回莽应时,或是抽调大军交与桂王统率,以威胁莽应时不敢随生异心,这种事老夫认为不易做到。你见到伏清帅之后,不论他怎样答应,你要赶紧返回金沙江,好在你就是回金马山也得从此经过,你必须冒险入大营,报告桂王。你回来时,也就看岀金马山的人到没到了,如若金马山的人尚还没到,像这次的事不要再答应。你要暗中保护桂王的性命,此人身为贵胄,尚还没有那种可恶的习气。他此番缅甸借兵,固然是全知道他是要为大明恢复江山,可是此人十分顾念到黎民百姓,我们很要保全他。你回到莽应时的大营时,不见到你师父派人接应,不得离开。老夫今夜还要再入大营,仔细侦察莽应时的举动,我更要赶奔平西王吴三桂的大营,倒要查明这些日来按兵不动,那莽应时是否真被他收买?这两处的事我要一夜间办下来,我立时赶奔金马山与你师父相会。只要我没有意外的阻隔,我必要把他眼前失机的地方,明白指示。我们设法先把桂王夫妇的安全保住了,再行下手对付平西王手下晴川派一般党羽。这一般极厉害的爪牙不剪除了,西南半壁刀兵之苦是无法避免。于箫儿,以你这身本领、这股子壮气、这份血心义胆,好自为之,老夫认为你实是我门户中的衣钵人。”

  于箫儿受到这位师伯的奖励,越发地雄心壮起。更经师伯这一说破,这伏清帅也不是什么可指望的人,自己把心志坚定,视死如归,任凭伏清帅是个多难惹的人物,自己终要把桂王这份密诏递到他手中,遂躬身说道:“谢师伯的指教,弟子唯有努力而为,弟子告辞了。”说罢,转身顺着山道旁一条草径,往西南走下来。走岀老远,下了一段山坡,回头望了望,师伯白眉叟扎天庥尚站在那里,一手提着大竹笠,一手捻着颌下的银髯,两眼望着自己这里。于箫儿知道这位师伯对于自己期望甚殷,虽则腿底下还隐隐地作痛,但是绝不顾忌,遥望着师伯扎天庥又躬身一拜。这于箫儿转身来昂然大步,向前走去,小小年纪,真是气壮山河,那扎天庥怎不喜爱他?不提白眉叟扎天庥自取图谋他所应办的事。

  且说于箫儿顺着山边一直走下来,虽然不能够像平时放开脚步,可是他精神一振作,痛楚全消,到中午之后,已走出三十余里。这一带在这种离乱之时,平常就没有多少行旅往来人走这条道路,现在大兵屯驻之下,更是数十里看不见人烟,有那小村小镇,也全逃得干干净净。于箫儿以小小的年岁现在奉师命办这种大事,他真是受尽了饥渴风霜之苦,好在他身边早已提防着,干粮预备充足,渴时在山涧边饮些泉水。直到第二天,已经到了大雪山附近。

  这伏清帅统率缅甸兵马,也是连营十余里,这一带更没有住户人家,沿着大雪山边远之地,就看见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帐,不时地有放哨兵丁骑着烈马,驰骋在草原上。于箫儿心想:“自己这么一个平民百姓,身量矮小,貌不惊人,何况伏清帅又是一国的兵马大元帅,头一个言语又说不清楚,贸然地投到营门,说是求见伏清帅,一个言语说不好,这种守营门的兵弁,恐怕立时就要动手。自己有一身功夫护身,纵然不致就被他们杀害,既打算求见伏清帅,落在他们手中,先得受一番凌辱。自己从被师父收留之后,直到出艺后,为师门效力,因为仗着聪明过人,手底下快,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没吃过亏,现在必须设法把营门这一带的缅兵威胁住了,叫他们不敢轻看自己,然后再说明来意。”于箫儿打定这种主意,他遂不敢贸然往营门前闯,自己索性歇息一下,隐身在山边一排大树上面,静待机会。可是从中午之后,于箫儿伏身在树顶子上,始终得不到机会,眼看着天又黑了,这大营一带越到天晚盘查得越紧。

  这时,忽然从营门里闯出五匹马,这五匹牲口颇为神骏,全是川边一带产的良马。这五骑马上,看出来是四个兵丁,一位武职官,前后各两匹白马,当中那武职官,骑的是一匹菊花青。他们岀了营门之后,顺着营门前的围子往东翻下来,正从于箫儿停身的山坡这里经过。于箫儿看到这正是自己进身求见的机会到了,时机稍纵即逝,一飘身,从树顶子上下来,一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块。这时这五匹马,已经放开缰绳,铁蹄翻飞,往东疾驰过来。于箫儿容得前面两匹马已经蹿过去,他隐身在大树后,一抖手,把小石块打出去。于箫儿这种手法劲疾,他更是矮下身去贴着地面把石块发出。

  这一石块正打在菊花青的后腿上,石锋尖锐,于箫儿又用足了腕力,这一石块那牲口后腿受伤,疼痛之下,一声长嘶,唏??的,立刻后腿往下一沉,跟着往上一起,前腿扬一下,往下一落,后腿又翻起,岀其不意的这两下,马上这位武官险些被翻下马背,还仗着他马上的功夫不弱,双手紧捋住缰绳。可是这匹牲口竟犯了野性,前蹿后退,左冲右撞,疼得它已经惊了,不肯在山前这条道路上走,猛往山边乱石坡上闯来。跟着这名武官的四名缅兵,见牲口犯了野性,他们赶紧各抖缰绳,想用他们的牲口把他们官长的这匹马截住,可是哪里还制服得住?有一名缅兵催着牲口往前蹿出去,口中呵斥着拦截,这匹菊花青哪肯听他这种呵斥阻挡?仍然往前撞出去。那名缅兵躲闪不及,反倒被撞下马鞍,这一来这匹菊花青也要闪避缅兵的截堵,它反倒往山边乱石坡上一蹿。这一来出了事,这位武官已经在马鞍上被这一猛蹿,斜掀下来。

  于箫儿此时一看不好,弄巧成拙,真要惹祸。那名武官因为尽力地挣扎,想把牲口勒住,在这种情形下,就不像平时那么镇静了,右脚无意中踏满了蹬,这种久骑牲口的没有不懂,他这慌促间,脚底下没准了,人已经从马背上翻下来,脚可撤不出来了,右脚挂在蹬上。这匹牲口不用说蹿出多远去,只要往前出去数丈,这位武官右腿被拖在镫眼里,不死也得受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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