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英雄困穷途　投师求绝艺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教师周武成见罗信真个来了，心里也十分高兴。那两个师兄在往外搭兵器架子，只见已搭出来架来，尚有三个师兄在屋内。罗信来到兵器架子前，两手把兵器架子端起，给端到外面来，毫不费力，跟着又把屋中那两个兵器架子也搬了出来。教师铁胳膊周武成十分欢喜，不一时十几个徒弟来齐，教师铁胳膊周武成在祖师爷前点起香炉。罗信拜过了师父，又要与众师兄行礼，大伙拦着，只行了常礼。按练武术的规矩，不论年岁，以入门先后分辈分数大小。往往师兄比师弟岁数小，这位周师傅又给派了许多规矩，罗信一一谨记。自从罗信在这安心习武，师父当真地管他饭吃，这些位师兄不时地资助罗信家里米粮。罗信在这练习武场中十分勤谨，这些师兄看罗信身量又高又大，带着几分傻气，师兄们常拿着罗信打趣。罗信任凭他们怎么说，也不着急。其实罗信绝不是傻，不过语言憨直，没有机诈心，是诚朴忠厚、有忍性的人。他心里想着：“师父及师兄待自己有这么些好处，报恩都报不过来，再得罪师兄们，自己天良何在？”要让量窄人一看罗信这种情形，他们就说是天生的下流，没刚强没志气，人穷连骨头都穷了，这就应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量了。

　　而且罗信练武，一晃二年光景，罗信已十六岁。这年秋天罗信的母亲因病身亡，罗信痛不欲生，自己想着：“母亲居孀守节，不过是为熬着自己成人，盼着我练出本领来，争光耀祖，显达门庭。不料我功未成，名未就，慈爱的母亲竟撒手人寰，弃我而去，母亲算白养我一场。”罗信越想越痛哭得晕过两次去，众师兄及师父百般劝慰。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时边关告急，土剿蜂起，这鱼台县经了两次土匪、一次败兵的抢掠，把这地方荡得土平，庐舍为虚，人民死亡无数。安善村也被匪劫掠一空，已经没有人烟了，罗信被匪裹走，跟匪人走了七天。像罗信这种人岂肯从这种奸淫掳掠的匪人呢！瞧了个空逃出来，信马由缰地往南逃了下去。所幸在匪队里裹得了十几两银子，一路上倒没困住。流落到了江苏泰兴地面，腰中尚剩了二两余银子，找了个小店住下，自己饭量又大，没等半个月就没钱了，欠了店中五六天的店饭钱，店家给赶了出来。这时正是腊月时候，虽然南方气候暖，可是冬天没有棉衣服也是不行，罗信身上还是夹衣，再加手中分文无有，若当乞丐去又张不开口。罗信性情是穷至饿死，也不肯向人乞怜，饥寒交迫，哪能不病？这一来实在是幽冥路近了。到处有恶人，到处有好人，就有那心慈面善爱管闲事的，看这么一个大汉奄奄一息，倒在路旁，分明是去死不远，于是动了怜悯恻隐之心，就找了一碗热水给罗信喝下去。罗信被这碗热水灌到肚里，立刻缓过气来，睁眼看时，面前围着一大圈子人，那个拿水的又拿了一碗稀米饭来，把罗信扶起来，把饭送到唇边。罗信自己想着，既已到了这步田地，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罪，本待不吃，无奈人家是一分善意，不好不勉强挣扎着，把碗接到手中。哪知道这么轻轻的一碗饭，竟有些端不住了。平常几百斤的重物，也没放在眼内，看起来盖世英雄，也架不住一个病字。端着碗，手腕子乱颤，努力地把碗举到唇边，把一碗稀饭喝下去，沉了沉，觉得精神有些恢复了。那个送水的问道：“朋友你贵姓？你这是从哪里来？看你也不是讨饭的样子。”罗信有气无力地答道：“俺姓罗名信，俺是山东人，投亲不遇，困在这里。”才说了这两句话，气跟着接不上来，立刻又把头低下，喘息了一会儿。那人又说道：“我们这天生港没有收容你得地方，这里离县城尚有十几里地，城里的慈善家，因为年月太慌乱，逃难的一天比一天多，立了个救生会。你只要到那里就可逃了活命，有吃喝有住处，转年天暖你再回老家就行了。”这人说完这话，又向众人敛了一串钱，放在罗信兜囊中，向罗信道：“你可以走吗？”罗信心想：“我还求活有什么意思？不如现时好歹地答应着，别辜负了众人救我的这番美意。”遂答道：“俺对付着还可以走，俺只要能够活了，决忘不了救命之恩，今生今世报答不了，来世变犬马也要报众位的大德。”说到这里，努力站了起来，觉着头轻脚重，咬着牙关，一步一挪地一丝丝地往前凑合着走，这时众人俱都散去。

　　好在所来的地方离着镇甸口不远了，不一时已到了镇甸口外。镇甸外是一条大道，通着泰兴县城，罗信勉强地走出半里地来，心里一发慌，便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这一来罗信是时衰运蹇，江湖客险做他乡异地魂。

　　罗信倒在地上，不知道经过多少时候，悠悠醒转，自己竟卧在一间很干净的屋中，身上也盖着棉被，心里越发地疑惑，我这是到了哪里了？想要坐起，那只浑身无力，连脑袋全抬不起来，眼里冒金星子，只听耳边有人说道：“你先喝点水吗？”罗信一听，说话的声音，也是北方口音，遂强自把眼皮睁开一看，只见窗前站着一人。这人身量与自己不相上下，年纪大约有五十多岁，赤红色脸膛，剑眉虎目，鼻直口方，脸上一圈正气，颇有些不怒自威。罗信看着发怔，只听这人说道：“你不用疑惑，你不是在天生港大道边倒着吗？我恰巧从那经过，见你相貌不像乞丐一流，摸了摸你的心头尚温，我想若是救了你，或许不至于死。若是没人管，别说还有病，就是没有病，冻也冻死了。是我一时不忍，找了一辆手车（就是单轮用人力推着，这种车盛行于乡间，这种车在都市里更是少见了，偶然有乡间卖菜的还用这种手车，推着青菜到城市来卖。江南一带倒很多，像泰兴县一带农业颇盛，农田中引水灌溉，沟渠纵横，经过这种沟渠口，有一块木板横架上面，推车者就能从窄板上推过去，客人安然坐在上面，绝无危险。）把你带到店中。你好好在这安心调养几天，有什么为难的事，好了再说。”

　　罗信这时万分感激，见这人慷慨激昂，侠心义胆，既能把自己救回这里，必能给自己一条生路，心中一痛快，立时病已减去了几分，遂咳嗽了一声，向这人说道：“你先给俺点水喝吧！俺只觉着口干舌燥。”那人给倒了半碗水，罗信挣扎着欠起身子，把水喝下去，又躺在枕上缓了缓才说道：“恩公贵姓大名？哪里人氏？”那人道：“我姓方，名秀堂，乃直隶沧州人，在山东济南开设兴隆镖店。这次走镖到江宁，镖已交到，我一人来这里访友，才遇见你病倒路旁。听你说话也是山东人，咱们是老乡，怎么来到此地呢？”罗信见问，先咳了一声，这才说道：“俺是山东鱼台县安善庄人，姓罗明信，只因家人遭了匪患，被匪裹去，乘机逃了出来，流落在这里。手中钱也已花净，又得了一场重病，店家不能容，才负气离了店房。堂堂七尺男儿汉，宁死也不能沿门乞讨，故此晕倒道旁。自分要死，今蒙恩公相救，俺小子今生忘不了您的大恩，至死也忘不了您的好处。”罗信说到这里流下泪来，稍停了一会儿，又问道：“俺在家乡的时候，听说有一位神刀方秀堂老镖头，大约就是你老吗？”方秀堂点了点头，随又问道：“这么说，现在你是孤身一人了。我现在也不忙，咱在这多住几天把病医养好了，跟我回济南，你练过功夫吗？”罗信道：“倒也会几手庄稼把式。”方秀堂道：“那更好，倒不用再给你想别的法子了，跟着我手下历练历练，你又是一身一口，干这行也合适，你今年二十几岁了？”罗信道：“我今年十六岁。”秀堂道：“难得你这点年岁，有这么好的体格，若遇名师教授你得武功，一定能出人头地。”方秀堂说罢，十分叹息。罗信跟方秀堂在这又住了五天，这一修养又加心里一开化，病已霍然，照常地能行动了。方秀堂叫罗信把所会的拳脚练一遍，罗信练了趟五行拳。方秀堂见罗信练这趟拳，虽则功夫浅，可是拳术正宗，所有发招打势，满是地方。罗信练完气不浮力不散，这点就检出罗信的拳术，刚一入手，就遇见拳术正宗的师父了。虽然只练了二年来的，若是给他一拆招，再有几年功夫，就很可观了。罗信这时对方秀堂以叔父尊之，论年岁论恩义全不为过，遂向神刀方秀堂道：“方大叔，你指教指教俺，哪个地方不对。”方秀堂道：“你练了二年来的，就有这样成绩，实在难得。”说完这话，叹息一声，向罗信道：“我历来轻易不肯教练徒弟，未入镖行之先，收了一个。那时是在沧州原籍，他姓刘名双胜，我在他身上下了十年的功夫，只是他把我这点功夫，只是得去了一半，好在他是富家子弟，现在安分守己地做个商人。现在济南还有一个徒弟，姓齐名运昌，乃济南泰祥绸庄的少东。收这徒弟更非我本意，因为这种富家子弟，哪肯下苦功夫？他从十四岁跟我练武，今天已十九岁，五年光景，才能拿起兵刃来。所幸这两个徒弟全是富家子弟，用不着去闯荡江湖，倒还可以不我给现世。我若遇见你这么个徒弟，也不枉耗一番心血了。”神刀方秀堂说罢此话，连连叹息不止。罗信也是福至心灵，立刻跪在方秀堂面前，向上说道：“方大叔，您若不嫌咱罗信笨，把俺收在你的门下，俺立志苦下功夫，绝不能不给你老争气。”

　　神刀方秀堂见罗信愿拜自己为师，不由得喜上眉梢，向罗信正色说道：“我本早有收你之心，不过有几件事需与你说在头里，你能够永远遵守才能收你为弟子，若有不合你心意之处，不要勉强答应，将来生反悔之心，那就辜负我方秀堂一番苦心。”罗信道：“不知你老有什么事，请当面指教。”神刀方秀堂道：“头一件为师收你做徒弟，不是为钱财，并且你无家无业，为师尚得供给你得衣食，我实为怜才之意，只为练武的人才难得。我爱惜你得相貌端正，性情爽直，体格健壮，虽然聪明稍差一点，只要自己下苦功夫也练得出来，这种师徒的遇合非比寻常，你要好好的用刻苦功夫，才能有成就。第二件我想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名利两字我还未把它看淡了。可是我不沽名钓誉，不取不义之财，我对于武功也不是超群绝俗，有什么绝顶的功夫。不过我神刀之名来得匪易，也曾下过二十年的功夫，我若把它带到棺材里去岂不是可惜？我恨不得传与了徒弟们，把我这五虎断门刀传留后代为我留名。方才我跟你说过，我那两个徒弟全不能遂我之愿，我若收你做徒弟，我情愿掏心吐胆，把我一身艺业全传授与你。可是这可是多事，欲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你又须有恒心，不要畏难不去深求，或是半途而废，使我枉费了心机。第三件技击术，往大处说能够卫国卫民，往小处说也能锻炼身心，御侮强身。可是功夫得之不易，纵然英雄无用武之地，为饥寒困难，亦不得身入绿林。第四件是戒淫，万恶淫为首，纵有托天的本领，一有淫行，万人唾骂，父母蒙羞，亲朋齿冷。况且从古至今，凡是贪淫好色之徒，没有得过好结果的。我们练武功的，尤其不能贪色，不止于天理难容，精力也渐涣散，元神不固，武功等于废物。大约你对于这个淫字，尚不明白，你能把定了不近妇女，就是戒淫的好法子。这几件事，你能够行得了，我就收你做徒弟。你自己琢磨琢磨，并且必须对天盟誓，那才算呢！”罗信听神刀方秀堂说完这番话，遂答道：“这四件事，就是不做你老的徒弟，也得这样。俺从一懂人事，就爱练武的，无奈自幼贫穷，未能请教名师教授，如今你老既救了我的命，又肯把一身绝技传授与俺，俺岂能辜负你老这番好心？至于怕俺学武本领去当盗贼，这事您老更可放心。这次俺被匪人裹去，要是甘心堕落，乐得图当时快乐，何必舍死忘生逃了出来？流落到这里，险做了异乡之鬼。第四件戒淫，俺不大明白，只是俺最怕见女人们，见了她们俺说不出话来。这几件事，俺若不按着您老的话，教俺罗信死在乱刃之下。”

　　且说罗信对天盟誓，刀神方秀堂见罗信实在出于一片真诚，真是诚于中形于外，神刀方秀堂哪会看不出来呢？不禁大喜过望，忙说道：“你起来吧！”罗信这才站了起来，随又问道：“师父，你老家里还有什么人？”神刀方秀堂道：“家中有你师母，还有你两个师弟。我自幼游荡江湖，直到三十八岁才成家立业，你两个师弟一个十三岁，一个才九岁。山东这镖局，是你师爷给我闯岀来的，他老人家于四年前故去。我本想把你师母师弟接来，也好教你师弟练练武艺，不过你师母故土难离，不愿出来，大概是你俩个师弟与武功无缘，只可看机会再说吧。”当时师徒又谈论会子心事，越发地投缘对劲。师徒二人又在这里住了两天，算清了店账，起身回转山东。

　　这兴隆镖局就在济南府富安街，到了镖局子里，众镖师及伙计们见镖头带了一个黑大个来，全不知是怎么回事。神刀方秀堂不等入内，就告诉大家道：“我新收了一个徒弟来。”却把罗信遭难的事隐去不说，给罗信跟众镖师全引荐了。众镖师见罗信这份相貌，全有爱惜之意，遂给镖头神刀方秀堂道喜，罗信自此在镖局子里安住了身。过了十余日，神刀方秀堂开始教授罗信技击之术。神刀方秀堂见罗信这般骨格实在难得，若再授以硬功外壮之术，教他练铁布衫的功夫，定可事半功倍。

　　这天，神刀方秀堂对罗信说道：“我打算教你练一种绝技，这种功夫名为铁布衫，能避刀枪，只是你须刻苦用功，方不负我一番苦心。这种功夫我得之不易，如今传授于你，显着教徒弟有偏厚的地方，实因没有练这种功夫的体格，是枉费工夫。像你俩师兄，全是富厚之家的子弟，又没有你这般好的体格，并且没有坚忍耐劳之心，哪会有成呢？你若能体会为师的心，自己立志要成名露脸，给为师的门户添一份光荣，你有三年的工夫，也就可成了。若是不肯用心，就是练三十年也练不出来。”罗信道：“师父请放心，你老有成全俺的心，俺定不辜负恩师这番苦心。”这位神刀方秀堂遂把自己一身本领倾囊而赠，全教给了罗信。罗信更因为师父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教养之德，自己刻苦用功，盼着能在武功上成名露脸，好报再造之恩，所以罗信的功夫突飞猛进，方秀堂更越发高兴。

　　日月如梭，流光易逝，练到六年光景，罗信已是二十一岁，铁布衫的功夫已算小成，镔铁棍、五虎断门刀已尽得其秘，镖师们见他一身练得如铜筋铁骨，这才送了他一个黑金刚的绰号。

　　不意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兴隆镖局子应了本城大兴银号一水买卖，二万两的现银，送到天津交镖。兴隆应了这票镖，也是神刀方秀堂一时大意，觉得这趟路走了多少年镖，也没有出过事，遂派了四名镖师押镖。哪知道这票镖经过了几处匪巢，倒是全讲面子过去。赶到了直隶景州地面，地名叫黑牛屯，竟遇到了一伙悍匪，把镖给劫了，四位镖师受伤，顶到一侦察匪人的下落，竟追究不出一点踪迹来。原来这伙匪人是被官兵由别处追过来的，由此处经过，并非是在这里立着垛子窑，剪来兴隆镖局这伙镖，远走高飞，哪里去找他们呢？这一下子大兴银号不认这个头，非叫镖局子包赔不可。神刀方秀堂几乎急死，亲自带镖师们各处探访，正如大海捞针，不止于没有下落，连点影子全没有。

　　这时正赶上天下大乱，流寇势极猖獗，直隶山东地面有不稳之像，大兴银号鉴于大局不稳，叫兴隆认赔一万银子。神刀方秀堂只好把历年所赚的拿出来，不足数又各处借贷，把家里的田地全卖了，这才凑上一万银子。历来是墙倒一齐推，破鼓乱刃锤，兴隆镖局子算不能干了，神刀方秀堂只好回家，对于各镖师伙计们全遣散了，只剩罗信一人，无投无奔。神刀方秀堂对于罗信是真正为难，虽然自己破家荡产，可是对于心爱的徒弟，若令他漂流在外，自己实在心中不忍，把他带到自己家去，有不能对人说的隐痛。忽然想起有朋友胡佑安也是直隶沧州人，幼时与神刀方秀堂同事，为人很有义气，不如投奔他去，也好求个出头之路，遂向罗信说道：“咱们师徒缘尽，此地我不能立足，你的武功已有根基，又是少年有为的时候，若随我回家乡，我可是养不起你。吃粗粮十年八年的，我还养得起你，可是那岂不是把你耽误？这三十两银子，一封书信，从这一直够奔四川成都，投奔我好友胡佑安，必能安置你。现在天下大乱，正在用人之时，你努力上进，虽不图光宗耀祖，也不致埋没了一身本领，也不枉为师一番苦心。”神刀方秀堂说完这遍话，本来师徒如父子，这爷俩又比旁人不同，况且又在患难的时候，彼此忍不住热泪滔滔夺眶而出，师徒在这忧伤悲愤中而别。神刀方秀堂回转沧州，竟又遇到一场大祸，这是后话不提。

　　这师徒洒泪分别之后，罗信用一条镔铁齐眉棍担着行李包裹，仆仆风尘，奔了四川，腰中只有三十两银子，逢店不敢住，怕是多花了钱，夜间只拣那古寺禅林借宿，受尽了千辛万苦，好容易来到四川。不料运蹇时衰，那胡佑安竟随吴提督进京去了。罗信竟困在店中，后来把衣服全卖净，被店家赶了出来，只好做些苦工，将就度日。直到平西王来到川中考武卫军的教练，有人告诉了他，这正是机会，遂报名应考。一下场子，把师门所学尽量施展出来，连胜了数阵，这次与柳昆扬较量上，罗信的出身叙明。

　　当时真是棋逢对手，罗信跟柳昆扬走到二十余回合，不分高下。黑金刚罗信见柳昆扬的大竿子实在太厉害了，若不用出奇制胜的招数，自己就得栽在这。遂用八八六十四手，罗汉棍中的青龙三棍绝招，来胜柳昆扬这三招。头一招是“凤凰旋窝棍”点胸膛，第二招“抽梁换柱”奔下阴，第三招“横扫千军”打两腿，这三招全是跟着身形纵跃。柳昆扬等第二棍到了，身子往回下一纵，一翻身用“狸猫三捕鼠”，竿子往镔铁棍上一搭，想把罗信的棍给拿出了手。黑金刚罗信也真够快，刹那间抽招撤棍，跟着第三棍又到，奔柳昆扬的左腿。柳昆扬把左腿一扬，右手握到大竿身后把上二尺五地方往外一拨。黑金刚罗信一招分两式，倏地把棍撤回，一个旋身，棍奔右腿。柳昆扬竿子搪左边棍，用的也是虚招，见棍往回下一撤，顺势往外一波，大竿子蹿奔咽喉点去。这一来两人全得受伤，柳昆扬不愿伤他，竿子已将将点着咽喉，往回下一撤。黑金刚也想着若是这一招用上，姓柳的也得骨断筋折，姓柳的待自己有救命之恩，若是这么意狠心毒，岂不落个忘恩负义之名？只是已撤出招去，力量已用足了，只好左脚往后一滑，猛然由左往后一转身，右手用力往后一带，镔铁齐眉棍用右肩头往外一抗棍的中节，这算把自己的招数开破。两人各自明白，彼此把家伙一搁，相对抱拳拱手，异口同声地道：“甘拜下风了。”柳昆扬不愿跟他争这个教练，不等黑金刚罗信再讲，急走回来。花棚下黑金刚罗信深知这位柳昆扬对于自己既有活命之恩，又有缩手之意，心中万分感激，所以到后来柳昆扬遇难，全凭罗信拼命相救，以报今日之德，这是后话不讲。

　　且说黑金刚罗信站在那里大声说道：“哪位下来与俺走上几合？”哪知东西花棚下并没有答话的。罗信又说道：“众位既然已到这里，多少也得露两手，若是不敢下场，岂不是给练武的现世？”罗信这句话，可说恼了一人。只见由西棚下走出一人，这人中等身材，细腰扎背，白净净面皮，两道剑眉，一双虎目，通官鼻子，四字口，两耳垂轮，一身青色衣裳，堂堂一表人才，不过眉宇间有些气魄不正，走到华统带面前报了名。

　　此人姓赵明锦堂，乃是直隶沧州人，报完名不走，向统带请示，场子中倘若失手伤人，是否有罪？统领抬头看了看赵锦堂，略一沉吟说道：“下场比武，难免失手伤人，况且谁考了头名，王爷也要收留你们，考试的人何必无故结仇呢？”赵锦堂答道：“遵命。”来到场子中，更不答言，到兵刃架子前，拿了一对判官笔。黑金刚罗信就知此人定是劲敌，能使唤这种兵刃的很少。这种兵刃尺寸短长在一尺八寸，非得进步欺身不可。两人各立门户，赵锦堂这对判官笔，点、打、崩、扎，虚实莫测，纵跃灵滑，一个身如疾风暴雨，一个体似灵猿。老义士朱天民这边对柳昆扬道：“这回黑金刚罗信要吃亏了，这个使判官笔的，功夫受过高人传授。”柳昆扬点点头道：“老师说得不差。”这时，场里那赵锦堂跟黑金刚罗信走了二十余个回合，老义士朱天民忽地站了起来说声：“不好！这姓赵的要下毒手，铁布衫护身怕要不济事了。”只见赵锦堂判官笔欺进身去，黑金刚罗信棍法散了，赵锦堂双笔速变幻，行前忽后，行左忽右，全照着致命处下手。老义士朱天民暗道：“傻小子与你何仇？竟下毒手。”这时，忽见赵锦堂招数一紧，双笔一点咽喉，一点脐门，黑金刚罗信聚棍往外一绷，打算把赵锦堂的判官笔给绷出了手。都知道赵锦堂变实为虚，判官笔奔罗信两眼扎去，黑金刚棍已推出，脸前满闭不住。东西两面花棚下应考人员，目瞪口呆，眼看着罗信眼要扎瞎。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半空中一声断喝：“住手！”这个“手”字没落声，倏地从半空中掉下一人，急如飞隼，两脚正落在赵锦堂递出判官双笔上，唰的两脚往外一登，判官双笔左右分开，这人才站在了地上，正站在两人的当中。赵锦堂只想这一手可以把黑金刚罗信两眼刺瞎，没想到凭空来了这么个奇人，这手轻功，名叫“燕子飞云纵”，别说自己没有这么好功夫，就是师傅玄真道长张修龄也没有这人轻这人快。等到这人站稳了，大家这才看清正是东花棚下坐的那个形容憔悴的老乞丐，谁也想不到会有这种惊人绝技。老义士朱天民道：“我料得如何，这人定是病阎魔谷云峰了。”柳昆扬点点头道：“看这手绝技，许是他了。”不提这个猜测。且说那黑金刚罗信跟赵锦堂两人这一怔的当儿，只见那病夫一指赵锦堂道：“小辈，你敢下毒手，有老夫在，岂容你胡为！”回头又向黑金刚罗信道：“你还不下去吗？”罗信是死里还生，心中是万分感激，向老头遂说道：“老侠客救俺小子，将来必要报你大恩，只是俺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竟要俺死命，俺非跟他拼了不可。”那病夫谷云峰道：“老夫一番好意，难道你还不懂？还不下去！”罗信不敢违命，只好退回东花棚下。

　　且说赵锦堂把惊惧已过，不由得怒不可遏地向病夫谷云峰道：“你敢不遵考试的规矩，擅自出头扰乱，俺赵锦堂岂能与你善罢甘休？”病夫谷云峰冷笑道：“你不甘心又该怎样？老夫报完名，再与你算账。”说罢，步履蹒跚地走到华统带面前，报名道：“应考人谷云峰，江苏武进县人。”说罢，一转身奔了场子。华统带见他方才那一手轻功，真如白鹤苍鹰凌空而上，落地无声，就知道老头定是非常人。

　　谷云峰来到场中，那件肥大破旧的黄衫也不脱下来，向赵锦堂道：“你想怎么着吧？”赵锦堂把双笔一举道：“叫你见识见识这对判官笔的厉害。”谷云峰微微冷笑道：“我疑惑你有多大本领了，原来就是这点人人所能练得，何足为惧。老夫若用兵刃赢你，那算欺负你，只凭一双肉掌，就不叫你逃出手去！”说罢，往后退了几步，一双快掉了底的靴子，旁人看着几乎不能走路，丁字步一站喝道：“小子，你进招吧！”谷云峰这个话刚说完，赵锦堂更加吃惊，原来谷云峰就如同会邪术一般，全身肌肉立刻紧胀起来，病态全消，肤色红润，别说是赵锦堂吃惊，就连应考的人员及平西王一众官员全十分诧异。赵锦堂明知自己不敌，到这时是骑虎难下，把牙一咬，脚尖一点地，纵至谷云峰面前，双笔一顺，奔谷云峰二目扎来。判官笔离谷云峰二目也就五六分，谷云峰把头微微往后一抬，双笔扎空。赵锦堂把双笔一顺，双耳贯风。只见病夫谷云峰右臂肥大的袖子往外一挥，倏地已到赵锦堂身后。赵锦堂双笔砸空，自觉着脖子后有凉风，脖颈上有人摸了自己一下。赵锦堂急由左往右一翻身，双笔随着由上往下砸去，眼看着双笔已经摔在谷云峰的顶梁上。那谷云峰把身体微微一动，喝了声：“撒手！”单掌往赵锦堂双笔上一击，双笔应声而落。赵锦堂十指痛如针刺，自己刚要往外纵身，忽听病夫谷云峰呵斥道：“慢走！老夫送你一程。”话到掌到，掌贴赵锦堂后心，并未用力，若用力哪有赵锦堂的命在？病夫谷云峰喝道：“走！”赵锦堂如同腾云驾雾，被病夫谷云峰一挥，身体飞出丈余，摔在地上，只摔得赵锦堂头晕眼花，慢腾腾爬起来，回到东花棚下，心中好生愤愤不平，心存报复之念。不提赵锦堂这里。

　　且说病夫谷云峰站在场子内，向东花棚下抱拳拱手道：“诸位！老朽来到场子里，并非是争名夺利，夺取这教练官。不过是以武会友，见识见识高人。老朽无能，在武功上倒是还苦练了二十年，今日在诸位面前献丑，有错的地方，指教指教，老朽也好多长点能耐。若是只练了三年五载的功夫，八式不明八法不精，老朽不敢领教。”病夫谷云峰这番话就是明告诉像花拳绣腿之流，趁早别来现世。谷云峰的话才落声，西花棚下走出一人，径到统带面前报名，来到场中自报姓名道：“广东南海盛筱川，特来领教。”病夫谷云峰道：“那么老师傅是比拳脚，比兵刃，比暗器呢？”盛筱川道：“咱们走趟拳吧！”病夫谷云峰道：“老朽想限定地势，咱动手只限在一方丈内，谁出了圈子，谁算输。”盛筱川道：“好吧！”拿了一根花枪画了一个方圈子，病夫谷云峰往下首一站，让了上风给盛筱川。盛筱川道了声：“请！”一走门户，病夫谷云峰看出是少林派韦陀门，盛筱川用的是七十二路短打，手法稳准，圆滑。病夫谷云峰施展截手法，挑、砍、拦、切、封、闭、擒、拿八字诀，运用到火候纯青，真是轻灵迅捷。两人只在这圈子里倏离倏合，如走马灯相似，病阎魔谷云峰用引手式，把盛筱川一领。盛筱川果然发了虚招，被病阎魔谷云峰用“制步连环掌”兜胸一掌打岀圈去。盛筱川脸一红，站在那不走，却向病夫谷云峰说道：“谷老师拳术高明，我是甘拜下风。我还想跟老师傅领教领教暗器，谷老师肯指教么？”病夫谷云峰道：“那有何不可，请问哪路暗器，要怎样打法？”盛筱川道：“我看这里各种暗器全有，我挑一种不俗的试试。”盛筱川遂来到兵刃架子前，一眼望见挂着十二支甩手箭，回头向病阎魔谷云峰道：“谷老师傅，用这种暗器不算俗吧？”病阎魔谷云峰道：“很好。”盛筱川回转头去，伸手先取出一支来看了看，还可以将就用，不过分量太轻，自己用着不太合适。甩手箭这种暗器较比着袖箭就难练，并且是跟袖箭的长短不一样。袖箭长四寸三分，甩手箭长七寸二分，袖箭打时用拇指扳箭筒上的机钮，甩手箭则用食指拇指捏箭杆尾从怀中甩出，练至三五年，五六丈内方能见准。这种箭尺寸分量全有规定，若是分量尺寸不准，打时既有捏头之虞，所以这种箭会得很少。

　　且说盛筱川看过这种甩手箭只可以将就用，原来这盛筱川以甩手箭名震五羊城，他自己特意打造的，每支箭都比平常所用的甩手箭重一倍，所以打得也远，能够昏夜叫五丈外见准，所以此时拿这种甩手箭显着不大顺手了。那么盛筱川既以甩手箭成名，并不是平庸之辈能望其项背的，可是他怎么连趁手的箭全没有呢？这位平西王，自从来到川中按兵不动，潜蓄异谋，他也时时防备与人暗算他，所以应考人员未经王驾的许可，寸铁不准带，就连侠女朱剑英来时尚把防身的宝剑留下，何况盛筱川是暗器呢？且说盛筱川把这十二支甩手箭连箭囊挎在右肩左肋下，这才向病阎魔谷云峰道：“我这十二支甩手箭，连续发出去，只要有目标就可以看出来了，只是这里没有目标，却是难事。”病阎魔谷云峰手指兵器架子道：“那不是很好的目标么？”盛筱川看了看兵器架子，离着当中也就是六七丈远，遂向病阎魔谷云峰道：“谷老师傅我是明人不做暗事，这十二支甩手箭可是两支要奉敬谷老师傅，请你留神吧！”病阎魔谷云峰听了微微一笑道：“这倒多谢了。”盛筱川道：“我这箭打在兵器架子上，全要平排着，不能有一只高低不平。如有一支打不正，立时给谷老师傅叩头。”病阎魔谷云峰道：“好吧！”盛筱川又退至一丈多远去，再到了暗器的尺寸地，脚步一停并没有回过身来，右腿在前往下一塌，上身也微往前塌，右手按着前槽，“犀牛望月”式。但头一瞥兵器架子，拔第一支甩手箭，用拇食指一捏箭尾，唰唰一连三箭，这三箭平平正正地全钉在了兵器架子上。所有东西花棚下，应考的人员，无不暗暗喝彩。见盛筱川往前一上步，半偏着身子，二指捏箭，唰唰一连又是三箭，赶到第四箭把身一翻，反腕子向病阎魔谷云峰咽喉打来。病阎魔谷云峰往左一闪身，只用食中二指把奔咽喉的甩手箭夹住。盛筱川第二支箭又奔左耳打来，病阎魔谷云峰往旁一错步，又把第二支甩手箭接住。

　　盛筱川一看人家这接箭的手法绝伦，就让我再发十支箭出去，也是白搬，自己看了槽内尚有三支箭，所幸也不打了，向病阎魔谷云峰道：“盛某不是老英雄的对手，甘拜下风。”病夫谷云峰手指内所夹的两支甩手箭，尚没撒手，随说道：“盛老师这支甩手箭，尚没撒手。”又说道：“盛老师这甩手箭很见功夫，不愿跟老朽比试，这倒不必相强了。”盛筱川此时，一槽摘下来，递与了伺候武场的差弁们，差弁刚要接，病夫谷云峰道：“这却不劳驾。”说着话，左右手全用三指一捏箭尾，手往下垂，回头向身后，箭尾向前。这时盛筱川并没介意，刚要走，忽听病夫谷云峰喝了声：“着！”盛筱川吃了一惊，疑惑要暗算自己，急忙一纵，蹿出一丈多远去。回头一看，见病夫谷云峰一抖腕子，哧的两支袖箭岀去，只听砰的一响，把盛筱川所钉在兵器架子上第一第四两支箭的箭杆穿劈，两支箭全落在地上。盛筱川佩服得五体投地，急一抱拳道：“真神箭也。”纵身赶紧退回西花棚下。再无答言者。

　　华统带进了敞厅跪伏于地，口称：“王驾千岁，谷云峰武功压众，并无再下场之人，请王命示下。”平西王手抚黑髯道：“你再传话晓谕应考人员，凡是有一技之长者，自管下场，与谷云峰比试。如实在无人下场，既谷云峰为武卫军总教练，其余人员暂归武卫军教练处候命。本爵爱才如命，绝不愿有一技之长的，埋名草野。”华统带领命出得敞厅，至东西花棚下宣示王命，众人默默无言。华统带道：“那么无人下场，考试即算终了。看鼓乐伺候。”这时由一个侍卫官奉王命与第一名谷云峰披红，赏给四品顶戴，官服一套，这是一份荣耀。侍卫官刚要领病夫谷云峰敞厅谢恩，只见东花棚下有人越众当先，走岀来高声说道：“谷老师慢走。”华统带正在这要传应考人员归教练处，忽见从东花棚下又走出一人，要跟已考中的第一名谷云峰重行比较。华统带十分不悦，心说：“你既有下场之心，为什么不早些出来？现在已领谷云峰谢恩，你却又想下场，实有故意扰搅之意。”华统带细看这下场之人，也是一位老者，年有五六十岁的样子，须发亦已斑白，形神潇洒，眉宇间一团正气逼人。华统带倒把气压下去了，华统带也是一身很好的功夫，眼力也不弱，颇能鉴人，一见这个老头定不是平常之辈，我倒要看看两个老头比试什么功夫。

　　暗中交代，这正是终南四老朱天民老义士，这位老义士为何迟疑到这时才出来呢？原来老义士见这位假名谷金的病阎魔谷云峰技击的功夫已臻绝顶，自己绝不是他的敌手，若是一下去准输，岂不把几十年的英名付与流水？况且又知道这位病阎魔谷云峰一生侠心义胆，绝不能为平西王效死命，自己不便跟他争这个教练，莫若叫他去充教练，自己再另想对付平西王之法。老义士虽则安了这种心意，无奈女儿朱剑英跟柳昆扬全一味地撺掇，朱剑英跟柳昆扬说得有理，即来应考，若不下场，岂不教侍卫官姚鹏疑心？并且既在这要有所图，就不能再顾别的，就是不是他的敌手，也要露几手功夫，也可在武卫军里占一席之地，好就中取事。

　　老义士朱天民被他两人所迫，只得下场。来到场中，见华统带尚站在那，忙走到近前，躬身施礼，口称：“草民朱民愿下场与他比试。”华统带道：“比拳脚比器械呢？”这位老义士不慌不忙，说出三种惊人绝技来，要与大侠病阎魔一较身手，这次是病阎魔与终南客，各显惊人绝技来。

　　且说华统带一问三阵赌输赢，要怎样赌法？这位朱天民向华统带回道：“头一阵赌暗器，用弹弓上的弹丸，凭指力打远、打准。第二阵较掌力，不论是树是干木头全可。第三阵较拳，这较拳不能在平地上，求统带派人取一百二十块砖来，把砖满立起来，按二尺五的档子摆在地上，在砖上走一趟拳。请谷老师再赏赐别的功夫，草民也愿意奉陪。”病夫谷云峰听老义士朱天民说着，他是也不答言，也不答语。等老义士说完，这次微然一笑道：“咱们练着看吧，我不定行不行，大约朱老师傅这回把压箱子底的功夫全搬出来了。只是第三种摆砖对拳，那砖是单摆浮搁，够多么险，你我全是偌大年岁，摔在砖上，如何是好？朱老师出了三条道，老朽只把跑砖改了样子，要是立梅花桩，现时候来不及。请统带大人找三尺五长的竹竿，六十四根，不用多粗，直径三寸粗就行，在场子里，按一丈七尺五寸见方，划出这块地来，每隔二尺五寸，立一根竹竿，竹竿插到土里五寸深，竹竿纵横全是二尺五的档子，正合半步左右，足往前进，为一步合五尺，那总比砖稳了。”老义士朱天民一听，暗想这种功夫，比梅花桩难多了，恐怕自己要栽在这里。但是自己有言在先，得让你出主意，何况这时自己的主意人家变变样，只好说道：“古老师这法子实在高明，朱某愿从遵命。”华统带却知道这全是一种绝技，急派差人去取竹竿，限即时应用。好在现在起盖王府，正动着工，工匠木料全现成，那自然容易了。

　　此时病夫谷云峰对老义士道：“咱先比较暗器吧！”伺候武场的差人，把箭鹄立好，这箭鹄面前是用白布盖着大红光子，后面有草把子，这可是射箭用的，现时用它打弹丸是将就着用。老义士朱天民又要过一支墨笔，在红光子周围点了九个墨点，就是枣儿大小，这才把弹丸取了二十粒，右手扣起五粒来，左手握着十五粒，向病阎魔谷云峰道：“谷老师傅，在下这二十粒弹丸打出去，名叫“众星逐月”，十九粒满要打在墨点上，末了一粒并要打在红光当中。”病夫谷云峰道：“朱老师傅请吧！这种打法太难，老朽倒是要长长见识。”老义士并不答言，往后退了两丈多远，回头一看，已够了十五丈远近，这才站住，向病夫谷云峰一拱手，“俺历来射箭全讲究百步穿杨，弹弓也是一样，这百步论起来是五十丈了。”

　　朱天民何以只能打十五丈呢？其中实有缘故。因用弓箭发箭、发弹丸全仗弓胎、弓弦之力，弹弓分几个劲，前文已表过，兹不赘述。若用指力去弹，有内功的人，必须用铁弹丸，弹弓上的弹丸是泥球毛头纸混合成的，虽够坚硬了，可是指上有功夫的也能把它捏碎，若是捏的劲小了，弹丸反打不远，故此老义士只离箭鹄十五丈远，这已非常人能及了。老义士朱天民并不直立在那里发弹，身形一动，却施展罗汉拳十八式，每式发一弹，只听得叭叭叭叭，箭鹄上随着拳法满中了弹丸。十八罗汉手走完，一收式，反背连发两弹，大家不敢大声喝彩，可是不期然地，一齐低声喝道一个“好”字。老义士一抱拳道了声：“献丑了。”病夫谷云峰见这二十粒弹丸满打在了红光墨点的中心，心中也是佩服。遂在弹囊中取了二十粒弹丸放在掌中，向老义士朱天民道：“我这二十粒弹丸打出去，名叫“鸳鸯生死连环弹”。这弹丸发出去，是连珠式一气贯穿。可是两粒为一组，先发一弹，紧接一弹，把前头那粒弹丸打碎。后边这弹全叫它穿朱老师所画那上边的几个墨点。最末一对，也是碎了一个，穿入红光中一个。”说罢，也站到老义士一般远近，一个“英雄独立”式，身子是斜着，右臂一扬，左手发了弹丸，叭叭叭一连就五对弹丸打出去，一串纷纷落地，一串打入黑墨点中，又一换式，把左臂一扬，右手发弹丸，也是照样打出去。这二十粒弹丸，也就是一刹那间，看得那所有人目瞪神呆。病夫谷金也一抱拳道：“见笑了。”老义士朱天民一看这位病夫谷金这种功夫实高出自己百倍。

　　读者看了这种“鸳鸯生死连珠弹”打法，未免要以为离奇怪诞，故神其说。其实确实为一种手眼上的功夫，绝非不能练之技术，今举一例为证，在平津搬演杂技之高凤山，以弹弓著名，手拿弹丸两粒，以一粒向空抛去，可是离高有三丈，急以另一粒再扣打去，竟将抛在空中的那粒打成粉碎。其不过一种把戏，以其法推之，于本篇中所述不过多下几年功夫，无不成者，遂向病夫谷金道：“请谷老师较第二技。”老义士朱天民早看好了东花棚东有一丈多，附近有株橘子树。这橘子树是川中特产，树虽不大，也有二尺合围。老义士这回是想取巧。

　　前文已表过，病夫谷金指甲很长，自己正可用鹰爪力跟他较量，就让他有鹰爪的功夫，也用不上，所以想用这种取巧的地方来赢这位假名为谷金的病阎魔谷云峰。这是老义士心意不提。且说病夫谷金答道：“掌力怎样较，全凭朱老英雄之意。”老义士暂时也不说明，只含糊说道：“我们到橘子树下一试掌力如何？”病夫谷金道：“还是朱老师先请吧！”老义士遂不再客气，来到橘子树下面，对着橘子树而立，脚站子午桩，湖南名“提桶子劲”，北方叫“蹲裆骑马”式。凝神静气，气发丹田，贯于两臂，注于掌心，运于十指，所谓气达四梢，又名四余，两臂直伸。猛然两掌伸出，往树干上一搭，两掌往树上一合，只听得唰唰的树干直响，连树皮带树干被老义士抓下一片来，簌簌的落了一地碎木屑。老义士把双掌一撤，右手握着到病夫谷金面前，把手一张，向谷金道：“谷老师看！这棵树年代多了，真成了朽木了。”谷金一看，老义士掌中托着一掌心的碎木茬子，猛见老义士把双掌一合，唰唰的来回用掌心一碾，再把手张开时，只见掌心托着的木茬子，全变成木粉，噗的一口吹去，满随风散去，笑容满面地说：“谷老师见笑了。”病夫谷金道：“这种功夫老朽可比不了，老朽怕这棵树伤筋动骨，早晚也要倒了，倒不如弄倒了，省的砸着人。”说着话，也不等答言，把肥大的袖子一挽，手掌往树上一贴，喝了声：“走！”就见树底下的土一个劲儿地往上涌，眼见得树底下扎的根满出了土。所有应考的人及侍从的官兵看着，没有不咋舌的，因为力大不足为奇，只是他不是击树，却是推树，及到把树根全推出来，树还不倒，猛听得病夫谷金喝了声：“开。”咔嚓一声，这棵树竟从老义士试鹰爪力的地方倒下来，这一手不止于老义士朱天民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平西王及所有驾前侍卫等全称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