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乔装入王府　献技警群雄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朱天民道：“提起老剑客的武功来，真有惊人的绝技。老剑客入江湖不下四十年，前二十年只仗掌中一口利刃，他那奇门剑有三百六十五手，天下无敌。后二十年锻炼得铜筋铁骨，封剑不用，只凭四种绝技震动天下英雄。这位老剑客是自幼童子功，一力混元气，论硬功夫有铁布衫护身，能够刀枪不入，练到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返虚，内功已经练到火候纯青，朝元聚剑。按他的造诣，说内丹已成（著者按：此处所述内丹炼成一语，并不是指药饵所成之丹，乃内功精、气、神所成之内丹，至于练金丹安炉立鼎之术，非一言所能尽，于后来病阎魔口中详述之），内功已算登峰造极。至于油锤灌顶、铁尺排胸这一类的功夫，老剑客也算练到家。”老义士说到这，柳昆扬听着太不懂了，自己要是不问问，真糊涂得慌，这种话要是出于别人的口内，就不足为奇了，无奈是出于老义士的口中。他老人家有老义士的绰号，是多大来头，已然是老剑客的身份，竟把这种江湖道的一些笨功夫算作病阎魔的一宗绝技，实觉着于情于理说不下去。所以不待老义士往下再说，遂问道：“老师傅，弟子这点地方可太不明白了，求老师傅指教指教弟子吧！”老义士朱天民道：“柳壮士，哪一点不明白自管说来！”柳昆扬道：“弟子听老师傅方才说这位老剑客练到炉火纯青，这一定不假了，要不然哪能称得起‘剑客’二字？不过他既已到了这种身份，怎么还是拿着江湖道上的笨功夫炫弄愚人？岂不失了他老剑客身份么？”老义士微然一笑，点着头道：“柳壮士问得倒是入情入理，不过柳壮士不要把这油锤灌顶、铁尺排胸看凡了。这两种功夫要像走江湖卖艺的那么练，就无足其奇了。可是就像跑江湖那种练法，也得三年五载的工夫。虽说用巧劲，头上没有那个大浆泡，也不敢拿铁锤垫，像病阎魔老剑客所会的这两手，就跟江湖道所练的迥然不同了。江湖道练油锤灌顶，是拿铁锤自己往头上砸，铁齿排胸，用铁尺自己排。那手法的轻重，全在自己，练到那种地步，试问有什么用处？若在跟人家动着手时，人家一铁锤砸来，招架不及，既有这种横练的功夫，就得搪一下子，临时一看锤的分量太重，抡得也比自己练得劲头大，那只好告诉人家，你先等等，换一双轻点的，我搪你两下子。世上没有那么听说的，所以跑江湖所练的，别看好几年的功夫，一点用也没有，不过是摆样子而已。像老剑客那油锤灌顶，才算是真实功夫，要练到返老还童，顶门如同婴儿相似，到了那种地步，任凭别人以轧油锤猛击顶门，能够不受毫发之伤。铁尺排胸也不是自己下手，能够搪住别人的袭击。按着内功说，这两种功夫，能练到了就是道家内功所练得‘马阴藏相，金龟缩首’，金龟即下阴，这是他绝技胜人的地方。第二种绝技，是‘蜻蜓三抄水，燕子飞云纵’的轻功，有‘蹬萍渡水’、‘草上飞行’的绝技，能够飞跃树顶上的。第三种绝技，是‘巧打连环珍珠弹’，全凭指力往外打，百尺内无虚发。第四种绝技是，有解骨法，并且浑变得肌肉能随意收缩，不知道的定疑是形销骨立的病夫。至于拳术器械的功夫，更是登峰造极。这位老剑客有这么出类拔萃的功夫，所以才走遍了天下无敌手。柳壮士你说的这个病夫谷金，很有些像这位老剑客，所以我才想起他来，疑惑这位老剑客混迹潜踪。你以后在这人身上留意，自能看出破绽来。”柳昆扬一听老义士这一说，心里也觉着病夫谷金十分可疑，想想方才说话的情形，颇有戏耍我之意，对于老义士的话十分相信，猜测得一定不差。当时又跟老义士谈论闲话，遂回到屋中。

　　这位病夫谷金却早早地躺在床上歇着，不大的工夫，呼天震地地打起呼噜来。柳昆扬坐在临窗的茶几旁，借坐养神。这个病夫谷金，睡觉还不安静，不是说睡话，就是翻来覆去地乱挣命，也不知他是睡觉没出息，或是病拿的。这一来把柳昆扬闹得心神不定，柳昆扬实在没法，只好总躲着他。

　　过了四五天的工夫，这天传下话来，明天考取武卫军教练，所有报到人员，于黎明齐集府后花园听候点名比武。所有应考人员，一个个全十分高兴，各自预备着明日人前显耀，鳌里夺尊。

　　这一宵易过，到了第二日，天色微明，应考的人员全部起来，梳洗一毕，武卫军统带华云鹏按着簿子先点了一遍名，共计四十六名，由统带华云鹏领带够奔府后花园。由教练处到花园，足有半里地远，偏着围墙的里面走，每经过一个门口，全是四名卫兵把守，足见警卫得多么严了。

　　来到后花园，一进园门，是一座假山，山顶上一间凉亭，这座假山堆砌得既雄厚又玲珑，真是巧夺天工。转过假山，是一片竹林，几丛绿树，前面一道小河阻路，确实从园外引进来的活水，一座九曲桥，朱红万字栏杆，河中也泊着两艘画舫。踱过九曲桥，迎面是一座敞厅，厅四面全是亮窗，在这敞厅中，能看到满园景色。

　　敞厅前四十名武卫兵可全是大清国的装束，一色的天蓝四开禊马蹄袖袍子，巴图鲁坎肩，头戴万字红缨帽，亮金顶，腰戴绿鲨鱼皮鞘的倭刀，两旁雁翅排开。在敞厅屋檐下还有八名侍卫武官，全是水晶顶子，花翎，蓝宁绸四开禊袍子，倒挽马蹄袖，下面是粉底青缎官靴。敞厅的格窗敞开了，在当中摆着闹龙案，从这张闹龙案就看出平西王有不轨之心了。统带华云鹏指挥应考人员，分坐在东西两面的花棚之下，每人一张竹凳、一只竹茶几，上面一只盖碗，泡着香茶。这是平西王表示他爱才的诚意，为的是叫隐迹风尘、怀才不遇的奇才异人全来归附他。这些应考的人员坐定之后，就见由园门那儿又进来十几位带兵的大员，全肃然立在厅前伺候着。又待了片刻，有两名差官匆匆进来，说是：“王爷已经下来了。”站在厅前的十几位官员，全赶紧往花园外迎接。

　　这时忽见由园外走进一位官员，手持令箭，面对敞厅，把手中令箭一举道：“王爷有令，王驾到时，所有入职官员及应考人员，不得擅动，倘敢故违王命，立时由护卫等格杀勿论。”这位传令官说罢，转身走去。园中立时肃静无声，只有枝头小鸟，向着东方涌出的太阳清亮叫着。猛听得一片沙沙靴底齐踏细沙子地的声音，跟着由假山后进来两支队伍，前边是四十对长矛，紧接着四十对弓箭手，全背雕弓挎箭壶。后面又是四十对枭刀手，四十对钩镰枪手，都分奔敞厅，全抄着花园边墙走到后面去。老义士朱天民看着三百二十名警卫，只散在园子周围，这花园子后面还不知有多大地方呢。又见外边走进八名侍卫官，满是四品顶戴，走到敞厅前，分立两旁。跟着又由外面进来四对金棍，两队提炉，后面“云罗伞盖，花贯鱼肠”。这全是清廷特赐，为是笼络吴三桂的野心，像这种情形，君欺臣诈，将士哪能给他用命？

　　且说当时一众将帅，拥护着平西王。到来应考的人员，除了柳昆扬，其他的人全没见过吴三桂。大家一看这位王爷，生得身高八尺开外，虎背熊腰，面似银盆，剑眉虎目，鼻如玉柱，唇若丹朱。虽则是四十许人，看着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相貌威严非凡，不怒自威，缓步进了敞厅。所有官员侍立在厅内外，在平西王身后却站定一人，相貌服装全非常异样，这人年纪约在三十上下，身高五尺，细腰扎背，剑眉虎目，鼻直口方，只是肉色皆作棕色，身上衣服依然是圆领长衫，两眼向东西花棚下应考的人员一瞥。朱天民不禁大吃一惊，那人的两眸子光华摄人，猛惊之气，全在他这眼中一瞬中流露出来，心说：“此人不可轻敌，定有非凡本领。看起来吴三桂这厮实非平庸之辈，时刻全有防备，若是冒昧而来，就许白白送掉了性命。所以凡事不可大意，总要三思而后行。”老义士正在思索着，由敞厅内走出一名侍卫，站在敞厅前，高声说道：“应考人员听着，王爷有令，应考人员分两次叩见。”王驾侍卫传过令，仍然退进敞厅。统带华云鹏先领东花棚下的应考人员叩见平西王，又领到西花棚下的群雄叩拜完了，全退回原处。跟着，有伺候武场的差弁从敞厅后搭来四个兵刃架子，长短兵刃俱全，尚有各种暗器，满摆好了。武卫军统带华云鹏走到广场当中，向东西花棚下说道：“此次考试武卫军教练，完全为选拔人才，身怀绝技的不致埋没草野。此番考试，概由投考人员中甄拔，凡是有一技之长者，也能下场应考。王爷爱才如命，即或比试落后的，亦有安插。先比较拳脚，后比较兵刃，有什么绝技的也可以单独地比试。有愿意先较量的下场子吧！”统带华云鹏说罢就退下去，在场所前设了一张桌子，有两名记录伺候着应考人姓名。统带华云鹏刚落了坐，跟着从西北花棚下走出一人，身量高大，赤红色脸面，浓眉大眼，大洒步走到广场当中。这时有武卫军统带的兵弁向那人一点手，招呼他去报名，那人遂到统带面前，一躬到地地说道：“民子张雄愿下头场。”统带点头，叫张雄报了名，写在了簿子上。统带又吩咐：“比试的点到为止，不准故意伤人。”张雄答应着，转身来到场中，抱拳拱手向东西两面花棚下说道：“在下姓张名雄，乃此地人民，自幼好习拳棒，今日斗胆越众当先，并非是妄自尊大，实为是抛砖引玉，哪位肯下来给我张雄领领招？”话声了，在东花棚下有人答道：“俺来奉陪。”

　　老义士朱天民抬头一看这答话人，年约二十余岁，一脸油滑之气，走起道来自己跟自己较劲，一直奔武卫军统带那里报名，转身来到场中。张雄见人过来，自己抱拳拱手道：“阁下尊姓大名？”那个油滑少年丁字步一站答道：“俺乃山东东昌府人氏，姓刘明江，你既然敢下头场，必然武艺高强，俺刘江倒要见识见识。俺可是话说到头里，俺刘江手黑心毒，你若是受了伤可得认命。”张雄一听这小子不是正路货，这种东西怎么也来应考，只得忍着气说道：“朋友，我们这是以武会友，谁跟谁都无仇无恨，点到为止就是了，”那刘江一听，把眼一翻道：“你疑惑俺老山东是傻子，谁当了武卫军教练，这一辈子荣华富贵满有啦，俺不是到这儿闲逛来啦。俺跟你动手，谁要是手下留情谁是孙子。”张雄怒斥道：“匹夫不知自爱，敢在王驾面前撒野，不必多言，咱们拳脚上分吧！”说罢，回身向敞厅一躬到地，向平西王行了大礼，又向着统带那边一抱拳，然后向这个刘江道了个“请”字，却不出招。那刘江如饿虎扑食奔了过来，左拳向张雄面目一晃，右拳“黑虎掏心”，倒是用得十分力量。张雄一见刘江发招的情形就知他没真功夫，只把头微微向后一扬，闪他左拳的虚招。刘江的右拳已到，张雄只把身形往左一撤，右手把刘江的腕子刁住，往外一带，下面用脚一拦，刘江整个地摔在地上。大家见他这么不济事，不禁得全笑了。刘江恼羞成怒，自己觉着一伸手就叫人打躺下，脸上有些不挂，眼全红了，恨不得把张雄立劈了，气冲冲说道：“好小子，你给俺来个冷不防，俺可不认输。咱们比比兵刃，你还不定成不成啦！”

　　说罢，不待答言，奔兵器架子抄起一条花枪赶奔前来，往当中一站，眼珠一转又想冒坏，遂向张雄说道：“有工夫跟俺刘江走一趟，你若输了，咱刘江情愿把花枪让给你，我跟你空手过招。我若是说了不算，我刘江是你孙子。”张雄大怒道：“就凭你这种东西也敢说大话，我要用兵刃赢你，我算是你徒弟”。刘江一听，心中说你小子这可算上了当，遂又跟了一句道：“这是你自己愿意，不算俺欺负你。”张雄道：“不必多言，你进招吧。”刘江这可得了便宜了，心想：“我就是把你扎不死，也得叫你带伤。我只要找回场来，回头我就装病，别现二回世。”打定了主意，提枪就刺。张雄空手进招，这可得说真正在拳术上受过名师指点，蹿、纵、跳、跃、闪、展、腾、挪、拨、拿、格、拦、速，小绵轻巧。刘江这条枪虽然下过几年功夫，无奈他师傅就是样子货，他岂是张雄的对手？走了十几个招面，被张雄把枪头持住，刘江用力一夺，喝了声：“撒手！”哪知张雄力大，一转也夺不出来，自己还想用力。张雄一抬脚，脚尖踢在刘江的左手背上，刘江这一疼可撒了手。张雄也真恨急了他，趁他一转身，把枪抡圆照定刘江的屁股就是一枪杆，这一下子可乐大发了，扑通一声，来个嘴按地。张雄哈哈一笑，把枪抡在地上。刘江爬了起来，羞羞愧愧地回了东花棚下。张雄遂又向东西花棚下抱拳道：“哪位师傅下来跟我张雄过过招？”侠女朱剑英低低向老义士道：“方才那个叫刘江的虽是无赖，可是他既然输了，那张雄就不该再伤他，他这也叫得理不让人，女儿下场去跟他比试比试。”老义士朱天民道：“忙什么，咱们下去须拣那人中魁首，鳌里夺尊的，这路人何必跟他白费气力。”老义士说完这话，朱剑英不敢不遵，随即坐下。那病阎魔谷云峰正望在侠女朱剑英的下首，在老义士话一落声，也斜着睡眼看了看老义士，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对，凡夫俗子哪能惊动高人。”老义士刚要问他说谁，那病阎魔谷云峰却扭头看看场子，是并不回头，老义士只好先不理他。

　　这时由东花棚下又出去一人，身量高大，面皮似乎久受风霜，成了紫黑色，精神饱满，亚赛一座黑塔。径奔华统带面前报了名姓，转身来到场子当中，向张雄一拱手道：“朋友请。俺姓岳明忠，山东东昌府人氏。朋友你空在江湖道上充好汉，太没有容人之量了。我们老乡花枪既然出手，谁也看得明白，他算栽在你手内，你绝不该再伤他，你这算不够朋友。咱二人倒要见个高下。”张雄冷笑一声道：“岳老师，俗话说得好，当堂不让话，举手不留情，咱用不着斗口，请进招吧。”岳忠斜身侧步，张雄进步欺身。两人一搭上手，那岳忠用的是劈挂掌，一招一式均见功夫，并且力大过人。张雄这套大红拳，拼命招架。张雄忽见岳忠露了破绽，岳忠正是两手往左右分他的双拳，岳忠自己的胸膛露空，张雄双掌猛地往回下一翻，用了招“白猴献桃”，两掌也击中了岳忠的乳下。岳忠恰似推金山、倒玉柱，扑通，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侠女朱剑英坐在老义士身旁，竟不由自己地哎了声，站起来道：“爹爹，你看这姓张的多狠，他用小天星的掌力打中那黑大汉的‘期门穴’，在两乳下一寸五分，偏两肋一寸，即是黑大汉的肝经一定是受了内伤了。我们这可要先打个抱不平。”老义士朱天民扑哧的笑了一声，刚要答话，旁边那病夫谷金仍然是无精打采的，自言自语道：“孩子，你是错认狗熊当英雄，他也配？”侠女朱剑英这回真急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扭头向病夫谷金道：“你……”只说了这个“你”字，没容自己往下说“凭什么答话，管我叫孩子”，老父厉声低喝：“坐下，敢撒野么？”侠女朱剑英也想起这里当着平西王架前，这么随意起立语言，就算犯了规矩。这时比武场里正在乱腾腾地忙乱着，所以还不注意花棚下，按他这里的规矩，扰乱武场者，乱棒逐出，自己倘真犯了规矩，岂不是自取其辱？当下只好忍着一肚子气坐下。只听爹爹轻声说道：“那个叫张雄的双掌倒是击中了黑大汉的‘期门穴’，要是内家掌力，准伤了黑大汉的肝经。不过他俩人是功力悉敌，全是平常本领，发掌用力全不够火候，差得远着呢。”侠女朱剑英叹息自己真个儿见闻简陋，更见出自己所学弱来，不过侠女可恨透了那病夫，自己要伺机报复。

　　这时又由一人飞纵下场子，身形轻快，身形瘦小枯干，报名是韩剑秋，江苏苏州人。他是安心要折将张雄来的，只略打招呼，以拳脚来和张雄比试，两下一立门户行走，迈过步，韩剑秋施展开这趟通臂拳。这套拳讲究轻灵巧快，真是急如雷光火石，轻如落叶飘萍，把张雄累得遍身是汗，头晕眼花。张雄把自己得意的拳术全施展出来，哪里挨的着剑秋一指？张雄渐渐拳法散乱，头晕眼花。韩剑秋故意戏耍，却是张雄实在累不了啦，虚晃一招，往外一纵道：“我张雄甘拜下风。”说罢，只是吁吁直喘。韩剑秋也把身形收住，向张雄道：“张老师你这可不对，胜负未分，哪能算数？你若有让之意，我可不领情。话中前言说了就算，咱们兵刃上再比较比较吧？”张雄已是筋疲力尽，哪里还比得了兵刃？只是被韩剑秋用话逼迫得只好豁出命去，遂到兵刃架子上摘了一条七节鞭，韩剑秋却捡了把七星尖子。韩剑秋是故意冒坏，知道七节鞭专掳人兵刃，自己拿这种短兵刃，身体又灵便，叫他无法可使。这时张雄略微回复了精神气力，把七节鞭一抖，韩剑秋把七星尖子一顺，两人全是振奋起精神，要凭各人掌中兵刃，分输赢赌胜负。张雄往前一纵身，哗啦啦七节鞭铜环一响，抡起来向韩剑秋头顶砸下来。韩剑秋往右一撤步，鞭已砸空，趁势七星尖子一递，向张雄胸膛扎来。张雄往右一偏身，把七节鞭往上一翻，想缠韩剑秋的腕子。韩剑秋急往回一撤步，把鞭风让过。张雄往后一撤步，左手用二指一指韩剑秋，为领他的眼神，右脚一撤步，哗啦七节鞭往后一带，“倒撒金钱”的式子，七节鞭梢点打韩剑秋的软肋。韩剑秋斜身进步，啪的一把把鞭梢抓住，往回下一带，右手的七星尖子往外一推，喝了声：“撒手。”张雄可不敢不听话，这一撒手，将要转身，韩剑秋把夺来的七节鞭一抖，哗啦一声，把张雄抖了个跟头。这回张雄栽得可够瞧的了，兵刃被人夺去，跟着被人家摔了这么一下，羞得自己脸似火烧，翻身跃起，低着头一语不发，退回西花棚下。韩剑秋把七节鞭跟七星尖子抡在地上，抱拳往东西花棚下说道：“哪位还下来给我韩剑秋领领招，叫我长长见识。”

　　话声未落，从西花棚下走岀一人，身材也是瘦小枯干，跟韩剑秋不差什么。这人先扑奔了华统带那里报过名，转身来到场中，向韩剑秋抱拳拱手道：“在下姓邱名子义，乃是西川人氏。因见韩老师傅的身手真是出类拔萃，在下打算在你面前领教几招？”

　　暗中交代：这邱子义乃是江湖路上的奇人，自幼遇异人教授一身功夫，善于飞腾技击之术，江湖皆称为草上飞，却能偷富济贫，不失侠义本色，夜走千门盗百户，如履家门。他来到这里也不是为考取这教练，竟全为会会高人。两人这下道罢姓名，邱子义道：“我打算跟韩师傅换换口味，别比较拳术兵刃，这东西两座花棚，可以在花棚上比较拳脚，谁若是失足掉下去谁算输，韩老师看这法子不比较着新鲜么？”韩剑秋道：“你这叫班门弄斧，我绰号叫神行无影，江湖上谁人不知？”于是慨然答道：“韩某欣从尊命，只是须禀明统带。”邱子义是出了范围。两人遂来道统带面前，说明了较技的法子，各道一声：“请！”神行无影韩剑秋要卖弄自己的本领。这东西花棚均距所站的地方有数丈余远近，花棚长十丈宽一丈，系用细竹竿架成，绝不能经百斤重力。这种地方要是能在上面走动，实在难得。韩剑秋脚下用力，一纵身蹿岀两丈远去，脚才沾地复又腾起，落在西花棚上，那西花棚稍微动了动，故意地一纵身，金鸡独立，为是看看邱子义怎么上这花棚。

　　韩剑秋这一回身的工夫，邱子义竟施展“燕子飞云纵”的功夫，从自己头上飞过，落在花棚的当中，只有花棚的细竹竿儿微响了响。韩剑秋这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急忙往前一纵身，到了邱子义面前“金龙探爪”，右手骈食中二指，点邱子义的二目。这位邱子义绰号名“草上飞”，对于飞行纵跃小巧之技，已然练到家了，不然得不了这种绰号。当时见韩剑秋的二指已到，缩项藏头一矮身，左脚是钩挂连环的招数，向韩剑秋的腿上踢来。韩剑秋万也料不到在这种危险的花棚上竟敢用这种招数。因为在花棚顶子上动手，竿子架子虽不致落下来，可是吃不了多大力，并且处处连着空档子时，更不能大意。用钩挂连环脚，须脚尖上用力，左脚伸出去，右脚须用力点着地，站桩上有功夫的才能运转自如，气不浮不滞，那真得讲究静如泰山，动若江河。韩剑秋知道自己在花棚上连扫堂腿都用不上，所以想不到邱子义敢用这种招数，这正应了《拳经》上说的骄敌者必败。且说韩剑秋只好往上一纵身，蹿起有六尺多高，退出四尺去，往外一落。还没站稳，那草上飞往前一赶步，一个旋身，左脚仍然平踢过来，韩剑秋脚未站实棚顶子，哪能躲闪？这一脚踢个正着，身体一栽，气已散开，把花棚砸得嘎吱吱乱响。韩剑秋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纵下花棚，回归棚下，草上飞仍然不下花棚向下说道：“哪位上来，再给我领领招？”

　　一言未了，只见由西花棚下走出来一人，身量高大，又是大腹便便，看着傻头傻脑，忽地抬起头来，向草上飞邱子义一吆喝道：“瘦小子不用逞能，等着俺黑金刚拾掇你！”说罢，大洒步奔了华统带面前，邱子义心中有些纳闷：“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就凭黑大个这么笨重的身子，愣赶来比这种轻功，令人好生不解，一定他有特别的本领。”

　　不提邱子义心中犹疑不定。且说那黑大个到了华统带面前，报了名道：“黑金刚罗信，山东鱼台县人，愿下场子比武。”说罢，转身就要走，华统带忽地招呼道：“站住！你多大岁数了？”罗信道：“俺今年二十二岁，因为长得又高又黑，全管俺叫黑金刚，俺专会搬牛犄角。”统带华云鹏知道他有些傻气，遂说道：“花棚上比武，是全凭身体轻灵，完全仗着轻功技巧，你不要视同儿戏，倘若失脚掉下来，就有性命之忧。”黑金刚罗信道：“俺会叫他下来比试输赢。”说罢，转身奔了场子，敢情傻人倒也有傻主意，他想着：“瘦小子既上得去，我也上得去，上边不稳，我把他抓下来，地上再跟他干。”罗信一边想着，已来到了花棚下，抬头往花棚上一看，只见花棚不过一丈多高，自己与纵跃一功，跟着武功也练了十年，身体太重，所以最高只能蹿起一丈五来。此时相看花棚上有一丈多，心中暗喜道：“总可将就着上去了。”想到这里，往后退了两步，跟着垫步拧腰，往棚上一蹿，这回倒也蹿上去了，向赶到往下一落，这个乐子可就大了，只听得喀嗤扑通，罗信整个从上面掉下来。所幸花棚立柱全是极粗的竹竿，算是没倒，只把棚子砸折了一片，花棚下所坐的应考人员，纷纷地站起，全想这个黑大个不死，也得带伤，全围拢来看。

　　哪知黑金刚罗信有横练的功夫，翻身坐起，抖抖灰尘，站了起来，抬头向花棚上喊道：“好小子，你敢给我当上，咱俩人没完。”罗信这一边嚷着，再看那瘦小子时，见他也不言也不语，只嘻嘻地冲着自己笑。罗信更急了，向上骂道：病鬼，你趁早下来与俺比试，若再迟延，俺把花棚拆了，抓住你活劈了你这王八养的！”草上飞邱子义站在上面，看着黑金刚罗信挨摔，着急地暴跳骂着自己，自己也不急也不怒，只看着他这份傻头傻脑，十分可笑，遂仍在上面站着不动。罗信也实在急了，当真走到棚下，握住花棚的立柱往上一拔，埋在地中二尺多深，完全拔起，再若是往旁边一推，这座花棚准得倒。

　　这时由敞厅中跑出一人，老义士一看正是侍卫官姚鹏，赶奔过来，站在那里厉声呵斥道：“黑汉不得无礼！王驾前是有尺寸的所在，岂能任你胡为？”黑金刚罗信倒是听话，气狠狠地把拔岀来的竹竿子又插在土内，扭过头来，到侍卫官姚鹏面前说话：“大人这里不讲理，俺不考了。”回身就要走，姚鹏喝道：“站住！你说怎么不讲理？”黑金刚罗信理直气壮地说道：“痨病鬼在花棚上站得住，俺为何站不住？他又不是纸人，明明是他给俺苦子吃，把俺落脚的地方竹子砍断了，故意地摔俺。这时俺再想摔他，大人却不准了，考不成教练官，要把肚子气破，俺知道这里王法厉害，俺外边等那痨病鬼去。”罗信说出这种蛮不讲理的话来，侍卫官姚鹏及东西棚下应考的人全笑了。姚鹏见罗信一股的天真烂漫，虽然已是成年的人，可是仍然未脱孩稚之气，说话傻头傻脑，倒十分喜爱他，遂向罗信说道：“你只要知道这里王法厉害就对了，我把他叫下来，你们在地上比试，不论你输赢，我求王爷赏你个官做。”罗信也是福至心灵，赶紧倒身上拜道：“大人你这才是恩典俺啦！就是那痨病鬼把俺摔死，俺也不恨他了。”姚鹏含笑向花棚上站着的草上飞邱子义一点手，邱子义不敢违命，由棚上纵至平地，向姚鹏深施一礼，随说道：“大人，这黑汉好生无理。”姚鹏道：“不必说了，他是个傻小子，不便与你计较轻功，他已算输了。但自称拳术上颇有功夫，你可再跟他过几招，你二人谁也不准下毒手。”邱子义只好连答：“是，是。”侍卫官姚鹏说罢，回转敞厅。这时黑金刚罗信早憋着劲想揍邱子义，遂说道：“痨病鬼，你这主意真损，险些把俺摔死。这回跟着俺出主意了，你若是有气力，先照俺胸膛打三拳看，你这种痨病鬼的样子，准没有劲。那里有三节棍，索性你照俺头上砸上三棍，俺若被你砸死，俺怨你短；如果砸不死俺，痨病鬼你可得挨三家伙。俺要是说了不算，是鬼孙。俺若躲闪招架，俺算小鬼孙。你要是不照样地干，你是鬼孙。痨病鬼别尽自耽误工夫，抄家伙吧！”草上飞一听就腻啦，这一下自己准栽，这算把自己叫短，觍着脸说道：“朋友，咱们男子汉做事，不得强人所难，你这种主意我早就明白了，你一定有横练的功夫，咱们这是拳脚上分吧！”黑金刚罗信道：“俺可有言在先，谁说不算，可是鬼孙。既然不敢跟俺比，俺也不欺负你，俺可偏不着你，咱们过兵刃吧！”

　　罗信说着跑到兵刃架子前，抄起一根镔铁齐眉棍，来到邱子义面前，往地上一戳，那棍陷下半尺深去。草上飞邱子义遂也到兵刃架子前抄起了一把朴刀，自己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你力气大，我紧自留神，刀不跟你棍砸，叫你有力气用不上。我跟你滑战，凭我这轻灵巧妙的身形，把你小子累死。”打定了主意，把刀用左手往怀一抱，右手掌伸着往左拳上一搭，说了声“朋友你进招吧！”两人往前一进身，草上飞邱子义把刀已换于右手，黑金刚罗信往前一赶步，镔铁齐眉棍泰山压顶，向邱子义顶梁砸去。邱子义把身形往右一撇，心想让罗信的棍打空了，顺势往里一处，朴刀就可以扣了他的胸膛。哪知道黑金刚罗信棍法绝伦，人虽带着傻气，棍极灵巧，迎头这一棍虽凶，见邱子义这一往旁闪，罗信腕子一用力，忽地变招为“横扫千军”，拦腰打去。草上飞邱子义急一纵身，蹿起六七尺高，把这一招躲过，往下一落，黑金刚罗信三棍又到，原式返回。这二三棍错非是草上飞邱子义身体轻快的胜人一筹，万难躲闪。睁眼看着已经扫到身上，邱子义把身形往下一矮，缩颈藏头，把棍躲过，长身把刀一顺，往外一送，顺水推舟，刀尖直奔罗信软肋刺去。黑金刚罗信左脚往右一撤步，用“斜插柳”式，往外一磕。草上飞抽刀换式，黑金刚施展开花桩八打，庄家十六棍，棍法精奇，镔铁齐眉棍分量又沉，带着悠悠的风响。草上飞邱子义蹿纵跳跃，闪展腾挪，只有招架之工，并无还手之力，累得通身是汗，好容易卖了个破绽，往罗信面门上劈来。黑金刚一换步，把棍往上一撩，只听呛啷一声，这把刀飞到半空。草上飞邱子义这回可有些不妙了，把虎口震裂，往旁纵出丈余远，疼得直甩手。黑金刚罗信哈哈大笑道：“痨病鬼，你许是抽指头疯吧！抽完了，拾起刀来，咱再干三回。”邱子义气得一句话不答，退回东棚下。

　　黑金刚罗信此时便把齐眉棍使唤得极顺手，倒不愿意撒手了，只用这条棍跟群雄较技，东西俩花棚下一连上去七位，全败在他的棍下。侠女朱剑英向老义士道：“此人有横练的功夫，大约咱们不下去，没有敢跟他对手的了。”老义士朱天民点点头。柳昆扬也凑过来，跟老义士说道：“这个黑汉不是有金钟罩就是有铁布衫的功夫缠身，不然的话，刀枪沾到他身上，他不能不躲，老师咱们下场子吧！”老义士道：“忙什么？”这师徒父女低声说话的工夫又下去两个，也全败下来。

　　那黑金刚依然余勇可贾，毫无倦容，东西棚下应考的人员全是练武的，猛着劲，或许看不出罗信有横练的功夫，工夫一大，全看出来了，这一来把大家镇住了，真就没有下场子的了。侠女朱剑英看看有些不忿，霍地站了起来，老义士朱天民道：“剑英你也来下场子么？”侠女朱剑英忙答道：“女儿想下去跟他比试比试。”老义士摇了摇头道：“你不用下去，他有横练的功夫。”剑英道：“就让他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练不到七窍上去。”老义士听女儿说岀这种话来，厉声呵斥道：“他与你何仇？竟要下毒手！你若有本事自管把他打倒，或是把他的兵刃夺出手也就足行了。倘若伤了他毫发，休来见我。”朱剑英一听这倒好，不说理，可不跟别人，我这下场子比个什么劲？自己这一迟疑，老义士道：“赢不了赶紧退下来，这不算你功夫不如人，明眼人自知。”朱剑英刚要转身下场子，老义士又招呼道：“莲贞，别忘了报名。”老义士这时暗示女儿报名不要报错了，免得前后不符，朱剑英答了声：“晓得。”说话声中，已出了东花棚，侠女心想：“应考人员只有自己是女子，倒不要被人轻视了。”往前一纵身，唰的一道蓝影拔起空中，往下一落，又复腾起，忽起忽落，已到了姚统带面前。所有东西棚下应考的人员侍卫官等无不惊奇，像那草上飞邱子义的轻身术，已不多见。可是他既是男子，岁数又大，倒不足为奇。拿着一个女孩子，会有这样的功夫，实在难得。

　　敞厅里的平西王吴三桂，也十分赞叹，向身旁那个短小精悍的卫士说道：“这女孩子最大不过十六七岁，武功练到这种地步，岂非神授？不啻红线聂隐娘再世了！此番选取人才，实恰本爵之意。”那卫士唯唯称是。这时朱剑英已把名字报过，来到场中，那黑金刚一见朱剑英，遂说道：“你这女孩子怎么也敢来与俺较量？俺若稍有失手伤了你，岂不是后悔已晚。”朱剑英喝道：“休得多管，这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所在。”随手在兵器架上摘了一柄宝剑，黑金刚罗信心想：“凭我一个堂堂男子汉纵然赢了你也不露脸，我只把你得剑磕飞了就行了。”打定了主意，遂跟侠女朱剑英一立门户，各自施展个人本领。侠女朱剑英仍然是九宫八卦连环剑，黑金刚罗信却换了趟“青苗棍法”，专想找侠女朱剑英的剑。无奈侠女朱剑英的剑术，家学博渊，九宫八卦连环剑施展开，真是一招一式，全是经过高人的指教，点、崩、截、挑、刺、扎，六字诀已运用炉火纯青。所有应考的人员，没有不赞叹朱剑英剑术绝伦。黑金刚暗暗吃惊，不敢有丝毫大意，急忙把棍法一紧，侠女朱剑英倒也觉着吃力了，自己也是小心接架。侠女朱剑英见一时不能取胜，工夫大了自己怕要吃亏，遂也把剑的招数一变，先使了一招“白蛇吐信”。黑金刚罗信把镔铁齐眉棍往下横砸，朱剑英突然一撤招变招，为抽撤连环三剑，这三剑是点咽喉，刺眉心，扎双目，任凭你怎么快，也得沾上一剑。

　　黑金刚罗信镔铁齐眉棍往上一撩，把咽喉一剑躲过，第二剑刺眉心，剑尖若一沾上，横练的功夫立时间赋予东流。老义士朱天民见女儿的剑把招数一变，就知她不怀好意，急一推柳昆扬道：“你师妹要下毒手。”柳昆扬也看出来了，自己纵跃功夫不如朱剑英，这时一急，脚下用足十分力一点地，一连两纵，将到了朱剑英面前，大声断喝：“住手！”侠女朱剑英的剑尖离着黑金刚罗信眉心只有一寸，出其不意地被这一声断喝，手下一迟，罗信往后一撤步，把剑尖躲过。侠女朱剑英自知理亏，把宝剑往地下一扔，向黑金刚罗信道：“这总教你知道你家侠女的厉害了。”说罢，翻身纵回东花棚下。这里柳昆扬也不跟罗信答话，赶到华统带面前报名，二次回到场子里。黑金刚罗信也明白柳昆扬是安心来救自己，急抱拳拱手道：“老师傅是忠厚君子，俺罗信承蒙相救，俺不能再跟老师傅动手了，情愿退出场子。”柳昆扬道：“罗师傅不要多礼，那女子朱莲贞是我师妹。她不是罗师傅的敌手，在下恐你镔铁棍伤了她，故叫她退下去，在下特来领教罗师傅的棍法。”罗信见这位名叫柳昆扬的竟不承认是救自己，自己不便再说，只有心里明白就是了。柳昆扬到兵刃架子前抄起一条大竿子，两人各立门户。

　　柳昆扬在大竿子上有十几年的功夫，一上手唰唰的左右拧了三把，竿梢颤成桌面大的圈子。黑金刚罗信一看柳昆扬这条大竿子上实有独到功夫，这一进招，真赛一条懒龙，吞吐撒放，撤步抽身。大竿子又为百兵刃之祖，内分滑、拿、绷、拨、压、砸、劈、盖、挑、扎十字诀。这十字诀每一字诀，全得搁上刻苦的功夫，没有三年五载的工夫，绝难运用得身体四肢跟竿子合一。眼力腕力须发力稳准，只就十字诀中的扎字说，能在黑夜里，用大竿子梢点香火的一星之光，尽管点到了还不算，大竿子上沾水，把香头上的一星之火点灭了，香可不准折，这是向死物上下功夫。赶到练好了，运用扎字诀时，能用大竿子梢扎一分大的昆虫，扎字才算是功夫。柳昆扬把自己二十年竿子上的功夫，全施展开。

　　黑金刚罗信这根镔铁齐眉棍，这回是用少林棍法，八八六十四手罗汉棍。柳昆扬不由大惊，暗想：“以貌取人，真容易误事。要看罗信的外表，不过是会些笨功夫，焉想到他竟有这么好的身手？他这条棍的招数，除了当年名震北六省的棍扫半边天神刀方秀堂老镖师之外，没有第二人有这么惊人的棍法。莫非这黑大个是方镖师的门下么？我倒要小心应付。”原来罗信相貌上虽然憨头憨脑，这身本领却算是名师传授，柳昆扬猜他是名震北六省棍扫半边天神刀方秀堂的徒弟，倒是真被柳昆扬猜着。

　　在明末时，江湖提起这棍扫半边天神刀方秀堂来，真是震动乾坤。这位江湖侠义乃直隶沧州人。罗信可是山东鱼台县人，祖居鱼台县城西安善庄。罗信六岁的时候，严亲见背，只有老母在堂，母子相依为命。过了五年的工夫，罗信已经十一岁，只是他父亲又没留下多少田产，几年的工夫，已耗得一贫如洗。

　　罗信天生来力气大，最爱习武功，安善庄中也铺着两处把式场子。可是罗信一则年岁小，二来家里日食三餐尚且不继，哪有余钱去供给他练武。罗信的母亲指着十指度日，居孀独子，也算是贤母了。又过三年，罗信已然十四岁，身体已长如成人，以性之所近，天天把式场里练功夫就跑了去看，把各路拳术中关键的地方满暗暗牢记，跑到家里就练去，日子长了，也学会几趟拳法。把式的教师天天见这个黑大个子在场子外边看，日子一长未免就令人注了意。这位教师见罗信功夫这么纯，就问自己徒弟认识这个黑大个不认识？罗信是东乡里土长起来的，哪会不认识呢？徒弟们遂告诉师傅，这个黑大个姓罗名信，也是老根旧底人家，只是现在穷了。这位教师动了怜惜之心，把罗信叫到面前问道：“你姓什么？多大岁数了？”罗信答道：“我姓罗小名叫信，十四岁了。”教师又问道：“你天天来到这里，你懂吗？”罗信道：“懂是不懂，咱也看会了两趟拳了。”教师道：“你既会，当面练一练我看。”罗信并不怵头，当时提开了架子练了一趟大红拳。教师见他这趟拳，有一两招稍差的地方，心中十分欢喜，遂向罗信道：“你既然这么好习武功，可以也跟我们一块练来。”罗信也问过别人，这里练功夫不白练，得给教师拿钱。现在一听教师说叫自己也练拳来，不由脸先红了，嗫嚅着说道：“俺练不了。”教师明知道罗信拿不了钱，故意问道：“怎么练不了呢？”罗信这才说道：“俺六岁时候爹就死了，家中也没有田地，没有赚钱的，俺练不起。”说到这里，眼泪直在眼眶里转。教师听了，想自己少年也曾受过这种难处，不由起了同情之心，遂向罗信道：“你只要肯用心练，我不止于不要你的钱，每日想法子贴补贴补你家的用度。”罗信一听，立刻跪在地上给老师叩头道：“师父，你只要肯收留俺，俺就感激不尽，不敢再叫老师惦着家里的穷苦了。”这位教师道：“只要你有志气，我必要成全你，你起来吧！”罗信道：“弟子还没问老师的贵姓呢！”这位教师道：“我姓周名叫武成，有个绰号叫铁胳膊周武成，你记住了。”罗信道：“俺一辈子忘不了。”当时叩起头来。

　　这位教师铁胳膊周武成因恐怕别的徒弟们不愿意，遂对众徒弟们说道：“练武的最重义气二字，总要有豪侠的行为，济困扶危，那是我们本色。这罗信虽有好习武之心，无奈为境遇所迫，不能如愿。我们这时帮助他，教他练出本领来，将来也好求岀路。将来倘能得了地步，饮水思源，怎么忘了我们的好处呢！”这群徒弟竟日常听师父讲历代剑侠，多是抱济困扶危之心，这时师父一给高帽子戴，立刻全当仁不让，大伙说：“罗师弟，你就好好跟咱师父练功夫吧！你们母子不用度日为难，全在我们身上了。”罗信听了不由得感激涕零，向众位师兄道：“俺罗信只要有出头之日，决忘不了师兄们待我的好处。”众师兄齐说：“只要你有这番心就是了。”跟着教师周武成道：“你今天先回家吧，明天早早地来。”罗信辞别师父回到家中，跟母亲一说，他母亲也是欢喜，遂对罗信说道：“如今天下兵荒马乱，国家正在用人之时，如若练得一身本领，也好有岀头之日。不过咱们有心无力，如今有这种机会，你要好好跟师傅学，别白辜负了人家这番成全你的心。你明天见了你师父及师兄们，别提咱家生活的事不用大家惦着，这已经感恩不尽了。”罗信答应着。

　　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母子万分高兴，罗信的一身土黄布裤褂浆洗得干干净净，有做好的一双十纳帮的洒鞋，给找出来，全放到一处，预备着明天早置换。一夜晚景不提。

　　第二日天刚作鱼肚白色，罗信就起来，赶忙烧水洗脸。他母亲也跟着起来，等罗信洗完脸，把发髻给重梳好了，把衣服鞋袜全换好了，母亲又嘱咐道：“咱们既不花钱学武，就得殷勤着点，把式场子收拾洒扫，别靠着别人，多讨点仔细，叫师父看着也高兴。师父看你有出息，自然尽心教你。你虽然才十四岁，论起来你还是孩子，谁叫咱娘们命不好呢！好在老天爷保佑你得身体力量全都像成人，为娘不用担心怕你累坏了。俗语说的好‘不受苦中苦，难得人上人’，娘就指望着你了。天不早了你快去吧！到了吃饭的时候，要是师父教你在那吃，你就在那吃，咱娘俩有心报答人家就是了。”罗信辞别母亲，来到把式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