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劫小侠 保柱显身手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下面答应了一声，立刻转过来四名身高力大的弁勇，向上请安已毕，过来两名，伸手把侯玉昆的两腿架住，就要转身。平西王吴三桂道：“你们先把他的手挑了，本爵让他尝尝奇刑之苦，若叫他受一刀之苦，太便宜他了。”弁勇们答应了声，把侯玉昆架到廊下。侯玉昆一听平西王想零碎剉辱自己，越发急了，破口大骂。弁勇们哪管他是忠奸好坏，叭叭一连地打，侯玉昆此时自知必死，还有什么顾虑？立刻把眼一瞪道：“走狗，你敢凌辱你家少侠，你是找死了。”这时已把侯玉昆的手铐挑了。侯玉昆被这两名弁勇打得火起万丈，立刻把双臂一挥，甩手掌正击在这两名弁勇的小腹，砰的声，把两名弁勇打出五六丈远去，只听得嗷嗷一声惨叫，一个头颅触在了阶上，一个是摔得震动了脏腑，立刻气绝身亡。所有值差的监管卫士各拔腰刀，大喊：“囚徒大胆！”全往上一围，就要乱刃分尸。
侯玉昆立刻往后倒退了两步，冷笑了两声，向众官员道：“你们自管照着少侠的致命处下手吧！”众官员虽然是亮刀要剁侯玉昆，可是谁也不肯真个往下剁。当时平西王吴三桂也不愿就把侯玉昆的命废了，遂向下呵斥道：“你等不得伤他，本爵定要从他口中取供，来把他吊起来。”平西王这番话说完，由众官员监视之下，把侯玉昆吊了起来。平西王厉声问道：“侯玉昆，你招不招？本爵看你还是招了好，你痛痛快快地把你们教徒窝聚在哪里，以及党徒究有若干人趁早招来，不然你可有无边痛苦。”当时侯玉昆咬定了牙关，绝不肯招认。
平西王喝了声打，立刻过来两名弁勇，每人手里拿着一条铁蒺藜棒，这条棒是三尺五长，上面满布着五分长的铁刺，要听那平西王的二次命令，就要毒打。侯玉昆被吊在廊下形神自然，绝不理他们这种威吓。平西王向下说道：“侯玉昆你是招与不招？你可知道这种刑法的厉害，你就是铁打的汉子，本爵也要打你个骨断筋折。”侯玉昆冷笑一声道：“国贼！你不用说这些恐吓之辞。你家少侠头可断，志不可移，要想在我口中取供你是妄想，少侠客有死而已，不必多言。”平西王被他这番话说得十分暴怒，更兼他当场又打死了两名弁勇，自己怒气难消，定要用非刑拷打。这一来眼见得侯玉昆就要丧命在非刑之下，平西王把公案一拍，喝声：“打”。这两名弁勇领命，立刻就要举铁蒺藜棒，向侯玉昆打去。这种淫刑真要是打上，侯玉昆恐要落个骨断筋折。侯玉昆是瞑目就死，绝不皱一皱眉头。
就在那铁蒺藜棒高举，将要往下落的当儿，两名弁勇齐声哎哟了一声，立刻把两把铁蒺藜棒当啷扔在了地上，把砖地全砸坏了两块。这两名弁勇只有甩着腕子一个劲地哎哟，廊下的值差官员全是大惊。就在将弁们一惊的当儿，从对面的屋顶上，哗啦哗啦的瓦片飞来，把弁勇们砍伤了四五名。跟着头一个是老义士朱天民如秋风落叶一般，轻飘飘落在了走廊前，铁臂苍猿侯远堂、侠女朱剑英也随着下来。这位老义士朱天民脚刚沾地，又复腾身而起，轻舒猿臂，左掌把走廊的上横楣子捋住，伸手把吊侯玉昆的绳子一掐，已经给掐断了。侯玉昆身躯往旁一落，铁臂苍猿侯远堂正赶到了，伸手把侯玉昆接住，侠女朱剑英早已亮了剑，手疾眼快地把侯玉昆的锁挑断。侯玉昆因见是父亲已到，又有师祖、师姑在前，自己遂猛然双臂一震，一跺脚，看见离开自己身旁不远，有两名弁勇提着斩马刀。自己受了他们这番凌辱，怒气未消，一纵身到了那弁勇近前，一抬腿踢中了那弁勇的腕子，斩马刀刚要撒手，竟被侯玉昆夺了过来，把这把斩马刀挥动，竟如劈瓜切菜喀喀嚓嚓一阵鲜血飞溅，连着砍翻了四五名弁勇。老义士朱天民、侠女朱剑英全动了手，立刻杀伤了好几名。
这时一阵大乱，所有护卫平西王的武将弁勇全亮了兵刃，一个个奋勇当先围了上来。这时老义士朱天民、铁臂苍猿侯远堂、侠女朱剑英，全都生龙活虎一般，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所有护驾的侍卫及武职将弁被伤了十几名。侯玉昆这口斩马刀，只捡那往前欺敌的下手。此时保柱反倒不敢离左右了，因为不知来了多少乱党，恐怕王驾有失，只暗暗派了两名亲信差弁们，“赶紧绕道出去传令叫保卫王府的总兵官，赶忙调集火器营、弓弩手把王府包围，不准走脱一人，只要是乱党格杀勿论。”
这时，老义士见侯玉昆腿脚活动开，足可以跟着往外闯了，遂招呼道：“玉昆，不要多肆杀戮，还是赶紧往外退吧！”这时侯玉昆掉转刀头往二道院内冲来。老义士跟侯远堂、侠女朱剑英全随着往外冲杀，穿过大堂才是仪门，所幸追得不紧，众人竟到了仪门附近。老义士忽地心中一动，忙喝住众人：“不要往外猛闯，怎的既不追赶更不堵截，定有缘由，恐怕有诡计，我先往下踏一下看看外面的动静吧！”
侯远堂等也觉出情势不对，赶紧停身止步。老义士竟自施展开轻身提纵术，飞纵上了辕门左侧的一排廊应上面，往外一看时，老义士不禁惊心，原来外面已布满了火器营。只见一队一队的枪手是才行布置，枪口完全冲着辕门内，值武官持令字旗。再往远处望去，前面四周民房一带，也埋伏下了许多弓箭手，张弓搭箭，全对着这辕门一带。老义士朱天民这才明白了这些虎狼官员弁勇不来追赶的缘故。老义士不禁点头窃笑，复返身来，向四下里看了看，复纵身来到了西配房下。铁臂苍猿侯远堂问道：“师叔，外面可已潜伏了官兵么？”老义士朱天民道：“岂止潜伏了官兵，并且全是火器营，排弓硬弩，我们欲出樊笼可要各显身手了。”铁臂苍猿侯远堂冷笑一声道：“任凭他怎样埋伏，难道能阻断我们去路么？”老义士朱天民道：“远堂，不要过于大意，他这队火器营，久经训练，非比寻常。只为这种火器营，是他倚为最大的靠山，本来仗着这队火器营建立了不少殊勋，所以他轻易不肯调动他这队火器营。因为吴贼得这队火器营实在不易，若是损坏了一支，就是少了一支（按：明末清初之时，火器尚未盛行，所有这种器械得自外国。所以在大清国定鼎中原，到顺治九年，北京城始装设了红衣火炮，白塔寺、九门各设信炮五座。八旗劲民从龙入关者在先没有火器营，唯入关后添置，直至顺治九年，始配置完备），所以轻易不肯调用。我们要想突出重围，必要使他猝不及防，方保万全。”当时铁臂苍猿侯远堂听师叔老义士朱天民这么说，自己不便过行狂傲，遂低声向师叔说道：“师叔，弟子看我们借着刁斗，可以侦察他哪一处兵力厚薄，闯出重围。”这时，老义士朱天民点了点头，立刻从仪门旁来到西配房下，随着用“飞云纵”的轻功，往上飞纵，脚尖点地轻飘飘地如同“飞燕投林”，立刻纵到了刁斗下。老义士朱天民别看年已古稀，竟有精纯的轻功绝技，那五丈多高的刁斗，立刻用猱升的功夫顺着刁斗到了上面。铁臂苍猿侯远堂是离着西边的刁斗近，就这么着，铁臂苍猿侯远堂还比较着老义士慢得多了。当时这二位上了东西刁斗往下一看，只见东西辕门外比较人多，靠那辕门影壁对过有四五十名勇兵，有五杆抬枪，两人抬着一支，火器全装好了，情形是专等往东西辕门及影壁闯出人来，立刻晃火绳点抬杆枪，以及弩弓手，全是严防这辕门里有人往外闯。
当时老义士朱天民看定了须往影壁对面着脚，打伤了十名八名的抬枪手，即可闯出去。当时老义士朱天民向铁臂苍猿侯远堂一打招呼，立刻吱的一声，奋臂呼哨，飞身一纵，越下了刁斗，赶到往影壁上一落，也就是一站，倏然腾身而起。防守的官兵见半空中下来两人，捷如飞鸟，弁勇们刚要用火枪射击，哪知这两人是迅捷非常，已到了面前。老义士朱天民赶紧把双臂一挥，已把火器营的弁勇们打倒了四五名，铁臂苍猿侯远堂这柄两刃刀挥动，立刻砍倒了四五名弁勇。但这一来已经全欺近了身，这些弁勇遭了报，立刻被杀得东逃西散。老义士朱天民一声呼哨，令侯家父子及朱剑英赶紧地往外退，可怜徒伤了二十多名弁勇。这时那率领那火器营的将官等，见所堵截的乱党等全要逃了，自己知道在平西王驾前，恐怕难以交代，自己的前程恐断送了全不能算完，遂督率着弁勇们用排枪射击，可是这种抬杆枪哪里射击得准？老义士等纵跃如飞，这弁勇们又哪里追得上？追了五六里已经连踪影全看不见了。这几位侠士们，如电闪星驰地出了成都。
因为全是一夜劳乏，先得找个镇甸歇息，好在前面不远就是兴隆驿，师徒四人说着话，来到了镇甸内。只见兴隆驿果然是一个大地方，街市上商家买卖尚多，只是全是门面上半掩半开，道他不做买卖吧，他又开着门，说他做买卖吧，他又半掩半开，那情形似乎即时全可以上门收市似的。走进了街心里，见稍微火炽的一点买卖全是日用必需品，至于什么绸缎金店这样的买卖，全停业不干了。老义士看着有些诧异，故又走了十几家门面，只见这里最大一家酒楼字号是留仙居，里面刀勺齐响，尚是十分兴隆。老义士朱天民道：“我们就在这里打尖吧。”铁臂苍猿侯远堂点头道好，遂一同走进了留仙居。堂倌往楼上让，老义士见下面卖的座尽是些车夫、船家一类的人，遂奔了楼梯。堂倌高声喊着楼上卖座，老义士等上酒楼来，只看楼上非常轩敞，座客没有多少，临窗一带尚空着四五个座位，堂倌让着老义士等在楼窗靠梯的一座落了座。堂倌看这爷四个形状各别，口音也不是本地人，不禁地打量了几眼。铁臂苍猿侯远堂一抖袖子，往堂倌脸上一拂，嘿了一声道：“你看什么？”堂倌吓了一跳，疑惑这位客爷要打自己了，吓得往后倒退着道：“爷台，你别着急。”铁臂苍猿侯远堂道：“你放着客人不照顾，看什么？”堂倌诺诺地答道：“我不看什么，您老爷有吩咐么？”老义士朱天民遂拦着道：“远堂，你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坐下吧！”铁臂苍猿侯远堂遂坐下。堂倌蝎蝎蛰蛰地凑过来，说道：“爷台，您要什么酒菜吩咐一声。”老义士道：“我们是异乡人，百里不同俗，你只拣可口的配四样菜，有远年花雕烫一壶来。”
当时堂倌诺诺连声地答应着，站在楼梯口向下喊了下去。因为口音不同，也听不出喊的是什么，堂倌喊过回身到里边去招待客人，从老义士的桌前轻过，铁臂苍猿侯远堂向堂倌一点手，堂倌又是一激灵，简直被这位爷闹怕了，满脸堆笑，龇着牙，神情是非常难看。侠女朱剑英不禁扑哧笑了，向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兄，你别吓唬他了，你看他张着嘴要吃人了。”铁臂苍猿侯远堂也含笑哼了声：“师妹，你哪里知道他们这群人可恶的情形，愚兄我恨透了他们，这种当堂倌当伙计的最势利眼不过，以衣服相貌取人。愚兄我初入关中，很受过他们的侮辱，所以是死了不忘。”侠女朱剑英道：“师兄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这种人就是小人，只要见了钱什么全不顾了。”这师兄妹这一说话，跟着下面一阵炒勺响，堂倌赶紧跑下楼去，不一会儿端上一盘子肉来，里面酒杯茶箸，忙活着给摆好。这堂倌倒也明白，从楼下招呼了一名伙友来，叫他去照料别的客座，自己伺候这一桌。铁臂苍猿侯远堂知道这是打出来的交情，遂与老少各敬了三杯，回头向堂倌问道：“伙计，你们这个留仙居干了多少年了，买卖不错吧！”那堂倌答道：“小字号，年头倒是不少了，买卖全托爷台的福，每年全赚个三千两千的，只是近来可糟了……”堂倌说到这里顿住，不再往下说了。铁臂苍猿侯远堂道：“近来为什么不赚钱呢？本镇上的买卖，为什么有干的有歇业的，这是怎么个缘故呢？”堂倌迟疑一刹，才含混说道：“爷爷是打成都来的吧，这里也被反乱搅得不能干了。爷爷不用细问了，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一个当伙友的不敢谈论国事，爷爷喝酒吧！”
铁臂苍猿侯远堂跟师叔老义士朱天民相视一笑，彼此全明白是因为地方不靖，反乱时大兵过境十分骚扰，正应了那句话，“兵过篱笆破了。”铁臂苍猿侯远堂道：“伙计，咱们是小民管不着国家大事，只是我看着商家买卖这么受罪，实在可惜，要这样长了，那不要全关了门吗？”那堂倌见这位爷台说话比刚才进门时和平多了，自己胆子也较比着刚才大了。紧跟着别的堂倌又给送上了两道菜来，向铁臂苍猿侯远堂道：“爷台，进镇时可曾见镇外驻着大兵么？”侯远堂点头道：“看见了，没有多少。”堂倌一笑道：“爷台，你大概没看见扎大营的地方，这里驻着一万多兵，听说陆续着进来，又有好几万，听说是路过军队往成都开。可是哪一队到了，也得住个十天八天的。这一来把我们这兴隆镇可毁了，今天要来，明天要来，地方上常带着官兵到商家来摊派，商人们哪禁得住这么招扰？小一点的买卖早关了门，大商家晚关两天门，反正谁也活不了，您说遇上这个年头儿有什么法子？”侯远堂等点头。堂倌还要说话时，楼梯一阵响，从下面上来三个客人。
老义士朱天民不由一惊，他是久历江湖，阅人甚多，尚没看见过这份仪表。头里这个年约五旬开外，紫巍巍脸膛，剑眉虎目，绕颊红髯，根根见肉，形神气魄，很带着大家的风度。第二位是年轻书生模样，年纪不到二旬，身材中等，眉分八字，目如朗星，鼻如玉柱，唇若涂朱，大耳重轮，从他这神形上看，他的威严叫人看着有些不敢迫视。后面那人年岁却大了，须发苍苍，带着一片慈祥和蔼的气派。那个虬髯客提着一个包裹，有三尺多长，背后背着一个包裹，虽然不大，看情形是很重。那少年跟老者全是空着手任什么不带。这三人的打扮全是商人模样，可是形态上可断定这三人没有一个是商人。上得楼来全站住了，那虬髯的壮士，向身旁少年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少年微把头点了点，就见那虬髯的壮士似乎很恭敬似的。堂倌也正过来让座，那虬髯的壮士用手一指尽里间那张桌道：“我们就是那一座吧。”堂倌答应着。天山老义士听那虬髯的壮士口音却是北方的语调。这时他三人够奔里面那座头，这虬髯复走起路来，把楼板踏得吱吱嘎嘎乱响，震得别的座头的碗哗啷啷直响，别的客人还不觉得怎么奇特。铁臂苍猿侯远堂是暗暗吃惊，用指甲一敲师叔面前的桌角，向三人背影一努嘴，老义士点点头，连侠女朱剑英、侯玉昆也看这三人绝非常人。堂倌让三人落座，跟着问了所要的酒菜，只见年轻的坐在上面正座，虬髯壮士跟老者左右陪着，虽明着看不出有什么分别，可是形神上那两人带着恭敬不敢放肆的神情，老义士已看出个大概来。跟着堂倌把那三人的酒菜名喊下去，老义士一听，所要的全是极贵的菜肴，所有喊下去的菜名字，倒有两三个没有的。那堂倌赔笑脸到那三个座头上，请那三个异人把所要的菜肴更换更换。当时这一更换菜肴，那虬髯壮士未免地面含不悦。
这堂倌们一掉换菜的工夫，听得楼梯口又一阵响，下面又上来两个人。一个身量高大壮汉，一个身材瘦小枯干，鸡眉鼠目，上得楼来，直眉瞪眼地不往里走。楼梯口的堂倌一往里让，那个瘦小的站在那里，不住地看那三个异人。堂倌二次往里让时，那个身量高大的壮汉厉声喝他道：“躲开，老子是找人的，难道你没听见么？”这壮汉一声喝喊，听得那堂倌足足往后连退了三步，碰在了桌子上，这才站住，自己心说：“我今天真是倒霉，怎么竟遇见病神了。”当时这堂倌躲得远远的。这位老义士尽自低着头，可是招呼铁臂苍猿侯远堂道：“你只留神他举动，不要紧自看他。”老义士方说了这话，忽听那粗壮魁梧的壮汉把声音塌下去，向那瘦小枯干的道：“并肩子把合，盯梢，反奔子，丑翅子，在咳咳的局迷，还是浮线儿上去年吧。”那瘦小枯干的点点头道：“并肩子，你念短吧！”
这时这两人说完了话，立刻转身下楼。铁臂苍猿侯远堂霍地站起来竟要往外走，天山老义士朱天民道：“远堂，你到哪里去？”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叔，那两人说的可听见么？他们是定有所图，弟子要随他一程看他落在哪里。”老义士朱天民道：“据我看无须费事，他们既说是浮线上做买卖，总越不过回流港去。我们那里去等他，岂不是省却一番手脚？”当时老义士朱天民一句话把铁臂苍猿侯远堂拦住，只是侠女朱剑英跟侯玉昆两个人，对于方才那两人行踪有异、言语不懂的情形非常各别，两人如坠五里雾中，遂低声向老义士问那两个人，倒是怎么个路途，恐怕定是奸人。当时这一问，天山老义士朱天民道：“不要问了，少时自然明白，那两人正是绿林道中人。”侯玉昆跟侠女朱剑英遂不再问。当时这边低声悄语地说着，故意地挨延时刻，为是候着那三位异人。
工夫不大，那三人已经吃完了，喊堂倌算了账，以外赏了一两银子酒钱，很有些挥金似土的情形。这时铁臂苍猿侯远堂也叫堂倌把账清算了，见那三位异人已经起身下楼，侯远堂催着老义士跟着走，老义士道：“我们不要跟得太紧了，免得他们猜疑。”这时，那三个业已下了楼，约莫已离开留仙居，老义士方一齐下楼。
铁臂苍猿侯远堂抢步到了门外，往外一张望时，只见三人是奔北走去的。这爷四个安步当车地在后面跟随，赶来到兴隆镇的北口外，只见那三位异人奔港口走去。老义士测度着这三人必是渡江，心想：“适才那两个匪人所说的情形，说是要到水上动手。可是这一带正是回流港一带，横大江，人烟稠密，难道在这化日光天之下竟敢动手劫抢旅客么？要是那么目无王法，也太以大胆了，老夫任凭他有多少党羽，我也要打他个抱不平。”老义士怀着这种心意，往前走着。侯玉昆也明白了酒楼所遇的情形。铁臂苍猿侯远堂把那两个绿林道所说的江湖里的话，全讲给了侯玉昆、朱剑英，侯玉昆跟侠女朱剑英才知道了究竟。
往前走着已到了港口，天山老义士朱天民同铁臂苍猿侯远堂靠着港口往西走下去，约莫出来半箭地，靠港口有几家小船搭的芦席棚子，船停在了水边上，渔人全在芦棚内做午饭，炊烟缕缕，有几个小贩子围着芦棚子吆喝着卖吃食。天山老义士朱天民却向芦棚后面走去，铁臂苍猿侯远堂、侯玉昆跟侠女朱剑英随着转到芦棚后，这里已隐住了身体，可是往港口可看得清晰。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叔，他们大约是渡江吧？”老义士摇摇头道：“不然，他等绝不过江。你们不要露行藏，那两名匪徒定在港口一带。”
说话间，侠女朱剑英问老义士道：“父亲你看，那三个异人大约是雇船了，我们何不趁此过去跟他的船一同去？”老义士朱天民笑道：“傻丫头，别胡闹了，我们奔峨眉山，跟他的船越走越远了，你看这里定有蹊跷。”当说话之间，侯玉昆道：“师爷你快看，他们要上船了。”老义士抬头看时，只见果然有一只江船正靠在港口那儿，情形是已经预备好了，船上的水手正在往船上让那三位异人了。老义士忽地瞥见那船后艄上有一人在从后舱岀来，似乎怕人看见似的。老义士向铁臂苍猿侯远堂道：“老夫眼力不佳，你看那是何人？”铁臂苍猿侯远堂顺着老义士手指处一看，只见船艄上正是那瘦小枯干的绿林道。侯远堂惊异非常地道：“定是贼船无疑了，三位异人已上了他的牢笼，只怕凶多吉少，我们应该怎样搭救他才是。”老义士朱天民道：“远堂不要惊慌，既然落到老夫眼内，我若容他施诡谋、肆凶焰，江湖路上妄负侠义之名了。走，随我来。”铁臂苍猿侯远堂知道师叔定有主张，随着绕过了芦棚，径奔港口。
来到港口附近，老义士朱天民却紧走了两步，到了贼船跳板前，只见那三位异人业已上了船，水手们将要撤跳板，老义士脚登着船板向舱内招呼道：“喂！管船的，你们这是往哪里去的船？”水手们站在船头上，瞪着眼看了看老义士，遂厉声说道：“你管得着吗？哪儿全许去。”老义士一看水手们横眉竖目的情形，跟说话那份横豪的意思，很是令人生恨，自己才要答话，侯玉昆是年轻性躁，侠女朱剑英也是愤愤不平，立刻就要赶过来动手。当时这两位少侠往前一闯，铁臂苍猿侯远堂用袖子向二人一拂道：“少要多言。”说话之间往前走了一步，向船上的水手们呵斥道：“你们既是人类，为什么不通人情？你这既是客船，就挡不住客人来的。这么蛮横，难道你们有什么倚仗么？”船上的水手见铁臂苍猿侯远堂威风凛凛，顿时把自己凶横的气焰压了下去，正巧后艄出来一名水手，正是船上三当家的浑水鱼邱龙，水手们立刻不敢再言语。
暗中交代，这条船真正是长江一带有名的水寇，人称长江三怪。这是亲兄弟三人，他们还是不止驾着船做买卖，他们的老巢尚有大帮水寇，啸聚在黑龙坞，有百十名弟兄，全是精通水性，坞内客船十只，双桅风船二十艘，独霸长江，行踪诡秘，出没无常，商旅受其害的不可胜数。可是不劫孤行客人，没有油水的也看不到眼，所劫的全是富商巨贾、卸任的官员。凡是这路有油水的买卖被他看上，就让你逃不出手去，把客揽到他自己船上，走到僻静的地方，把客人杀了，他绝不把客人推到水里，他是水面上作的案，可把尸身拖到港汊子里一掩埋。水面上报的案，陆地上的官员就是发现了，绝不能把这案子往一处凑合，所以他们历来没犯过案。遇上大家的买卖，人多不能下手，他们就暗中调集老巢的党羽，二十只帆船只要一到海面上，就要有一场凶杀，那一来必出一件极大的案子。这长江三怪横行江面若干年，商旅谈到这一股海盗，没有不骇然的，这些闲文不再话外。
且说浑水鱼邱龙在随着这三位异人之时，他守在船上未跟随。此时忽听外面这一吵嚷，那水手们跟这岸上人搭话，自己也是提心吊胆。赶到走上船来，自己一看那情形，自己再不搭话，只怕非要动手不可，遂紧走了两步来到船头，向老义士等抱拳拱手道：“众位爷台，有什么话跟我说，水手们不懂得做买卖的规矩，多有得罪了。”老义士朱天民见由后出来这个人，倒是说话和蔼，老义士不便不答，遂向前答话道：“我们是雇船的客人，不料你们这群伙计们，不按着买卖做，竟敢出言顶撞，难道就看出老夫不能教训你等么？”那浑水鱼邱龙道：“爷台要是想雇船，到别处雇吧。我们这只船已经有了客人，我们是连夜赶到金陵，沿途不准停留，所以不能揽别的客人。我们这就开船了，您多担待吧！”老义士一听他这套话，知道他是用“软托”把自己支开，他好把客人载走。可是自己也不便再说别的，只有另想法子缀着他了，随后笑了一声道：“便宜了你们这般狗头。”当时这位老义士遂退了下来。老义士退下来，铁臂苍猿侯远堂也不好再多说了，遂低声问道：“师祖，难道我等就此罢手不成？”老义士道：“老夫除恶务尽，若容他逃岀手去，我们还称什么侠义？不必多言，我自有道理。”当时老义士如无其事地沿着港口往西走了十几步远，侯玉昆、侠女朱剑英全紧跟在后面，两人颇有些愤愤不平，恨不得把那无情无理的水手拖下船来暴打一顿才好，此时深怨老义士太以省事，便宜那狗头。
这时正在往西慢慢走着，听得身后一片嘈杂的声音，回头看时，那条贼船拔锚撤跳板，开船了。侯玉昆一看实有些忍不住了，遂向那老义士朱天民道：“师叔，你看贼船已走，此处非同广阔的江湖，港汊纷支很多，倘若他们载着那三位异人入了荒岛幽僻的地方，只怕那三人难免要遭他毒手。我们既已如此，若再失时机，不能搭救，叫他三人遇害，我们于心何安？”
当时这位侯玉昆一说这话，铁臂苍猿侯远堂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后，侯远堂道：“师叔自有办法，何得任意饶舌？”老义士朱天民道：“远堂不必责备他，这倒是他侠肝义胆的心性，救人心切之意。你们不用悬念着，老夫绝不容他去呢！”
一边说着，已经来到了港边，这里也泊着几条船，水手们有在船上的，有在船下的，见老义士等不住往船上看，遂过来了四名水手问：“爷台是雇船吗？”老义士不答他们所问，看好了一条船用手一指，向水手问道：“这只船是谁的？”有两个三十多岁的水手答道：“是我们的船，您往哪去？”老义士道：“我们到金陵，按着规矩是十两银子船家管客饭，如外加酒钱，我们是一钱银子不少给。如外加四两银子酒钱，这四两银子可不加。咱们说明白了，我们要是说连夜走，就是风不顺也得走，不准你们临时找麻烦。要是说停船，别管到站不到站，咱就得停船不走。快赶到了金陵，你们自然没有什么不合适了。要是在我们身上多耽误一天，多贴你们五钱银子。你说这样可以么？”水手一听，赔着笑脸点点头道：“爷台你这是常常出门的客人，所以这么大方，体贴我们当伙计的不易。既这样，我们定要依着爷台的吩咐，绝不能在我们身上耽误事。”铁臂苍猿插言道：“咱们还有点事，要讲头里，我们这时上船说是就得走，你们船上人，要是有上岸后迟来的，我们可不能等着。咱们算是没商量，我们是另找别的船。”当时那水手尚没答话，管船的已从岸上走下来，见伙计应了这水买卖，心里十分高兴，遂赶紧下了船，向铁臂苍猿侯远堂道：“爷台放心吧，我们这船上的人满在这里，四名水手连小的一共五个人。你要忙，咱这就开船走。”铁臂苍猿侯远堂向老义士道：“师叔，咱们别耽搁了。”老义士点点头，这爷儿四个立刻上船。风云叟朱天民等见这一带上下游的船只如梭，谅匪人还不敢怎样，遂一同进到舱里，见舱中颇为整洁，虽则地方不大，可是若有个三四位客人，也足可容纳了。当时老义士们落座，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叔，你看贼船已出去有一里了，我们怕赶不上。”老义士含笑道：“风势顺，船又轻快，哪会让他走脱了？不要忙，他们在附近一带绝不敢下手，我们这时太贴近了，没有什么益处。”当时铁臂苍猿侯远堂不便多言，心里总想着这一带港汊纷支太多，怕要失了他们的踪迹，可是老义士就似胸有成竹似的，自己岂敢硬作主张？船家跟着送了茶进来，请示是否开船？啸傲乾坤风云叟朱天民遂吩咐道：“立时开船，今天日没之时，要走他四五十里才好。”管船的答应着，立刻吩咐水手们起锚开船。
这最近一带，是港口所在，所有的船只满在这一带停泊，所以不能扯风篷，直到了这港口一带，也出了港汊子，水面也宽了，立刻把风篷扯起，船走顺风，其速如箭，顺江湾一带走下来。这一带江面上的商船客船，络绎不断地往来着。这时老义士跟铁臂苍猿侯远堂全站在了船面上，只见那条贼船也是趁着风势扯着风篷，走得如飞似箭，虽则经过了几处港汊子，并没有走岔开，跟自己这条船走得快慢是一样，所以总差个半里多地光景，老义士是如无其事地饱览着江天一色的美景。
走到日色平西，已走出约莫有三四十里光景，前面是一带码头，这里正好停船，管船的进来请示，是否在这里停船，还是往下赶呢？这个管船的意思是天已经晚了，若是错过了宿头，在别处停下船有许多不便的地方。当时老义士道：“我们是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要连夜往下赶。”当时船家一听这话锋，遂忙着答应了，向船舱传话，叫水手们赶紧向下快赶，水手们因为有言在先，不能说了不算，扯足了风篷。这种风顺水急，走起来真如快马奔驰，如飞似箭地往下游走着。赶到了日已平西，在江面上起了一层轻烟薄雾，红日西坠，红光照得水面上起了万道金蛇，水花四溅，微微的风掀起了微波，船在急行着，水面如同两道日线。
这时，暮色苍茫，别的客船风篷大约全拢了岸，靠了码头。船再往前走，天越黑，地势越险，沿江岸的一带，是一色的江蒿，被风吹着一阵刷啦刷啦的响声，跟浪打船的声音合在一处，更显得这一带地势险恶。
这样又走了里许，天已经算完全黑了，可是船依然如飞地走着，这种情形，形势非常紧张，本来江面上是一条别的船没有，只有这两条船，一前一后在江面上追逐着，这是很明显易见地有特殊的情形。这时老义士朱天民等全在船头上站着，这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叔，我看这种情形，只怕就要在这一带下手了，咱们的船得往下欺吧！”老义士道：“据我看还不至于在这里下手，你放心吧，咱们现在是已在明白对敌的时候，贼船未必不知我们是追着他，他们也不无所误。”
老义士正说到这，立刻眼前的情形大异，江面上也太宽了，地势辽阔，又在黑夜里行走，更显得十分危险。老义士竭目力往四下一看，只见在二十丈外有一只风船走得非常之快，是从下道往上游走，虽是水逆风逆也走得很快。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叔看见了么？在这种黑夜之间，竟也有行船的，这真是怪事。”当时前面这条船已经走近了，忽听得这条船上已经发了呼哨的声音，赶到那条风船来到老义士这船切近时，忽见那船头直奔老义士这条船走来，刹那间眼看就要撞上。这时本船上管船的高声喊道：“对面的管船的，怎么竟看不见这边有船吗？”此时不止于水手们这么喊着，连老义士也全明白了，知道这条船不怀好意，水手们飞奔后舵头，想用篙防备着，怕是被他撞翻了。当时管船的一看情形不好，高声喊着伙计赶紧落篷下锚。老义士朱天民遂喝令不要落篷下锚，水手们也急道：“爷台，这是使不得，我们船身太小，倘被撞上，立刻就全船粉碎。”
当下这位老义士朱天民道：“尔等休得多言，我们不能拿自己的命当儿戏。”当时水手及管船的见这位老义士说得非常郑重，并且适才见他们爷几个上船时分明暗带着兵刃，不是平常人，或者有办法也未可知，船上人遂不敢强行下锚。
这时，危机紧迫险到万分，两船相隔不过两丈，水手们任凭喊干了嗓子，也是白说，那条船如飞地驶过来。这时侯玉昆、侠女朱剑英心中也没了主张，因为两人是得知老义士不识水性，连自己也是没有水性，倘此船一翻，准得葬身鱼腹。忽见老义士朱天民往船头上又欺了一步，手向长囊内摸了摸，忽然一抬手，在这种惊涛骇浪中，竟发岀了哧哧的声音。就在老义士两番抬手之间，听得那风船上哎哟喊声，连着就似有六七个匪徒受伤落水的。
这时船越发近了，老义士朱天民赶紧从水手的手中抢过一支篙来，后艄掌舵的招呼道：“请左推舵，快着！”
侯玉昆立刻往后倒退了两步，冷笑了两声，向众官员道：“你们自管照着少侠的致命处下手吧！”众官员虽然是亮刀要剁侯玉昆，可是谁也不肯真个往下剁。当时平西王吴三桂也不愿就把侯玉昆的命废了，遂向下呵斥道：“你等不得伤他，本爵定要从他口中取供，来把他吊起来。”平西王这番话说完，由众官员监视之下，把侯玉昆吊了起来。平西王厉声问道：“侯玉昆，你招不招？本爵看你还是招了好，你痛痛快快地把你们教徒窝聚在哪里，以及党徒究有若干人趁早招来，不然你可有无边痛苦。”当时侯玉昆咬定了牙关，绝不肯招认。
平西王喝了声打，立刻过来两名弁勇，每人手里拿着一条铁蒺藜棒，这条棒是三尺五长，上面满布着五分长的铁刺，要听那平西王的二次命令，就要毒打。侯玉昆被吊在廊下形神自然，绝不理他们这种威吓。平西王向下说道：“侯玉昆你是招与不招？你可知道这种刑法的厉害，你就是铁打的汉子，本爵也要打你个骨断筋折。”侯玉昆冷笑一声道：“国贼！你不用说这些恐吓之辞。你家少侠头可断，志不可移，要想在我口中取供你是妄想，少侠客有死而已，不必多言。”平西王被他这番话说得十分暴怒，更兼他当场又打死了两名弁勇，自己怒气难消，定要用非刑拷打。这一来眼见得侯玉昆就要丧命在非刑之下，平西王把公案一拍，喝声：“打”。这两名弁勇领命，立刻就要举铁蒺藜棒，向侯玉昆打去。这种淫刑真要是打上，侯玉昆恐要落个骨断筋折。侯玉昆是瞑目就死，绝不皱一皱眉头。
就在那铁蒺藜棒高举，将要往下落的当儿，两名弁勇齐声哎哟了一声，立刻把两把铁蒺藜棒当啷扔在了地上，把砖地全砸坏了两块。这两名弁勇只有甩着腕子一个劲地哎哟，廊下的值差官员全是大惊。就在将弁们一惊的当儿，从对面的屋顶上，哗啦哗啦的瓦片飞来，把弁勇们砍伤了四五名。跟着头一个是老义士朱天民如秋风落叶一般，轻飘飘落在了走廊前，铁臂苍猿侯远堂、侠女朱剑英也随着下来。这位老义士朱天民脚刚沾地，又复腾身而起，轻舒猿臂，左掌把走廊的上横楣子捋住，伸手把吊侯玉昆的绳子一掐，已经给掐断了。侯玉昆身躯往旁一落，铁臂苍猿侯远堂正赶到了，伸手把侯玉昆接住，侠女朱剑英早已亮了剑，手疾眼快地把侯玉昆的锁挑断。侯玉昆因见是父亲已到，又有师祖、师姑在前，自己遂猛然双臂一震，一跺脚，看见离开自己身旁不远，有两名弁勇提着斩马刀。自己受了他们这番凌辱，怒气未消，一纵身到了那弁勇近前，一抬腿踢中了那弁勇的腕子，斩马刀刚要撒手，竟被侯玉昆夺了过来，把这把斩马刀挥动，竟如劈瓜切菜喀喀嚓嚓一阵鲜血飞溅，连着砍翻了四五名弁勇。老义士朱天民、侠女朱剑英全动了手，立刻杀伤了好几名。
这时一阵大乱，所有护卫平西王的武将弁勇全亮了兵刃，一个个奋勇当先围了上来。这时老义士朱天民、铁臂苍猿侯远堂、侠女朱剑英，全都生龙活虎一般，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所有护驾的侍卫及武职将弁被伤了十几名。侯玉昆这口斩马刀，只捡那往前欺敌的下手。此时保柱反倒不敢离左右了，因为不知来了多少乱党，恐怕王驾有失，只暗暗派了两名亲信差弁们，“赶紧绕道出去传令叫保卫王府的总兵官，赶忙调集火器营、弓弩手把王府包围，不准走脱一人，只要是乱党格杀勿论。”
这时，老义士见侯玉昆腿脚活动开，足可以跟着往外闯了，遂招呼道：“玉昆，不要多肆杀戮，还是赶紧往外退吧！”这时侯玉昆掉转刀头往二道院内冲来。老义士跟侯远堂、侠女朱剑英全随着往外冲杀，穿过大堂才是仪门，所幸追得不紧，众人竟到了仪门附近。老义士忽地心中一动，忙喝住众人：“不要往外猛闯，怎的既不追赶更不堵截，定有缘由，恐怕有诡计，我先往下踏一下看看外面的动静吧！”
侯远堂等也觉出情势不对，赶紧停身止步。老义士竟自施展开轻身提纵术，飞纵上了辕门左侧的一排廊应上面，往外一看时，老义士不禁惊心，原来外面已布满了火器营。只见一队一队的枪手是才行布置，枪口完全冲着辕门内，值武官持令字旗。再往远处望去，前面四周民房一带，也埋伏下了许多弓箭手，张弓搭箭，全对着这辕门一带。老义士朱天民这才明白了这些虎狼官员弁勇不来追赶的缘故。老义士不禁点头窃笑，复返身来，向四下里看了看，复纵身来到了西配房下。铁臂苍猿侯远堂问道：“师叔，外面可已潜伏了官兵么？”老义士朱天民道：“岂止潜伏了官兵，并且全是火器营，排弓硬弩，我们欲出樊笼可要各显身手了。”铁臂苍猿侯远堂冷笑一声道：“任凭他怎样埋伏，难道能阻断我们去路么？”老义士朱天民道：“远堂，不要过于大意，他这队火器营，久经训练，非比寻常。只为这种火器营，是他倚为最大的靠山，本来仗着这队火器营建立了不少殊勋，所以他轻易不肯调动他这队火器营。因为吴贼得这队火器营实在不易，若是损坏了一支，就是少了一支（按：明末清初之时，火器尚未盛行，所有这种器械得自外国。所以在大清国定鼎中原，到顺治九年，北京城始装设了红衣火炮，白塔寺、九门各设信炮五座。八旗劲民从龙入关者在先没有火器营，唯入关后添置，直至顺治九年，始配置完备），所以轻易不肯调用。我们要想突出重围，必要使他猝不及防，方保万全。”当时铁臂苍猿侯远堂听师叔老义士朱天民这么说，自己不便过行狂傲，遂低声向师叔说道：“师叔，弟子看我们借着刁斗，可以侦察他哪一处兵力厚薄，闯出重围。”这时，老义士朱天民点了点头，立刻从仪门旁来到西配房下，随着用“飞云纵”的轻功，往上飞纵，脚尖点地轻飘飘地如同“飞燕投林”，立刻纵到了刁斗下。老义士朱天民别看年已古稀，竟有精纯的轻功绝技，那五丈多高的刁斗，立刻用猱升的功夫顺着刁斗到了上面。铁臂苍猿侯远堂是离着西边的刁斗近，就这么着，铁臂苍猿侯远堂还比较着老义士慢得多了。当时这二位上了东西刁斗往下一看，只见东西辕门外比较人多，靠那辕门影壁对过有四五十名勇兵，有五杆抬枪，两人抬着一支，火器全装好了，情形是专等往东西辕门及影壁闯出人来，立刻晃火绳点抬杆枪，以及弩弓手，全是严防这辕门里有人往外闯。
当时老义士朱天民看定了须往影壁对面着脚，打伤了十名八名的抬枪手，即可闯出去。当时老义士朱天民向铁臂苍猿侯远堂一打招呼，立刻吱的一声，奋臂呼哨，飞身一纵，越下了刁斗，赶到往影壁上一落，也就是一站，倏然腾身而起。防守的官兵见半空中下来两人，捷如飞鸟，弁勇们刚要用火枪射击，哪知这两人是迅捷非常，已到了面前。老义士朱天民赶紧把双臂一挥，已把火器营的弁勇们打倒了四五名，铁臂苍猿侯远堂这柄两刃刀挥动，立刻砍倒了四五名弁勇。但这一来已经全欺近了身，这些弁勇遭了报，立刻被杀得东逃西散。老义士朱天民一声呼哨，令侯家父子及朱剑英赶紧地往外退，可怜徒伤了二十多名弁勇。这时那率领那火器营的将官等，见所堵截的乱党等全要逃了，自己知道在平西王驾前，恐怕难以交代，自己的前程恐断送了全不能算完，遂督率着弁勇们用排枪射击，可是这种抬杆枪哪里射击得准？老义士等纵跃如飞，这弁勇们又哪里追得上？追了五六里已经连踪影全看不见了。这几位侠士们，如电闪星驰地出了成都。
因为全是一夜劳乏，先得找个镇甸歇息，好在前面不远就是兴隆驿，师徒四人说着话，来到了镇甸内。只见兴隆驿果然是一个大地方，街市上商家买卖尚多，只是全是门面上半掩半开，道他不做买卖吧，他又开着门，说他做买卖吧，他又半掩半开，那情形似乎即时全可以上门收市似的。走进了街心里，见稍微火炽的一点买卖全是日用必需品，至于什么绸缎金店这样的买卖，全停业不干了。老义士看着有些诧异，故又走了十几家门面，只见这里最大一家酒楼字号是留仙居，里面刀勺齐响，尚是十分兴隆。老义士朱天民道：“我们就在这里打尖吧。”铁臂苍猿侯远堂点头道好，遂一同走进了留仙居。堂倌往楼上让，老义士见下面卖的座尽是些车夫、船家一类的人，遂奔了楼梯。堂倌高声喊着楼上卖座，老义士等上酒楼来，只看楼上非常轩敞，座客没有多少，临窗一带尚空着四五个座位，堂倌让着老义士等在楼窗靠梯的一座落了座。堂倌看这爷四个形状各别，口音也不是本地人，不禁地打量了几眼。铁臂苍猿侯远堂一抖袖子，往堂倌脸上一拂，嘿了一声道：“你看什么？”堂倌吓了一跳，疑惑这位客爷要打自己了，吓得往后倒退着道：“爷台，你别着急。”铁臂苍猿侯远堂道：“你放着客人不照顾，看什么？”堂倌诺诺地答道：“我不看什么，您老爷有吩咐么？”老义士朱天民遂拦着道：“远堂，你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坐下吧！”铁臂苍猿侯远堂遂坐下。堂倌蝎蝎蛰蛰地凑过来，说道：“爷台，您要什么酒菜吩咐一声。”老义士道：“我们是异乡人，百里不同俗，你只拣可口的配四样菜，有远年花雕烫一壶来。”
当时堂倌诺诺连声地答应着，站在楼梯口向下喊了下去。因为口音不同，也听不出喊的是什么，堂倌喊过回身到里边去招待客人，从老义士的桌前轻过，铁臂苍猿侯远堂向堂倌一点手，堂倌又是一激灵，简直被这位爷闹怕了，满脸堆笑，龇着牙，神情是非常难看。侠女朱剑英不禁扑哧笑了，向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兄，你别吓唬他了，你看他张着嘴要吃人了。”铁臂苍猿侯远堂也含笑哼了声：“师妹，你哪里知道他们这群人可恶的情形，愚兄我恨透了他们，这种当堂倌当伙计的最势利眼不过，以衣服相貌取人。愚兄我初入关中，很受过他们的侮辱，所以是死了不忘。”侠女朱剑英道：“师兄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这种人就是小人，只要见了钱什么全不顾了。”这师兄妹这一说话，跟着下面一阵炒勺响，堂倌赶紧跑下楼去，不一会儿端上一盘子肉来，里面酒杯茶箸，忙活着给摆好。这堂倌倒也明白，从楼下招呼了一名伙友来，叫他去照料别的客座，自己伺候这一桌。铁臂苍猿侯远堂知道这是打出来的交情，遂与老少各敬了三杯，回头向堂倌问道：“伙计，你们这个留仙居干了多少年了，买卖不错吧！”那堂倌答道：“小字号，年头倒是不少了，买卖全托爷台的福，每年全赚个三千两千的，只是近来可糟了……”堂倌说到这里顿住，不再往下说了。铁臂苍猿侯远堂道：“近来为什么不赚钱呢？本镇上的买卖，为什么有干的有歇业的，这是怎么个缘故呢？”堂倌迟疑一刹，才含混说道：“爷爷是打成都来的吧，这里也被反乱搅得不能干了。爷爷不用细问了，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一个当伙友的不敢谈论国事，爷爷喝酒吧！”
铁臂苍猿侯远堂跟师叔老义士朱天民相视一笑，彼此全明白是因为地方不靖，反乱时大兵过境十分骚扰，正应了那句话，“兵过篱笆破了。”铁臂苍猿侯远堂道：“伙计，咱们是小民管不着国家大事，只是我看着商家买卖这么受罪，实在可惜，要这样长了，那不要全关了门吗？”那堂倌见这位爷台说话比刚才进门时和平多了，自己胆子也较比着刚才大了。紧跟着别的堂倌又给送上了两道菜来，向铁臂苍猿侯远堂道：“爷台，进镇时可曾见镇外驻着大兵么？”侯远堂点头道：“看见了，没有多少。”堂倌一笑道：“爷台，你大概没看见扎大营的地方，这里驻着一万多兵，听说陆续着进来，又有好几万，听说是路过军队往成都开。可是哪一队到了，也得住个十天八天的。这一来把我们这兴隆镇可毁了，今天要来，明天要来，地方上常带着官兵到商家来摊派，商人们哪禁得住这么招扰？小一点的买卖早关了门，大商家晚关两天门，反正谁也活不了，您说遇上这个年头儿有什么法子？”侯远堂等点头。堂倌还要说话时，楼梯一阵响，从下面上来三个客人。
老义士朱天民不由一惊，他是久历江湖，阅人甚多，尚没看见过这份仪表。头里这个年约五旬开外，紫巍巍脸膛，剑眉虎目，绕颊红髯，根根见肉，形神气魄，很带着大家的风度。第二位是年轻书生模样，年纪不到二旬，身材中等，眉分八字，目如朗星，鼻如玉柱，唇若涂朱，大耳重轮，从他这神形上看，他的威严叫人看着有些不敢迫视。后面那人年岁却大了，须发苍苍，带着一片慈祥和蔼的气派。那个虬髯客提着一个包裹，有三尺多长，背后背着一个包裹，虽然不大，看情形是很重。那少年跟老者全是空着手任什么不带。这三人的打扮全是商人模样，可是形态上可断定这三人没有一个是商人。上得楼来全站住了，那虬髯的壮士，向身旁少年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少年微把头点了点，就见那虬髯的壮士似乎很恭敬似的。堂倌也正过来让座，那虬髯的壮士用手一指尽里间那张桌道：“我们就是那一座吧。”堂倌答应着。天山老义士听那虬髯的壮士口音却是北方的语调。这时他三人够奔里面那座头，这虬髯复走起路来，把楼板踏得吱吱嘎嘎乱响，震得别的座头的碗哗啷啷直响，别的客人还不觉得怎么奇特。铁臂苍猿侯远堂是暗暗吃惊，用指甲一敲师叔面前的桌角，向三人背影一努嘴，老义士点点头，连侠女朱剑英、侯玉昆也看这三人绝非常人。堂倌让三人落座，跟着问了所要的酒菜，只见年轻的坐在上面正座，虬髯壮士跟老者左右陪着，虽明着看不出有什么分别，可是形神上那两人带着恭敬不敢放肆的神情，老义士已看出个大概来。跟着堂倌把那三人的酒菜名喊下去，老义士一听，所要的全是极贵的菜肴，所有喊下去的菜名字，倒有两三个没有的。那堂倌赔笑脸到那三个座头上，请那三个异人把所要的菜肴更换更换。当时这一更换菜肴，那虬髯壮士未免地面含不悦。
这堂倌们一掉换菜的工夫，听得楼梯口又一阵响，下面又上来两个人。一个身量高大壮汉，一个身材瘦小枯干，鸡眉鼠目，上得楼来，直眉瞪眼地不往里走。楼梯口的堂倌一往里让，那个瘦小的站在那里，不住地看那三个异人。堂倌二次往里让时，那个身量高大的壮汉厉声喝他道：“躲开，老子是找人的，难道你没听见么？”这壮汉一声喝喊，听得那堂倌足足往后连退了三步，碰在了桌子上，这才站住，自己心说：“我今天真是倒霉，怎么竟遇见病神了。”当时这堂倌躲得远远的。这位老义士尽自低着头，可是招呼铁臂苍猿侯远堂道：“你只留神他举动，不要紧自看他。”老义士方说了这话，忽听那粗壮魁梧的壮汉把声音塌下去，向那瘦小枯干的道：“并肩子把合，盯梢，反奔子，丑翅子，在咳咳的局迷，还是浮线儿上去年吧。”那瘦小枯干的点点头道：“并肩子，你念短吧！”
这时这两人说完了话，立刻转身下楼。铁臂苍猿侯远堂霍地站起来竟要往外走，天山老义士朱天民道：“远堂，你到哪里去？”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叔，那两人说的可听见么？他们是定有所图，弟子要随他一程看他落在哪里。”老义士朱天民道：“据我看无须费事，他们既说是浮线上做买卖，总越不过回流港去。我们那里去等他，岂不是省却一番手脚？”当时老义士朱天民一句话把铁臂苍猿侯远堂拦住，只是侠女朱剑英跟侯玉昆两个人，对于方才那两人行踪有异、言语不懂的情形非常各别，两人如坠五里雾中，遂低声向老义士问那两个人，倒是怎么个路途，恐怕定是奸人。当时这一问，天山老义士朱天民道：“不要问了，少时自然明白，那两人正是绿林道中人。”侯玉昆跟侠女朱剑英遂不再问。当时这边低声悄语地说着，故意地挨延时刻，为是候着那三位异人。
工夫不大，那三人已经吃完了，喊堂倌算了账，以外赏了一两银子酒钱，很有些挥金似土的情形。这时铁臂苍猿侯远堂也叫堂倌把账清算了，见那三位异人已经起身下楼，侯远堂催着老义士跟着走，老义士道：“我们不要跟得太紧了，免得他们猜疑。”这时，那三个业已下了楼，约莫已离开留仙居，老义士方一齐下楼。
铁臂苍猿侯远堂抢步到了门外，往外一张望时，只见三人是奔北走去的。这爷四个安步当车地在后面跟随，赶来到兴隆镇的北口外，只见那三位异人奔港口走去。老义士测度着这三人必是渡江，心想：“适才那两个匪人所说的情形，说是要到水上动手。可是这一带正是回流港一带，横大江，人烟稠密，难道在这化日光天之下竟敢动手劫抢旅客么？要是那么目无王法，也太以大胆了，老夫任凭他有多少党羽，我也要打他个抱不平。”老义士怀着这种心意，往前走着。侯玉昆也明白了酒楼所遇的情形。铁臂苍猿侯远堂把那两个绿林道所说的江湖里的话，全讲给了侯玉昆、朱剑英，侯玉昆跟侠女朱剑英才知道了究竟。
往前走着已到了港口，天山老义士朱天民同铁臂苍猿侯远堂靠着港口往西走下去，约莫出来半箭地，靠港口有几家小船搭的芦席棚子，船停在了水边上，渔人全在芦棚内做午饭，炊烟缕缕，有几个小贩子围着芦棚子吆喝着卖吃食。天山老义士朱天民却向芦棚后面走去，铁臂苍猿侯远堂、侯玉昆跟侠女朱剑英随着转到芦棚后，这里已隐住了身体，可是往港口可看得清晰。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叔，他们大约是渡江吧？”老义士摇摇头道：“不然，他等绝不过江。你们不要露行藏，那两名匪徒定在港口一带。”
说话间，侠女朱剑英问老义士道：“父亲你看，那三个异人大约是雇船了，我们何不趁此过去跟他的船一同去？”老义士朱天民笑道：“傻丫头，别胡闹了，我们奔峨眉山，跟他的船越走越远了，你看这里定有蹊跷。”当说话之间，侯玉昆道：“师爷你快看，他们要上船了。”老义士抬头看时，只见果然有一只江船正靠在港口那儿，情形是已经预备好了，船上的水手正在往船上让那三位异人了。老义士忽地瞥见那船后艄上有一人在从后舱岀来，似乎怕人看见似的。老义士向铁臂苍猿侯远堂道：“老夫眼力不佳，你看那是何人？”铁臂苍猿侯远堂顺着老义士手指处一看，只见船艄上正是那瘦小枯干的绿林道。侯远堂惊异非常地道：“定是贼船无疑了，三位异人已上了他的牢笼，只怕凶多吉少，我们应该怎样搭救他才是。”老义士朱天民道：“远堂不要惊慌，既然落到老夫眼内，我若容他施诡谋、肆凶焰，江湖路上妄负侠义之名了。走，随我来。”铁臂苍猿侯远堂知道师叔定有主张，随着绕过了芦棚，径奔港口。
来到港口附近，老义士朱天民却紧走了两步，到了贼船跳板前，只见那三位异人业已上了船，水手们将要撤跳板，老义士脚登着船板向舱内招呼道：“喂！管船的，你们这是往哪里去的船？”水手们站在船头上，瞪着眼看了看老义士，遂厉声说道：“你管得着吗？哪儿全许去。”老义士一看水手们横眉竖目的情形，跟说话那份横豪的意思，很是令人生恨，自己才要答话，侯玉昆是年轻性躁，侠女朱剑英也是愤愤不平，立刻就要赶过来动手。当时这两位少侠往前一闯，铁臂苍猿侯远堂用袖子向二人一拂道：“少要多言。”说话之间往前走了一步，向船上的水手们呵斥道：“你们既是人类，为什么不通人情？你这既是客船，就挡不住客人来的。这么蛮横，难道你们有什么倚仗么？”船上的水手见铁臂苍猿侯远堂威风凛凛，顿时把自己凶横的气焰压了下去，正巧后艄出来一名水手，正是船上三当家的浑水鱼邱龙，水手们立刻不敢再言语。
暗中交代，这条船真正是长江一带有名的水寇，人称长江三怪。这是亲兄弟三人，他们还是不止驾着船做买卖，他们的老巢尚有大帮水寇，啸聚在黑龙坞，有百十名弟兄，全是精通水性，坞内客船十只，双桅风船二十艘，独霸长江，行踪诡秘，出没无常，商旅受其害的不可胜数。可是不劫孤行客人，没有油水的也看不到眼，所劫的全是富商巨贾、卸任的官员。凡是这路有油水的买卖被他看上，就让你逃不出手去，把客揽到他自己船上，走到僻静的地方，把客人杀了，他绝不把客人推到水里，他是水面上作的案，可把尸身拖到港汊子里一掩埋。水面上报的案，陆地上的官员就是发现了，绝不能把这案子往一处凑合，所以他们历来没犯过案。遇上大家的买卖，人多不能下手，他们就暗中调集老巢的党羽，二十只帆船只要一到海面上，就要有一场凶杀，那一来必出一件极大的案子。这长江三怪横行江面若干年，商旅谈到这一股海盗，没有不骇然的，这些闲文不再话外。
且说浑水鱼邱龙在随着这三位异人之时，他守在船上未跟随。此时忽听外面这一吵嚷，那水手们跟这岸上人搭话，自己也是提心吊胆。赶到走上船来，自己一看那情形，自己再不搭话，只怕非要动手不可，遂紧走了两步来到船头，向老义士等抱拳拱手道：“众位爷台，有什么话跟我说，水手们不懂得做买卖的规矩，多有得罪了。”老义士朱天民见由后出来这个人，倒是说话和蔼，老义士不便不答，遂向前答话道：“我们是雇船的客人，不料你们这群伙计们，不按着买卖做，竟敢出言顶撞，难道就看出老夫不能教训你等么？”那浑水鱼邱龙道：“爷台要是想雇船，到别处雇吧。我们这只船已经有了客人，我们是连夜赶到金陵，沿途不准停留，所以不能揽别的客人。我们这就开船了，您多担待吧！”老义士一听他这套话，知道他是用“软托”把自己支开，他好把客人载走。可是自己也不便再说别的，只有另想法子缀着他了，随后笑了一声道：“便宜了你们这般狗头。”当时这位老义士遂退了下来。老义士退下来，铁臂苍猿侯远堂也不好再多说了，遂低声问道：“师祖，难道我等就此罢手不成？”老义士道：“老夫除恶务尽，若容他逃岀手去，我们还称什么侠义？不必多言，我自有道理。”当时老义士如无其事地沿着港口往西走了十几步远，侯玉昆、侠女朱剑英全紧跟在后面，两人颇有些愤愤不平，恨不得把那无情无理的水手拖下船来暴打一顿才好，此时深怨老义士太以省事，便宜那狗头。
这时正在往西慢慢走着，听得身后一片嘈杂的声音，回头看时，那条贼船拔锚撤跳板，开船了。侯玉昆一看实有些忍不住了，遂向那老义士朱天民道：“师叔，你看贼船已走，此处非同广阔的江湖，港汊纷支很多，倘若他们载着那三位异人入了荒岛幽僻的地方，只怕那三人难免要遭他毒手。我们既已如此，若再失时机，不能搭救，叫他三人遇害，我们于心何安？”
当时这位侯玉昆一说这话，铁臂苍猿侯远堂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后，侯远堂道：“师叔自有办法，何得任意饶舌？”老义士朱天民道：“远堂不必责备他，这倒是他侠肝义胆的心性，救人心切之意。你们不用悬念着，老夫绝不容他去呢！”
一边说着，已经来到了港边，这里也泊着几条船，水手们有在船上的，有在船下的，见老义士等不住往船上看，遂过来了四名水手问：“爷台是雇船吗？”老义士不答他们所问，看好了一条船用手一指，向水手问道：“这只船是谁的？”有两个三十多岁的水手答道：“是我们的船，您往哪去？”老义士道：“我们到金陵，按着规矩是十两银子船家管客饭，如外加酒钱，我们是一钱银子不少给。如外加四两银子酒钱，这四两银子可不加。咱们说明白了，我们要是说连夜走，就是风不顺也得走，不准你们临时找麻烦。要是说停船，别管到站不到站，咱就得停船不走。快赶到了金陵，你们自然没有什么不合适了。要是在我们身上多耽误一天，多贴你们五钱银子。你说这样可以么？”水手一听，赔着笑脸点点头道：“爷台你这是常常出门的客人，所以这么大方，体贴我们当伙计的不易。既这样，我们定要依着爷台的吩咐，绝不能在我们身上耽误事。”铁臂苍猿插言道：“咱们还有点事，要讲头里，我们这时上船说是就得走，你们船上人，要是有上岸后迟来的，我们可不能等着。咱们算是没商量，我们是另找别的船。”当时那水手尚没答话，管船的已从岸上走下来，见伙计应了这水买卖，心里十分高兴，遂赶紧下了船，向铁臂苍猿侯远堂道：“爷台放心吧，我们这船上的人满在这里，四名水手连小的一共五个人。你要忙，咱这就开船走。”铁臂苍猿侯远堂向老义士道：“师叔，咱们别耽搁了。”老义士点点头，这爷儿四个立刻上船。风云叟朱天民等见这一带上下游的船只如梭，谅匪人还不敢怎样，遂一同进到舱里，见舱中颇为整洁，虽则地方不大，可是若有个三四位客人，也足可容纳了。当时老义士们落座，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叔，你看贼船已出去有一里了，我们怕赶不上。”老义士含笑道：“风势顺，船又轻快，哪会让他走脱了？不要忙，他们在附近一带绝不敢下手，我们这时太贴近了，没有什么益处。”当时铁臂苍猿侯远堂不便多言，心里总想着这一带港汊纷支太多，怕要失了他们的踪迹，可是老义士就似胸有成竹似的，自己岂敢硬作主张？船家跟着送了茶进来，请示是否开船？啸傲乾坤风云叟朱天民遂吩咐道：“立时开船，今天日没之时，要走他四五十里才好。”管船的答应着，立刻吩咐水手们起锚开船。
这最近一带，是港口所在，所有的船只满在这一带停泊，所以不能扯风篷，直到了这港口一带，也出了港汊子，水面也宽了，立刻把风篷扯起，船走顺风，其速如箭，顺江湾一带走下来。这一带江面上的商船客船，络绎不断地往来着。这时老义士跟铁臂苍猿侯远堂全站在了船面上，只见那条贼船也是趁着风势扯着风篷，走得如飞似箭，虽则经过了几处港汊子，并没有走岔开，跟自己这条船走得快慢是一样，所以总差个半里多地光景，老义士是如无其事地饱览着江天一色的美景。
走到日色平西，已走出约莫有三四十里光景，前面是一带码头，这里正好停船，管船的进来请示，是否在这里停船，还是往下赶呢？这个管船的意思是天已经晚了，若是错过了宿头，在别处停下船有许多不便的地方。当时老义士道：“我们是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要连夜往下赶。”当时船家一听这话锋，遂忙着答应了，向船舱传话，叫水手们赶紧向下快赶，水手们因为有言在先，不能说了不算，扯足了风篷。这种风顺水急，走起来真如快马奔驰，如飞似箭地往下游走着。赶到了日已平西，在江面上起了一层轻烟薄雾，红日西坠，红光照得水面上起了万道金蛇，水花四溅，微微的风掀起了微波，船在急行着，水面如同两道日线。
这时，暮色苍茫，别的客船风篷大约全拢了岸，靠了码头。船再往前走，天越黑，地势越险，沿江岸的一带，是一色的江蒿，被风吹着一阵刷啦刷啦的响声，跟浪打船的声音合在一处，更显得这一带地势险恶。
这样又走了里许，天已经算完全黑了，可是船依然如飞地走着，这种情形，形势非常紧张，本来江面上是一条别的船没有，只有这两条船，一前一后在江面上追逐着，这是很明显易见地有特殊的情形。这时老义士朱天民等全在船头上站着，这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叔，我看这种情形，只怕就要在这一带下手了，咱们的船得往下欺吧！”老义士道：“据我看还不至于在这里下手，你放心吧，咱们现在是已在明白对敌的时候，贼船未必不知我们是追着他，他们也不无所误。”
老义士正说到这，立刻眼前的情形大异，江面上也太宽了，地势辽阔，又在黑夜里行走，更显得十分危险。老义士竭目力往四下一看，只见在二十丈外有一只风船走得非常之快，是从下道往上游走，虽是水逆风逆也走得很快。铁臂苍猿侯远堂道：“师叔看见了么？在这种黑夜之间，竟也有行船的，这真是怪事。”当时前面这条船已经走近了，忽听得这条船上已经发了呼哨的声音，赶到那条风船来到老义士这船切近时，忽见那船头直奔老义士这条船走来，刹那间眼看就要撞上。这时本船上管船的高声喊道：“对面的管船的，怎么竟看不见这边有船吗？”此时不止于水手们这么喊着，连老义士也全明白了，知道这条船不怀好意，水手们飞奔后舵头，想用篙防备着，怕是被他撞翻了。当时管船的一看情形不好，高声喊着伙计赶紧落篷下锚。老义士朱天民遂喝令不要落篷下锚，水手们也急道：“爷台，这是使不得，我们船身太小，倘被撞上，立刻就全船粉碎。”
当下这位老义士朱天民道：“尔等休得多言，我们不能拿自己的命当儿戏。”当时水手及管船的见这位老义士说得非常郑重，并且适才见他们爷几个上船时分明暗带着兵刃，不是平常人，或者有办法也未可知，船上人遂不敢强行下锚。
这时，危机紧迫险到万分，两船相隔不过两丈，水手们任凭喊干了嗓子，也是白说，那条船如飞地驶过来。这时侯玉昆、侠女朱剑英心中也没了主张，因为两人是得知老义士不识水性，连自己也是没有水性，倘此船一翻，准得葬身鱼腹。忽见老义士朱天民往船头上又欺了一步，手向长囊内摸了摸，忽然一抬手，在这种惊涛骇浪中，竟发岀了哧哧的声音。就在老义士两番抬手之间，听得那风船上哎哟喊声，连着就似有六七个匪徒受伤落水的。
这时船越发近了，老义士朱天民赶紧从水手的手中抢过一支篙来，后艄掌舵的招呼道：“请左推舵，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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