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投宿的男女
2025-09-07  作者:羽青  来源:羽青作品集  点击:

  原来老人的双腿自膝而残,只剩下两半截粗壮的大腿。
  此刻,老人脸上的神色更加凄厉狰狞,用手指着残缺的双腿,对玉面秀士厉声道:“傅君萍,老夫之能有今日,也是你那老狗师父所赐……我每每睹及这残缺的双腿,就恨不得食你师徒之肉,喝你师徒之血……”
  稍顿,声调突转低沉继续说道:“至于偿还之法老夫若想取你之性命,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不过……今看在智禅子大侠的份上,放你一条生路,赶紧自戕一肢,代你那老狗师父谢罪……否则……”
  “哼!否则我弹指之间,可使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右手食指向地面轻轻一弹。
  只听哗啦一声,一块二尺见方的青砖,应声粉碎。
  玉面秀士见状,神色陡变,但瞬即又恢复原状,面容一整,缓声对老人道:“前辈令谕晚辈本当遵从,奈何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又何敢损伤。而不遵长者之言谓之逆礼,自残肢体,又谓之不孝,今日礼孝难全,父君萍为尽人子之道,只有舍礼而全孝,对前辈令谕歉难遵从。”
  玉面秀士这段话说得外软内硬,将老人之言无疑拒之千里以外。
  老人闻言就是一怔,接着桀桀狂笑着道:“有种,老夫就成全你这种孝意,今命大黑代替老夫与你过手,如果你能脱出大黑之手,老夫与你师徒之间的一切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再不重提。”
  语毕,对身旁的一只黑猿低吼一声,接着向玉面秀士一指。
  那头黑猿闻得老人一声低吼,双目之内金光暴射,大嘴一张,在老人低吼声中凌空拔起,身悬空中,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直奔玉面秀士猛扑而下。
  玉面秀士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双目怒视着那头黑猿,等那头黑猿离自己头顶仅有一二尺之遥时,双足用力,向右滑出二尺有余,单掌贯足真力,迎着黑猿的胸肋猛劈过去。
  那头黑猿久经训练,已渐解人事,对玉面秀士这一掌视若无睹,身躯向左微闪,右肩微低迎向玉面秀士劈过来的一掌,原来它要硬接这一掌。
  而双爪箕张,一奔玉面秀士的肘臂,一奔玉面秀士面孔抓下,大嘴低吼连连。
  玉面秀士见状,心里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只黑猿会如此厉害,递出的掌臂顾不得再伤黑猿,向下一沉,左脚尖用力带动身形,向左旋转过去。
  这只黑猿真够厉害,玉面秀士身形一动,它已随影附形,紧跟过来,双爪改奔玉面秀士胸前抓来。
  若论玉面秀士的功力,打不过这只黑猿那是瞎话,但是他吃亏在残缺了一只手臂,不能左右兼顾,所以就在这短暂瞬息之间迭迭遇险。
  玉面秀士见黑猿双爪当胸抓来,他不敢怠慢,缩胸吸腹又向后滑出,而右掌趁势在黑猿肩上拍中一掌。
  玉面秀士这一掌虽是仓促而发,但少也有一二百斤的力道。
  黑猿虽生就一付钢筋铁骨,但这一掌也够它受的,嗥的一声大吼,竟激起它的先天凶性,身躯再度凌空拔起,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
  玉面秀士只感一团黑影,夹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腥风,当头罩下,要想晃身避过,已经来不及了,把他吓得肝胆俱裂,心里一阵惨然,暗道:“想不到我父君萍闯荡江湖一生,今日竟死在一头畜牲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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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叶飞丹,草木枯黄。
  日薄崦嵫,寒雅归巢。
  晚风徐徐吹送,带来阵阵寒意。
  蓦地,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疾奔之声。
  蹄声由西而东,由远而近,渐渐从漫天黄尘之中显出两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并辔而行,双马吐气如云,四蹄齐扬,疾驰如飞。
  远远望去,就像是两朵白雪随风飘扬。
  两匹白马,渐行渐近,而骑在马上的两个人亦渐渐看得真切。
  只见,靠左首的白马上,骑着一位英姿绰约,绮年玉貌的绝美少女,看神态又像是个新婚不久的少妇,一身浅绿劲装。
  她骑在马上,双手揽辔,微侧螓首,朱唇轻咬微含笑意,一双澄澈如水的大眼,含着无限柔情,向与她并辔而行的马上之人,一眨不眨地注视着。
  而骑在右首马上之人,却是一个衣着朴素,面貌忠厚,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骑在马上是用单手拢缰,脸上的神色与少女恰恰相反,只见他面色沉重,双眉微蹙,目光呆呆地向前茫然遥视,好像怀有无限心事,对身旁的少女,似若未睹,一睬不睬。
  而那名绝色少女并未因此稍露幽怨之色,相反的娇靥上更添罩一层无尽关怀之情。
  只见她柳眉微蹙,秀目向前后略一瞬顾,朱唇轻启,低叫一声:“华弟弟……”
  一声娇呼,将少年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神色一愣,侧目向少女望去。
  那名少女就在少年望来之际,娇躯猛地跃离座骑,向少年投怀送抱飞扑过来。
  少年见状,心里一惊,双臂本能地高举大张,奔少女接抱过去,嘴里并急叫一声:“筠姐姐,你……”
  少女娇躯凌空,槽口内竟发出一串令人心旌神摇遐思倍生的格格娇笑声。
  她笑声未已,娇躯已被少年接住,紧搂在怀里。
  少年俯视着怀中玉人,胸中的愁思去之大半,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低声道:“筠姐姐你真淘气……”
  少女此时温顺得像头家猫一样,紧紧依偎在少年怀里一动不动,双眸半张,向少年仰望着,朱唇一动,未语先羞,两片红晕升上娇靥,呆了一下才轻声说道:“华弟弟,我俩自上路以来,你没有一时高兴过,老是一付愁眉苦脸的样子,你知道,我每看到你那付脸色,心里是多么难过,我对你说了不止一次,叫你将胸怀放开,不要太折磨自己,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原谅你的,况且又有苏伯父做主,万一师父他老人家执意不原谅你……姐姐我定不使你为难,会悄悄离你而去……”
  她说至最后一句时,好像是真的离开了情郎,语音变得哽咽不清,热泪盈眸,神色也变得黯然凄切,停了一下,才又咽声继续说道:“天下之大,还怕找不到一栖身之处吗?”
  少女这番话,只把少年感动得热泪交流,双臂用力将怀中人搂得更紧,咽叫一声:“筠姐姐……”头脸在咽声中深深埋进少女的酥胸中。
  少女眼含珠泪,一只玉手轻抚着少年的头顶,而香腮却紧贴着少年的脸颊轻轻摩擦。
  两人暂时沉醉在这相互温存中,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这一对少年男女是谁,不用笔者交待,想各位读者,已一目了然。
  原来剑华和筠姑娘于翠枫谷脱险之后,两人本意是立刻绕道赶往雅安,与玉面秀士和萍姑娘会晤。
  不过,剑华对于暗中用素笺指示他和筠姐姐脱险之人甚是感激万分,可是他又不晓得此人是哪一位,经向筠姑娘相询之下,才知是雪山大侠所为。
  二人展开身形,直奔雅安驰来。
  筠姑娘生长于此,对于周围的地理地势了如掌指,她领着剑华左拐右绕,已快走出群山。
  两人正在疾走之际,倏见一位长髯飘胸的老人当途而立,目光灼灼地向二人望看。
  筠姑娘一看见老人,顿时惊喜若狂,大叫一声:“苏伯伯……”娇躯一纵向老人飞身扑过去,伏在老人胸前,一时百感交集,竟呜咽起来。
  老人哈哈一声大笑,用手抚着筠姑娘的秀发道:“傻丫头,你由今天起,已经变成大人了,还做出这种小女儿态,不怕你华弟弟笑话你!”
  筠姑娘对雪山大侠的话,先还不懂,经过片刻思考,恍然而悟,顿时羞红满面,一双玉拳紧紧握住,像擂鼓似的在老人身上频频捶个不停,并大发娇嗔道:“我不来了,没有一点做长辈的样子,竟拿侄女开玩笑,从此我再也不要见你……”
  老人向姑娘俯视一眼,突然惊声说道:“哎呀!剑华这孩子,为何一言不发,竟转身疾驰而去。”
  筠姑娘信以为真,闻声心头一震,急忙掉首向后望去。只见华弟弟好好地站在自己身后一丈左右处,双目愣愣地向自己和苏伯父望着。
  她见状知道自己又受骗了,心里是又气又急,掉首晃身,又准备向雪山大侠扑去。
  雪山大侠见状,张口又是两声大笑,身形在大笑声中,一晃就到了剑华面前。
  只将筠姑娘气得玉足在地上用力一跺,接着嘟唇鼓腮,恨恨地白了雪山大侠一眼。
  雪山大侠又发出两声大笑,眯缝着一双眼,用手指着筠姑娘,对剑华说道:“傻小子,你真有两手,我老人家算服了你,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宝贝侄女,到了你的手里,竟服服贴贴,变得像头养驯了的小猫或小狗,在此之前,我还一直担心她找不到一个好夫婿,现在我可以大放其心了……”
  筠姑娘心中无限欣喜,但表面上却装出急怒的样子,又恨恨地白了雪山大侠一眼。
  剑华被雪山大侠说得也是羞赧万分,呐呐不知所答。
  雪山大侠向剑华和筠姑娘两人瞟视一眼,伸手入怀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来,然后对剑华和筠姑娘说道:“此书所载,系我一生所学的精华,今赠予汝等,算做汝等百年大喜之日的贺礼。本来我想滞留几日,亲自加以指点,无奈,我身畔有一火急之事待办,必须克日登程,以汝等的聪慧才智,只要苦心钻研,不难参悟通彻。再者,虫草雪莲我已于昨夜送交父大侠和父姑娘,请其送往成都以济急用,如此一来,华儿就可不必急着赶回成都,可耐心等筠儿将教务做一妥善的处理后,再一同赶回成都了。关于你俩的终身大事,我已决定绕道成都,会晤老友智禅子,告以详情,由其出面替你俩主持一切。”
  略停,双目之内精光暴射,盯视着剑华,沉声说道:“华儿,从此时起,我将筠儿交付于你,望你善视于她,将来筠儿如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就唯你是问。
  “还有,黑小子暂寄汝处,亦望你善加照顾,此子姓展,奶名龙儿,身世奇惨,有一极重的仇家。关于黑小子的一切,令师比我知之更详,返回成都见到令师一问便知,言尽于此,老夫去矣!望汝等善自珍重。”他说至善自珍重一语时,身形已在数十丈外,接着一晃而没。
  剑华与筠姑娘一个喊了一声老前辈,一个喊了一声苏伯父,两人喊声甫落,雪山大侠的身形已鸿飞冥冥,踪影皆杳。
  两人怀着一腔惆怅,返至洞天崖,一住就是四五天,筠姑娘才将教内的一切事务处理妥当,于昨日才和剑华双骑东下直奔成都疾驰而去。
  上路以来,剑华思前想后,愁闷已极,又感到对不起萍妹妹,同时又怕师父责怪,所以终日愁容满面,郁怀集结。
  筠姑娘聪明透顶,对谷郎的心事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遂择机进言,劝慰谷郎,将心怀放宽,到时候宁肯牺牲自己,也不使他左右为难。
  剑华天性淳厚,筠姐姐的一番软语慰劝,不但未使他心怀放宽,反而更使他愁怀倍增,他真担心筠姐姐到时候真个悄悄离去,那样一来,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雪山大侠。
  筠姑娘见自己的慰劝之语竟没收到效果,怕把情郎急出个好歹,微思之下,趁着路上无人,竟飞身过马,以身相就来转移谷郎的心绪,其真可算是用心良苦,不明底细者,准说她行为不端,放浪形骸,那样就太冤枉这位冰清玉洁的筠姑娘了。
  一个性情高洁,而又孤芳自赏对任何异性不轻抛青睐的女孩子,她那紧闭而娇矜的心扉,一旦被人撞开,其胸中的热情,势将如浪潮汹涌,悉数倾注此人,同时将自己的一切,赤裸裸而毫不保留地献出来。
  筠姑娘对剑华就是如此,所以当她发现华弟弟闷闷不乐愁怀郁结时,芳心深处也罩上一层阴影,并感阵阵绞痛,为了解除华弟弟的愁怀,竟不惜牺牲色相,以身相就。
  两人相依偎在一匹马上,良久,蓦地前面路上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将二人从沉醉中惊醒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前望去。
  只见来路上,扬起满天黄雾,从嘈杂的马蹄声中,约略可以猜测出这一群疾驰而来的马匹,至少在十匹以上。
  筠姑娘悄声对剑华说道:“华弟弟,此时此地,这一群人来得有点蹊跷,要特别留神……”
  说完,娇躯用力一挺,跃离剑华胸怀,轻飘飘地落回自己坐骑,姿势美妙已极。
  那群马来得还真快,就在筠姑娘刚将身形坐稳的刹那,迎面驰来的马群,已离着二人只有十几丈左右,为数还真不少,足有二十余匹。
  因为路狭马多,三三两两并辔而行,距离拖得很长。
  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再加上尘雾弥漫,迎面飞驰而来的马上之人,就看不太真切。
  剑华天性谦和忠厚,见状遂对筠姑娘道:“筠姐姐,我们还是让一让,等他们过去之后,再走……”
  边说边拉紧缰绳,将坐骑驱向路旁缓缓而行。
  筠姑娘对华弟弟之言,颇不以为然。
  她在未邂逅剑华之前,人称冰面观音,由这冰面二字上就可以看出,她的性格是多么自负和高傲,并且身为一教之主,掌握着全教上下的生死大权,处处受人恭敬,从未迁就过任何人,别看她对剑华是那样百依百顺,柔情似水,这又当别论,换言之,是情把她给改变了。
  不过她这种变是有限度的,因人而论,说明白一点,只有剑华才够资格,享有这份万金难买的殊荣。
  所以她虽然满心不高兴,并未提出异议,默默地跟在剑华身后,拉紧缰绳,将坐骑驱向路旁,缓缓而行。
  就在剑华与筠姑娘将坐骑驱向路旁的刹那间,迎面驰来的马群,在最头前的两匹马,已经到了二人面前。
  只见,骑在左首马上之人竟是一位年约古稀,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骑在右首马上之人,却是一位螓首娥眉,朱颜玉貌,约二十五六岁的少妇。
  这一老一少,均是怒容满面略带隐忧,在经过二人身侧时,这一老一少的神色之间顿时显露出无比惊讶之色,抬起惊疑参半的目光,向两人注视着走出去很远很远,还频频掉首后顾。
  这二十来匹马中,除了先行的两匹马上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外,其余的马上则各骑着一名壮汉,他们经过两人身侧时,同样地举起惊愣的目光,向两人注视着,其中并有一二人发出轻微的噫声。
  这种情形落在剑华眼内,他除了感到有点惊奇外,再无其他的想法。
  而筠姑娘就不同了,在这群人马未到之前,她对华弟弟提议让路已是愤愤不平,感到委屈万分,总算看在剑华的份上,勉勉强强地将中路让开。
  现在那些壮汉经过二人身侧时,竟一个个瞪大双睛,向她死死地注视着,以她那种自负高傲的性格,看到这种情形,做何感想?
  一时之间,只把我们这位冰面观音气得花容色变,怒火高涨,银牙咬碎,几次都差一点跃离坐骑,奔向那十几名壮汉乱打一顿以泄怒意。
  可是她几次又隐忍下来,怕的是惹起华弟弟的不满,所以才强抑怒火,垂眸俯视,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马行如飞瞬息而过,而筠姑娘的怒气尚未尽除,伫坐鞍头,向那群已经驰出很远的人马怒视着。
  剑华还懵懵憧憧的,见状以为筠姐姐一定发现了什么碍眼之事,才遥视沉思,遂轻声对筠姑娘道:“筠姐姐,我们也该走了,否则在初更前,怕赶不到麦桑了……”
  筠姑娘闻言,螓首疾转,恨恨地瞪了剑华一眼,叱道:“都是你,平白无故地让我受了一顿肮脏气,以后……”一语出口,她才发觉不对,心里很后悔,所以不等将话说完就急忙顿止,并且很快地将螓首低垂下来,不敢向剑华仰视过去。
  剑华茫然无知地望着筠姐姐,心里画上了很大的一个问号,对筠姐姐突然发怒的原因百思不解。
  筠姑娘垂首默思,对自己刚才的鲁莽举动心里又感愧又急赧,恨不得扑进华弟弟的怀里,痛快哭一场,并求他原谅自己。
  剑华见筠姐姐一语之后,即紧垂螓首,对自己不理不睬,还以为她怒意未消,遂硬着头皮轻声叫道:“筠姐姐……”筠姑娘和剑华的心理,却不谋而合,她也以为华弟弟生自己的气了,所以对自己不理不睬,心里正在急惶……剑华一声筠姐姐,声音虽然是那样低,那样轻,可是听进筠姑娘耳内不啻是仙乐齐鸣,是那样悦耳,那样令她心神振奋,紧垂的螓首,就猛地抬了起来,也许是太高兴的关系,一双大眼里竟蓄满热泪,咽声叫道:“华弟弟……”
  娇躯在语声甫落中,再度凌空跃起,向剑华飞跃过去。
  剑华心胸一宽,认为筠姐姐已转怒为喜,又大张双臂将筠姐姐接抱过来。
  不过,他胸中的疑团就越来越大,无法释然……
  筠姑娘偎伏在华弟弟怀里,只轻叫一声:“华弟弟……”就咽泣成声。
  剑华刚将不安的心绪平伏下去,见状又生误会,双臂用力摇晃着筠姑娘的娇躯,嘴里急惶地问道:“筠姐姐,筠姐姐,你怎么了?”
  剑华这种猴急相,筠姑娘看在眼里,心里感到甜甜的,好像得到无限安慰,一高兴竟噗嗤一声破啼为笑。
  剑华这才又松了口气,暗道:“天下的女人,难道说都是这么喜怒无常吗?像筠姐姐,萍妹妹……”
  他一联想到萍姑娘,心里立时蒙上一层阴影,一声轻叹脱口而出,双腿用力一夹坐骑,顺着官道,向前飞驰而去。
  剑华一声轻叹不仅替自己带来无尽的愁绪,同时也替筠姑娘带来无限的幽怨和满怀心事。
  两人各怀着满腔心事,相对默默无语,只紧紧地偎依在一起,任凭坐骑,急驰狂奔……盏茶之久,麦桑镇已遥遥在望。
  麦桑位于邛崃山的深处,是蜀省西陲的重镇,距离西康省境也不过是一天多点路程,来往川、康两省的商旅,大都在此落脚过宿。
  故而麦桑虽处于群山环抱中,商业情形却一天比一天兴盛,全镇共有几千户人家,大部分以经商为生。
  剑华与筠姐姐,相依偎在一匹马上,在离着镇口仅有一里多路时,筠姑娘才纵回自己坐骑。
  马驰如飞,转眼之间镇口已是在望。
  两人将坐骑放慢,缓缓而行,并凝眸向镇内遥视过去。
  只见,偌大的一座麦桑镇,此刻,竟是鸦雀无声,暗无灯火。
  剑华初经此地,看到这种情形,还认为乡下就是这样;所以并不感到奇怪。
  而筠姑娘与剑华的想法大不相同,她一看就知道情形不对,镇内一定发生了重要的事情。
  因为,她就住在离此不远的雅安,同时,乌龙教在此地还设立着一处分舵,所以她对当地的情形甚为清楚。
  往日,这个时候正是华灯初上,夜市方兴,人群络绎喧声不绝。
  筠姑娘轻声对剑华道:“华弟弟,我看此地一定发生了重大的事情,否则不会如此冷清,等一会儿你看我的眼色行事。”
  天色越发的黑了,黑得二十余丈外的景物都是模糊一片,看不清楚,只能凭经验和揣测来判断周围的情景。
  夜风亦逐渐增强,吹在身上使人感到寒意更浓,四下里寂静异常,只有呼呼的夜风不时飘送过来阵阵细碎的嗒嗒的马蹄声,划被这沉寂而略带阴森的夜空。
  剑华听了筠姐姐的简短叮嘱,神情顿时显得有点紧张,目光灼灼地向四下里注视过去。
  筠姑娘亦和剑华差不多,一双秀目之内精光暴长,向前后左右仔细地搜视过去,以防不测。
  蓦地迎面传来一声低喝:“什么人?请止步答话……”
  筠姑娘与剑华对望一眼,并发出会心的微笑,双双将坐骑停下来,由筠姑娘答道:“我们是路过此处,因天色已晚,欲在此歇宿一夜,明早继续赶路……”
  原先暗中发问之人又接着说道:“两位既是过路的客人,请听在下良言相劝,还是继续赶路,或找一处可暂避风雨的所在将就一夜,不在本镇歇宿为上策……”
  两人又对望一眼,知道所料不差,筠姑娘遂又说道:“我俩是初来贵地,对附近的地理情形毫不熟悉,根本不知道这一带哪里才有这种可暂避风雨的所在……还有,贵处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听兄台的口风,好像在此歇宿一夜,就会有危险上身似的。兄台放心,我们这种终年在外边混的人,一向就抱定吃亏让人忍气消灾的宗旨,本身遇到事情尚且如此,何况旁人的事,就更不敢多加干预了。
  “兄台请看,天这么黑,风又大又冷,我俩自上午至此,为了赶路,从未稍息,人马已是饥累交加,如果遵照兄台良言相劝,继续朝前赶路,不要说人受不了,恐怕坐骑也支持不了多久。所以请兄台行个方便,借给在下两人一席可避风雨之地,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打马上路,绝不替兄台招致丝毫麻烦。”
  原先发话之人并未立即答腔,却传来数人的低语声,好像在商量什么。
  有顷,原先发话之人才又扬声说道:“并不是在下有意为难二位,实因本镇目下正面临着一场随时随地可能爆发的祸事,本镇的长老李大爷怕祸事来临波及无辜,所以才命在下等守候镇口,劝告各位商旅,绕道而行,以免祸发身受无妄之灾。
  “二位既然执意要在本镇过夜而不怕祸发受累的话,就请两位随在下去见李大爷,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如何。”
  “请两位稍候片刻,由在下张灯替两位引路……”
  剑华与筠姑娘怀着满腹的惊疑,凝聚目光向暗中发话之人望着,而心里却在暗暗地思忖,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暗中发话之人,摸着黑点燃一盏气死风灯,提在手里向二人慢慢走了过来。
  走到剑华与筠姑娘马前,将灯高举过顶,向两人仔细一看,见是一对少年男女,脸上登时显露出无比惊讶之色。
  剑华与筠姑娘借着灯光向此人注视过去,见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岁的淳朴壮汉,由其装束和行动上,可以看出此人仅稍谙武功。
  壮汉将两人打量一遍,才将风灯慢慢放下来,并说道:“请两位随我来……”说完,提着风灯直向镇内走去。
  剑华与筠姑娘双双跃下马来,用手揽着缰绳,跟在壮汉身后向镇内走去。
  两人跟在壮汉身后,瞬目向街道两旁打量过去,只见偌大的一座市镇,此时竟是沉寂异常,暗无灯光,街道两旁的店肆都是紧闭门窗,两人走在街上,如同置身无人之境,有种说不出的悚然之感。
  两人就越发肯定先前的料想不错。
  壮汉带着二人经过两三转折,来到一座外貌宏伟的庄院门前。
  壮汉回过头来,对二人说道:“到了,请两位稍候片刻。”
  这名壮汉边说边跨步上前,在两扇大门上轻轻地弹了三下。
  紧闭着的两扇大门应声呀的一响,错开一条半尺来宽的缝隙,一人探身外望。
  替二人带路的壮汉就赶紧趋步上前,在开门之人的耳畔低语几句后,遂转身对二人说道:“请两位跟着尤总管去见李大爷,恕在下不奉陪了。”
  说完,对两人将手一拱,提着风灯向镇外走去。
  两人赶忙躬身还礼,并微致谢意。
  此时,庄门大开,从中走出一位面罩愁容,年约五十余岁的老人来,一身佣人打扮,手里也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老人的身后,尚并排站着两名年轻的壮汉,老人对身后的两名壮汉说道:“你们把客人的马接过来牵往马厩,要多加草料。”
  剑华和筠姑娘略一谦逊,才将马交由两名壮汉牵走。
  老人又对二人说道:“请两位随老朽来。”说完,遂提着风灯直朝门里走进。
  剑华与筠姑娘赶紧说道:“麻烦你老人家啦!”一语之后遂跟在老人身后,向庄内走进。
  两人一路行来,默察庄内的形式。
  只见这座庄院的气派还真够宏伟,两旁屋舍建造得美奂美仑,并且是连绵不断,因是夜晚看不太真切,就是这样,已使人生出富丽堂皇之感。
  越过两座天井,来到一座大厅的门前,那名老管家遂停步不前,转过身形对两人道:“请二位在客厅稍坐,老朽去禀报庄主。”
  说完,遂又向厅内大声说道:“春福,有客来了,你赶紧张灯备茶接待客人,我去禀报庄主。”
  老人交待已毕,遂又对二人说道:“两位,请稍坐片刻,老朽去去就来。”不等二人答话,提着风灯径沿着一条小甬道向后匆匆而去。
  就在老人语声甫落,由客厅里走出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厮,对二人拱手说道:“请两位里边坐……”
  剑华与筠姑娘也不客气,遂迈步走进客厅,放目四视。
  只见这座客厅长约十丈,宽约五丈,陈设古雅,迎着厅门摆上一张红楠木的条几和方桌,桌旁各摆着四张楠木靠椅,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字画,一盏光线黯淡的菜油灯放在茶几的左端,因灯光太暗,只看到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字画,而看不清楚是出于何人手笔。
  小厮献茶已毕,垂首退向一旁,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不时向两人瞟视过来。
  两人各怀着满腹惊疑,综合一路所见,也猜不出这庄院主人的来历。
  约半盏热茶的工夫,那位老管家匆匆走了进来,两人赶紧起身相迎,老人对二人将手一拱道:“我家主人因身罹微恙,不能亲身来见,甚感愧对,特命老奴代致歉意,尚祈两位涵谅。”
  剑华与筠姑娘互望一眼,筠姑娘对剑华将眼一眯施了个眼色,剑华已会其意,遂急忙抱拳对老人说道:“我兄妹深夜上府打扰,已感不安,你老人家再要如此客气,就更使我兄妹疚愧难安了……”
  老人“呵!呵!”一笑,道:“我家主人现在静室相候,特命老奴请两位移驾前往一晤。”
  剑华又赶紧说道:“礼应拜谒,何敢劳请……”
  老人又呵呵一笑,提着风灯;迈步走出厅门。
  剑华与筠姑娘离坐跟在老人身后,绕过客厅,向后院走去。
  未几三人来至一座精舍门前,老人笑容可掬地立于门侧,躬身让二人先行。
  剑华与筠姑娘对老人略作谦逊,正要举足向室内迈进。
  蓦地,从精舍内传来一串哈哈大笑声,笑声宏亮而浑厚,震得两人耳鼓嗡嗡直响。
  两人神色微变,暗道:“好深厚的内功!此人分明是一内家高手。”
  两人忖念未已,精舍内又传来一苍老之声,道:“两位小友,驾临寒舍,顿使蓬荜生辉,尚请两位小友恕过老朽这抱恙不迎之罪。”语声轻低,但人耳清晰可闻,非有极深厚的内功修为,不能达此境界。
  语声传出,筠姑娘除惊于此人的内功火候深厚外,并无其他的感觉。
  剑华则就不然了,因为他的内功修为本就比筠姑娘深厚,再者他对于那册神医秘籍,已接近参悟通彻的地步,其胸中所谙悉之岐黄医理之术,与神医相较虽远逊不及,但比起一般挂牌行医之士,要胜过千万倍。
  所以当语声甫落之际,他心里就是一惊,暗忖道:“从其语、笑声中,可以看出此人的内功火候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为何运气不均,声带艰涩,分明是气血受阻所致,莫非……”
  两人各怀不同的思绪,鱼贯步入精舍。目光向四周略一浏览。
  这座精舍并不宽敞,长宽不足数丈,却陈饰得简单而古雅,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除迎窗摆放着一张长条书案及数把板椅外,再就是四壁陈设着几具书橱及东端墙下的一张精工雕琢而成的大石床。
  这时石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位银髯飘胸,年约六旬左右,身材矮小的老人。
  剑华与筠姑娘目光在四周略一巡视,即向老人望来。
  只见这位老人面色红润,目射精光,正向二人颔首微笑,而在其眉间,却凝集着一股愁忧之色。
  老人的身侧,尚立着一位猿臂蜂腰,剑眉朗目,玉颜朱唇,英姿勃发的少年。
  两人刚一步入精舍,即见这少年的星眸之内陡地精光暴长,在筠姑娘的玉靥上瞬视不停,而嘴角也立时挂上一丝极其诡秘的笑意。
  剑华目光触及老人,神色就为之一变,目光灼灼地在老人周身很快的搜视一遍,然后才心有所思地垂眉低目,沉思不语,对少年的特异神色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女孩子们比较心细而敏感,所以少年的神态自始至终都未逃过筠姑娘的双睛。
  她被少年看得是又羞又愤,如果不是有求于人的话,她准会大发娇嗔,就是这样,还恨恨地瞪了少年一眼,微晃,向左移去,娇躯紧紧依偎在华弟弟身侧,对少年根本不加理睬,而芳心深处却暗暗骂道:“好贼徒!有机会非让你知道知道姑娘的厉害不可……”
  少年见状,神色微变,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向剑华恨恨地瞪了一眼。
  少年这种异样神色,一闪而逝就恢复原状,所以剑华、筠姑娘,及老人均未注意到。
  老人略带惊讶地向两人凝视一眼,然后笑道:“老朽因贱躯抱恙,未能远迎,还请两位小友见谅。”
  剑华慌忙拱手说道:“庄主言重了,剑华还祈庄主恕过在下姐弟这冒昧打扰之罪。”
  老人呵呵一笑,举手让坐。
  两人不再客气,移身退坐于书案左端的板椅上。
  老人等两人将身形坐定后,双唇微动,正欲说话,蓦地,神色陡变,变得惨淡已极,向两人凝视一眼,然后勉强提足中气,低哑声音说道:“两位小友远来是客,老朽本应亲身相陪,略尽地主之谊,奈何……”
  老人语声至此,神色之间更显出极为痛苦之状,双唇抖颤,额鬓见汗,已是语不成声……目光向二人歉然一视,又侧目向身畔的少年瞟视一眼,然后将双目轻轻阖上。
  剑华自始至终脸上都溢露着犹疑不决之色,老人的突变神态使他心神一震,微一怔神,就在这微微一怔之际,他脸上原有的犹豫之色尽行消失,回目向身畔的筠姐姐瞟视一眼,身形轻晃,快如风驰电闪般直向老人疾扑过去。
  老人就在这瞬息间,已是气喘如牛,汗沁如浴,脸色苍白如蜡,周身颤抖不已,显然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少年对老人的痛苦神态,先是视若无睹,后才装出一付虚伪的焦急之色。
  剑华扑至老人面前,右手戟立快如闪电,在老人胸前连连点下。将其咽喉、玄朵、针台、期门、心坎诸穴尽行封闭。然后跃登石床,盘坐老人身后,双目轻阖,右掌按在老人的天容穴上。
  筠姑娘在华弟弟身形前驰之际,她亦晃动娇躯接踵而至,护卫在侧。
  少年只顾虚情假意,装出急惶之状,一眨不眨地向老人注视着,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剑华会突然出手,等他觉察时剑华已将老人胸前要穴尽行封闭,并已跃登石榻。
  他见状,神色倏变,变得急怒交加,更露出狰狞之色,右手戟立,夹着一线劲风,径奔剑华右胸期门穴疾点过去,不明真相者还真以为他关心老人情急而为。
  剑华此刻阖目盘坐运力于掌,正展开隔体疗伤的心法,将真力徐徐输入老人体内,此时他是专心一志而无旁骛,对少年的动作及神态,丝毫不察。
  剑华这突然的举动已引起少年的愤怒,故而他连考虑都不考虑,即掌指戟立,直奔剑华右胸期门穴疾点而至。
  少年眼看着自己的掌指,离着对方的期门穴不足数寸时,他心里暗喜,忖道:“小子,这是你自己找的,不要怪少爷我心狠手辣……”
  筠姑娘见状,心里一急,身形一晃,右掌戟立用上十成真力,直奔少年右肋章门要穴疾点过去。
  少年眼见自己这一指就要得逞,蓦感一股锐厉的劲风奔自己右肋章门穴袭至,他心中一凛,顾不得再伤剑华,匆忙沉臂滑足,将身形向左带出数步有余,才堪堪避过那股劲风,伫足侧视。
  只见袭击自己的竟是那位美秀绝伦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自己与石床之间,杏眸圆睁,向自己怒视着。
  筠姑娘虽然一招将少年逼开,但她想到刚才的危险情形时,心里犹有余悸,暗中叫一声:“好险呀!”
  她对少年的卑劣行为,极为不耻,余怒未消地向少年怒视过去,四目相接,她恨恨地横了少年一眼,并放低声音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少年一接触到筠姑娘两道锐利如刃的目光时,心里顿时狂跳不已,把头紧紧地低垂下来,胸中立时涌上一股愧、恨、愁、伤的复杂心绪,同时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之感,一时呐呐无语地呆立在当地,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叹!
  少年这种失常的神情,不明真相者还以为是被筠姑娘的锐利目光所慑,其实不然,而另有隐情。
  少年这种神情虽也引起筠姑娘的注意,但她此时已将全付精神放在保护华弟弟身上,根本无暇多加揣思,一双秀目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少年并蓄劲以待,心里暗暗想道:“贼徒!只要你敢妄动一下,就让你尝尝姑娘的厉害……”
  筠姑娘与少年相持不动,一个是因感而陷入沉思,一个是蓄劲以待,随时随地准备出手制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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