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外面传来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中不难听出有一分骄傲、一分得意,还有一分邪僻。
  白夫人右手立即飞快地取过衣裳……
  外面的人笑呵呵地说道:“白明宜,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你应该想得到,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有时间穿衣服吗?你不移动,乖乖地站在那里,你还可以活下去,至少你目前可以活下去。至于是不是真的能活下去,那就要看你是否识时务。”
  白夫人已经发觉到峭壁之上,至少有两个人埋伏在那里。埋伏的人当然不足为惧,但是,白夫人如果飞身上去消灭这两个人,她必需要以一只手抓紧身上的大浴巾,否则,白夫人就会成为全身裸露、一丝不挂的人。一只手能同时击败两个人吗?更重要的是,在这浴池外面,还有一个待机而发的人,她起身飞跃,会不会给对方一次最有利的袭击时机?她一辈子傲视江湖,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尴尬的事情。她只有沉静地问道:“外面的人是谁?我们之间有过节吗?”
  外面的人呵呵笑道:“有!当然有过节。就算是没有过节,我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让我亲眼看看白明宜光溜溜的胴体!”
  白夫人满脸通红,叱喝骂道:“该死东西,我要你挫骨分尸,死得极其痛苦!”
  外面的人呵呵笑道:“白明宜,到这种情况之下,你还要那样君临天下。你可想到,只要我一声令下,两个或者更多的火药雷炮,就从你头顶上落下来,就算你有罡气护身,也躲不过血肉横飞的下场!我真不愿意看到你肢体破碎,我宁愿看到你那光不溜丢的身子。”
  白夫人突然变得冷静了,她大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外面的人呵呵地笑道:“白明宜,不要那么大声讲话,你那两个使女早已经被我制服了,你再大的声音,她们此刻也听不到的。”
  白夫人说道:“你是谁?你不敢露面吗?”她说着竟轻松地笑了笑:“你既然口口声声要看我赤裸的身子,像你这样躲在外面,能看得到吗?”
  外面的人笑道:“不要用激将法,这说明你白明宜已经技穷认输了。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是要亲眼看看骄傲不可一世的白明宜那光不溜丢的身子是个什么样儿?”
  白明宜冷静地说道:“你错了!就算你看到我的裸体,都也是你这一生最后一次看到的这大千世界,只要你有这个胆量,我立即撤走我身上的浴巾,我要赤着身子,然后用双手先挖去你的眼睛,然后再亲手杀死你!”
  外面的人呵呵笑道:“白明宜,你这些话言不由衷,你可以骗别人,可是你骗不了我。因为我对你太了解了!”
  白夫人“哦”了一声,淡淡地、故作轻松地说道:“你说你了解我,那正说明你根本不了解我。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了解我。”
  外面的人说道:“那是你自己这么以为。你不妨听我说说看。”
  白夫人似乎在心里有着打算,随口说道:“你说!”
  外面的人说道:“别人也许会这样做,任凭他人看一眼自己赤裸的身子,反正要杀死对方,对方虽然看到了,也死了,可以扯平。可是你不会这样。白明宜,你是绝不会容许别人看到你赤裸的胴体的。不仅如此,就算你不幸死了,你也不会让别人有机会看到你的胴体。”
  白夫人说道:“你不要太自信,人是会变的。”
  外面的人笑呵呵地说道:“白明宜,对别人我真的没有把握,对你白明宜,我太清楚了。如果你能改掉这一点,你就不是白明宜!”
  说着话,人影一闪,在拐角的靠边处,站着一个人,方巾、道袍、苍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五十多岁,空着双手。
  这人一现身,相距白夫人只有十来步的距离,他的神情从容极了。他面带着笑容,认真地说道:“喏!我现在现身了,你可以用双手撕碎我,可是,我自信一点,当你撕碎我的时候,我一定可以先看到你赤裸的全身。”他的眼神对峭壁上瞄了一眼说道:“不止是我,还有那上面的人。”
  白夫人不禁骂道:“江湖上居然有你这种不要脸的人!真是猪狗不如!”
  那人笑笑说道:“你忘记了我,如果你能记起过去的一段往事,想起我是谁,你也许就不会骂我是不要脸的猪狗了!”
  白夫人倒让他这几句话震撼了。她想不起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让一个人恨她到这种地步。她还是很沉着地问道:“你是谁?是哪一段往事?”
  那人说道:“在你,也许这种事遇到得太多了,可是在我,却是一生唯一的一次,我终生难忘!”他站在那里,神情已经表露出了悲愤:“那一年,我才二十二岁,红菱门的继承弟子……”
  白夫人“哦”了一声,似乎记起了一些,说道:“红菱门!一个男女混杂,淫风传遍江湖的一个派别,据说隔代弟子,男女交替接任掌门。”
  那人说道:“我不反驳你对我们红菱门的批评,因为红菱门让人所能知道的,就只是这些表象。但是,我要告诉你,任何一个名门正派,照样出不肖弟子,少林、武当又如何?同样,一个名声不好的门派,也照样能出顶天立地的人……”
  白夫人淡淡地接着说道:“你就是红菱门的一片淫逸门风之中那个顶天立地的人?”
  那人说道:“我不能这么说,但是,人的出身,并不能决定他的好坏。何况红菱门并不是你所想的、你所知的那样!”
  白夫人说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那人说道:“我想说的是歹竹也会出好笋,何况红菱门也并不是歹竹。”
  白夫人说道:“你就是歹竹中出的好笋,那又如何?”
  那人说道:“那年你白明宜在华山以剑会友……”
  白夫人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的记忆里早已经淡忘,你记住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
  那人说道:“我方才说过,在你白明宜一生多采多姿的岁月当中,类似这种游戏,多得你自己都记不得,可是别人却不会忘。”
  白夫人说道:“你说那次华山以剑会友,是一种游戏?”
  那人说道:“你的剑术高超,人又长得貌美,你以剑会友,害得武林中的单身汉,对你说是爱慕也好、垂涎也好,总而言之,在你是一次愉快的游戏!你用会友比剑之名,杀了一批人,华山的山水都为之染红。”
  白夫人冷漠地说道:“武林中自不量力的人,往往就是那样的下场。”
  那人说道:“就算是吧!习艺不精,落得横尸山野,怨不得别人,但是,你可以让人死,你不应该侮辱嘲讽别人,那种戏弄给人的伤害,远超过剑下流血!红菱门的柳无言,就是其中的一个。”
  白夫人“哦”了一声,说道:“你就是柳无言?”
  那人笑了笑,有点自嘲,又似乎有些苍凉地说道:“那时候的柳无言,是个二十二岁充满青春活力的小伙子,如今已经是一个糟老头子,当然你不会认得。哪里能跟你相比,数十年来,你青春仍在,你的美貌依旧。可是,你可曾想到,你当年对于别人的伤害,别人还是记忆犹新。在那场以剑会友的聚会中,我的确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如果是输在剑下,而落得身首异处,我死无怨言,因为那是自找的。”
  白夫人说道:“现在你活得好好的,证明你当时没有受到伤害。”
  柳无言说道:“不!我受到了伤害,只不过当时我所受到的伤害,不是刀剑加身,而是一次无情的侮辱。你在三招之后,宝剑顶住了我的咽喉,你没有杀死我,可是说了比杀死我更残忍的话。我不愿意再重复那几句话,我只能说那几句话比剑刃刺穿我的咽喉还要令我痛苦。当时我有一个意念,我要用自己的咽喉,迎上你的剑尖,结束自己的生命!”
  白夫人抬起头来说道:“你并没有那么做,是吗?”
  柳无言说道:“那并不是说我没有这份勇气,而是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白夫人说道:“你要活着报复?”
  柳无言说道:“不错!当时我忍受了比死还痛苦的羞辱,下定决心,要报复。我经常告诉自己,柳无言,你这一生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要让白明宜身受同样的羞辱!我感谢天!也感谢你白明宜!”
  白夫人说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无言说道:“感谢天,它赋予你不同于常人的异禀,感谢你是如何的懂得保养美丽青春。让你在三十多年以后,仍然是如此的美丽。一个美丽超凡的女人,如果把她的胴体裸露给大家看,那将是最大的羞辱,尤其是你,你白明宜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女人,你一旦遭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是刻骨铭心的痛苦!我原是不敢如此妄想的。三十年的苦练,原只想在剑上赢回。来,再趁机羞辱你一番。同时,我也准备了硝磺雷炮,赢不了你也要让你粉身碎骨。”
  白夫人冷冷地说道:“红菱门没有硝磺雷炮之类的火器。”
  柳无言说道:“红菱门没有,自然有人会有。”
  白夫人鄙夷地说道:“你为了这个投靠了满人?”
  柳无言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对!他们看中我的武功,我看中他们的各种秘密利器,就这样各取所需!这是天意,说什么我也想不到来到华山的就是你!我更没有想到你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有闲情逸致洗澡舒适!现在就是你死,也要你死得十分羞辱。现在请你准备接招!”
  他一抬手,手里突然多了一柄宝剑。这柄剑宽只两指不到,细长尖锐,样式十分奇特。他一抖钊,夕阳下闪出好几朵剑花。他带有几分得意说道:“三十年苦练的红菱柳叶剑,胜不了你白明宜,至少可以逼得你手忙脚乱,掉下你的大浴巾。你相信不相信我有这份能耐?”
  白夫人冷冷地说道:“你更应该知道,你会死在我的双手之下!”
  柳无言慢慢地说道:“死!又算得了什么?至少我已经报了我的仇恨。何况在快意恩仇之后,还不只是我一个人死,应该是同归于尽。值得的!值得的!”他握剑上前,说道:“白明宜,我要攻了!”
  忽然,他脸色一变,大喝:“什么人!大胆敢来捋虎须!”
  只见他一个电转旋身,剑芒陡涨,一道弧光,扫向身后。人的身形快,出剑更是凌厉无比。只听得“当”地一声,有人应声倒地。
  柳无言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来人是谁,他已经听到身后一声轻笑。他的心神如刺的一凛,随即大喝:“火炮出手!”人也随着转回过来的方向,根本没听到火炮的响声,倒是听到白夫人在峭壁上说道:“柳无言,是你说的对。这是天意,你逃不掉天谴的!”
  柳无言宝剑护住面门,抬头看时,白夫人已经穿着一件墨绿色长衣,站在峭壁松树下,她的身旁,倒着两个人,歪着头,靠在松树上。柳无言一阵失望与惊恐,使他一时说不上话来。
  突然,白夫人一个纵身,左手牵着衣袂,右手掌心握着两枚黑石头样的东西,凌空一跃,悠然没有一丝火气,似落叶随风,飘落到浴池之旁。
  柳无言不觉退了一步,摆开架式,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拼了!”
  白夫人一抬右手,说道:“这玩意儿是你的靠山,现在却要了你的命!这是你没有想到的另一种天意吧?”
  柳无言沉声说道:“以你白明宜来说,不该仗着手中的雷炮来取胜的!”
  白夫人笑笑说道:“虽然是一句激将的话,却是另一种卑劣的阿谀,这回是你赢了!”她--扬手,两枚所谓的硝磺雷炮,没有点燃引线,出手飞到好几丈远的山涧里。这时候白夫人空着一双手,竟然含着微笑问道:“还要报仇吗?”
  柳无言说道:“如今你有理由再度羞辱我!白明宜,即令我只是你十招之敌,我也要拼你十招!”
  白夫人立即说道:“三招,只有三招。当年你三招败后受辱,三十年后,你仍然只是三招之敌。不过,只要你不出剑,这三招之敌,只是我说的,并不见得是真实的。如果你出剑,我只给你三招的机会,如果你不出剑,就无须有三招之数。”
  柳无言不解地问道:“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出剑,束手待毙,等你一剑劈死我?这样你才甘心?”
  白夫人淡淡地说道:“还有一条路,你可以走,你可以离开这里。”
  柳无言怔了一下,他以不相信的语气问道:“你是说让我走?”
  “除非你坚持要拼下去!”
  “白明宜,我不知道你是在使什么诡计,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柳无言已经是五十几岁的人了,死,时我是没有什么可怕的,我还有一点骨气。”。
  “你这种骨气为什么不用到光复华夏上去?”
  “白明宜,你不要把话岔开,明白地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夫人略有感喟地说道:“这是我最悲伤的事,当一个人说真话都无法使人相信的时候,就值得自己反省了。”
  “你是说今天的事,就这样了啦?”
  “你不想了还想做什么?”
  柳无言仍然怀疑地说道:“我成心要来羞辱你的。”
  白夫人微微顿了一下,说道:“你并没有羞辱到我,倒是你几乎自取其辱。”
  “你真的让我走?”
  “你已经问过两次了!”
  “我所知道的白明宜不是这样的人。在你面前挑衅的人,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任何人都可以变。”
  柳无言愣住了。因为他终于发觉白夫人的态度是真诚的,他低头纳剑入鞘,藏剑入衣,整理了一下衣襟,抬起头来,问道:“我欠你这一笔生命债,要我怎么还?”
  白夫人淡淡地说道:“就算抵偿了三十年前我对你的那一场羞辱。”
  柳无言摇摇头说道:“太多了!没有这么重的利息。我知道了,我明白我该怎样来偿还这笔债。我将以我下半辈子的生命,献给光复华夏的大业……”
  白夫人淡淡地说道:“舍得离开‘受人欣赏,被人尊敬’的荣华富贵吗?”
  柳无言拈着胡须说道:“人总有明白的时候,也偶有糊涂的时候。现在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此刻此时,我多说一句,只要你白明宜一个卑视的眼光,我就一切归于无耻。再见!”他一抱拳,转身就走。可是走到出口处,又转身回来,正色说道:“你的弟子……”
  白夫人连忙说道:“你去吧!后会有期。方才那一剑偷袭,转变了整个态势的人,是我的入门弟子石筱芗,你尽可放心,她的内力比你差,但是她受过异人的训练……”
  柳无言再次抱拳说道:“如此我不再多言。其实在白明宜白夫人的手下,还没有不能治好的内外伤。”他倒是深深一躬,说道:“后会有期!”纵身下掠,顷刻消失在夜雾里。
  白夫人觉得柳无言的话丝毫不错,以石筱芗的体质,以白夫人的精湛内功以及丰富的常识,还有什么不可治好的内外伤?
  可是,柳无言错了!白夫人也错了!石筱芗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她是受了重创而正在休养疗伤的病人。柳无言也不是普通的人,几十年的修为,内力和剑术都是已经臻于化境,若不然他不会贸然向白夫人讨回公道。石筱芗以重创之身,突然之间,奋起全力,举剑一击,那是凭借着一股意志,不能让恩师受辱,在忘我的情形下,奋力一剑之余,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柳无言是在意外、愤怒、急切之际,也是全力一剑,他的存心本来就是要将来偷袭的人一举而杀死。
  白夫人望着柳无言逸去无踪,不觉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摇摇头,她也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令人难以相信的。她的心里在想:“多亏了筱芗,如果不是她,我争取不到那一瞬间的空隙,穿衣、跃身、制人,扭转整个态势。筱芗是重创在身,这一下,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休养了。”她一面想,一面来到外面,夜色十分黯淡,只有微弱的星光。她一眼看到石筱芗躺在地上,嘴角流着鲜血,下半身想必是创口崩裂,鲜血湿透了衣襟。
  白夫人大惊,快步上前,双手抱起石筱芗,伸手一试,她感觉到石筱芗已经是气如游丝。
  白夫人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她在石筱芗耳畔叫道:“筱芗!筱芗!”
  石筱芗忽然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白夫人,微弱地说道:“恩师,弟子……无能……”
  白夫人止住她说下去,眼泪夺眶而出,凄楚地叫道:“筱芗,是为师的害了你。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变成这种模样!是我害了你……”
  石筱芗虽然跟随白夫人的时间并不很长,但是,她了解白夫人的性格,她可以打脱牙齿和血吞,她不会流下眼泪。白夫人如今流下了眼泪,那是令人震惊的。石筱芗一阵惊恐,又昏了过去。
  令白夫人伤心的事,不止是石筱芗受到重创,当她抱着石筱芗时,小菱和小荷,睡在那里,有如死人一般,分明是被人点了重穴。
  晚风轻寒,华山之麓已经有冬意。白夫人怀抱着石筱芗,人显得有些迟钝。她应该及时为石筱芗治疗,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抱着石筱芗,站在那里,翘首云天,泪水不断地从她的眼里流出来,流湿了脸颊,滴湿了石筱芗的衣裳。
  突然,石筱芗从白夫人的怀里醒过来,睁开无力的眼睛,望着白夫人,微微地启动嘴唇,软弱地说道:“恩师……弟子没有福气……也很……遗憾!没有能够……跟随恩师……从事大业……弟子……死不瞑目!”
  白夫人低下头来,泪水滴到石筱芗的脸上。
  石筱芗说道:“恩师,请不要为弟子悲伤……弟子不能尽力,只是……弟子个人问题……与大业无……碍。弟子只有一点放心不下……”
  白夫人说道:“筱芗,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
  石筱芗说道:“恩师,这一切只怪弟子命薄……怨不得任何人……请恩师不要……”下面的话,微弱得根本听不到了。终于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动静。
  白夫人浑身一颤,她的心有如从千丈高崖骤然下落,整个人晕眩了一下,步履一个踉跄,她张开嘴要大喊:“筱芗!”但是她没有叫出声来,张着嘴,只叹了一口无声的气。
  她抱着石筱芗开始向华山之巅前进。眼泪干了,脸上也没有了悲戚之情。她并没有展开任何功力,只是一步一步地从山径上走过,从怪石嶙峋的乱石丛中走过,从矮松密布的树林里走过,从流水淅沥的山泉之旁走过。
  白夫人走得很慢,她光着一双脚,从入夜走到薄雾的清晨,登上了华山向阳之极峰。
  那是一处平滑的石岩,白夫人每走出一步,后面便留下一个血的足印。白夫人的脸上,木然没有表情。她仿佛很熟悉地绕过石玉坚老爷子的石坟,找到一处不小的石隙,她毫不考虑地将石筱芗放进石隙里,然后纵身下山。她展开全身的功力,人如飞隼,掠翅下沉,花了将近顿饭工夫,回到原来的地方。她匆匆地找到了火种,再度登山,沿途找了不少松树、冷杉、古柏的枝条,抱满了一怀,直登极峰。
  如此一上一下,已经是日正当中。白夫人将枯枝,堆在石隙里,点燃火种,刹那间,一股烈焰冲天。
  白夫人站在那里,默默地不说一句话。一直等到陆续拾来的树枝都已烧尽,她才喃喃地说道:“筱芗,你临去之前,曾经对我说,叫我‘不要’,你并没有说清楚,‘不要’什么?如果是这一点,筱芗……”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的眼睛扫到旁边石玉坚老爷子的石坟。她不觉摇摇头,有些黯然地说道:“筱芗,不瞒你说,在你过去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已经冷了,我的意已经灰了!天地之大,已经没有我的存在,一切身外的事和物,都不是重要的了!”
  石隙忽然搅起一阵风,山风如此突来,将树木烧成的灰,卷起半天。
  白夫人喃喃地说道:“可是,筱芗,当我想到,你祖孙二人,都是为我而丧命,你们的志愿,我恐怕就要责无旁贷地接过来了。筱芗,你是这个意思吗?为师的已经答应你了,你安息吧!
  不管这条路如何艰苦,我会走下去,谁让你为我而死,谁让你是我的徒儿!”她转向石玉坚老爷子的石坟点点头说道:“我对你孙女儿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但愿你们祖孙二人,长眠在这华山之巅,永不寂寞!”
  她飘身落岩,缓缓地从容下山。因为这时候她的内心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午后的阳光,已经被山遮住,华山又吹起了寒风。
  白夫人回到原先的地方,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沾。她有一份疲倦,她在疲倦中,想起两个受制被点了重穴的侍女。她猛地一个腾身,从一堵高高的岩石上,飘落到戚如黑的山居之前,她怔住了!
  小菱、小荷不见了。
  这一瞬间,白夫人站在那里宛如一尊石像。她像是一位久历山林的猎人,嗅到了野兽环伺的气息。突然间,她昂起头来,朗声叫道:“不要藏头露尾,都给我出来吧!”
  果然,在相距七八丈的石后,走出来五六个人,一式的青衣,一式的光头带辫子,一式的腰刀,一式得意的笑容,慢慢地上前围拢过来。
  白夫人一眼瞥见对面六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在衣裳之外,露出剑柄,她立即可以分辨得出,那是她的宝剑,是由小菱保管着的。
  白夫人沉声问道:“我的两名侍婢,现在何处?”
  其中一个人说道:“你还要顾及你的侍婢吗?先顾顾你自己吧!你是什么人?敢到华山之巅来祭奠石玉坚的坟?”
  白夫人笑了。她淡淡地骂了一句:“一群无知的驴!”
  对面另一个人接着说道:“从你方才下山的身形看来,你的功力不弱,想必是有几着高招。可是你不要过于自负,武林中真正的高人,还没有我不知道名字的,也还没有我不认识的,你是谁?”
  另一个接着说道:“如果你是识相的,束手就擒,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我们不会为难你,至于是不是要以叛逆治罪,那就看你的造化了!是要我们动手呢?还是乖乖地跟我们走?”
  白夫人说道:“你们不是要晓得我是谁吗?”
  几个人都接过去说道:“对呀!你到底是谁?”
  白夫人说道:“那很容易,你们能赢得了我一招一式,我就回答你们任何问题。如果你们赢得我三招,或者能够打到我一拳一掌,踢我一腿一脚,我立即就跟你们走,怎么样?”
  她的话刚一说完,对方六个人立即哈哈纵声大笑。他们笑得很狂放,甚至笑弯了腰,蹲下来拍大腿,靠着石头擦眼泪。
  白夫人静静地望着他们几个,没有一点表情。
  笑了好一阵。其中一个勉强止笑说道:“人长得倒是挺标致的,看年纪至少也有二十七八了吧!在江湖上也该混了一阵子了,说话是那么没长牙齿不关风,你知道我们是谁?”
  白夫人似乎今天的脾气特别好,一点也没有生气,仍然是淡淡地说道:“惜一句你们方才所说的,武林中真正的高人,还没有我不认识的。你们是谁?”
  那人喝了一声,大声说道:“好一副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他从岩石后面平空一个腾跃,凌空拔起两丈多高。这种不作势、不行功、不运气,露了一手轻功,说明来人的功力确是具有上乘的的火候。他在上腾前扑的瞬间,人还在空中,手中的腰刀却趁此入鞘,人一落地,右手一抬,“哗啦啦”甩出了一条铁链子,犹如一条怪蟒,缠向白夫人。
  白夫人微微一哂,只随意一个飘动,闪开一边。
  那条铁链子一落而下,也许是来人存心显现威力,手劲未收,只听得“哗啦”一声,碎石乱飞,火花四溅,铁链子落在一块巨大的卧牛石上,把一块卧牛石砸得四分五裂。
  来人得意地说道:“我这一鞭,只是让你瞧瞧有多厉害,你不妨再仔细瞧瞧这第二鞭……”他说着话,回手一舞,六尺多长的铁链子倏地缠向身侧的一棵松树。这棵松树少说也有大花碗粗细。铁链子刚一缠上,他随手一抽动,“咔嚓”一声响,松树如同被锯子狠狠地一锯,齐齐断掉,倒在地上,溅起一阵沙石飞扬。
  来人朝着白夫人说道:“瞧见了吗?我这根铁链子有个名称,叫做‘黑龙鞭’,是寒铁打造的,每个环节,都有利刃般的倒刺,一共九九八十一个环节,像你这般娇嫩的肉,只要一经沾上,你就是一堆血肉!我这个人生来就是怜香惜玉,因此才先给你一个警告,你要是识相的……”
  白夫人冷冷一晒说道:“我说过,你们是一群无见识的驴!”
  来人大怒,叱道:“我看你真是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不识大爷的好心,我就活活地撕了你!”他跨步上前,叱气出声,右手如棒抡出,“刷”地一声,那条长达六尺有余的“黑龙鞭”,正好缠上白夫人的纤腰。照方才那棵松树的情形看来,这将是一个惨不忍睹的局面,就是要活生生地将白夫人拉成两截。奇怪的是白夫人站在那里面带冷晒,若无其事,连她那件飘动的衣衫,丝毫也没有被拉破。
  这情形大概是来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他稍一迟疑,大喝一声,手臂鼓起如块的筋肉,向后一拉。结果是他向前一栽,而白夫人站在那里连一丝移动的迹象都没有。
  这一下来人惊呆了。他也是高手,看到这种情况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只有一个想法:“逃!”
  他的铁链是用牛皮包着的护手套在手腕之上的,如此才能挥动自如。他要退下手套,甩下铁链,可这已经被白夫人看到了。
  白夫人伸手一抓那条“黑龙鞭”,霍然一抖,那人整个身子飞了起来。
  来人果然不是弱者,在这种情形之下,人还没有慌乱。借着这一甩之力,人在空中脱开护手的皮套,冲天拔起两三丈高。人在空中一个滚翻,长吸一口气,一式“乘醉御风”,飘落而下。他刚沉桩落步,叫道:“哥儿们!小心扎手……”
  白夫人早已一抖手,叫道:“还你‘黑龙鞭’!”只见那六尺多长的铁链子,缠成一团,宛如一个大铁球,朝着那人飞将过来。来势太快,闪躲已经来不及了,来人只有一个旋身,张开双手去接。铁链乍一触到手,他已经知道情形比他所想象的还要糟糕。他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力量直涌而至。他立即借势后退,希望卸掉一些力量,但是,那已经太晚了。
  只见他双手抱着大铁球,登、登、登……一连退了好几步,兀自收脚不住,扑通一声,人跌坐到地上,随即“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人向后一仰,立即断了气。
  剩下的五个人,一阵惊愕之后,各自拔出腰刀,扑上前来,围成一个半圆。
  白夫人冷哂道:“算你们倒楣了要是在今天以前,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活命。可惜的是你们来晚了一步,想活命也没有机会了!”
  其中一个挥刀作势,拦住左右的人,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夫人微微冷哂道:“家住太湖桃花坞,我姓白。听过这样一号人物吗?”
  那人脸色一变,说道:“你是……白明宜?江湖上人们传言的白夫人?”
  白夫人冷笑说道:“看样子我还算得上是高人了?”
  那人连忙说道:“我们六个人……”
  白夫人接过来说道:“你们六个人六把刀,应该是太行六狼。因为你们自傲狂妄,每个人都自以为是天下无敌,除了太行六狼,大概江湖上找不到第二伙!”
  那人说道:“白夫人,老实说今天的事,一则我们不知你是白夫人,我们之间没有过节,没有理由要跟你拼。再则我们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也不是我们的本意。”
  白夫人冷冷地说道:“现在我开始怀疑方才的判断,太行六狼不应该是软骨头。江湖上讲的是:头掉了碗口大个疤。死又算得了什么?方才你们那种嚣张气焰现在到哪里去了?”
  右手边的人叫道:“哥!不要跟这娘们说软骨头话。太行六狼什么样人没见过!我们联手上,管她是什么白的黑的,照样把她剁成肉酱!”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对!作为一个江湖上的恶客,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为什么要怕死求情!”
  首先说话的那人沉着脸色说道:“白夫人,我们并不是怕你。而是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恩怨,用不着如此以死相拼,大家好留个日后相见的情分……”
  白夫人摇头说道:“这都不是太行六狼说话的口气,你们如果不动手,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她的话刚一说完,只听得一声怪叫,五个人各自腾身,五柄刀,外加上五条黑绳子,分从五个方向朝着白夫人狠狠攻来。
  太行六狼在江湖上以狠毒、联手进攻闻名,相互之间,无论是一个眼神,或者只要眉毛微微掀一下,彼此就能够了解心意。
  方才其中一人跟白夫人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有了默契,骄敌、懈敌,争取一瞬间有利的时机。而且,他们当然知道白夫人是极强的对手,所以一旦发动攻势,便要一举取胜。
  他们这种凌空扑击,腰刀闪烁的刀光是虚,左手的黑索则是实。
  白夫人没有移动身体,只见五条黑索仿佛是蜘蛛网一般,将白夫人捆在当中,五个人手中各牵了一根黑索,在四周蓄势待机而动。
  这时候其中有人笑道:“桃花坞白夫人不会是假,我们这五根阎王索也不会如此轻易捆得上你,很显然你是成心要卖弄一下你的功力。白夫人,那样你就错了!”
  白夫人微哂说道:“既然知道我是有意地让你们捆上,为什么又说我错了呢?”
  那人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万万想不到太行六狼这阎王索是宝刀宝剑都割不断的奇物,一经捆上,你就得听摆布,只要我们一使力,阎王索就要入骨三分。任凭你是金刚不坏之身,也会被捆成一截一截的肉!”
  白夫人笑笑说道:“我不是金刚,我也没有不坏之身!现在……”
  只见她双臂微微使力,那号称割不断的阎王索就变成守断纷纷落在地上。只有一根阎王索没有断。
  这几个人成了雨淋蛤蟆!
  白夫人突然一招手,喝声:“过来!”只见那个没有断掉阎王索的人,身不由已地朝着白夫人这边冲过来。
  白夫人伸手一探,挂在腰际的宝剑,早已落到她的手中,只听白夫人骂道:“也不过是一匹狼罢了,你也配挂我的剑!”
  那人刚说得一声:“我可以告诉你那两个侍婢……”
  白夫人断喝:“已经迟了!”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手法,那阎王索从她的身上自然松开,闪电似地套上对方的颈子。
  白夫人冷笑说道:“方才你们自己说的,阎王索一经套上,挣扎不得,你要是挣扎,颈子断掉,那可是你自己的事情。”
  其他的四个人都愕在那里。
  白夫人叱喝道:“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自己用自己的刀,了结自己的性命,不要等我动手。”
  四个人这才清醒过来,互相看了一眼,突然大吼:“杀!”四个人疯狂地出了刀,分成上下二路砍来。
  白夫人冷笑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她宝剑出鞘,身子一个电旋,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哎呀”之声不绝。
  刀光没有了,剑光也没有了!地上躺着四个人,每个人的咽喉上都在喷着血,血流在石头上,染成一片鲜红。
  白夫人站在那里,宝剑已经入鞘,面容平静如水,对着剩下的一个人说道:“当年的白夫人,不让一个敌人活着离开。你去吧!今天你是例外。回去给北京城里的皇帝带个口信,就说我白明宜给他一个警告,如果再在华山之巅利用石玉坚的坟做诱饵,他将要为这个行动付出血的代价。”
  那人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用微颤的手松开颈子的阎王索,一声不响,悄悄离去。
  天已经黑了。
  白夫人伫立了半晌,才缓缓地走到石后,看到小菱、小荷躺在那里,显然已经是断了气。顿时,一种难以言宣的凄凉与伤感使她再度流下了眼泪!这是白夫人一生当中,从没有遭遇过的挫折与打击。她委顿地坐下来,仰望着夜空,耳听着阵阵松涛,心头再也止不住激动翻腾。在她的记忆之中,从小就如意顺心,她受到最好的亲情照顾,受到好的教育,身列最有名的武林高人门下,习到最深最精的武艺。如果说她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就是她的一生没有碰到一个让她倾心的男人。后来她建立了桃花坞,她一直是一个最快乐的单身女人。她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没有做不成的事。可是这一次,她遭受到一连串的挫折。她从没有让人如此侮辱过,居然有人要看她的胴体,而且几乎被对方得逞。
  她从没有收门人弟子,刚刚决定要收石筱芗,可她却惨死在自己的眼前。尤其让她难堪的是,石筱芗还是为她而死的。就连她贴身的两名侍女,竟然也惨死在当场,连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连串的不幸,让白夫人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我的机智呢?我的聪明呢?一切都在显示我是多么迟钝,是不是因为……”她从不承认,连想也不愿去想那两个字:“老了!”
  她一直坐在那里,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睡眠,心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突然,一阵步履杂沓,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火红袈裟的大头和尚,扫帚眉,铜铃眼,胖胖的身子,手腕上悬着两柄雪亮的戒刀,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火红葫芦。
  在这个胖和尚的身后,跟的是太行六狼中侥幸活着的一个,另外便是七八个身穿红上衣、黑裤子的汉子,每个人的身后都背着一个巨大的圆筒。
  大头和尚驻足看了看现场,回头向那太行六狼中的幸存者问道:“你们弟兄看来都是一剑致命?”
  那人恭敬地说道:“大师明察实际上不只是一剑毙命,而且是同一时间,伤在同一部位的一剑毙命!”
  大头和尚指着白夫人问道:“就是这个老女人杀死的吗?”
  那人没有立即答话,因为他现在所看到的女人,正如大头和尚所说的是一个“老女人”!满头灰白头发,神情沮丧,低头垂目,盘坐在石头之上。
  唯一可以让他有印象有便是那件墨绿色的衣衫。
  那人摇摇头说道:“不是,白夫人是一位国色天姿、美绝人寰的年轻女人,跟这个女人至少相差五十岁以上。”
  大头和尚“哦”了一声,说道:“你去问问这个老女人,那个什么白夫人到哪里去了?”
  那人果然依言上前问道:“老奶奶!请问你一句话。”
  白夫人缓缓抬起头来,望了对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在阎王索下已经捡回一条命!怎么还不知足,你还回来做什么?”
  那人闻言大吃一惊,脚下不觉退后一步,口吃地问道:“你……你……是谁?你是白夫人……不……不!你怎么易容变换到如此地步?”
  白夫人有些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说道:“如果你是白夫人,为什么要用易容术把自己改变得这么老?”
  白夫人受惊了,说道:“老?你是说我变得老了?有多老?很老很丑吗?”
  那人说道:“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可惜此地没有菱花镜,不然你可以揽镜自己照照看。”
  白夫人站起身来,那一刹间,一股英气,仿佛又回到她的身上。
  那人忙不迭地退后好几步,喃喃地说道:“是她!就是她!她就是白夫人。除了满头灰白头发,满脸皱纹之外,那神情气势,一点也没变。”
  白夫人闻言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脸颊,忽然又解开盘在头上的头发,使之松散下来,选了一绺,牵到眼前,一看之下,人怔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大头和尚站在那里不耐烦地问道:“这么说,她就是那个什么白夫人了!”
  突然间,白夫人仰头哈哈大知。白夫人平时极其讲究风度,遇到再快乐的事情,也只是莞尔一笑,绝不会如此纵声大笑,何况现在并没有值得她如此大笑的事。白夫人是真的大笑,笑出了泪水,良久,她才平静下来,抬起衣袖,拭去颊上的泪痕,缓缓地说道:“我在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寄蜉蝣于天地,人生如梦的道理。”她用力握住自己的头发,那曾经是如云的青丝,现在却是枯干如草。她自嘲地说道:“没有人能挽留得住青春,我白明宜也不例外。”
  大头和尚叱喝道:“你没有回洒家的话,你到底是不是那个什么白夫人,你说!”
  白夫人又恢复了她那份从容,缓缓地说道:“你回去吧!不论怎么说,你总算是披了一领僧衣,我不想杀你!”
  这回该轮到大头和尚呵呵大笑了。他抬起手来,指着白夫人说道:“戚如黑、柳无言、太行六狼,走的走,死的死,就凭你这样一句话就可以交帐吗?告诉你,如果你不是钦命犯人,洒家早就叫你尸骨无存了。现在,这个人说你功夫了得,洒家倒要领教领教!”他说着话,一抬手,两柄悬在手腕上的戒刀,随手翻起两个碗大的雪化,随着一个腾身进步,迎头罩向白夫人。
  白夫人突然喝道:“住手!”
  仿佛有一股震慑的力量,大头和尚的攻势,突然顿挫下来,双刀一收,瞪着一双眼睛问道:“你想干什么?”
  白夫人沉着脸色说道:“我现在真的不想杀人,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我去恨,或者是爱的事。所以,我才叫你走!你应该有这份自知,你那两把刀比太行六狼是强,但是,强得有限,你自己应该知道,你的长处不是刀,对不对?”
  大头和尚冷笑说道:“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有别的特长?”
  白夫人说道:“大头,就是一个标志,除了霹雳僧,还有谁会这样嚣张。”
  大头和尚呵呵笑道:“既然知道了,你还胆敢负隅顽抗?”
  白夫人说道:“对!因为我知道你是霹雳僧,你不应该舍长取短,双刀绝不是你的长处。”
  大头和尚大怒说道:“那就让你看看洒家的短处,你能接得几招!”他双刀再起,闪电银光,人快刀快。
  白夫人站在那里没有移动,手中的宝剑一掠而出,“当当”一连两声,大头和尚手里的两柄戒刀竟被荡得门户大开。
  大头和尚大惊,向后一个倒纵,急退八尺开外。
  白夫人并没有追,右手的宝剑垂下,剑尖拄在地上,缓缓地说道:“我说过,双刀并不是你的长处。其实,你的长处也不见得就是长处。因此,我再重复一遍,我现在已经不想杀人!你去吧!戚如黑、柳无言可以走,你也可以走!回去告诉皇帝,不要与江湖上的人为敌,那不是好事。目前,他们气数也许正盛,但是,那并不代表他们能屹立多久!我的话说完了……”
  大头和尚站在那里一直静静地听着,突然大声喝道:“你的命也完了!”他的手很快,那个巨大的火红葫芦已经取到他的手中,只见他擎起葫芦,对准白夫人,一拍葫芦,随手一甩,一道火光从葫芦里喷出,宛如一匹火练,冲向白夫人。
  白夫人站在那里并没有闪让,可是,那匹火练冲到白夫人身前,仿佛是碰到了阻力,火焰分了叉,却烧不到白夫人身上来。
  大头和尚一愕,那火练的火焰立即弱下来,顷刻又归于熄灭!他站在那里怔了一会,带着吃惊的语气:“啊……”
  白夫人笑了,太行六狼剩下来的那匹狼,忍不住接口说道:“大师,她是练成了罡气护身。”
  大头和尚长长地“啊”了一声,惊愕地站在那里。
  白夫人说道:“你连太行六狼都比不上,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如果说你是奉钦命来的,空手回去无法交代,我可以给你一个交代。不过……”她突然严厉地说道:“记住!你回去要跟北京城里皇帝讲,不要派人在江湖上搜捕。”她说着话径自回转身去,缓缓地朝着那洗澡池的石岩隙中走过去。
  大头和尚突然大喝一声:“动手!”
  白夫人根本置之不闻。
  这时候大头和尚身后那五六个人,迅速地从身后拿起大圆筒,一阵乱响,从圆筒里喷射出几十支带着火焰的短箭,一齐朝着白夫人射去。
  白夫人依然在慢慢地走着。
  十几支带着火焰的箭,都射中了白夫人,顷刻之间,她浑身都起了火焰,成了一个火人!
  大头霹雳僧身上背的火红大葫芦里装的是一种特别的油,一经甩出,经过葫芦口,立即点燃,再用内力一逼,可以化为一匹火练,几丈之内,能烧毁一切。结果,白夫人的罡气护身,毫发无伤。
  这次,只不过是几十支短箭罢了,竟能射中白夫人的身体。这是不是白夫人所说的“让你回去也有个交代”的意思?
  白夫人一直在缓缓地向前走着,那燃烧的火焰,看得在场的人都呆住了。眼看着白夫人已经快要走到石隙转角处,大头。和尚突然大叫一声:“洒家要逮住活的回去请功!”他凌空一扑,顺手带起一件大汉身上穿的衣服,被他撕下了一大片,朝着白夫人扫扑而下。
  白夫人的脚步并没有停止,人在火焰中依然说道:“霹雳僧,你太贪心了!”只见她左手臂一挥,有如一根燃烧的火棒。只听得“轰”地一声大震。大头和尚下扑的身形陨石般地下坠,也燃起一身火焰。
  等到那几个大汉跑过来扑灭他身上的火时,大头和尚已经面目全非,烧死在当场!再看白夫人已经转进戚如黑住的地方,“轰隆”一声,树石齐飞,尘土四溅,在尘土中冲起一阵火光,烧得非常炽烈!
  大家远远地围在那里,没有人能近前去。稍后,接连两声爆炸声,想必是柳无言原先带来的火药,只炸得石屑四起,整个石壁倒塌一半,树倒了,石塌了,火熄了,自然人也被埋住了!
  武林一代奇女子,竟埋骨在华山之麓,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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