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清晨,地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很冷。
  石筱芗站在树林外边,目送着爷爷和史怀祖两人驾着大车,缓缓地离去,渐渐地走远,她的心里有一份生离的惆怅,甚至有一份死别的哀伤,她禁不住产生这样的想法:爷爷年纪这么一大把了,风烛残年,为什么不能安享余年,仅仅是为了史怀祖是史可法的孙子这个原因吗?
  石姑娘是喜欢史怀祖的。那不仅是因为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感情,而是有终身厮守的期许。但是,看到白发苍苍的爷爷,还要承受跋涉之苦,她的心就在抽痛。她对爷爷的爱,超过了对史怀祖的爱,虽然那是不同的爱。爷爷是十分懂得筱芗姑娘的心里所想的,老人在临别之前,故意问她:“丫头,你知道爷爷授艺十五年以上,为什么始终不让小史儿与我有师徒的名分?”
  “为什么?”
  “那是为了你呀!你想想,如果小史儿成了我的徒弟,那岂不就成了你的师叔了吗?那岂不是……啊!啊!”
  “爷爷,不来了。”
  石姑娘说着,愈发觉得老人的可爱,她更禁不住泪水盈眶,衣襟为之湿透。
  乡村的周围是宁静的,乡村的道路是行人稀少的。石筱芗承受着离别的苦痛与寂寞的孤单,茫然地回到林子后面的茅屋里。
  看到茅屋里的简陋,想到莫干剑池旁水榭的舒适和温馨,再想到老人此去的千里跋涉,如此地一再牺牲,只是为了史怀祖是忠良之后吗?是不是还有其他理由?如果有其他理由,是什么理由让老人如此地奉献出自己晚年的时光?石筱芗想不道这些,她又不能禁止自己不想。她的情绪因此而低沉,独坐在茅舍里,连饭也不想去做了。
  忽然,林子里有了人声,这是少有的。
  石筱芗收敛住自己奔驰的心林,隔着窗户向外面看过去,有两个人正朝着茅舍这边走过来。这两个人长相都很特别,两个人都很瘦,瘦得使人有禁不起风吹的感觉。蓝色长衣,拦腰一根大辫子,拖在背上。小眼睛,疏淡的眉毛,颧骨高耸,招风耳,薄嘴唇包不住门牙,看年龄不出四十岁。
  石筱芗心里盘算着,决心坐在屋里应变。
  这两个人来到茅舍前面空地边缘站住。其中一个发话道:“屋里的主人请出来答话。”
  石筱芗隔着窗子说道:“这里不是通衢要道,两位想必是专程来的。僻野荒郊,有值得两位前来的要事吗?”
  对方立即说道:“我们来找一位姓石的姑娘。”
  石筱芗“哦”了一声,缓缓地走出柴扉,从容地站在门口,眼光向四下打量一周,淡淡地说道:“我姓石,不知道两位如此专程前来找我,是为了何事?请教两位是……”
  对方似乎对于石筱芗的坦诚并不惊讶。只是笑笑,说道:“我们弟兄两人有一个小小名号,江湖上人称瞿塘二猴……”
  石筱芗立即打断他的话,道:“对不起,我不是江湖客,我从来没有涉足过江湖,对两位的绰号,也从来没有听到过。”
  对方仍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没有关系,我姓侯,名叫侯冲。这位是我胞弟侯同。我们是来向姑娘说明一件事。”
  “请讲吧!”
  “姑娘在两天前伤了我们两位同伴。”
  “哦,你们是来替他们找回面子,还是要替他们报仇?”
  “姑娘伤了他们对不对?”
  “我不是江湖客,但是我有一个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贵同伴以多欺少,出手的时机并不高明。我伤他们,说句不好听的话,是他们自找的。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他们不止是受伤就能了事。”
  “嘿!姑娘高明!”
  “我并没有这么说,江湖上讲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敢说自己高明。”
  “姑娘,江湖上另外有一句话说:欠债还钱。”
  石筱芗笑笑,很平静地说道:“我在等着二位的指教。”
  侯冲摇头说道:“石姑娘,你真了不起。不过,我们也并不想找姑娘的麻烦,只要姑娘答应一件事,我们立即就走。”
  “我这个人不喜欢绕鼻子,有话请直说。”
  “有一个已经受重伤的男人,名叫史怀祖,姑娘把他交给我们,我们绝不在这里多停留一刻。”
  “人已经受了重伤,两位又何必斩尽杀绝?两位既然是在江湖上闯的人,当然会知道,斩尽杀绝是江湖上的大忌,顺风顺水的船,最好是不要扯满帆。”
  “姑娘话是不错,但是,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有话留待以后见到能做主的人再说吧!”
  “二位在自己介绍的时候。听起来似乎是个人物,怎么?这会又是听命于人的人。”
  “姑娘,说话不要伤人!”
  “我是实话实说,二位既然不能当家做主,那就请回吧!找做得了主的来。”
  “姑娘以为这样两句淡话,就能把我们弟兄二人打发回去吗?”
  “那是你们的事。”
  石筱芗掉头就走,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讲。
  侯冲“嘿嘿”地笑了一声,说道:“石姑娘,刚才你还说过,不要扯满帆,那样会翻船的。”
  石筱芗根本就没有理会。
  侯冲突然弹身而起,一个倒翻,正好落在茅舍柴廓之前,双脚刚一立地,右手不知从何处掣出一柄泛着暗蓝色的刀,刀长三尺有余,颤巍巍地斜指向石筱芗胸前。
  几乎同时,侯同紧跟上几步,同型的一柄刀,应声出鞘,堵住石筱芗的后路。
  石筱芗并没有停下脚步,仍然朝着柴扉走去。这种旁若无人的神情,激怒了侯冲。他右手一挽,刀花顿起,正好此时日高三丈,阳光照映之下,蓝光耀眼。刀花倏地一变,以极快的速度,斜劈向石筱芗的左肩。
  侯同在后面配合得真是严丝合缝,刀锋一抖,凝聚一点,刺向石莜芗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石筱芗就在对方出刀前的一瞬,突然一落下盘,人缩成一团,向前一滚,在刀风未落之前,正好穿过,忽又一长身,人像一支羽箭,劲射柴扉,撞门而入。
  瞿塘二猴几乎收招不住,互伤了自己。
  石筱芗进门没有稍停片荆。再次站在门前,右手握着宝剑,左手撞着长鞭,长鞭懒散地像一条蛇,躺在地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长鞭的梢头,有根三寸长的铜钉,在江湖上那有个名儿,叫“子午闷心钉”,是软兵器中的煞手,大多数人使用时,都喂着剧毒,不但专破金钟罩、铁布衫,一旦中毒之后,子不见午。
  瞿塘二猴怕的不是兵刃,而是石筱芗的身手高出他们的预料。方才那样变招夹击,居然能脱危而出,这绝不是二猴所能想得到的。二猴心里有了戒慎之意,就不敢轻意出招。
  侯冲阴阴地说道:“石姑娘,你的武功比我所想的要高。但是,你要知道你的弱点,还是常言道得好,双拳难敌四手。”
  石莜芗笑笑说道:“如果你们不要面子,要以多取胜,你们尽管上!”
  侯冲阴笑道:“姑娘,你错了!瞿塘二猴向来都是联手出击,自信没有人能接褥得下来。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不要惹我们。”
  石筱芗轻鄙地笑道:“这么说,你们弟兄联手攻招,不是不要面子,而是一种光荣?是吗?”
  侯冲突然大喊一声:“杀!”两个人同时蹿起,分从左右,两柄刀各取一点,夹攻过来。
  石筱芗在心里没有半点轻视对方的意思,她可以看得出,瞿塘二猴绝不是弱者。她一见对方蹿起,右手宝剑独挑一朵剑花,闪电般一探,左手长鞭一抖,灵蛇出洞,幻起半天鞭影。只听“叭”地一声,鞭梢爆出一声脆响。如此右剑左鞭,正好抢得行动的机先,刚一停住攻势,石筱芗滑步冲出五步,右手回肘,剑式反猴,巧妙无比地转化一招“苏秦背剑”,围攻对方的收招败势,左手长鞭同时急卷而回,缠向侯同的手腕。
  二猴一招合攻来得手,赶紧退后。但是,他们闪开石筱芗的还招,立即展开他们的猴拳步法,巧闪腾挪,在剑光鞭影之中,采取了守势。这是二猴的厉害处,看似被动闪躲,实则两人默契较好,只要对手露出一丝可趁的缝隙,立即双刀合力抢攻,往往就可以如此一刀取胜。
  一连十余招过去,二猴虽然没有找到对方剑鞭的破绽。但是,石筱芗的宝剑、长鞭,照样伤不到二猴。如此时间一长,对石筱芗是不利的。
  石筱芗右手宝剑横扫“玉带围腰”,攻向侯冲中盘,手中鞭化作一点,疾取侯同的前胸“七坟”,侯冲一缩,滚向下盘,侯同一偏,塌肩撑腿,二人的刀锋,就在这个时候,如同金蚊剪,剪向石姑娘的双膝。
  石筱芗暗叫一声:“不好!”宝剑下垂,落地一降,人做倒扯扬旗,一个倒翻,险煞人地让开这招默契良好的急攻,就听得有人喝道:“大家住手!”
  这声音使二猴连忙收招后退,一个人从茅舍顶上飘落,站在二猴与石筱芗之间,背对着石筱芗,人向着二猴说道:“二位侯兄不必再打了,请回吧!因为打下去没有任何收获。”
  侯冲捧刀拱手说道:“属下遵命,但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人淡淡地说道:“我们要的人已经走了。”
  侯冲“哦”了一声,显然有些失望,和侯同对看一眼之后,两个人怏怏地走了。
  这个人一出现,石筱芗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是,她站在那里没有移动,也没有说话。她要看看这个人,究竟要怎样来对付她。
  那个人背向而立,一直目送霍塘二猴进入了树林深处,才缓缓地说道:“小师妹,别后没有几年,武功精进不少,令人惊讶,向你道贺。”他的话说完,便慢慢地转过身来。
  石筱芗一看也不禁为之一惊,来人正是由子平。使她吃惊的是由子平的左额角,已经换了洁白的布包扎着,血迹渗透到布外。左半边脸微微有肿胀的模样,把原来英俊的脸扭曲得变了形。此外,由子平的左肩衣服外面也有血渍,那是石筱芗的镖伤。
  石筱芗原本准备痛骂由子平一顿,再以兵刃狠狠地相搏一场。但是当她看到两处伤痕之后。她的怒火消失了,代之以歉疚之童,毕竟在莫干剑池之旁朝夕相处十年之久。十年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何况这十年是自童稚无邪到青春的黄金年华,人生没有几个这样的十年。她点点头说道:“由大哥,我对昨晚的事。向你道歉!”
  由子平笑笑,他往昔的笑容是石筱芗所熟悉的,那是一张充满智慧的笑脸,是一张很能给人好感的笑脸。但是,如今在这扭曲了的脸上,笑容成了一种罪恶的形象。由子平笑笑之后,淡淡地说道:“小师妹,不管怎么说,能听到你亲口所表达的歉童,我是感到安慰的。水榭十年生涯,看来唯一对我没有坏印象的。就只有你小师妹一个人。提起莫干剑池,我就止不住内心的恨意。”
  石筱芗立即说道:“由大哥,对爷爷十年授艺之恿,难道你也有恨意吗?”
  “当然恨!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公平地对待过我。十年的不平,最后将我逐出水榭,叫我如何不恨?”
  “由大哥,恨可以蒙蔽一个人的灵智。十年的抚养,十年的授艺,最后落得一个恨字,我觉得这是你最悲哀的事。因为,在你的心中已经失去了公平……”
  由子平忽然纵声大笑道:“真抱歉,我忘了你是老头子的孙女儿。”
  石筱芗沉下脸色,正要发作。
  由子平连连摆着手说道:“小师妹,我们不要为这件事破坏了今天我们见面的感情。其实我连你打我一镖,我都没有记在心上,又何必为了这些陈腐的往事伤和气呢!”
  石筱芗沉声说道:“由大哥,做人不能忘本!”
  由子平摇摇头说道:“真够让人生气的,你连说话的口气都跟史怀祖一模一样。”
  石筱芗依然沉着脸说道:“既然由大哥没有旁的事,对不起,我没有工夫在此地闲聊。告辞!”
  她刚一转身,由子平喝道:“站住!”
  石筱芗回过头来说道:“看样子今天你到这里来,是没打算善罢甘休!你要怎样?是像五年前,在水榭外面套招练式,还是大家彼此舍命一拼?”
  由子平说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请你照实回答我。”
  石筱芗说道:“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不能回答的,我只有抱歉!”
  由子平问道:“史怀祖跟老头子到哪里去了?”
  石筱芗板着脸,一声不吭。
  由子平说道:“筱芗,你最好据实回答,因为这件事很严重,是你所承担不起的。”
  石筱芗摇摇头说道:“由子平,十年在一起习艺,我到现在还认不清楚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爷爷培育你十年,虽没有师徒名份,也有授业之实,你居然轻鄙不敬地称他老头子。史怀祖跟你有十年同门之谊,不过是一剑误伤,而且你也已经还了一掌,还是可以致命的一掌,还不够吗?你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吗?由子平,你到底算是什么样的人?”
  由子平说道:“筱芗……”
  石筱芗怒叱道:“不要叫我的名字,连十年同门之谊都不顾,你还认我这个师妹吗?你要怎样就来吧,我在接招。”她的左手突然间一抖,长鞭一卷而起,在空中翻滚了两团,爆出一声清脆的鞭声,再蜷曲到地上。
  由子平说道:“告诉我,史怀祖到哪里去了?”
  石筱芗说道:“只要你能胜过我手中的宝剑和长鞭,我就告诉你。”
  由子平从腰际一拔,“刷”地一声,宝剑应声出鞘,他的双臂向上斜张,剑芒在阳光下闪烁。这是武林中有名的“大风剑法”起式,“大风剑法”以凌厉疾攻见称于武林,由子平什么时候习得“大风剑法”?石筱芗刚刚在心里闪电般一转。由子平又缓缓地垂下剑,说道:“筱芗,我告诉你,史怀祖和你爷爷离开此地,我知道他们不是去疗伤,因为,你爷爷是回春圣手。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像史怀祖那样的伤,还是没有问题的。他们是去寻访名师,要习得更高更深的武功。”
  石筱芗淡淡地说道:“那有什么不对吗?习得更高的武艺,以免将来再被别人在背后偷袭致死啊!”
  由子平说道:“如果真是那样,倒也罢了!恐怕你爷爷带史怀祖去寻访名师,习得武林第一等武艺,然后他再仗剑游侠江湖,去纠合人心,图谋不轨。”
  石筱芗一怔,顿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由子平说道:“我说你爷爷带着史怀祖远走江湖,探访名师,存心不是那么简单。”
  石筱芗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由子平说道:“你会懂的。告诉你,那将引起江湖上一场浩劫。”
  石筱芗冷静下来了,她注视着由子平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由子平笑笑说道:“你以为我真的犯了什么大恶,被逐出门墙的吗?那是因为我看穿了你爷爷倾囊相授史怀祖的偏心,你爷爷就容不得我了。史怀祖为什么不剃发?为什么出道江湖第一件事就是到扬州来祭扫史可法的墓台?你能说明这些事情的原因吗?”
  石筱芗想了想说道:“那也没有什么不对,史可法战死扬州,他的孙子起来继承祖志,理所当然!由子平,你不要忘了,史可法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但是他活在人们的心里……”
  她言犹未了,就听到有人说道:“就凭你这句话,就该处死!”
  声落人至,人影从树林中一掠而出,站在由子平身旁,满脸寒霜,手里倒提着一柄宝剑,是位二十上下的姑娘。
  由子平连忙说道:“燕珠,这件事石筱芗根本不知道:“
  那位姑娘冷笑道:“由子平,见到旧情人,就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石筱芗脸上一红,叱喝道:“你是什么人?一开口就如此胡言乱语:“
  那姑娘冷冷地说道:“等我送你到京师大牢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她的话声一落,身形顿起,左手宝剑早已交到右手,凌空直扑,人如飞鸟,剑化长虹,捷厉地一招扑杀。
  石筱芗不退反进,手中宝剑回收,左手长鞭一搅而起,就如同一条飞蛇,噬向对方的腿。
  这位名叫燕珠的姑娘突然单腿一挑,准确无比地挡住长鞭,宝剑就在这一瞬的空隙,直削而下,她人落到地上,二次腾身,人剑合一,扑向石筱芗。
  只如此两个照面,这位姑娘的凌厉攻势,十分惊人。
  石筱芗定下心,右手宝剑只守不攻,她将全部攻势集中在左手的长鞭之上,她将自己浸润十余年的长鞭,使得有如一条灵蛇、一条怪蟒。前面那枚“子午闷心钉”带着啸声,在上下飞舞,专钻空隙。
  长鞭是属于软兵刃,不适宜近身搏杀。但是,石筱芗的长鞭多了一枚“子午闷心钉”,就有显然不同的效果,只要一让长鞭沾上,“子午闷心钉”就闪电飞来。而且石筱芗的长鞭将一个“缠”字诀,发挥得淋漓尽致,等于将自己包围在鞭影之中。
  这位燕珠姑娘一连攻出几招之后,使人感到奇怪的是;她使的是一种上乘精纯的刀法,着重在“劈”与“砍”,而不是一般的划法,着重于“刺”与“削”。因为她是以剑代刀,在威力上打了折扣,但是,对方在接招化式的时候,也容易失误。如此,她和石筱芗之间,扯成了平手。
  转眼十余招过去,石筱芗有了警觉:“如果久战不下,旁边还有一个由子平。只要他一加入,这胜负之数,立即分明,我应该在搏杀此女之后,及早脱身。”
  这个心意一定。她立即转变了搏击的方式。右手宝剑全力使出爷爷传授的剑法,以飘忽的身影,配以金蛇乱闪的刺杀。
  在表面上石筱芗转变为强攻,而放弃了防守,是一种不要命的拼法。实则,她的长鞭早已缩卷在握,“子午闷心钉”露在长鞭圈外,变成了一面奇形盾牌,也变成一管奇形的判官笔,以适时防护,又可以突出奇袭。这一转变,立即见效。那燕珠姑娘手中的宝剑,顿时感到严重的压力,只能全神贯注迎接对方刺来的乱闪金蛇。
  一连接下五招,燕珠姑娘退后了七八步。就在胜负之数即将判明的时刻,燕珠姑娘右手宝剑刚刚挡架过一招,突然人向后面一仰,倒了下去。
  石筱芗没有趁势追击,只是按剑说道:“起来吧!……”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燕珠姑娘人从地上一个鱼跃,身形刚一打挺,三点亮光,如飞而至。
  石筱芗大出意外,因为相隔得太近,几乎使她无法闪避。
  她一个倒翻,拔起两丈高,同时左手的长鞭由下而上,搅起一阵砂石,逼得燕珠姑娘无法二次出手。这三枚暗器,就这样险煞人地躲过去了。
  虽然如此,还是让石筱芗吓出一身汗。如果方才对方倒下,她跟着追击,那三枚猝然打出的晴器,她就无法闪开了。
  燕珠姑娘虽然设计偷袭不曾得逞,但是她在不利的情势中争到了缓一口气的机会。更重要的,她利用这一刻,调整了她的攻击方式。她突然左手捏诀,左臂横伸,宝剑架在臂上,十分地道的十字剑攻击起式。
  石筱芗一时为之糊涂,方才的动手过招,并不说明燕珠姑娘不是一个击剑的高手,处处都是上乘刀法,可是现在又是剑术的正宗起式,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石筱芗的怀疑,招致她的分心,燕珠的眼神就捕捉了这样的一瞬,飞快地上前三步,剑光在手诀的导引之下,凌厉地攻出一招“分花拂柳”,直取对手前胸。
  石筱芗一惊而觉,后逞还招,机先已失,对方一连攻出几招,石筱芗缚手缚足,现垢情形立即改观。
  高手的过招,胜负决定在谁能争到机先。石筱芗无力还招之余。麓个空隙,长鞭呼臂而出,“子午闷心钉”疾翼直飞向前。
  燕珠姑娘不敢让长鞭缠住,宝剑不敢翟接,剑锋反向外张,用的是一个“卸”字诀,特长鞭的劲道,而势相导,卸得消失无踪。
  这时候,石筱芗弹身而起,直扑茅舍,她想此时不走,机会不多了。
  燕珠姑娘收剑不追,一声冷笑,立即叱喝:“给我射!”说时迟,那时快,就从茅舍后面,绕出四五个人,手里捧着劲弩,对准石筱芗一发机扭,一阵箭雨如同飞蝗扑来。
  石筱芗人刚一着地,手中的剑和鞭勉力挥开,哪里能挡得住如猛而劲的箭雨,右臂早已一连中了两箭。石筱芗用全力稳住脚步,长鞭二次再起,“叭叭”两声,有两个人被卷起飞过茅舍,摔在地上。
  姑在临躺下之前,长鞭搅起一阵飞砂走石,让其他的三名弓弩手,躲闪不及。她终于绕下了,弩箭比一般弓箭短,劲道特强,二十步之内,可以射透熟牛皮。石筱芗挨了两箭,肩骨几乎哪被射碎了。她躺在地上,正要用手拔去箭头镞,突然一双牛皮薄靴踩住她的手。
  燕珠姑娘冷笑中透着杀气说道:“说吧!史怀祖跟你爷爷到哪里去了?”
  石筱芗一偏头,看到另外一双牛皮快靴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略一扬头,看到由子平的脸。由子平脸上似乎有一丝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筱芗,说吧,其实我是为大家好。如果史怀祖在你爷爷鼓动之下,想在江湖上从事活动,那时将会造成江湖上的浩劫,没有人能抗拒得了朝廷……”
  石筱芗“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鄙夷地说道:“我原先把你当人,原来你根本就是狗!”
  “啪”地一声响,石筱芗的脸上挨一巴掌,打得她嘴角流出了血。
  由子平伸手止住说道:“燕珠,让她说。”
  燕珠姑娘冷笑道:“由子平,你今天的表现,太叫我失望了。告诉你,像你这样不下了决心,回到京城。有你受的。”
  由子平说道:“燕珠,你听我说……”
  燕珠姑娘突然拦住他说道:“你不配叫我燕珠……”
  由子平突然怒声叱道:“你给我闭上嘴!你在京城是燕京之珠,是珠格格,在这里,你听我的。”
  燕珠一怔,随又喝道:“由子平,你……想造反?你……”
  由子平冷静地说道:“我不想造反,我只想立功。我奉王爷之命南下。我知道怎么做才是王爷所希望的。你要是乱搞,就请你带着你的人回京城去。”
  燕珠叫道:“你敢!”
  由子平冷冷地说道:“你知道我敢不敢!我再告诉你一遍,你要做珠格格,回京城去。你要留在这里跟我走,就要听我的。”他不再理会燕珠姑娘,转向石筱芗说道:“你爱怎么骂,就怎么骂,但是,我要告诉你,你爷爷和史怀祖所从事的是一种危害武林的事。”
  两支箭插在手臂和肩上。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石筱芗在咬牙支撑着,她的颇上冒着汗,但是,她的神情表现得非常镇定。说道:“由子平,你知道吗?这就是你比不上史怀祖的地方。做人总得要有是非,趋炎附势只有没有人格的人才会那样。说实话。我不晓得史怀祖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就是他了不起的地方。我说过,他不愧为史可法的孙子。”
  燕珠的脚,对准插在石筱芗身上的箭杆,踢了一脚,锥心的痛苦使她呻吟出声。
  由子平淡淡地说道:“你看得出来,如果你不说实话,这苦可是有得吃的。”
  石筱芗冷笑一声,突然,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双腿一绞,将燕珠姑娘下盘带倒,人向右边一侧,紧接着,她将肩上的两支箭咬牙拔去,人在昏厥之前,朝着燕珠掷去。”
  燕珠姑娘从地上起来,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一抬手将那两支箭打落,顺手挥动宝剑,叱道:“看我杀掉你这个女人!”她的宝剑真的迎头劈下。慢说由子平没有救人的意思,就是要救。也来不及了。
  这时候突然一声“阿弥陀佛”,一个声音叫道:“施主手下留情!”
  燕珠姑娘倒是意外地一怔,手中的剑停住,回头看时,就在树林边缘站着一位灰衣比丘尼。面如满月,目若朗星,除了她头上的戒疤和她一身宽大的灰衣、白袜云鞋,看不出她是一位出家人。相反,她站在那里。给人一种慑人的英气。
  她的右手正捏着一串念珠,漆黑发亮。大若酒钟。看不准她的年龄,看她的眼神,三十不到,精光迸射,看她的面容,约在四十出头。
  燕珠姑娘停下手中的剑,微微皱起眉头。
  由子平立即抢着说道:“请问师太法号怎么称呼?”
  这位比丘尼单掌立胸,朗声说道:“贫尼静一,云游到此地。正好碰到诸位。这位女施主已经身受重伤,诸位就高抬贵手,饶了她吧!”
  燕珠问道:“你认识她?”
  静一比丘尼微微笑道:“施主,扫地尚留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贫尼既然看到了,焉有不出面求情的道理。何况上天有好生之善,一个人的生命是何等严肃的一件事。施主宝剑一收,可以活命一条,施主的宝剑一落,就断送了一条性命,在这收与放之间,施主岂能无动于衰?”
  燕珠摇摇头说道:“你知道她犯了什么罪吗?”
  静一比丘尼说道:“阿弥陀佛!活在这个世上的人。谁敢说自已是无罪的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报应,历历不爽。施主,如果她有罪,让上天来惩罚她吧!”
  燕珠不禁回过头来看着由子平。
  由子平沉时了一下,说道:“师太的意思该如何处置她呢?”
  静一比丘尼说道:“也算贫尼与她有缘,就让贫尼带她走吧!”
  由子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燕珠立即断然说道:“不行,谁知道你是不是她一伙的,故意弄这样一个玄虚。”
  静一比丘尼微微摇头说道:“施主,仁心是一切善德之本,疑心则是一切恶德之源。得饶人处且饶人。留得一步余地,图个他日再见。”
  燕珠说道:“看样子你是位高人,所以才敢贸然插上一脚。这样吧!你有本事带她走,你就带走,你自己得衡量衡量。”
  静一比丘尼单掌立胸,深深稽首,说道:“施主,多种福田,将来广收善果。”她说着话便昂然走过来,弯下腰去。扶起石莜芗,还没有站稳,就听到燕珠一声叱喝道:“有本领你就接下这一剑。”她用的还是刀法,向对方的头劈去。
  看不出静一比丘尼用的什么身形。只一挪动,正好闪过这样快速的一剑。并且口中还说道:“施主,贫尼奉劝的还是那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燕珠哪里能忍受这种情况,霍然起步,倏地宝剑一伸,直刺静一比丘尼的后背。
  由子平连忙喝道:“燕珠,不可如此!”
  就在他叱喝的同时,静一比丘尼右手反腕一抬。只听得“当”地一声,燕珠手中的宝剑被静一女尼的念珠击飞到两三丈开外,燕珠的虎口被震得出血。施捧着手,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静一比丘尼连头也没有回,口中却是连声说道:“得罪,得罪!末日有缘再见时,再向格格请罪。”这“格格”两字一出口,震得由子平和燕珠都呆住了,敢情人家早就了解今天的一切,是有备而来。
  眼看静一女尼搀扶着石筱芗缓缓地走进树林驻,那几个弓弩手,呆在那里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由子平忽然惊觉,赶上两步高声问道:“请问师人,是在哪座名山静修?”
  静一比丘尼没有回头,只随口答道:“施主不必找我,他年还是有机缘见而的。”话音一落,人已经隐没在树林之中。
  燕珠姑娘霍然跳起来叫道:“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你们几千人追上去,给我用连珠箭射。”
  这几名弓弩手本身都有几分功力,立即拿着弩箭,追进树林。由子平只好也跟在后面,一直穿越树林。来到外面,但见丽日中天,阳光耀眼,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大家愣了一阵,由子平说道:“我们回去吧!”
  燕珠姑娘恨声说道:“我们这样空手回去吗?你怎么向上面交代。”
  由子平叹了口气说道:“不回去又待如何?我们能这样茫然地去寻找吗?再说即令我们找到了又如何?凭我们几个人,凭他们几张弓,能解决得了问题吗Y”他转身向燕球柔声说道:“燕珠,我们已经尽力了是不是?王爷就是责备,我们也是问心无愧。再说,我们也有收获。”
  燕珠姑娘不解地问道:“收获,收获在哪里?”
  由子平很肯定地说道:“从石筱芗的说话当中,我们可以断定。王爷的圣明推论是正确的。史怀祖在石老头子的辅助之下,他会去访名师、习绝艺,然后,再出现于江湖,仗剑行侠,广结善缘,暗中纠合人心,在江湖上生根。”
  燕珠纳闷道:“那该要多少时间,少则三五年,多则八年、十年,何必现在这样紧张!”
  由子平不觉笑道:“燕珠,三五年、八年、十年对你们姑娘家来说,青春易逝,那是很长的时间,对于史怀祖那种人来说,再长的时间他都可以支撑下去。这一代不行,下一代再来,史怀祖不就是继承了史可法的遗志吗?老实说,他们目前所要做的。是要把史可法那股忠心在江湖上植根,那是很值得王爷为之忧虑的。”
  燕珠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由子平苦笑道:“你不要忘了,我跟石老头子习艺十年。他们那种固执劲儿,我能了解的。”
  燕珠问道:“你呢?你为什么跟他们不一样呢?”
  由子平苦着脸说道:“你这不是骂我吗?再说如果我跟他们一样,我又怎么会投效王爷?又怎样能获得珠格格的青睐。”
  燕珠说道:“亏你还高兴得起来,我都担心死了。”
  由子平说道:“我说过,王爷知道他的看法是正确的,他一定会有他的全盘做法,说不定我们还会受奖励。再说,我都不担心,你是王府里的格格,你担的什么心呢?”
  燕珠也只有怏怏地和大家一块回京去了。她难过的不是怕挨责骂,而是她出师不利,一个喜爱刀枪棍棒的姑娘,乍出江湖,满怀希望和信心,结果却是如此的灰头土脸,如何叫她不难过呢?但是,过分难过和受挫的心理,将来对促成她仇视武林会造成何种影响,有谁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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