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就在这同时，小菱、小荷二人从两旁蹿身越前，她们从地上的大口袋里，拿出一面黑色的盾牌，正好在白夫人前面形成一道墙。
一阵“轰隆”声之后，少时，烟消雾散，小菱、小荷闪身让开，白夫人站在那里含笑如初，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白夫人微笑着说道：“你的火铳子已经射完了，剩下来的是装填火药、上铁丸子的时间，你知道这时候我要做什么吗？”
小菱和小荷此刻已经撇开那两面盾牌，各人手里捧了一张很小但却十分精致的弩。
白夫人微笑地说道：“这种弩叫做诸葛弩，是诸葛武侯流传下来的，可以连发十支箭，劲道强、准头高。经过我的改造，弩小箭短，劲道更大，可以射透熟牛皮，恐怕比你方才的火铳并不差到哪里去。”白夫人望着戚如黑，脸上闪动着诧异之色，因为戚如黑居然面色如常。
戚如黑从容地说道：“这些火铳手都只是普通的兵勇，经不起你们这样一阵连珠箭。”他居然再度上前走了两步，朗声说道：“如果要射，尽管射我！”他拔出了宝剑，略略地挽了个剑花，“如果我挡不住这两张诸葛弩的劲射，怪我自己习艺不精，请吧！”
相距不到二十步，在诸葛弩的强劲连珠箭射之下，能仗一柄宝剑，使自己不受伤的人，并不是普通功力所能做得到的。
小菱、小荷静静地等着，诸葛弩已经扣紧了弦，只要一拨机钮，立即会射出一阵箭雨。
白夫人顿了一下，缓缓地说道：“如果我并不想射出这二十支连珠箭呢？”
戚如黑说道：“那倒是奇迹！不过，在我来说，也不无遗憾。”
白夫人说道：“没有让你展露一下你的剑法？”
戚如黑笑笑说道：“三十年前我是自愧不如，三十年后，不知道究竟长进多少！”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放心，你还是有机会的。”
小菱低声说道：“夫人，石姑娘的伤势……”
白夫人说道：“几个时辰之内，不会有碍的。”
小菱低声应“是”，收起诸葛弩，双手捧上一柄云帚，那雪白如银的云帚，长达两尺，银光耀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她微微摆动了一下云帚，很肯定地说道：“不论胜负，五招为度。用不着怀疑我轻蔑你，我要携带石筱芗到华山去治疗创伤。”
戚如黑笑呵呵地说道：“足够了，足够了！我们并不是拼命，在我只是考验一下自己这三十年来，到底有没有长进。而在你，让一个当年仰慕你的人，能再度瞻仰到你的武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如果你是个心口如一的人，倒也不失为一个很爽朗的人。”
戚如黑说道：“对不起，我要抢先进招了！”他一活开步眼，左脚突然一拄地，右脚平抬后伸，上身一倾，手中宝剑犹如一点寒星，直取白夫人的面门。这个起式是源自“仙人指路”，但是，后脚平伸，重心前倾，是十分奇特而危险的。戚如黑在危险中出剑，诀窍就在于一个“快”字。
白夫人并没有闪让，右手一翻，云帚一扫而至。万缕银丝缠向正面刺来的宝剑。不用说，只要云帚一搭上了宝剑，后果只有一个：宝剑脱手。
戚如黑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他这改变后的“仙人指路”已经刺出，突然，他前倾的上身一翻一转，手中宝剑在刺出的半途中，蓦地划了一个圆弧，从上而下，将白夫人的咽喉正好包括在内。
这一个变化太奇、太过意外。最妙的是化刺为划的过程中，正好避开了白夫人的云帚，攻势仍然凌厉。
白夫人不禁也叫声：“好剑法！”她微微向后一仰，云帚一个倒卷，缠向下落划弧的宝剑。
戚如黑人已经翻转过来，仍然是右脚拄地。倏地一蹲，宝剑蓦地下收，剑阵自起，快速地变化“朝天一炷香”，剑尖刺向白夫人的手肘。云帚突然一个反转，露出手握之外的木柄，敲向剑身的当中。
戚如黑对于白夫人云帚如此变化随心，衷心佩服，他一连三招，精华尽出，都是经过他自己揣摩改良的招式，等闲人恐怕一招也接不下来，白夫人三招之后，连脚都没有移动半步。戚如黑已经知道，自己的功力还相差一大截。他决定剩下的两招不出手了，高低已经分明，还有什么可比划的呢？
这时候白夫人说道：“还有两招，还是由你进攻。”
戚如黑心想：“这两招不想攻了都不行！”他突然左手剑诀一晃，右手宝剑倏地左右披风，斜划了个十字，极快地劈出两剑。“劈”是剑的弱点。戚如黑的“劈”，分明是想早一点结束这五招之约定。但是，这种“十字披风”，如果功力贯注在剑尖之上，自然也是威力不凡。
白夫人这时候忽然退了半步，云帚一抖笔直，万缕银丝，化作万根锐刺，扎向戚如黑的右腕。
戚如黑疾收手腕，谁料到他这样一收，云帚仿佛是有灵性，从刚才的笔直，瞬间化为绕指，疾转回头，正好迎着回收的宝剑，银丝搭上了剑身。
戚如黑大惊，他的手心一热，心里闪电一转：“糟了！还是要出丑！”宝剑眼看着就要脱手而去，瞬间剑身的劲道全失，云帚卷缩而回。
戚如黑这才收回宝剑，他已经吓得满脸通红，虽只是一刹那间，他的额上已渗出了汗水。
白夫人的云帚回搭在自己的右腕之上，正色说道：“剑法奇正并用，独出一格，果然是一派宗师的风范！”
戚如黑脸上红晕又起，苍白的头发，倒也合着是“白发红颜”。他带着愧意说道：“惭愧得很！”
白夫人仍然正色说道：“是可惜得很，并不是惭愧得很！”
戚如黑一愕说道：“请问，这‘可惜’二字从何而起！老朽愿闻其详。”
白夫人说道：“以你这样的身手，如今只落得替满人充当。鹰爪，而且还自认为是识时务者，岂不是可惜吗？”
戚如黑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说道：“白夫人，你的功力，你的宽容，都是我所敬佩的，唯独对于这件事情，我实在不敢苟同。”
白夫人似乎很有兴趣谈论这件事，看看戚如黑，点点头说道：“愿闻其详！”
戚如黑说道：“一开始石姑娘就骂过，骂我们是满人的狗，是满人的爪牙，其实为朝廷效力，不应该被称之为狗与爪牙。
方才你白夫人已经明显地指出是一种可惜的行为，为朝廷做事，如何可惜？”
白夫人缓缓地说道：“这要看是为了哪个朝廷！”
戚如黑立即道：“你的意思只有为明朝效命者才是正确的？为清朝做事就是狗？就是爪牙？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明朝到了最后，权臣当道，忠臣不被重用，盗贼四起，这样的情形，有什么值得再继续下去的？尤其是南明到了那种地步，还要争权夺利，真正是无可救药。这样的朝廷还值得我们去为它效忠？至于满人嘛……”
白夫人说道：“满人入关，杀人如麻，这样的朝廷又如何值得你去效忠？”
戚如黑说道：“满人入关，大肆屠杀是事实，但是，哪个朝廷在更换朝代的时候，不是杀人如麻？也不尽然是满人。明朝太祖取得江山之后，连当年并肩作战的至亲好友都照杀不误，又该怎么说？”
白夫人说道：“这其中有一个最大的错误，明朝虽然不好，毕竟爱护百姓，除了崇桢，实际上崇桢自己尚不失为明君，只是权臣误国，才造成如此结果，咳……我们不要谈历史，那不是我们所能判断的是非。但是有一点是我们应该坚持的，鞑虏应该驱逐，河山应该光复。戚如黑，异族统治，举目都不是华夏衣冠，这一点不是有骨气的人所能忍受的！像我这种人，还有葬在华山之巅的石玉坚，是为了名利，还是为了谋生糊口？像石玉坚不惜将自己的性命赔上，你说，这是为了什么？比起你来，究竟谁是识时务者？我们不能自以为是，要看后人如何评判。是不是可惜，也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那要看别人的评价。”
白夫人说了这许多话之后，笑笑说道：“我是最不喜欢罗唆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为了一句‘可惜’，要跟你说上这么多，大概就是你所说的，无论如何我们过去曾经认识。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还想怎么样，请说吧！”
戚如黑沉默没有说话。
白夫人便也没有再理会，转身走到石筱芗身边，但见石筱芗双目紧闭，脸色蜡黄。
小菱在一旁轻轻说道：“夫人，石姑娘的伤势很严重，会不会……”
白夫人沉吟了一会说道：“按说已经取出暗器，服了止血的灵药，又及时包扎妥当，不应该再有严重的后果，如果有问题，那就是暗器上的毒。如果是中毒而死，应该死在一开始那三枚暗器上，可是，她不但安然无恙，而且还能出手还招，说明她体内已有百毒不侵的抗力，所以，我没有为她服解毒的药……”她在沉思，小菱和小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这时候戚如黑站在不远的地方说道：“白夫人，老朽冒昧敬一言，不知你能否接纳！”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请说！”
戚如黑说道：“石筱芗姑娘……”
白夫人惊讶地问道：“你知道她的名字？”
戚如黑笑笑说道：“葬在华山之巅的石玉坚，我们已经知道了，再听到你们一再叫她石姑娘，除了是石玉坚的孙女儿，还会是谁？”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请说下去！”
戚如黑说道：“石筱芗中三枚暗器在先，白夫人明察秋毫，韩见影的暗器都含有剧毒，而石筱芗非但没有见血封睺，还能够出手还招，狠狠地攻击，只有一个原因：她一定受过高人特别的淬砺锻炼，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但她虽然是百毒不侵，中了韩见影的一枚毒戟，一时间，运功封住了创口，又出手杀了韩见影，这样一来内部大量出血，偏巧这时候，白夫人，你要全神对付眼前的情况，只有吩咐你的使女喂药敷药，止血包扎创口，而忘了腹内存有太多的血，或者说是血块。”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你很细心，也很高明！”
戚如黑说道：“老朽何许人？能得到夫人的夸赞，实乃毕生的荣幸。”
白夫人沉吟了一会说道：“看来是我的粗心害了石筱芗。”
戚如黑说道：“处在那种情况之下，虽然我在夫人眼里算不得是强敌，但是，高下未卜，夫人能沉着对付，已经是非常人所能做到的了，夫人实在没有理由如此自责，何况问题并不是到了不能救的地步。夫人比老朽知道得更清楚。”
白夫人脱道：“腹腔之内，淤积血块，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取出血块，否则，性命难保。”
戚如黑说道：“以夫人的功力如此高深，以夫人的见识如此渊博，还有不能及时挽救的事吗？”
白夫人没有说话，眼睛朝四下看了一眼。
戚如黑微笑说道：“此地当然不是治伤之处，就连方才那家饭馆都不能让夫人你从容为石姑娘疗伤，我倒有一处……”
白夫人一愕，问道：“你是说你有一处可以疗伤的地方？”
戚如黑说道：“我在华山觅得一处隐蔽的地方，依树傍石，搭了一处可供数人居住的草棚，里面干净，而且，饮水食物都不缺。疗伤最忌有人惊扰……”
白夫人忽然笑道：“你白费了心机，你以为我们会那么容易上当吗？”
戚如黑正色说道：“白夫人，你是一位极有智慧的人，如何说出这种没有智慧的话？对于一个人的真假，能瞒得了你的眼睛吗？”
白夫人说道：“你的话说得很中听，但是，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你我是敌非友，我能相信一个敌人的话吗？”
戚如黑说道：“你应该有这样的怀疑，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白夫人说道：“说吧！不要兜圈子！”
戚如黑正色说道：“你忽略了你自己的说服力！你方才的一段话，使老朽有醍醐灌顶的感受。清人入关，毕竟是遍地腥膻，举目河山有异。以我这样的年龄，我可以隐居，我可以浪迹江湖，我可以做一名耕读为生的人，为什么要为满人效命？你们能骂我是爪牙，是走狗，旁人又何尝不能骂？”
白夫人没有说话，眼神注视着戚如黑。
戚如黑依然很坦然地说道：“人可以觉今是而昨非，谁也不会是永远不变的敌人，是吗？”
白夫人缓缓地说道：“你这样做是被会满人视为叛逆的。”
戚如黑说道：“如果我自己认为是老浪子回头呢？”
白夫人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道：“盲目地去相信一个人，是愚蠢的事。但是，到应该相信一个人而又不能相信，也不是聪明人的作为。”
戚如黑大为振奋地说道：“能够得到白夫人的相信，是难得的事。此事不宜迟，请随我来！”
白夫人迟疑了一下，问道：“埋伏在华山的，当然不止你们这些人。”
戚如黑说道：“的确还有，但是不在此地，至少有两天的时间，华山是安静的。”
白夫人问道：“还有高手？”
戚如黑说道：“任何高手，在白夫人的面前，都要低下去三分。只有一点，他们随身携带有特制的火器，超过了火铳。”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两天不但足够为石筱芗疗伤，而且也够为华山维持一个清静的四周。”她对戚如黑点头示意道：“请带路吧！”
小菱、小荷立刻抬起了石筱芗，背了两个大包裹，走近白夫人的身边，低声说道：“婢子无知，只是乱猜。启禀夫人，这老头可信吗？”
白夫人沉声说道：“筱芗是我一时疏忽误了她，现在的情形十分着急，再迟下去。性命难保。小菱、小荷，我一生谨慎做事，只有在十分把握之下，才断然处置。可是现在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必须冒险！”
小菱说道：“夫人，你是千金之躯……”
白夫人微微叹口气说道：“如果不冒险，我就成了一文不值的人！我能贪生怕死吗？现在，你们记住，在我为筱芗疗伤的时刻，你们二人要小心防护，你们的武功也许不够，不足以应付高手，但是，桃花坞还有武功以外的专长。”
小菱、小荷双双点点头说道：“夫人但请放心，任凭他是何等样的高手，如果他们敢来惊扰夫人，管教他们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很好！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桃花坞的传统，不是在于牺牲和不怕死，而是要求得到完满的成功，记住我的话。”她说着话，便加快脚步，紧跟上戚如黑。
戚如黑走得很快，穿梭在树林与怪石之间，忽然他停住脚说道：“到了！这是我在华山的住处。”
眼前是一丛矮树，长在一堵岩石之上，绕过一侧，戚如黑用手一拨，露出一处门来，那是用树枝编织而成的道道地地的柴扉。
里面倒是非常宽敞，而且也十分光亮，天光从顶上透进来，四周都是岩石围绕，自成屏障。地上铺着茅草，干燥而温暖。靠最里面是一张竹子编成的床，旁边有锅灶。
戚如黑说道：“我来到华山之后，在无意之中，发现到这样一处地方，便自悄悄地作了安排。”
白夫人吩咐小菱、小荷将石筱芗平放在竹榻之上，问道：“其他的人呢？”
戚如黑说道：“他们都是住在山下，离开了吃喝，他们有几个会无端地到山上来忍受这种清苦！”
白夫人点点头。这一点她是十分了解的，一般江湖上的人，一旦投靠官府，为的就是生活上的享受，醇酒与女人，很快就让他们忘记江湖好汉的生涯，餐风露宿、饥饱难定。
戚如黑对白夫人一点头说道：“夫人要行功为石姑娘治病疗伤，两位姑娘就在这门口为夫人护法。老朽不才，守在二十步以外，若有外人侵入，自信还能抵挡一阵。请夫人尽管放心！”
白夫人点头称谢。
戚如黑果真离去了，小菱、小荷立即来到柴扉之前，两个大包裹不离手边，全神贯注，守在门前。
白夫人就地盘坐，摒除一切杂念，运气行功，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光，白夫人缓缓地站起来，解开石筱芗的衣服，露出她的小腹，倏地双掌齐落，贴在石筱芗的小腹上，缓缓地揉动。
不到一盏茶的光景，石筱芗呻吟出声，浑身大颤，汗出如浆。
白夫人的双手由缓而急，又由急而缓，从石筱芗腹部的四周，向着当中挤揉，不一会，石筱芗的肚子凸起了一个肉包，约有饭碗大小。突然，白夫人右手食指一挑，在肉包上挑开一个窟窿，只见一股紫黑色的血水夹杂着细小的血块，喷出两尺，溅落满地。
白夫人的双手本是朝着当中挤的，当那碗大的肉包顷刻之间消平之后，她的右手立即按住那拇指般大小的创口，左手飞快地从腰间取出一包药，按在创口上，她疲乏地叫了一声：“小菱……”
小菱飞快地蹿身进来，一见此情形，大惊道：“夫人，你这是……”
白夫人满头汗水，发梢如洗，在小菱的记忆中，白夫人从来没有如此的狼狈不堪，任何时间，白夫人都是那么优美和从容。可见此刻她付出了多大的精力。
小菱如此微微一怔，白夫人说道：“再包扎。”
小菱哪里敢怠慢，极其熟练地从包裹里取出干净的长汗巾，将石筱芗的腹部小心地包扎起来。她一面偷偷地察看白夫人，只见夫人已经闭上眼睛，盘腿趺坐，调息行功。这也是小菱前所罕见的事。像白夫人这样的人，调息行功，是何等重要的事，岂是随便可以收敛元神，功行全身的。这分明是白夫人方才消耗的内力太多，不容许她再有时间耽搁。
小菱包扎好了石筱芗，只见石筱芗已经酣然入睡，说明方才敷在创口的药，有麻药在内。小菱不敢擅自移动，怕惊扰了白夫人的行功，万一导致走火入魔，那就不得了。她轻轻放平了石筱芗，便屏住呼吸，靠在入口处，全神贯注，唯恐有人在这个时候闯进来。
就这样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洞中顶上的天光已经暗了下来。白夫人这才缓缓地松开双腿，站了起来。
小菱如逢大赦，叫得一声：“夫人……”说话的声音立即哽咽住，人也双腿一软，坐到地上去。
白夫人微笑说道：“傻孩子！”她又抬起头来朝着外面叫道：“小荷，进来吧！”
小荷应声而入，小菱也从地上站起来，长时间的紧张伫立，使她的脚都麻木了。
只见小荷手里捧着一个大盖碗，一阵阵热气从盖碗的四周飘上来。
小荷说道：“是那位……”
白夫人说道：“是戚如黑戚老头送来的，是吗？他人呢？”
小荷说道：“他端来这个盖碗，交代婢子几句话就走了。”
白夫人长长地“啊”了一声，眼神里透出古怪的表情。随即淡淡地问道：“戚老头说些什么？”
小荷说道：“他说了三件事。第一，这碗鸡汤是他在客栈里加了千年茯苓神炖的，益气补神，虽然比不上何首乌、野山参，但是千年松树做种长成的茯苓神，也是极品中的极品，对内力损耗过多的人，最有效果。夫人和石姑娘此刻都需要这一碗得来不易的鸡汤。”
白夫人点点头，对小菱说道：“在石筱芗的‘七坎’穴上推拿几下。”
小菱果然小心翼翼地用掌心贴紧石筱芗的“七坎”，运用内力，缓缓向上推宫过穴，只两下，石筱芗便悠悠醒来，一见白夫人，一时惊惶，便挣扎着要起来。
白夫人喝道：“你现在不能动！”她对小荷微微一点头，说了句：“喂她喝几口。”
石筱芗不敢多问，躺在那里，喝了两口。
白夫人说道：“够了，稍等再喝，茯苓神炖鸡大补，不宜过多。”她又问小荷：“第二件事呢？”
小荷说道：“第二，戚老头说，夫人是何等爱洁净的人，此地就是沐浴不便。但是，有一个变通的方法……”
白夫人微微皱起眉峰，对这件事似乎有了不悦之意。但是，想到自己一身汗透，这沐浴恐怕是仅次于吃饭的大事。便又和缓下脸色问道：“他怎么说？”
小荷小心翼翼地说道：“戚老头说，就在这石窟的另一边，有两个天生的水池，泉水不断，异常清洁。他说，他捡了十来个光滑溜圆的石头，用木柴架起来烧，将烧得火烫的石头，一个一个丢到水池里去，立即就成了一池热水……”
白夫人忍不住笑了。
小荷看到夫人展开了笑容，才又大胆地接着说道：“戚老头又说道：水池子可以先洗刷干净，再用石头烧水……”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戚老头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小荷说道：“他说，他很抱歉。他没有办法在华山为夫人安排一个较舒适的生活环境，同时，他也不愿意来当面向夫人辞行……”
白夫人不觉脱口说道：“什么？辞行？他走了吗？”
小荷说道：“他说他是以感激的心情走的，他说他感激夫人让他在苦海中回头。他特别说像他这样年龄的人，居然还会迷失，真是值得自惭的事，不过，如今能够回头，总算是老来还能保住一份清白。他还说，他也许不能为驱逐鞑虏的大业贡献什么，因为……因为……对他来说，总是一种出尔反尔的行为，他觉得……”
白夫人忍不住叹口气说道：“迂腐！”
小荷一时弄不清楚这“迂腐”二字究竟是指什么，不敢随便接下去。
石筱芗躺在床上，听得十分仔细，此时忍不住接口说道：
“恩师，以戚老这种行为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不失为一种君子的心胸。”
白夫人微微摇摇头，似乎对于石筱芗这种“君子心胸”的解释不以为然。但是，她也并没有再责备下去。她很想告诉石筱芗：“做人就是要是非分明，发觉自己错了，那就要立刻丢掉过去的一切。是与非，是道理，不是情感。戚老头既然知道做满人的爪牙是错的，回过头立即反清，那才是大丈夫的行为，算不得出尔反尔，如果有这种想法，岂不是迂腐？”白夫人并没有说出来，她对于石筱芗还没有到严教的地步。但是，她还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君子对是非是不会妥协的！”她终于又叹了口气说道：“已经难为他了！还有许多人明知道自己错了，也不肯回头。认错，也是需要勇气的。”
小荷说道：“戚老头在临走之前，又说了另一件事，他说他只是再次提醒一下，事实上夫人已经知道这件事，华山可以在最近几天安静无扰，但是，两三天之后，难免要有人来，这些人虽然不足以形成威胁，但还是小心为是。”
白夫人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再又抬起头来，对石筱芗说道：“你的伤势太重，按照一般情形看来，十天半月你移动不得。不过如今你的情形特殊。想必你在南海曾有奇遇，若有三五天休养，也就可以复元了。”
石筱芗惶恐地说道：“弟子无能，以致恩师为我受累……”
白夫人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地说道：“与人对敌，刀剑并举之际，功力固然是取胜的根本，临敌的经验，特别是临渊履薄的心，更是重要。记住这次教训，未尝不是一种收获。”她缓缓走到后面，盼咐小菱：“准备衣裳。”
小菱一听，就知道是要沐浴。
白夫人是何等爱干净的人，哪里能容忍如此一身汗水？可是一时热水未烧，却把小菱急坏了。
小荷已经利用这一段时间，将颠覆的马车里一些用品，都清理出来，箱笼里的衣服，不但丝毫未损，连灰尘都没有沾上一点。
小菱不敢多说，只是小心地将该换的衣服准备妥当，送到山窟的后面。
果然有两处白石如玉的池子，而且旁边堆了许多光滑的卵石。池里的水，清澄如镜，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宜洗冷水的，何况这种山泉，冷彻骨髓，小菱捧着衣服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白夫人打量了四周，倒也十分隐蔽。便对小菱说道：“让筱芗把那碗茯苓神鸡汤喝下去，早点准备晚餐，在天黑之前，一切都要安顿就绪。”言下之意，已非常明白。白夫人要洗一次冰冷的山泉浴。
小菱还不放心，嗫嚅地说道：“可是这水太冷……”
白夫人笑笑说道：“你去准备晚饭，安顿住处吧！”
按照桃花坞的规矩，小菱的话已经逾了本分，白夫人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小菱除了应“是”之外，只有仔细地将衣服放在干净的石头上，匆匆离去。
小菱忘了一点，白夫人的功力修为，已经到了冷热难漫的地步，所以，到了严寒的冬天，她仍然是一袭薄薄的罗衫，而不会感到寒冷。这冷冽的山泉，对一般人来说，那是彻骨奇寒，对白夫人而言，也许是另一种享受。
白夫人刚刚要解开外衣，突然又重新扣好，抬头向侧面一看。除了方才进来的一道狭隘石隙之外，其他三面都是高逾三丈的削壁，光滑得寸草不生。削壁的顶上，有一片浓密的矮松。
这一池泉水，连水源从何处而来都无法察觉，真是天生的奇景。白夫人忽然一仰头，双臂一张，身形凭空拔起，直蹿三丈多高。人在空中一个转折，有如蹑空飞行一般，飘落到松树上。
除了当初在华山携走史怀祖，白夫人已经很久没有施展过她的功力，如今在周遭杳无人踪的情形下，飞身上树，轻功足以惊世骇俗。她停身在矮松上，向四周留神察看，但见远处云烟四合，暮霭已成，华山之上，更是云雾迷漫，杳然连一只鸟都看不到。
白夫人坐在矮松上，停了半晌，像是欣赏这山野的黄昏景色，实际上她的眼神没有放过四周任何一处可疑的景象。她的经验和她的智慧告诉她：华山虽然走了戚如黑，并不说明没有了危机，尽管戚如黑指出两三日之内，不会有人来惊扰。但是，万一有了意外呢？经过她自己细心观察，才放心地飘身下来，轻声叫道：“小菱在吗？”
小菱正在外间准备晚饭，闻声立即抢到门口，手里握的是一柄宝剑，神情紧张地说道：“夫人有何吩咐？”
白夫人笑笑说道：“照护石筱芗，此刻她不能再有任何伤害，否则会害了她一辈子。”
小菱说道：“回夫人的话，小荷现正在喂石姑娘鸡汤，我们会小心照护，请夫人放心！”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你去吧！”，
小菱刚一离开，白夫人又说道：“如果真的有事，拿剑是不够的。你们应该用桃花坞的长处。”
小菱闻言心神一凛，立即说道：“夫人，此地不安全吗？”
白夫人微笑说道：“你真是问得傻！江湖上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吗？何况这四周就有我们的敌人在虎视眈眈。不过并不是叫你心存害怕，而是时时警惕，自然就处处平安。去吧！”
小菱喏喏而退。白夫人解开自己的衣衫，跳入池中。冰凉的泉水，在白夫人来说，那是另一种享受，通体清凉，越发地使她感到舒畅。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下来了。白夫人尽情地在水池里洗涤着这一天的汗渍和疲乏，心情特别好。她随手拿过放在一旁的浴巾，正要擦干身上的水渍。忽然，她的脸色一变，立即用大浴巾将身子包起来。叱喝道：“外面是什么人？”
一阵“轰隆”声之后，少时，烟消雾散，小菱、小荷闪身让开，白夫人站在那里含笑如初，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白夫人微笑着说道：“你的火铳子已经射完了，剩下来的是装填火药、上铁丸子的时间，你知道这时候我要做什么吗？”
小菱和小荷此刻已经撇开那两面盾牌，各人手里捧了一张很小但却十分精致的弩。
白夫人微笑地说道：“这种弩叫做诸葛弩，是诸葛武侯流传下来的，可以连发十支箭，劲道强、准头高。经过我的改造，弩小箭短，劲道更大，可以射透熟牛皮，恐怕比你方才的火铳并不差到哪里去。”白夫人望着戚如黑，脸上闪动着诧异之色，因为戚如黑居然面色如常。
戚如黑从容地说道：“这些火铳手都只是普通的兵勇，经不起你们这样一阵连珠箭。”他居然再度上前走了两步，朗声说道：“如果要射，尽管射我！”他拔出了宝剑，略略地挽了个剑花，“如果我挡不住这两张诸葛弩的劲射，怪我自己习艺不精，请吧！”
相距不到二十步，在诸葛弩的强劲连珠箭射之下，能仗一柄宝剑，使自己不受伤的人，并不是普通功力所能做得到的。
小菱、小荷静静地等着，诸葛弩已经扣紧了弦，只要一拨机钮，立即会射出一阵箭雨。
白夫人顿了一下，缓缓地说道：“如果我并不想射出这二十支连珠箭呢？”
戚如黑说道：“那倒是奇迹！不过，在我来说，也不无遗憾。”
白夫人说道：“没有让你展露一下你的剑法？”
戚如黑笑笑说道：“三十年前我是自愧不如，三十年后，不知道究竟长进多少！”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放心，你还是有机会的。”
小菱低声说道：“夫人，石姑娘的伤势……”
白夫人说道：“几个时辰之内，不会有碍的。”
小菱低声应“是”，收起诸葛弩，双手捧上一柄云帚，那雪白如银的云帚，长达两尺，银光耀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她微微摆动了一下云帚，很肯定地说道：“不论胜负，五招为度。用不着怀疑我轻蔑你，我要携带石筱芗到华山去治疗创伤。”
戚如黑笑呵呵地说道：“足够了，足够了！我们并不是拼命，在我只是考验一下自己这三十年来，到底有没有长进。而在你，让一个当年仰慕你的人，能再度瞻仰到你的武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如果你是个心口如一的人，倒也不失为一个很爽朗的人。”
戚如黑说道：“对不起，我要抢先进招了！”他一活开步眼，左脚突然一拄地，右脚平抬后伸，上身一倾，手中宝剑犹如一点寒星，直取白夫人的面门。这个起式是源自“仙人指路”，但是，后脚平伸，重心前倾，是十分奇特而危险的。戚如黑在危险中出剑，诀窍就在于一个“快”字。
白夫人并没有闪让，右手一翻，云帚一扫而至。万缕银丝缠向正面刺来的宝剑。不用说，只要云帚一搭上了宝剑，后果只有一个：宝剑脱手。
戚如黑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他这改变后的“仙人指路”已经刺出，突然，他前倾的上身一翻一转，手中宝剑在刺出的半途中，蓦地划了一个圆弧，从上而下，将白夫人的咽喉正好包括在内。
这一个变化太奇、太过意外。最妙的是化刺为划的过程中，正好避开了白夫人的云帚，攻势仍然凌厉。
白夫人不禁也叫声：“好剑法！”她微微向后一仰，云帚一个倒卷，缠向下落划弧的宝剑。
戚如黑人已经翻转过来，仍然是右脚拄地。倏地一蹲，宝剑蓦地下收，剑阵自起，快速地变化“朝天一炷香”，剑尖刺向白夫人的手肘。云帚突然一个反转，露出手握之外的木柄，敲向剑身的当中。
戚如黑对于白夫人云帚如此变化随心，衷心佩服，他一连三招，精华尽出，都是经过他自己揣摩改良的招式，等闲人恐怕一招也接不下来，白夫人三招之后，连脚都没有移动半步。戚如黑已经知道，自己的功力还相差一大截。他决定剩下的两招不出手了，高低已经分明，还有什么可比划的呢？
这时候白夫人说道：“还有两招，还是由你进攻。”
戚如黑心想：“这两招不想攻了都不行！”他突然左手剑诀一晃，右手宝剑倏地左右披风，斜划了个十字，极快地劈出两剑。“劈”是剑的弱点。戚如黑的“劈”，分明是想早一点结束这五招之约定。但是，这种“十字披风”，如果功力贯注在剑尖之上，自然也是威力不凡。
白夫人这时候忽然退了半步，云帚一抖笔直，万缕银丝，化作万根锐刺，扎向戚如黑的右腕。
戚如黑疾收手腕，谁料到他这样一收，云帚仿佛是有灵性，从刚才的笔直，瞬间化为绕指，疾转回头，正好迎着回收的宝剑，银丝搭上了剑身。
戚如黑大惊，他的手心一热，心里闪电一转：“糟了！还是要出丑！”宝剑眼看着就要脱手而去，瞬间剑身的劲道全失，云帚卷缩而回。
戚如黑这才收回宝剑，他已经吓得满脸通红，虽只是一刹那间，他的额上已渗出了汗水。
白夫人的云帚回搭在自己的右腕之上，正色说道：“剑法奇正并用，独出一格，果然是一派宗师的风范！”
戚如黑脸上红晕又起，苍白的头发，倒也合着是“白发红颜”。他带着愧意说道：“惭愧得很！”
白夫人仍然正色说道：“是可惜得很，并不是惭愧得很！”
戚如黑一愕说道：“请问，这‘可惜’二字从何而起！老朽愿闻其详。”
白夫人说道：“以你这样的身手，如今只落得替满人充当。鹰爪，而且还自认为是识时务者，岂不是可惜吗？”
戚如黑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说道：“白夫人，你的功力，你的宽容，都是我所敬佩的，唯独对于这件事情，我实在不敢苟同。”
白夫人似乎很有兴趣谈论这件事，看看戚如黑，点点头说道：“愿闻其详！”
戚如黑说道：“一开始石姑娘就骂过，骂我们是满人的狗，是满人的爪牙，其实为朝廷效力，不应该被称之为狗与爪牙。
方才你白夫人已经明显地指出是一种可惜的行为，为朝廷做事，如何可惜？”
白夫人缓缓地说道：“这要看是为了哪个朝廷！”
戚如黑立即道：“你的意思只有为明朝效命者才是正确的？为清朝做事就是狗？就是爪牙？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明朝到了最后，权臣当道，忠臣不被重用，盗贼四起，这样的情形，有什么值得再继续下去的？尤其是南明到了那种地步，还要争权夺利，真正是无可救药。这样的朝廷还值得我们去为它效忠？至于满人嘛……”
白夫人说道：“满人入关，杀人如麻，这样的朝廷又如何值得你去效忠？”
戚如黑说道：“满人入关，大肆屠杀是事实，但是，哪个朝廷在更换朝代的时候，不是杀人如麻？也不尽然是满人。明朝太祖取得江山之后，连当年并肩作战的至亲好友都照杀不误，又该怎么说？”
白夫人说道：“这其中有一个最大的错误，明朝虽然不好，毕竟爱护百姓，除了崇桢，实际上崇桢自己尚不失为明君，只是权臣误国，才造成如此结果，咳……我们不要谈历史，那不是我们所能判断的是非。但是有一点是我们应该坚持的，鞑虏应该驱逐，河山应该光复。戚如黑，异族统治，举目都不是华夏衣冠，这一点不是有骨气的人所能忍受的！像我这种人，还有葬在华山之巅的石玉坚，是为了名利，还是为了谋生糊口？像石玉坚不惜将自己的性命赔上，你说，这是为了什么？比起你来，究竟谁是识时务者？我们不能自以为是，要看后人如何评判。是不是可惜，也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那要看别人的评价。”
白夫人说了这许多话之后，笑笑说道：“我是最不喜欢罗唆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为了一句‘可惜’，要跟你说上这么多，大概就是你所说的，无论如何我们过去曾经认识。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还想怎么样，请说吧！”
戚如黑沉默没有说话。
白夫人便也没有再理会，转身走到石筱芗身边，但见石筱芗双目紧闭，脸色蜡黄。
小菱在一旁轻轻说道：“夫人，石姑娘的伤势很严重，会不会……”
白夫人沉吟了一会说道：“按说已经取出暗器，服了止血的灵药，又及时包扎妥当，不应该再有严重的后果，如果有问题，那就是暗器上的毒。如果是中毒而死，应该死在一开始那三枚暗器上，可是，她不但安然无恙，而且还能出手还招，说明她体内已有百毒不侵的抗力，所以，我没有为她服解毒的药……”她在沉思，小菱和小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这时候戚如黑站在不远的地方说道：“白夫人，老朽冒昧敬一言，不知你能否接纳！”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请说！”
戚如黑说道：“石筱芗姑娘……”
白夫人惊讶地问道：“你知道她的名字？”
戚如黑笑笑说道：“葬在华山之巅的石玉坚，我们已经知道了，再听到你们一再叫她石姑娘，除了是石玉坚的孙女儿，还会是谁？”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请说下去！”
戚如黑说道：“石筱芗中三枚暗器在先，白夫人明察秋毫，韩见影的暗器都含有剧毒，而石筱芗非但没有见血封睺，还能够出手还招，狠狠地攻击，只有一个原因：她一定受过高人特别的淬砺锻炼，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但她虽然是百毒不侵，中了韩见影的一枚毒戟，一时间，运功封住了创口，又出手杀了韩见影，这样一来内部大量出血，偏巧这时候，白夫人，你要全神对付眼前的情况，只有吩咐你的使女喂药敷药，止血包扎创口，而忘了腹内存有太多的血，或者说是血块。”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你很细心，也很高明！”
戚如黑说道：“老朽何许人？能得到夫人的夸赞，实乃毕生的荣幸。”
白夫人沉吟了一会说道：“看来是我的粗心害了石筱芗。”
戚如黑说道：“处在那种情况之下，虽然我在夫人眼里算不得是强敌，但是，高下未卜，夫人能沉着对付，已经是非常人所能做到的了，夫人实在没有理由如此自责，何况问题并不是到了不能救的地步。夫人比老朽知道得更清楚。”
白夫人脱道：“腹腔之内，淤积血块，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取出血块，否则，性命难保。”
戚如黑说道：“以夫人的功力如此高深，以夫人的见识如此渊博，还有不能及时挽救的事吗？”
白夫人没有说话，眼睛朝四下看了一眼。
戚如黑微笑说道：“此地当然不是治伤之处，就连方才那家饭馆都不能让夫人你从容为石姑娘疗伤，我倒有一处……”
白夫人一愕，问道：“你是说你有一处可以疗伤的地方？”
戚如黑说道：“我在华山觅得一处隐蔽的地方，依树傍石，搭了一处可供数人居住的草棚，里面干净，而且，饮水食物都不缺。疗伤最忌有人惊扰……”
白夫人忽然笑道：“你白费了心机，你以为我们会那么容易上当吗？”
戚如黑正色说道：“白夫人，你是一位极有智慧的人，如何说出这种没有智慧的话？对于一个人的真假，能瞒得了你的眼睛吗？”
白夫人说道：“你的话说得很中听，但是，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你我是敌非友，我能相信一个敌人的话吗？”
戚如黑说道：“你应该有这样的怀疑，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白夫人说道：“说吧！不要兜圈子！”
戚如黑正色说道：“你忽略了你自己的说服力！你方才的一段话，使老朽有醍醐灌顶的感受。清人入关，毕竟是遍地腥膻，举目河山有异。以我这样的年龄，我可以隐居，我可以浪迹江湖，我可以做一名耕读为生的人，为什么要为满人效命？你们能骂我是爪牙，是走狗，旁人又何尝不能骂？”
白夫人没有说话，眼神注视着戚如黑。
戚如黑依然很坦然地说道：“人可以觉今是而昨非，谁也不会是永远不变的敌人，是吗？”
白夫人缓缓地说道：“你这样做是被会满人视为叛逆的。”
戚如黑说道：“如果我自己认为是老浪子回头呢？”
白夫人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道：“盲目地去相信一个人，是愚蠢的事。但是，到应该相信一个人而又不能相信，也不是聪明人的作为。”
戚如黑大为振奋地说道：“能够得到白夫人的相信，是难得的事。此事不宜迟，请随我来！”
白夫人迟疑了一下，问道：“埋伏在华山的，当然不止你们这些人。”
戚如黑说道：“的确还有，但是不在此地，至少有两天的时间，华山是安静的。”
白夫人问道：“还有高手？”
戚如黑说道：“任何高手，在白夫人的面前，都要低下去三分。只有一点，他们随身携带有特制的火器，超过了火铳。”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两天不但足够为石筱芗疗伤，而且也够为华山维持一个清静的四周。”她对戚如黑点头示意道：“请带路吧！”
小菱、小荷立刻抬起了石筱芗，背了两个大包裹，走近白夫人的身边，低声说道：“婢子无知，只是乱猜。启禀夫人，这老头可信吗？”
白夫人沉声说道：“筱芗是我一时疏忽误了她，现在的情形十分着急，再迟下去。性命难保。小菱、小荷，我一生谨慎做事，只有在十分把握之下，才断然处置。可是现在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必须冒险！”
小菱说道：“夫人，你是千金之躯……”
白夫人微微叹口气说道：“如果不冒险，我就成了一文不值的人！我能贪生怕死吗？现在，你们记住，在我为筱芗疗伤的时刻，你们二人要小心防护，你们的武功也许不够，不足以应付高手，但是，桃花坞还有武功以外的专长。”
小菱、小荷双双点点头说道：“夫人但请放心，任凭他是何等样的高手，如果他们敢来惊扰夫人，管教他们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很好！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桃花坞的传统，不是在于牺牲和不怕死，而是要求得到完满的成功，记住我的话。”她说着话，便加快脚步，紧跟上戚如黑。
戚如黑走得很快，穿梭在树林与怪石之间，忽然他停住脚说道：“到了！这是我在华山的住处。”
眼前是一丛矮树，长在一堵岩石之上，绕过一侧，戚如黑用手一拨，露出一处门来，那是用树枝编织而成的道道地地的柴扉。
里面倒是非常宽敞，而且也十分光亮，天光从顶上透进来，四周都是岩石围绕，自成屏障。地上铺着茅草，干燥而温暖。靠最里面是一张竹子编成的床，旁边有锅灶。
戚如黑说道：“我来到华山之后，在无意之中，发现到这样一处地方，便自悄悄地作了安排。”
白夫人吩咐小菱、小荷将石筱芗平放在竹榻之上，问道：“其他的人呢？”
戚如黑说道：“他们都是住在山下，离开了吃喝，他们有几个会无端地到山上来忍受这种清苦！”
白夫人点点头。这一点她是十分了解的，一般江湖上的人，一旦投靠官府，为的就是生活上的享受，醇酒与女人，很快就让他们忘记江湖好汉的生涯，餐风露宿、饥饱难定。
戚如黑对白夫人一点头说道：“夫人要行功为石姑娘治病疗伤，两位姑娘就在这门口为夫人护法。老朽不才，守在二十步以外，若有外人侵入，自信还能抵挡一阵。请夫人尽管放心！”
白夫人点头称谢。
戚如黑果真离去了，小菱、小荷立即来到柴扉之前，两个大包裹不离手边，全神贯注，守在门前。
白夫人就地盘坐，摒除一切杂念，运气行功，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光，白夫人缓缓地站起来，解开石筱芗的衣服，露出她的小腹，倏地双掌齐落，贴在石筱芗的小腹上，缓缓地揉动。
不到一盏茶的光景，石筱芗呻吟出声，浑身大颤，汗出如浆。
白夫人的双手由缓而急，又由急而缓，从石筱芗腹部的四周，向着当中挤揉，不一会，石筱芗的肚子凸起了一个肉包，约有饭碗大小。突然，白夫人右手食指一挑，在肉包上挑开一个窟窿，只见一股紫黑色的血水夹杂着细小的血块，喷出两尺，溅落满地。
白夫人的双手本是朝着当中挤的，当那碗大的肉包顷刻之间消平之后，她的右手立即按住那拇指般大小的创口，左手飞快地从腰间取出一包药，按在创口上，她疲乏地叫了一声：“小菱……”
小菱飞快地蹿身进来，一见此情形，大惊道：“夫人，你这是……”
白夫人满头汗水，发梢如洗，在小菱的记忆中，白夫人从来没有如此的狼狈不堪，任何时间，白夫人都是那么优美和从容。可见此刻她付出了多大的精力。
小菱如此微微一怔，白夫人说道：“再包扎。”
小菱哪里敢怠慢，极其熟练地从包裹里取出干净的长汗巾，将石筱芗的腹部小心地包扎起来。她一面偷偷地察看白夫人，只见夫人已经闭上眼睛，盘腿趺坐，调息行功。这也是小菱前所罕见的事。像白夫人这样的人，调息行功，是何等重要的事，岂是随便可以收敛元神，功行全身的。这分明是白夫人方才消耗的内力太多，不容许她再有时间耽搁。
小菱包扎好了石筱芗，只见石筱芗已经酣然入睡，说明方才敷在创口的药，有麻药在内。小菱不敢擅自移动，怕惊扰了白夫人的行功，万一导致走火入魔，那就不得了。她轻轻放平了石筱芗，便屏住呼吸，靠在入口处，全神贯注，唯恐有人在这个时候闯进来。
就这样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洞中顶上的天光已经暗了下来。白夫人这才缓缓地松开双腿，站了起来。
小菱如逢大赦，叫得一声：“夫人……”说话的声音立即哽咽住，人也双腿一软，坐到地上去。
白夫人微笑说道：“傻孩子！”她又抬起头来朝着外面叫道：“小荷，进来吧！”
小荷应声而入，小菱也从地上站起来，长时间的紧张伫立，使她的脚都麻木了。
只见小荷手里捧着一个大盖碗，一阵阵热气从盖碗的四周飘上来。
小荷说道：“是那位……”
白夫人说道：“是戚如黑戚老头送来的，是吗？他人呢？”
小荷说道：“他端来这个盖碗，交代婢子几句话就走了。”
白夫人长长地“啊”了一声，眼神里透出古怪的表情。随即淡淡地问道：“戚老头说些什么？”
小荷说道：“他说了三件事。第一，这碗鸡汤是他在客栈里加了千年茯苓神炖的，益气补神，虽然比不上何首乌、野山参，但是千年松树做种长成的茯苓神，也是极品中的极品，对内力损耗过多的人，最有效果。夫人和石姑娘此刻都需要这一碗得来不易的鸡汤。”
白夫人点点头，对小菱说道：“在石筱芗的‘七坎’穴上推拿几下。”
小菱果然小心翼翼地用掌心贴紧石筱芗的“七坎”，运用内力，缓缓向上推宫过穴，只两下，石筱芗便悠悠醒来，一见白夫人，一时惊惶，便挣扎着要起来。
白夫人喝道：“你现在不能动！”她对小荷微微一点头，说了句：“喂她喝几口。”
石筱芗不敢多问，躺在那里，喝了两口。
白夫人说道：“够了，稍等再喝，茯苓神炖鸡大补，不宜过多。”她又问小荷：“第二件事呢？”
小荷说道：“第二，戚老头说，夫人是何等爱洁净的人，此地就是沐浴不便。但是，有一个变通的方法……”
白夫人微微皱起眉峰，对这件事似乎有了不悦之意。但是，想到自己一身汗透，这沐浴恐怕是仅次于吃饭的大事。便又和缓下脸色问道：“他怎么说？”
小荷小心翼翼地说道：“戚老头说，就在这石窟的另一边，有两个天生的水池，泉水不断，异常清洁。他说，他捡了十来个光滑溜圆的石头，用木柴架起来烧，将烧得火烫的石头，一个一个丢到水池里去，立即就成了一池热水……”
白夫人忍不住笑了。
小荷看到夫人展开了笑容，才又大胆地接着说道：“戚老头又说道：水池子可以先洗刷干净，再用石头烧水……”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戚老头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小荷说道：“他说，他很抱歉。他没有办法在华山为夫人安排一个较舒适的生活环境，同时，他也不愿意来当面向夫人辞行……”
白夫人不觉脱口说道：“什么？辞行？他走了吗？”
小荷说道：“他说他是以感激的心情走的，他说他感激夫人让他在苦海中回头。他特别说像他这样年龄的人，居然还会迷失，真是值得自惭的事，不过，如今能够回头，总算是老来还能保住一份清白。他还说，他也许不能为驱逐鞑虏的大业贡献什么，因为……因为……对他来说，总是一种出尔反尔的行为，他觉得……”
白夫人忍不住叹口气说道：“迂腐！”
小荷一时弄不清楚这“迂腐”二字究竟是指什么，不敢随便接下去。
石筱芗躺在床上，听得十分仔细，此时忍不住接口说道：
“恩师，以戚老这种行为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不失为一种君子的心胸。”
白夫人微微摇摇头，似乎对于石筱芗这种“君子心胸”的解释不以为然。但是，她也并没有再责备下去。她很想告诉石筱芗：“做人就是要是非分明，发觉自己错了，那就要立刻丢掉过去的一切。是与非，是道理，不是情感。戚老头既然知道做满人的爪牙是错的，回过头立即反清，那才是大丈夫的行为，算不得出尔反尔，如果有这种想法，岂不是迂腐？”白夫人并没有说出来，她对于石筱芗还没有到严教的地步。但是，她还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君子对是非是不会妥协的！”她终于又叹了口气说道：“已经难为他了！还有许多人明知道自己错了，也不肯回头。认错，也是需要勇气的。”
小荷说道：“戚老头在临走之前，又说了另一件事，他说他只是再次提醒一下，事实上夫人已经知道这件事，华山可以在最近几天安静无扰，但是，两三天之后，难免要有人来，这些人虽然不足以形成威胁，但还是小心为是。”
白夫人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再又抬起头来，对石筱芗说道：“你的伤势太重，按照一般情形看来，十天半月你移动不得。不过如今你的情形特殊。想必你在南海曾有奇遇，若有三五天休养，也就可以复元了。”
石筱芗惶恐地说道：“弟子无能，以致恩师为我受累……”
白夫人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地说道：“与人对敌，刀剑并举之际，功力固然是取胜的根本，临敌的经验，特别是临渊履薄的心，更是重要。记住这次教训，未尝不是一种收获。”她缓缓走到后面，盼咐小菱：“准备衣裳。”
小菱一听，就知道是要沐浴。
白夫人是何等爱干净的人，哪里能容忍如此一身汗水？可是一时热水未烧，却把小菱急坏了。
小荷已经利用这一段时间，将颠覆的马车里一些用品，都清理出来，箱笼里的衣服，不但丝毫未损，连灰尘都没有沾上一点。
小菱不敢多说，只是小心地将该换的衣服准备妥当，送到山窟的后面。
果然有两处白石如玉的池子，而且旁边堆了许多光滑的卵石。池里的水，清澄如镜，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宜洗冷水的，何况这种山泉，冷彻骨髓，小菱捧着衣服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白夫人打量了四周，倒也十分隐蔽。便对小菱说道：“让筱芗把那碗茯苓神鸡汤喝下去，早点准备晚餐，在天黑之前，一切都要安顿就绪。”言下之意，已非常明白。白夫人要洗一次冰冷的山泉浴。
小菱还不放心，嗫嚅地说道：“可是这水太冷……”
白夫人笑笑说道：“你去准备晚饭，安顿住处吧！”
按照桃花坞的规矩，小菱的话已经逾了本分，白夫人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小菱除了应“是”之外，只有仔细地将衣服放在干净的石头上，匆匆离去。
小菱忘了一点，白夫人的功力修为，已经到了冷热难漫的地步，所以，到了严寒的冬天，她仍然是一袭薄薄的罗衫，而不会感到寒冷。这冷冽的山泉，对一般人来说，那是彻骨奇寒，对白夫人而言，也许是另一种享受。
白夫人刚刚要解开外衣，突然又重新扣好，抬头向侧面一看。除了方才进来的一道狭隘石隙之外，其他三面都是高逾三丈的削壁，光滑得寸草不生。削壁的顶上，有一片浓密的矮松。
这一池泉水，连水源从何处而来都无法察觉，真是天生的奇景。白夫人忽然一仰头，双臂一张，身形凭空拔起，直蹿三丈多高。人在空中一个转折，有如蹑空飞行一般，飘落到松树上。
除了当初在华山携走史怀祖，白夫人已经很久没有施展过她的功力，如今在周遭杳无人踪的情形下，飞身上树，轻功足以惊世骇俗。她停身在矮松上，向四周留神察看，但见远处云烟四合，暮霭已成，华山之上，更是云雾迷漫，杳然连一只鸟都看不到。
白夫人坐在矮松上，停了半晌，像是欣赏这山野的黄昏景色，实际上她的眼神没有放过四周任何一处可疑的景象。她的经验和她的智慧告诉她：华山虽然走了戚如黑，并不说明没有了危机，尽管戚如黑指出两三日之内，不会有人来惊扰。但是，万一有了意外呢？经过她自己细心观察，才放心地飘身下来，轻声叫道：“小菱在吗？”
小菱正在外间准备晚饭，闻声立即抢到门口，手里握的是一柄宝剑，神情紧张地说道：“夫人有何吩咐？”
白夫人笑笑说道：“照护石筱芗，此刻她不能再有任何伤害，否则会害了她一辈子。”
小菱说道：“回夫人的话，小荷现正在喂石姑娘鸡汤，我们会小心照护，请夫人放心！”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你去吧！”，
小菱刚一离开，白夫人又说道：“如果真的有事，拿剑是不够的。你们应该用桃花坞的长处。”
小菱闻言心神一凛，立即说道：“夫人，此地不安全吗？”
白夫人微笑说道：“你真是问得傻！江湖上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吗？何况这四周就有我们的敌人在虎视眈眈。不过并不是叫你心存害怕，而是时时警惕，自然就处处平安。去吧！”
小菱喏喏而退。白夫人解开自己的衣衫，跳入池中。冰凉的泉水，在白夫人来说，那是另一种享受，通体清凉，越发地使她感到舒畅。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下来了。白夫人尽情地在水池里洗涤着这一天的汗渍和疲乏，心情特别好。她随手拿过放在一旁的浴巾，正要擦干身上的水渍。忽然，她的脸色一变，立即用大浴巾将身子包起来。叱喝道：“外面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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