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弦月、浮云、流星,风寒露重,大地寥寒。
  扬州城外梅花峰上,孤墓前,单影凭风,衣袂飘拂,伫立良久没有动静。这样的夜,这样的人,给这个荒凉的孤墓,又平添几许凄怆。终于,这人低吟两句:“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人心。”这是墓上的一副对联,年深日久,已经模糊得辨认不清,虽然这人已经熟读了这副对联,而且从他微有哽咽的声音,可以让人感到,他对这座墓,这副对联,有很深的感情。
  弦月被浮云掩住,墓前越发阴暗了。这人突然一回头,低声叱喝道:“是什么人?”他一回头,朦胧的月色勾出他脸的感影,颌下无须,挺直的鼻子,是一位年轻人。在他的身后,适时地一声冷笑,回答的话比他的笑声更刺人。
  “朋友,这句话应该由我问!”
  这人缓缓地回转身来,他看到丈余之外的树影下站着一个人。他只停顿了一下,便沉声说道:“我姓史,名叫史怀祖。”
  “哦!姓史,你来这里是……”
  “祭扫先祖墓台。”
  “哦!史可法是你祖父?你是来扫史可法墓的?你不觉得这话让人觉得非常可笑吗?”
  “你我平素无怨,请你说话要尊重别人。”
  “我不觉得对你有什么不尊敬。史可法死的那年四十六岁,他终身未曾有一子半女,十五年后,突然来了个孙子祭扫墓台,不是很好笑的事吗?”
  “你对先祖知道得很多?”
  “这样才不会受你的谎言所骗。”
  “既然如此,我请问你,你可知道先祖有一副将史德威,当年持先祖遗书突扬州围回家。”
  “那又如何?”
  “史德威是先祖收为义子的……”
  “哦!原来你是史德威的儿子,怪不得,怪不得……”
  “你到底是谁?”
  “一个想知道你身世秘密的人。”
  “你……可恶!”
  史怀祖突然蹬腿一弹,平地拔起,直扑对方。他的身势极快,凌空疾扑,落地旋风,一连攻出两掌一脚。如此三招一逼,树影里的人借着他凌空扑来的攻势,一侧一旋,很灵活地闪开。
  史怀祖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有如此一闪,立即如影随形,伸手去抓对方的斗笠。
  夜间戴斗笠,分明是为了不让人看出他的真面目。
  这一抓之势,对方不再闪让,右手上托,左手横刀,非常及时的一招“金丝缠戴”,十八式擒拿大法的煞着。
  他没有料到史怀祖出手抓斗笠是虚招,右掌刚伸出一抓,对方反击擒拿还构不成威胁的瞬间,史怀祖手反腕一抓,“刷”地一声,寒光一闪,快极了。腰际宝剑竟然枪得这一瞬的机先,挑内对方的斗笠边缘。
  双方都是高手,容不得有丝毫疏忽,剑尖挑来,已经没有让的机会了,“嘶”地一声,斗笠破了,被挑飞好几丈远。剑尖余势未衰,在额角眉梢,划了一道两寸长的创口。那是一张非常英俊的男人的脸,这样的一剑,血流满脸,英俊的脸被破坏了。
  史怀祖不觉一怔,手里的宝剑一丢,立即抢步上前,双手抱住对方的肩头,急迫地叫道:“子平,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朦胧的月色下,由子平抬起头来,左手正按在额角,鲜血沿着指缝渗流出来。血迹扭曲了本是英俊的容貌,一双喷着怒火的眼睛,正瞪着史怀祖。
  史怀祖放开手,很快地从随身的一个包裹里取出金创药,细心地为由子平敷上,撕下一条衣襟,为他包扎。
  由子平眼睛里所涵蕴的怒火已经渐渐地平熄了。但是他坐在那里还有几分僵硬,表现出他的内心还是难以平衡。
  史怀祖充满歉意地处理好由子平额上的伤口,非常不安地坐在由子平的对面,一再地说道:“子平,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你呀!这样的夜晚。你又戴着斗笠,最重要的是你说话的声音改变了……子平,你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由子平淡淡地说道:“为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想知道你的身世。”
  “这又是为什么:“
  “算是好奇吧!”
  “我的身世有值得你好奇的地方吗?”
  “你自己应该知道,在师门,只有你是最特殊的人物,师门不传之秘,只传给你。在师门学艺十年,只有你从不回家,也从没有家人来探望过你……”
  “那是因为我没有家。”
  “一个人没有家,不就令人奇怪吗?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今天知道了,你是史可法的孙子,你是史德威的儿子,你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子平,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好。你不喜欢,我们就改变一个话题。你是离开师父不久,对不对?打算到哪里去呢?”
  “目前还役有打算。”
  “既然没有打算,跟我走吧。”
  “子平,你说话一点也不改当年的脾气,抽冷子冒出一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很简单,你目前无处可去,我可以有地方让你去。有你所要的一切,吃喝玩乐,样样不缺。”
  史怀祖不信地望着由子平,在朦胧的月光之下,见他一脸正经,不像是在说着玩。不过,史怀祖对于这位同门习艺长达十年的由子平,后来被逐出师门的师弟,还是有几分信不过。在十年同窗的岁月里,史怀祖被这位比他小几岁的师弟戏弄促狭不知道有多少次。如今,分手又有几年了,看样子由子平并没有改变。
  由子平看他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狭笑笑说道:“我这个人在你心目中,促得信任的份量大概不重。”
  史怀祖立即说道:“子平,我只想听你说得明白些,我总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跟你走吧!”
  “怕我引诱你去做强盗?”
  “咱们说正经的。”
  “好吧!我们说正经的,我举荐你到一位王爷那里干侍卫。”
  “怪不得你剃发了。原来你已经投靠了满人,我不干!”
  “你不要以为干侍卫是一般德戈什哈,这位王爷喜欢武功,自己的武功高得很,因此,他的门下养了一批武功很高的人,名义上是侍卫,实际上是贴身心腹。像你这样,武功不错,如没有人举荐,根本还进不去。当然,有我举荐,又另当别论。”
  “看样子你已经在那里混得很不错了。”
  “以你的武功,很快会混得比我更好,锦衣玉食,你想什么就有什么。”
  “我不干。”
  “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是史阁部史督师的孙子。”
  “哈哈!你是说史可法?那就是个大笑话。你不过是史可法的假孙子,就是真孙子又如何?人家不是已经不念旧恶了吗?”
  “什么叫不念旧恶,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本来嘛!万里江山已经换了主人。他们能让史可法立衣冠家,而且还写下这副意味非常刺人的对联,他们不但没有干涉。而且容许大家祭祀。这就是说,人家都不计较了,你还斤斤计较个什么呢?”
  史怀租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子平,对于今天晚上我误伤了你,我抱歉!对不起,我要走了。”
  由子平笑笑也站起来说道:“话不投机,是吗?”
  史怀祖摇摇头,说了四个字:“人各有志。”
  由子平冷冷地说道:“史怀祖,我们十年同窗,感情还不错,我才想到要拉你一把。要搁着老头子对我的情形,今天晚上我就不是这样讲话了。”
  史怀祖沉下脸说道:“不能对恩师这样称呼……”
  由子平冷笑一声,说道:“把我逐出门墙,你要我怎么称呼?今天晚上是你,要是那老家伙来,我要治他的罪,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没有剃发。你知道吗?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史怀祖大怒,但是,他又强忍了下来,沉声说道:“子平,一个人不能忘本……”
  由子平立即说道:“我也要奉劝你,一个人要识时务。当年你祖父史可法就是不识时务,福王是个什么东西。再加上马士英、阮大铺这班奸佞,他还是要硬挺着,结果呢?”
  史怀祖沉声说道:“这就是我爷爷了不起的地方,他是大明的臣子,他要为大明而死。你虽然在亲王府里混了几天,知道一点往事。你哪里知道其中的道理?”
  由子平冷笑道:“迂腐,迂腐!”
  史怀祖只说了一声:“再见!”便掉头而去。
  由子平喝道:“史怀祖,给我站住!”史怀祖站住,背向着他,没有答话。
  由子平缓缓地走过来,口中说道:“史怀祖,你是把我当做敌人看,是吗?”
  史怀祖没有回头,只是悲痛地说道:“我为十年同习武艺的情分感到难过。我不希望再见面的时候,我们是敌人。”
  由子平冷笑着说道:“再见面吗?你以为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不会了,永远不会了。”
  史怀祖还没有转过身来,刚刚说了一句:“由子平,你……”一股强劲的掌力,已经袭向他的背后,他哪里还能躲闪得过呢?后背着实挨了一掌。他的内腑感到一阵翻腾,口里一甜,一大口血喷了出来,他的眼前一阵金星,接着一黑。
  史怀祖勉力扭转过身来,只听得由子平断喝道:“是什么人敢来捋虎须!”接着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由子平“唷”了一声,又听他说道:“好朋友,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史怀祖知道由子平受了伤,留下下台阶的话走了。
  是什么人在这节骨眼上来救了他呢?他想看看,但是他转身不及,人向前一栽,晕过去了。
  一辆大车在路上级缓地前进着。车篷的破草席被风吹得“嘶嘶”作响。车上躺着一个人,盖着厚厚的棉被,露在外面的脸,呈现蜡黄,嘴角还有残余的血渍,双眼阖闭。赶车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青布裹着头。两根辫子拖在胸前,身穿一件臃肿的棉衣裤,拦腰扎着黑色的宽腰带,扎着裤脚,脚上穿着一双皮靴。
  路上是不平的,大车虽然走得很慢,还是颠簸得十分厉害,尤其背后的夕阳,渐渐地落下去了,赶车的姑娘心里有一分焦急,一时忍不住抖了一下缰绳,催动了拉车的健驴,立即跑了起来。大车颠得厉害了,躺在车上的人禁不住哼了起来。
  姑娘一听,心里一惊,赶紧拉住缰,将车停住,爬进大车里,轻轻地叫道:“怀祖哥,你现在感到怎么样?”
  躺在车上的史怀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吃力地问道:“请问尊驾是……”
  姑娘一阵心酸,泪珠夺眶而出,跌落在棉被上。她很快地拭去泪水,说道:“怀祖哥,是我啊!我是筱芗啊!”
  史怀祖心里一阵激动,但是人又一阵晕眩,使他不觉闭上眼睛,叹气道:“筱芗,是你救了我吗?只可惜你这份恩情我没有办法报答了。我……”一阵闷热的感觉,从胸口直翻上来,又涌上来一口鲜血。
  石筱芗姑娘赶紧用手绢擦拭血迹,从身上取出一瓶白色的药来,倾出一小半,再加上梧桐子大小的一粒红色药丸,倒在史怀祖的口中,大车上挂着一个羊皮水囊,倒半碗水桐进去。
  这些动作做得很熟练,她将史怀祖的头垫得高些,再拉好棉被,安慰道:“怀祖哥,你不要胡思乱想,刚才我已经给你服了老爷子的灵药,不会有事的。现在我们赶到老爷子的地方,管保你很快就会康复的。”
  史怀祖挣扎着起来,说道:“筱芗,老爷子他老人家……”
  石姑娘伸手按住他,微笑道:“现在不许说话,闭上眼睛,好好地静养,等我们赶到了地头,还愁没有说个够的时间吗?”
  姑娘再理好棉被,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爬出车外,坐稳之后,回头说道:“本来我想赶路的,但是你受不得颠簸。好在今天晚上有月色,趁着夜里走,落个清静。”
  她正要抖动鞭条,催动健驴,忽然,她站起身来,立在车座上,朝着前面看过去。背着不沉的夕阳,在那一缕缕炊烟的尽头,有两骑直奔过来。这不是官道,牛车、驴车、鸡公车,间或可见,像这样奔驰的骑士,是少见的。两骑黄尘滚滚,跑得很快。
  石姑娘忽然说道:“怀祖哥,无论什么事,你只要躺着不动,一切由我来对付。”
  史怀祖哼了一声,软弱地问道:“是由子平的人吗?”
  石姑娘说道:“但愿不是,不过怀祖哥请放心,不论来的人是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是有意寻衅的,我会让他们知道厉害。”
  史怀祖呻吟着说道:“筱芗,他们是有备而来的,而且人多。”
  石姑娘笑笑说道:“怀祖哥,你不会叫我撇下你逃走吧!放心,我知道怎么来对付他们……”
  石姑娘端坐好了身体,对面的双骑在相距二十多步的地方突然缓了下来。尘头落处,看清楚马上的来人,都是三十上下的汉子。剃发没有戴帽子,油松松的辫子缠在脖子上,宽袖箭衣,胸前一捧钢扣,鞍桥上斜斜地挂着刀。胯下的马正踏着小快步走过来,停在石姑娘车前不到七八步的地方。其中一个人问道:“姑娘,有了麻烦吗?”
  石姑娘微微笑道:“算不得麻烦,我送病人回家,天黑了,我们要趁月光赶路。”
  那人开心地“哦”了一声,接着问道:“是重病吗?”
  石姑娘摇摇头说道:“谢谢两位的关心。我们要赶路了,再见。”
  大车刚一起动,两匹马突然向当中一靠,正好挡住去路。
  石姑娘一皱眉头问道:“西位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人说道:“我们的一位朋友跟一位姑娘有了一点过节,据说这位姑娘是在暗处下的手,在江湖上这是不可以的事。我们两个人是要来向这位姑娘讨回一点公道。'
  石姑娘笑了,她轻松地说道:“两位也不据麻烦,绕了半天弯子,才说出真话。何不早说是冲着我来的呢!两位想怎么样,就请直说吧!”
  其中一人笑笑说道:“姑娘真是爽快人,我们也就不罗啸,我们要带走车上躺的人。”
  “如果我不肯呢?”
  “姑娘是聪明人,还用得着我说吗?”对方从后鞍桥上抽出兵刃,是一把很好的刀,迎着夕阳晃了晃,映起一阵耀眼的光:“只要姑娘能赢得我这柄刀……”
  石姑娘没有等他说完,突然右手从座位下面一抽,“呼”地一声,应声而出一根长鞭,闪电躺卷得有如一条黑色怪蟒,绞向对方的手躺。
  对方倒是真没有想到姑娘会这样凌空出手,瞬间的一怔,立即收腕仰身,人从鞭桥上一滑而下。另一个人反应很快,从马上一偏身,甩蹬飞身斜掠。单足一点,电闪旋回,刀光带着轻微的啸声,劈向那匹拉车的健驴。
  石姑娘右手长鞭回手一带,缠向那柄劈来的刀,人却顺着如此一缠,在对方闪开的刹那间,左手不知从何处拔剑出鞘,一个倒翻,飞身疾扑,人剑合一,一声尖锐的吆喝,对方已经撤不回自己的脚步,血光崩现,人倒了一个。而且姑娘更不稍停,右鞭左剑,落地大旋,绞向另一个人的下盘。
  这种攻势,是对方所少见的。心里一怯,弹脚而起,准备落身马上逃走。但是已经迟了,长鞭缠了左脚,剑光划过小腿,血光再现,又倒下了一个。
  石姑娘人似蛱蝶飞舞,又是一个倒翻,跳回到车座上,长鞭缩卷在手,宝剑纳入鞭中。朗声发话道:“我这个人有一个闯江湖的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是顽凶锐恶,出剑自有分寸。两位的伤,都不足以致命。敷药襄伤,这是江朔上闯苗的人,最起码的求生本领。用不着我多说什么……
  伤麓的人勉力支撑起来。问道:“姑娘果然了得。只怨我们自己习艺不精,可否请姑娘留下芳名?”
  石姑娘微笑说道:“我姓石,在江湖上是个无名之辈。说出我的名字,你们也未必能够打听出我的底细。”她一抖缰绳,健驴跑起来。
  在离开现场之前,长鞭再度疾卷而出,“叭叭”两声爆响,那量匹空着鞍桥的驴,屁股上各挨了一鞭,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天色渐渐暗了,姑娘的大车又逐渐地隐在迷蒙的星光月色之中。
  一片树林的后沿,紧接着是陡然矗起的峭壁悬崖。就在这树林与悬崖之间,有一排茅屋,翻着竹篱,闭着柴廓,点缀在这山林之间,有一份朴实恬静的美。
  晨曦已经动了,茅舍里仍然亮着油灯,昏黄的灯光照着一位面色沉重的老人,他的手拈着苍白的须髯,坐在床边,凝视着床上躺的人。床的另一边,站着一位姑娘,眉峰深蹙,眼睛里含着泪光。
  床上躺的人,脸上全无血色,气息微弱,双目紧闭。姑娘流着眼泪说道:“爷爷,都怪我不好。当时我怕那两个人会追上来,或者他们还有其他的伙伴,我赶车急了些,没想到一路的颠簸,害得他变成这等模样。”
  老人脸上露出一丝疲倦的笑意,伸手过来。轻轻拍拍站娘的手背,安慰道:“丫头。不要责怪自己,你非但没有害他,你真正是教了他的命,拿普通的道理来说,内腑受了重伤,最忌的是颠簸移动。但是这回不同,你给他吞服了我的药,药效发作的时候,正是你驱车奔驰的时候,药性随着气血,周走全身,这对小史儿的帮助是太大了。”
  石姑娘不相信地睁着大眼睛,望着慈祥的老爷子,怯怯地问道:“爷爷,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这么久的时两,他还不醒过来呢?”  老人刚要呵呵笑起,立即警觉地用手掩住自己的口,悄悄地说道:“丫头,有柜多事情。爷爷也弄不清楚。不过,爷爷有一点可以确切地告诉你,小史儿一定会醒过来……
  就在这时候,躺在床上的史怀祖缓缓地睁开眼睛。
  石姑娘一看不觉大喜叫道:“爷爷,你看……”
  老人立即挥手说道:“丫头,快把我炖的那碗药端来。”
  石姑娘的手脚真快,从后面灶间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自己试了试不是很烫,再双手递给老人。
  老人吩咐道:“扶他起来。”
  石姑娘将史怀祖扶起来,老人更不说话,左手一捏史怀祖两腮,右手一腕热汤就这么灌下去,还没有十分清醒的史怀祖,居然喝得点滴不洒泼。
  石姑娘刚一放下史怀祖,老人立即伸手,骈指点闭史怀祖几处大穴。然后他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末,拍拍姑娘的头说道:“就等他醒过来,灌下这碗药汤,现在总算做了。”
  石姑娘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依偎在老人身旁。说道:“爷爷,怪不得武林中尊称你是圣手回春。”
  老人呵呵笑道:“丫头,药能医病,不能医命。小史儿他的命大,要不然由子平那一掌,应该可以将小史儿震毙在当场的。再说,如果你晚到一步,小史儿哪里还能挨得第二掌呢!”
  “哼!由子平简直不是人,是禽兽!十年同门之谊,居然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丫头,你知道吗?这事是由你而起啊!”
  “爷爷,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慈祥地让石姑娘半跪半坐倚在他的藤前,眼光凝视着柴扉外面,沉浸在如烟的往事之中。老人如此顿了半响,才缓缓地说道:“丫头,你还记得吗?十五年前,小史儿是怎么到达我们住的莫干剑池之旁的水榭?”
  石姑娘展开了微笑。回忆道:“那时候我才五岁,记得有一天,那是炎热的夏天。在莫干山来说还是凉爽宜人。黄昏落日已经消失在莫干山一片竹海里,爷爷带回一个瘦弱矮小,而且满眼惊悸的小男孩,。
  老人点点头道:“丫头,你记得啊,说得好,那瘦小子就是小史儿初到莫干山的样子。丫头,你记得当时我说些什么吗?”
  石姑娘又跌进了哀恸的深渊,幽幽地说道:“那年,爹娘都过世了,莫干剑池水榭只有我们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爷爷说我太小了,爷爷太老,祖孙两人都会寂寞。替我找个伴好打发那一段时光。”
  “其实,小史儿是我在扬州兵荒马乱的时刻带出来的,我有一个想法,史督师是这样的烈性忠臣,我们不能为他做一点事吗?国家大事我管不了,让我为忠臣留一个希望吧!史副将突围,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儿,我决心带走小史儿。”
  “爷爷,你老人家是菩萨心肠。”
  “忠良无后,天理何存?虽然小史儿并不是史督师的嫡孙,毕竟是史家的一脉香烟。”
  “可是爷爷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家世。为什么?爷爷!”
  “那样大的悲恸,会永远烙在心里的,何必要让他经常沉浸在哀伤的情绪里,徒然影响到他的生活、他的学习。小史儿也的确不负我的期望,他学得认真,练得勤奋,最重要的是为我们祖孙两人的生活,带来了欢笑。”
  “爷爷,就为这个。你后来又在一次行医中,带回来由子平。”
  “唉!爷爷一生做过不少错事,最大的错事,就是不该收留由子平。他是被遗弃后流落在街上的小孤儿,他聪明,懂得讨好,他不记得自己父母,却记得自己的名字。我一时心动、我在想,带回莫干山,岂不又增添许多欢乐热闹,可是,我错了。”
  “爷爷,不要说了吧!”
  “不,爷爷要让你知道,人的善恶,就只在那么一线之差。由子平的怀恨之心,来自两处。一是他以为他和小史儿在授艺上有差别,二是他以为你对小史儿有不同的情分,和对他不同。”
  石姑娘涨红着脸,羞怯地说道:“爷爷,那是他的心地不光明,为什么怀祖哥不这样想呢?”
  “丫头,男人的妒意,可以使人疯狂,这是我在十年以后,赶他离开莫干山的原因,明知道这样做不是很妥当,但是,日子越长,问题越大,我不得不壮士断腕!”
  “爷爷……”
  “丫头,你该知道了吧!为什么由子平那一掌如此之重,那是公报私仇!”
  “什么叫公报私仇?”
  “你投听到由子平自己说吗?他在亲王府当差。据我的了解,这个王爷将来是会继位皇位的,你想,由子平打史可法的孙子,来泄当年失意之愤,岂不是公报私仇。”
  石姑娘忧心忡仲地说道:“果然如爷爷所说的,由子平已经知道是我伤他一镖,也知道是我救了怀祖哥,他恐怕是不会放手的……
  老人点点头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暂时避在此地为小史儿疗伤,不回到莫干山的原因。”
  “爷爷,我是在想,这地方迟早会让他们发现的。”
  “那是迟早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躲呢?凭由子平……”
  “丫头,这是由子平的问题,我方才已经说过,现在只要由子平说一句,史可法的孙子在谋反,就麻烦了。我并不在意说我谋反,可是小史儿他不能这么早就卷入这种麻烦……唉,现在说也说不清楚,以后你会明白的……”
  “爷爷的意思呢?”
  “小史儿这次伤得太重,我救了他的命,但却无能力带他再练功。因此,等他醒来以后,我带他去见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如果得到他的收留,小史儿就有福了,无论疗伤习艺,前途无可限量。”
  “爷爷,这位高人是谁?他在哪里?”
  “他本叫涂唐生,知道他这个名字的人不多,江湖上当年人称七爷而不名。他居无定所,我准备到华山去碰碰运气。丫头,我要你暂时留在这里。没法子,我们不能走得很快,由子平会根据你伤的那两个人找到此地,你挡一阵,拖一阵,让我们从容上道。以后你来华山……如果找不到……不会的,我们爷孙两人会再见面的。”
  石姑娘忽然心里一酸,两颗泪珠几乎流下来,她心里有一种不祥之兆。她仍不住攀住老人的手说道:“爷爷,让我陪着你一起走吧!”
  老人摇摇头说道:“我了解由子平,如果你不挡一阵,他会急着追踪。为了小史儿,我们爷儿俩都牺牲一下吧!至于我为什么对小史儿这么尽心照顾……”
  石姑娘抢着说道:“我懂,忠良不能无后。”
  老人摇摇头,神情很严肃地说道:“远不仅仅因为他是忠良之后,那是因为……以后再说吧!现在言之过早。”老人忽然又放松表情,微微笑道:“丫头。这也是为着你呀!难道你不希望爷爷保护小史儿,同时让小史儿习得更高的武功吗?”
  姑娘脸红了。她不依地扯着老人的衣袖,娇痴地叫着:“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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