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华山之麓，一处打尖吃饭的地方。
白夫人的马车停了下来，小菱跳下马来，就到店里占了一个靠里面的座位，小荷开始卸车喂马，她们两人配合得非常好，一切都很熟练。
石筱芗一路上看得清楚，那匹马由小菱、小荷她们两人自己喂，喂的是烧酒拌黄豆，外加切得细细的料草。对于小菱、小荷两人做的事，石筱芗每次出手帮忙，都被她们二人拒绝了。
白夫人笑笑告诉她说道：“在桃花坞，各人做各人应做的事，用不着客气。”
石筱芗不安地说道：“恩师，现在我们并不是在桃花坞啊！”
白夫人道：“道理还是一样，各尽其责。你有你的责任，你的责任就在三个月之内，竭尽一切所能，接受为师给你的训练，其他都用不着你管。她们两个是桃花坞更年轻的一代，本来我已经决定留她们在桃花坞过安定的日子，不要再颠沛奔波，可是她们愿意，知道吗？磨练对她们这种年龄，就是一种最好的教育。”
石筱芗这才明白，为什么书韵、墨香她们一个个都是如此的能干。人人都能独当一面，原来就是在这种训练方式之下，锻炼出独立的人格。
白夫人也指着那匹马，对石筱芗说道：“你别看那马吃的是最上等的草料，到了必要的时候，可以一天不喂食，照样能跑上百里路，这就是训练的结果。”
来到这家不算小的饭馆，白夫人落座之后，小菱已经端上来一碗茶。盖碗是自己的，茶叶当然更是自己的。
白夫人微有喟叹之意，道：“筱芗，我和你爷爷在这里见面，第二天就发生了华山那件事，我带走了史怀祖。”
石筱芗想起爷爷，一生正直忠诚，乐于助人的爷爷，最后落得自尽而亡。她此刻当然不会怨恨白夫人，那只能说老天爷没有眼睛，让他和白夫人之间，发生了这样令人遗憾的误会。
白夫人说道：“说真话，那样的结果，是我所没有想到的。我的确是一个出手不留情的人，但是，像你爷爷那样的人，绝不是我要伤害的对象。自从我开始对这件事有了歉意之后，我就开始下决心将我这剩余的半生，奉献给你爷爷向往的大业，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
石筱芗这才深深体会到，死也许是艰难的，但是，活着的人，要将一切岁月，无保留地奉献出来，也许更为艰难。她想到这里，心里禁不住暗暗叫道：“爷爷，你可以瞑目了。”可是这时候她发现有几双眼睛，不怀好意地注意着她们。
石筱芗轻声向白夫人说道：“恩师，有人在注意我们。”
白夫人微微笑道：“满人入主中原后，最主要的手段就是杀戮与收买，而无论是杀戮还是收买，都脱离不了遍布爪牙，严密控制。”她说话的声音，一如平常，显然她是要让对方听到她说的话。
“这些人，都是猎狗，是一些训练有素的猎狗，他们的嗅觉都非常灵敏，凡是有一点可疑的地方，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石筱芗仍然轻声说道：“恩师，华山是个偏僻的地方啊！”
白夫人微笑说道：“这就是满人厉害的地方，以汉制汉，汉人了解得自比满人多，你也许觉得华山是个偏僻的地方，但是，别人说不定已经知道你爷爷葬在华山之巅，那岂不是一个很好的诱饵吗？”
石筱芗真的难以相信这是事实。爷爷葬在华山之巅，没有几个人知道，而且真正能上得了华山之巅的，也真的没有几个人，居然会有人以此为诱饵来捉拿反清的义士吗？
其实想到扬州城外梅花岭的衣冠冢，也就可以明白一二了。史可法的衣冠冢能够设立，那是奇迹。在满人统治之下，如何能允许明朝大忠臣有个衣冠冢？除非是别有用心。
事实证明确是别有用心。
梅花岭衣冠冢是一个诱饵，周围布下了网，来祭拜凭吊的人，就是自投罗网。华山之巅，埋葬了大明义士石玉坚，他是武林名医、反清的要人，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此处自然又是一个诱饵。有诱饵的地方，就有罗网，就有陷阱，就有猎犬。
石筱芗抬起头来看去，隔着两张桌子，坐着两个人，寒冷的天气，仍然光着头。刚剃过青头皮，身后拖着一根大辫子。光着领子，露着脖子。浓眉大眼，有几分英气，只可惜长就一个鹰勾鼻子，给人一种奸诈的印象。
右手边另一张凳子上，放着黑色大披风，上面横放一把刀。坐他对面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棉袄棉裤，一副庄稼人的模样，阔脸、隆鼻、大嘴，那一双眼睛太过灵活，损坏了整个人的形象。在这人的身边，放了两把护手短戟。两个人在对饮。光着脖子的人，不但不感到寒冷，而且脸上还冒着热气。
这时候正好小菱从灶上端了一大碗牛肉汤，朝白夫人这边走过来。
按桃花坞的规矩，如果不是白夫人一个人出外，一切的饮食都由随行的人处理。倒也不是为了防止旁人在饮食里动手脚，而是为了干净。
这家饭馆虽然不大，还可以炒几个热菜、切几个冷盘，下酒、吃饭。当然，如果是为了吃饱肚子赶路，来一碗汤，切一大盘肉，来几个大馒头或大碗饭，填饱肚子就走，照样也可以解决问题。
像白夫人这等人，饮食都是非常讲究的，怎么会端上一大碗热汤来？而且，白夫人也并没有吩咐下去，显然是小菱自作主张。
小菱慢慢地走过那两个人的附近，光着脖子喝酒的人忽然一伸手，拦住小菱，口中说道：“小姑娘，慢着……”
小菱仿佛受了惊吓，“啊呀”一声，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一个晃动，双手一松，那一碗滚热的牛肉汤，就照准那人的头上泼了下来。
这情形出乎那人的意料，说时迟，那时快，急忙之间一偏头，已经来不及了，一碗热汤，虽然没有浇在头上，但却泼了他一身，还有不少沿着脖子流到衣服里面，烫得“哇哇”直叫。
小菱站在那里，带着嗔意说道：“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抽冷子这么一拦，好好的一碗汤，泼个干净，我要你赔！”
那人一身淋得湿漉漉的，情形十分狼狈，正要发火，反倒被小菱抢白了一顿，说起来是他理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挣得满脸通红，眼睛瞪得很大。
这时候店里也有十来个人在打尖，大家顿时忽然大笑起来。那人将一肚子无处发作的气，顿时转到这些人头上。他一拍桌子，吼道：“混帐东西！笑什么？”
小荷这时站在店门口，正要进来，接口微笑说道：“看到了这一场猴儿戏，怎不叫人好笑！”
那人瞪着小荷喝道：“你这个丫头片子！……”
穿棉袄的人接着说道：“汤爷，你到里面把衣报换换，这里的小事，交给我办好了。”姓汤的还要吼叫，却被那人劝阻住：“汤爷，如果我处理不好，汤爷回来再作处理。”
姓汤的气鼓鼓地望着小菱，再看看坐在另一边的白夫人。
小菱手里那一只大花碗，捏在手里没有掉，手上连一滴油水也没有沾到。脸上露着一丝狡黠的笑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白夫人根本没有看一眼，只是缓缓地品尝那一碗好茶。
姓汤的想必身上被汤浇得很不舒服、想了想，居然平静下怒气，对穿棉袄的那人说道：“韩兄，你得好好地处理这件事。”他站起身来，刚一迈步，突然转身一扑，右手箕张，朝小菱抓来。
双方隔得太近，而且这个变化又出乎小菱的意料之外，等她发觉对方攻击，已经来不及了。勉强一闪身，她的右肩仍然被对方抓住。
小菱一侧身，右掌如刀，插向对方的左肋。
姓汤的身手不凡，居然不闪不让，左手一抓，反卸力道，手指如金丝缠腕，正好将小菱的右手脉门扣住。他喝道：“只要你再动一动，你这左肩骨就会粉碎。还有你这只右手臂，就算废了。”
小菱咬着牙没有说话
姓汤的冷笑说道：“瞧你小小的年纪，居然胆敢来消遣大爷，也不自量力！快说！你是干什么的？你的主子是谁？”
坐在一边的石筱芗忍不住就要起身上前，被白夫人眼色止住。白夫人笑道：“这碗是我带来的云雾茶，冷了，就不好喝了。喝茶就要趁着现在。”这意思很明显，要石筱芗稍安勿躁，不要插手管这件事。
石筱芗是坐了下来，但是她的心里仍然不安，因为小菱已经完全被人制住，而且非常痛苦，如果不去支援，小菱的手臂真的会残废的。她忍不住低声说道：“恩师……”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情形已经有了大变。
站在门口的小荷，突然双手一抬，从她手中飞出五六个黑点，“嗡嗡”作响，飞向姓汤的头部。
姓汤的一声怪叫：“原来你们……”下面的话，已经来不及说，匆忙中一矮身，他将小菱当做了挡箭牌。
他没有想到那嗡嗡飞来的暗器，飞来的速度不快，但是，它会转弯，“嗡”地两三声，突然地一个转折，暗器钉向姓汤的手臂。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一撒手，松开小菱的肩和手腕，回手取刀。
他这样双手一撤，门户大开。小菱真不含糊，把握住这一瞬间的机会，双掌向前一推，“砰”地一声，正好印在姓汤的胸前。
姓汤的脚下桩步浮动，拿不稳身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只听见“咔嚓”、“哗啦”一阵响，一张杉木做的凳子被坐断了三条腿。姓汤的兀自收不住身势，撞翻了桌子，一桌子的杯盘碗筷，摔个满地。
小菱见好就收，退后几步，跟小荷站在一起。
姓汤的挨了这一掌，震得血气不顺，勉力支撑起来。
整个店铺里没有一点声音。可是，所有的眼睛都盯在姓汤的身上，这比方才那一阵笑声，还要让人难堪。
姓汤的刚站稳了脚步，涨红了脸，顺手已经抄起了刀，“呛啷”一声，钢刀出鞘。
姓韩的赶上前一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汤爷，你到屋里去换衣服，这两个丫头跑不了的！等你回来，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姓汤的明白，这是姓韩的给他台阶下。他挨了那一掌之后，不但血气不顺，而且胸头有汹涌之势，如果再勉强提气使刀，恐怕就要喷出血来。最好的处置，是立即行功调息，才不致受到伤害。他点点头，纳刀入鞘，很自然地说道：“韩兄，好生对付这两个丫头片子，等我回来，我要亲手收拾她们！”
姓韩的含笑说道：“汤爷尽管放心，这里一切有我！”
姓韩的果然走进店铺的后间，敢情他们是住在这里的。剩下穿棉袄的拿起那一对很惹眼的护手短戟，在手里掂了掂，又搁了下来，向前走了两步，笑了笑说道：“两位小姑娘，你们尊姓芳名呐！”
小菱沉着脸色说道：“告诉你，守点本份，少在这里惹是生非，像你们这样的下流胚，要想活得久一点，那是做梦！你问姑奶奶姓名想干什么？想到阎王老子那里去告状吗？”
姓韩的并没有生气，还是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不要那么凶！对我好一点，说不定对你们，还有你们那一伙的……”他用嘴对白夫人那边示意：“你们的主子在那边，是吗？我再说一遍，对我好一点，会对你们有好处的。”
小菱这时候却笑了，说道：“我看你是耗子舐猫的鼻梁，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跟我们说话，说得放肆些，我们还可以原谅你。因为对于狗腿子，我们一向都抱着怜悯的心情，如果你敢冒犯我家夫人，你可就要死定了！”
姓韩的“哦”了一声，笑笑说道：“你家夫人这么厉害吗？等我制服了你们两个之后，我倒是要去会会她……”他说着话，人向前一扑，骈指如戟，双手闪电般指向小菱、小荷的穴道。
小菱、小荷刚刚向左右一闪身，还没有来得及还手，只听得“刷”地一声，飞起一条鞭影。
姓韩的一心要偷袭小菱、小荷，他断没有想到反被别人突如其来挥了一鞭。他也顾不得攻击别人，右脚拄地，猛地一旋。已经来不及了，鞭梢缠上了他的右臂。
姓韩的也不是弱者，左手及时一挥，屈爪如钩，抓住鞭梢，他刚一呵气出声，突然长鞭涌来一股强劲的力量，一抖一收，他整个人飞了起来，成了陀螺，急速地几个转身，“叭”地一声，落到桌子上。
姓韩的人一沾桌，双手一撑，倏地一个鲤鱼打挺，又站立起来。
长鞭有如灵蛇一般，一闪而收，回到石筱芗的手上。
小菱、小荷站在那里鼓掌叫“好”！
石筱芗微笑道：“小菱，小荷，去给夫人准备点心，这里的事你们不要管了！”
小菱、小荷应了声“是”，彼此做了个鬼脸，转身向那呆立在一旁的店东说道：“去看看我们叫你炖的莲子汤怎样了？别尽在这里发呆，放着买卖不做！”
姓韩的一只棉袄袖子被长鞭抽掉了半截，他的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他对石筱芗点点头说道：“是石姑娘吗？你玩得一手好鞭子！这里地方太小，长鞭施展不开，我到前面去，领教领教姑娘的长鞭特技！”他拿起一对护手短戟，正要迈步朝门前走去。
石筱芗突然叱喝道：“慢着！”
姓韩的立定脚，侧过头来问道：“姑娘，你还要怎样？”
石筱芗坐在那里，用手中的长鞭示意地一指，说道：“坏了的桌凳，破了的碗盘，你得赔了钱才能走！”
姓韩的笑笑说道：“我不是逃跑，要赔也要等我回来再赔！”
石筱芗冷冷地说道：“像你们这种爪牙，吃喝都不给钱，还会赔吗？再说，待一会儿你还有脸回来赔钱吗？”
姓韩的说道：“石姑娘，你口口声声骂我们是爪牙，已经说明了你自己的身份，告诉你，回头要跑的不是我，恐怕是你们！别以为那根鞭子可以救得了你，你也太小看了别人！”他说着话，大踏步向门前走去。
小菱一见，立即一闪身，退到门口，横身一拦，双手连削带劈，一连攻出两招。
姓韩的毫不犹豫，左手短戟一举，迎向小菱。
小菱一见以兵刃还招，心头一惊，收招后退。没有想到她刚一退出大门，突然身后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小菱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向内一个转身，用手肘顶向后方，要解开这一招锁拿。可是她没有料到，她的手肘顶撞到的地方，其软如绵，没有一点反应。她扭动手臂，可是手臂有如一道铁箍夹得死死的，丝毫也挣不动。
小荷这时候连忙出掌，戳向对方的双眼。人家出手如电，轻易地抓住小荷的手腕，使得小荷浑身轻道全失。不出两招，小菱与小荷双双被人制住。
制住她们的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了尺来长的小辫子，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布大褂，花白胡须，脸色红润，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他此刻双手抓住小菱、小荷，呵呵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彩！”
姓韩的却在这时候叫道：“老爷子，不要轻易地放了她们，因为她们身后还有很厉害的主子！”
老者还没有说话，突然飞来一双筷子，快如闪电，射向老者一双眼睛。就在这同时，“呼”地一声，宛如飞蛇般的长鞭疾绞而至。
老者似乎对那双筷子心存几分顾忌。一低头、一撒手，人退出门前，小菱、小荷二人震回到店里。
白夫人在这时候站起来，冷冷地说道：“戚如黑，你怎么也甘心做起狗腿子来了！”
老者一听，“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你呀！”
白夫人冷冷地说道：“不要你呀你的！你在这里做什么？要帮助清人捉拿大明的遗臣吗？”
戚如黑顿了一下说道：“白明宜，说实话，我不知道是你在此地，现在我可以暂时回避一下，你打尖之后，就请离去吧！”
白夫人冷笑道：“这倒是奇了，我在这里打尖吃饭，干你什么事？为什么要我离去？”
戚如黑说道：“白明宜，凭你方才那一句‘大明遗臣’，我就知道这次奉命在此守株待兔，捉拿的就是像你这种人。请吧！不要逼得彼此抓破脸，只要你不留在这里，只要你不上华山，我保证你没有事。”
白夫人冷笑说道：“戚如黑，你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看你说话的口气，也不怕风吹闪了舌头！”她突然断喝：“走远些！别在这里叫人看了恶心。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甘心做人家的鹰犬，太没出息了！你要是再不走，你会知道有什么样的结果！”
戚如黑似乎没有生气，倒是笑了笑说道：“你还是当年的老脾气，一点也不给别人留余地，只顾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他走进店里望了一下，笑笑说道：“看样子你还没有打尖，我现在不打扰你，你可以慢慢地专心用餐，希望你用完餐之后，很愉快地坐上你的马车，离开此地。我没有旁的表示敬意，送上一坛华山雪泉酿的酒和两包华山顶上的野生茶，略表寸心！”他没有等到白夫人说话，便自飘然离去。
白夫人默默地坐在那里，良久没有说话。
小菱和小荷悄悄地从灶间里端来一道甜点心和一碗莲子汤。
白夫人这才回过神来，笑笑说道：“甜食是我的嗜好。筱芗，你要吃什么，自己去叫。”
石筱芗连忙说道：“弟子随便吃什么都可以，在南海，我曾经吃了几个月的腌菜下饭，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
白夫人“哦”了一声，说道：“我忘了你曾经在南海待过。”她用小银匙舀起一点汤，啜了一口，笑笑说道：“筱芗，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奢侈了？”
石筱芗对这个问题没法答复，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白夫人说道：“这是各人的作风不同。我的作风，生活上要尽情享受，但是，在做事的时候，一丝不苟，冒险犯难，忍饥挨饿，甚至刀山油锅，绝不退缩。我把生活与工作分得非常清楚。”
石筱芗低声说道：“恩师本来是隐居山林，乐享逍遥的。只是为了……”
白夫人说道：“不谈这些，我只是告诉你，生活上的享受；是我多年来的习惯，这个习惯并不值得别人效仿，但是，生活上的享受，并不影响我吃苦耐劳、冒险犯难的习性。记得上一回为了赶上预定日期，到华山之巅钓雪鳗，我骑了一匹马，连赶了两天两夜，连一粒米也没有进口，结果在这里跟你爷爷碰了面。你知道我当时吃什么吗？牛肉夹烧饼，连汤水都没有喝一口。你知道此时此刻我跟你说这些话，是为什么吗？”
石筱芗恭敬地回答道：“弟子愚昧，请恩师指点！”
白夫人说道：“生活的情趣在于悠闲，对敌拼斗的时候，则要从激烈的刀光剑影中去争取胜利，这两件事看起来，是两种各不相干的事，但是，在我看起来，却有密切的关系。在平时生活中涵蕴定静功夫，在激烈的拼斗中才能从容却敌。因此，在悠闲近乎奢靡的享受中，更要把持，更要实力，在声色犬马中，不致迷失，这是修持自己的上等功夫。”
石筱芗这才恍然大悟。白夫人时时都在把握住机会，以最实际的身教，来启发她的认识，怪不得人们常说：师父带徒弟，这“带”字是有深刻意义的。石筱芗恭敬地说道：“弟子敬谨遵照恩师的训诲，来修持自己内在的功夫。”
白夫人微有感慨地说道：“有些人苦行修炼，期望能成大道，但是，荤酒不忌，而且爱吃狗肉的济公，却是活罗汉。我不是佛门弟子，但是佛家的道理我很喜欢。凡事都是在于一个‘心’字，只要你心中有佛，其他一切都不是重要的了！”
石筱芗心领神会，感激不已。
小菱这时候端上来一碗汤面。石筱芗道谢之后，从容地用完点心，白夫人站起来说道：“走啊！我们该去赴约了。”
门外的马车，已经整备妥当，白夫人在车中坐定，小菱、小荷跨上前座，不知从何处突然转出来一匹马，马上的人对小荷说道：“戚老爷子说，如果夫人是离开此地，就请掉转马头，向西走，前面有人奉上一份礼物，不成敬意。”
白夫人在车里淡淡地说道：“告诉他，出门人不走回头路。”
小菱立即喝道：“听到没有？我们夫人已经说了，我们不走回头路！”
那人在马上一拱手说道：“请姑娘回报夫人，我们戚老爷子说的，民不与官斗，华山是个大诱饵，四周布下了不少罗网与陷阱，不要到时候大家撕破了脸面，日后不好相见。”
白夫人在车里没有说话。
小菱说话了：“你请便吧！不要尽在这里罗唆了。我们夫人要到华山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请你回去告诉戚老头，不要不知趣，我们夫人对那些没有人格的人，向来是手下不留情的。”
那人没有再说什么，拱拱手就走了。
小荷抖动缰绳，马车轻快地向前走去。
走出小市集不远，已经是杳无人烟的郊野了，远看华山，白云缭绕，看样子要真正踏上山路，还有二三十里的路程。
马车走得很快，一路上没有一点动静，连人影也没有看到一个。
石筱芗不自觉地说道：“怎么没有看到他们的人呢？”
白夫人笑笑说道：“你不是听到方才那人说的吗？有许多罗网与陷阱在前面等着我们。既是罗网与陷阱，那都是不容易太早发现的，我们慢慢走着瞧吧！”
马车已经走到了无路之处，小荷一停下马，刚要回头向白夫人问话，忽然，白夫人叱叫道：“快退！”
石筱芗此时闻到一股火药味。
小菱和小荷立即带动缰绳，厉声叱喝，赶着马转弯掉车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硝烟四起，碎石尘土飞扬。那匹拉车的马，飞了起来。
小菱、小荷和车里的白夫人、石筱芗，四个人同时冲天飞起，随着那飞舞的沙石，飞出三丈开外。
稍时，沙停石落，遍地断枝，无数焦石。那匹马已经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可惜一匹千里名驹，被炸成如此惨状。马车倒倾在一旁，半掩在尘土里面。
小菱、小荷从小受过训练，在紧急危险的时候，一发千钧，断然自保。她们两人借势全力腾身，飞向一侧，饶是这样，仍然挨了不少飞石的冲击，衣服满是尘土，状至狼狈。
石筱芗坐在车里，距离火药爆炸的地方稍远一点，她是在那一瞬间，冲破马车上面的顶篷，向后飞身，虽然飞溅了一些灰沙，总算没有受伤。她立即跑到白夫人跟前，急急地问道：“恩师，你还好吧？”
白夫人站在那里紧闭着嘴，没有说话，脸色凝重如铁，宛如一尊石像。
石筱芗急道：“恩师，你……”
白夫人缓缓地走动，一直朝着倒在尘土沙石之中、焦糊不忍入目的马走去。
小菱、小荷也匆匆地跑过来。
白夫人站在马尸旁边，忽然开口说道：“这匹马是桃花坞名驹交配的下一代，脚程好，而且还有灵性。其实它今天是代我们而死，如果不是它迟迟不前，今天我们四个人就是现在它那种模样了。”她竟凄然地掉下了眼泪。她的身上，没有一点灰尘，还是那样的飘逸洁净。她从衣纽子上取下一方手帕，拭去眼泪，对小菱、小荷说道：“你们二人合力挖一个坑，将马尸埋起来吧！”
小菱、小荷含着眼泪，低头应“是”。
石筱芗深深地体会到，白夫人冷峻的神情里面，包含了多少仁慈，她也忍不住流着眼泪说道：“恩师，让我也去尽一份心吧！”
白夫人冷冷地说道：“不！你有另外的事。”她指着前面，只见从许多石堆后面，冒出十几个人来，各持兵刃，慢慢地围拢过来。在这十几个人后面，站的有姓汤的和姓韩的，再后面是戚如黑。
白夫人说道：“筱芗，血债要血来还，你过去吧！”
石筱芗应声：“遵命！”她快步走到马车之旁，双手推起马车，跃身车里，取出宝剑，抱剑入怀，便迎了上去。
走过来的十几个人，都是三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手里握的都是一式的弯刀。
戚如黑站在那里厉声发话：“白夫人，方才算你命大，躲过了一次劫难。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只是一次牛刀小试，如果你能及时回头，到目前为止，我还可以做主，我们各不相涉，你可以从容地离开，如果你要执迷不悟……”戚如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知道，方才那一炸，你非但没有受伤，而且身上没有任何一点灰尘，说明你已经练成了内功最高的境界，有了护身罡气。但是，那是不够的，你毕竟是血肉之躯，我只能告诉你这些，请你三思。”
石筱芗一步一步走过来。
戚如黑又说道：“白夫人，不论怎样，我们毕竟认识，谈不上友谊，至少是相识，我才提出劝告。”
白夫人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充耳不闻。
石筱芗仍然一步一步向前走近。她的剑虽然没有出鞘，但是，可以想得到的，任何一个瞬间，她的宝剑都可以出鞘，也可以想得到，一旦她的剑出鞘，立即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拼斗。
戚如黑说道：“白夫人，请让她停手，我有几句话要说。”
白夫人缓缓地说道：“筱萝，你让他把话说完。”
石筱芗这才站住。
戚如黑说道：“方才我说过，白夫人，我们之间谈不上友谊，至少我们之间认识，认识就是朋友，对不对？”
白夫人冷峻地说道：“有话拣重要的说，我没有耐心！”
戚如黑说道：“你不必坚持要上华山，更不必坚持留在这里，这对你并没有好处。”
白夫人冷峻地说道：“叫你拣重要的说！”
戚如黑说道：“我说的都是重要的。你现在离开，以后的事，由我担当。我知道，你如今比以前更是功力深厚，你可以运用罡气护体，说明你的内功已臻精境，但是，有些事，不是你练的罡气所能抵挡得了的。”
白夫人冷笑道：“有些事也不是你所能知道的。”
戚如黑说道：“我知道你对于那匹马很痛心，但是，马命究竟不如人命，我的话到此为止。”
白夫人说道：“在我的眼里，你们这些人的命加在一起也不如我的马命珍贵。因为你们都是狗，都是满人的狗，十几条狗命，能比得上马命吗？何况我的马是千里名驹。”
戚如黑霍然变色说道：“白明宜，你也不要太自恃！古话说：人各有志。如今天命所归，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朝在的时候，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处？盗贼蜂起，官吏争权……好了！我不要说了。你自命是明朝的忠臣，你就来吧！”
白夫人说道：“筱芗，去吧！看看他们这些自命为识时务的人，是不是俊杰！”
石筱芗应声迈步，左手握着宝剑，缓缓地迈步上前。
对方十二个人，这时候分成三层，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人，第二排四个人，最后是六个人，每个人都是凝神抱刀，一步一步迎上来。从这十二个人的步履和眼神看来，都不是弱者。
白夫人已经坐在小菱送上来的马扎子上了。
小菱和小荷从马车里面取出了许多东西。
石筱芗的步子没有停，也没有快，而且她的宝剑还没有出鞘，只是一步一步逼上前去。双方都已经相隔很近了。八尺、五尺、三尺……
前面的那两个人突然一声厉叱，两个人的身形向前虎扑，弯刀已转到右手，两柄刀、两道光，电闪般地砍至。
石筱芗的脚步突然一停，只听得“呛啷”一声，寒光随着她的身形一旋。
“哎呀”一声，“呛啷啷”，弯刀落地，两个人双手捧着腰，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来。两个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身形一个歪斜，倒在地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石筱芗的宝剑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纳剑入鞘。
第二排的四个人刚要继续扑上前，后面的威如黑吼道：“暂停！”他走上前两步问道：“姑娘，你方才那一招分明是南海的剑法‘潜龙乍现’，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石筱芗说道：“现在是比武拼命，不是盘道，我没有闲工夫答复你的问题！”
戚如黑仍然很认真地说道：“南海的弟子，资质禀赋都是一等人才，如果你能及时回头退出，未来你就是武林的一朵奇葩。”
石筱芗说道：“老奸巨滑，你是在拖延什么？”她突然一个腾身垫步，人在空中，宝剑二次出鞘，寒光如带，扑向戚如黑站的地方。
第二排的四个人随即向后一撤，与第三排的六个人汇集成为一个方阵，弯刀并举，齐声吼叫，迎向石筱芗下落的身形。
石筱芗倏地一吸气，身形凌空一顿，宝剑化为长虹。人上剑下，只听得“咔嚓呛啷”一阵金铁交鸣，弯刀断了一地。当中露出一个空隙，石筱芗单足拄地一点一旋，“哎呀”之声四起，当场倒下了四个人，每个人都伤在腰际，血流满地。还剩下六个人，只有两把弯刀是完好无缺的。
石筱芗宝剑握在手里，沉声说道：“我并不嗜杀，流血并不是好事。可是你们今天太可恶，卑鄙龌龊地使用毒计，像你们这等恶劣的小人，留你们不得！”她每出一招，便倒下了好几个人，这种气势，震慑了在场的人，包括戚如黑在内。
戚如黑越过姓汤的和姓韩的，大步向前。姓汤的和姓韩的紧跟了两步，凑上前说道：“老爷子，请让我们两个人上去挡一阵。”
戚如黑笑笑说道：“二位，并非老朽看轻了你们，实际上你们方才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八个人，你们二位也知道他们的功力如何，如今不出一招，丢掉性命！”
姓韩的抱着一双护手短戟，抱拳说道：“老爷子，无论如何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戚如黑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好吧！二位可千万要小心，武艺一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二位要较量几招，自然是不妨事的，正如韩兄所说的，也是职责所在，但是，不要坚持。”这意思非常明显，如果过手几招，自知不敌的时候，就要设法自保，但求全身而退，不要坚持死要面子。
没想到这几句话反而激起汤一苇和韩见影的一拼到底的决心。
尤其是汤一苇，自恃轻功高人一等，一柄刀不仅是刀法纯熟，而且他那柄刀上还有不少花样。在他没有投靠清廷之前，他的刀坏了不少武林中的高手。在一开始，他被小菱消遣了一顿，满脸怨气难消，他此刻认为：“即使胜不了你，凭我的轻功，谅你也伤害不了我，只要有一线可乘之机，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韩见影最大的特点便是以暗器称雄，他浑身都有暗器，他此刻心里已经有准备，只要挡得两三招，就算挽回了面子，剩下的就以暗器来对付。
两个人联手合作并不久，但是，此刻双方心里都有了默契：“一开始要全力抢攻，几招之后，再各显神通。”两个互看了一眼之后，并步上前，采取犄角之势，要使石筱芗左右不便兼顾。
石筱芗刚一活开步眼，就听到白夫人缓缓地说道：“这两个人心术都欠正，眼神太活，筱芗，你要慎防暗算！”
小菱和小荷不知什么时候贴近白夫人左右，分立两边，她们拿着什么东西，外面用布遮盖着。
石筱芗恭声说道：“多谢恩师指点，弟子知道了。”她倏地用宝剑一点对方，沉声说道：“如果你们凭着手上的兵刃，能够过招，那还可以给你们力拼的机会，如果你们要弄鬼……哼！华山之麓，今天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汤一苇冷笑一声说道：“你不要把自己抬得那么高，摔下来可要头破血流的。”他的话刚一说完，手中的刀一挥而出，石筱芗没有闪避，宝剑一探而上，成心要削断对方的刀，没有料到汤一苇早已晓得这一刀要被对方硬削，倏地弯刀一滑，弯刀脱手飞了出去。他趁着石筱芗如此用力一剑削去，必然招式用老，他竟然凭空蹿起，硬拔起两丈多高，从石筱芗头上飞了过去。他早已算准了方向，弯刀脱手，正好钉在对面的一棵树上，他这样一蹿掠身，落在树前，弯刀又回到手中。
几乎就在一招用老的同时，韩见影如影随形，脱手弓腰，一阵就飞出三枚暗器，两支镖、一支低头锦背花弩，射向石筱芗右手手臂。任凭石筱芗如何了得，她犯了对手过招的大忌：轻敌及出手太过自信，招式过老，丧尽了先机。待她发觉时，已经迟了。左手的剑鞘全力挥出，仍然无济于事，勉力挡住一下，让三枚暗器失去准头，削去右臂三处皮肉，手臂劲道一麻，“呛啷”一声，宝剑落地。
汤一苇大笑，回身一扑，弯刀毫不留情地向石筱芗迎头砍下。
身形快，出刀狠。但是，他断没有想到，石筱芗倏地一旋身，左腿旋踢而出，正好踢中汤一苇的右腕，弯刀飞出去老高。
汤一苇得意之后，来不及警惕，石筱芗二次再旋，飞脚如闪，兜胸又挨了一脚，退后两步，落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石筱芗这样的反应出击，最惊讶的是韩见影。韩见影的暗器都喂了剧毒，只要一经中上，立即连人都看不清楚，只能瞥到一眼晃动的人影，便要倒地毙命。韩见影的名字多少有这点意思。可是石筱芗一连中了三枚暗器，不但没有倒地，还能出击伤人，他一时意外得愕住了！高手过招，哪里容得有一毫的疏忽大意。他这样的一愕，石筱芗飞踢出两脚之后，人向前一扑，左手的剑鞘向前闪电一伸，那只有一个“快”字可以形容，流星一点，指向韩见影的咽喉。石筱芗喝道：“动一动就要你的命！”
韩见影哪里还敢移动分毫，瞪着眼望着石筱芗，剑鞘顶住咽喉，连话都说不出来。像石筱芗这等身手，别说是一柄剑鞘，就是一根树枝、一根竹竿，也可以如尖刀般地戳穿咽喉。
石筱芗沉声说道：“我说过，不要使用卑劣的的手段，我会给你一次公平的拼斗机会，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韩见影咽喉里直响，说不出话来。
石筱芗稍微放松了剑鞘，对方喘了半天的气，眼泪都下来了，停了一会，才说道：“与对手交锋，求胜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比方说现在……”
他的“现在”二字刚一出口，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左手那柄护手短戟突然戟头弹出……
小菱大叫道：“好贼！”她以一瞬之差，飞出一根绳索，闪电似地缠住那支短戟，但是，已经迟了，弹出的短戟业已射进石筱芗的小腹，深入三寸。
石筱芗一颤，右手一按小腹。左手剑鞘突然一伸，穿过韩见影的咽喉。只见他摇晃了一下，人向后一仰，倒在地上。
石筱芗苦笑说道：“你是不择手段，可是你并没有得到胜利！”后一句话没有说清楚，双腿一软，人亦倒下。
小菱、小荷双双扑出，架住石筱芗，飞奔而回，将她抬到白夫人面前。
白夫人运指如飞，截住石筱芗的血脉，她吩咐道：“服止血。的灵药，取出暗器，包扎！”她说完了话，抬起头来望着咸如黑说道：“戚如黑，现在该轮到你了！”
戚如黑沉默了一阵，说道：“我方才说过，白明宜，你的内力修为，已经到了罡气护体的地步，但是，你毕竟还是血肉之躯！”
白夫人说道：“说吧！你准备怎么出手？”
戚如黑说道：“我绝不威胁恐吓你，除非你已经修炼到金刚不坏之身，否则，你难逃今日之危！”
白夫人笑道：“我倒有些奇怪，既然你拥有如此厉害的利器，何不立即动手。迟迟不发，却又为了什么？”
戚如黑干涩地呵呵笑了两声，搔着头发说道：“还记得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吗？”
白夫人摇摇头说道：“我不喜欢去记太久的往事，沉湎在往事里，不是一件好事。”
戚如黑说道：“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太久时间的往事，只能说明自己的老迈，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不过，今天我要说这一段往事。”
戚如黑又说道：“老实说，我当时产生了对你的爱慕之意……”
白夫人脸上毫无表情，想必当年这种话、这种事，听得太多，不以为怪。
戚如黑接着说道：“记得那是一次规模不大，却是武林精英所聚的一次比武，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相继败在你的手下，而且，你从不留情，下手极重，每个人都受了伤。那次比武，武林中很少有人知道，更没有人知道结果，因为关系到各门各派的面子问题。可是那一次比武，给我极大的震撼！”
白夫人说道：“为什么？”
戚如黑说道：“我看你的武功之高，自叹不如，因此，连带我的一点爱慕之心，也化为乌有。”
白夫人笑笑，没有说话。
戚如黑接着又说道：“同时我也另有一种感触，像你这么高的武功，为何对别人下手如此之重？何不稍存一点仁心！”
白夫人问道：“因为你以往有这种印象，所以，你今天才迟迟不愿意下手？”
戚如黑说道：“这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白夫人问道：“另外还有原因吗？”
戚如黑说道：“你的功力越来越高，比起三十年以前，又提高到另一个境界。像你这样高武功的人，不会伤在刀剑拳脚功夫之下，而是伤在另一种兵刃，不是人的身体所能抵御得了的，对你来说，是太不公平了。”
白夫人说道：“你还有话要说吗？”
戚如黑说道：“三十年后，我已经是一个糟老头子。而白明宜仍是一如当年，国色天香。此刻，我当然不敢有爱慕之意，但是，景仰之心，倒是有之！”
白夫人说道：“这就是你迟疑不肯动手的原因，是吗？”
戚如黑说道：“我说过，我们虽不是朋友，至少我们相识。”
白夫人想了想说道：“你的用心虽是不错，但是，结论未必是正确的。”
戚如黑说道：“请指教！”
白夫人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拥有的是什么利器，但是，我不相信它无坚不摧。戚如黑，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在江湖上也混了这么久，一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相生相克，天理自然。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绝对无敌的东西吗？”她从容地向前走了两步。
小菱、小荷已经包扎了石筱芗，此刻紧紧跟随在白夫人左右。
白夫人说道：“戚如黑，你不妨将你的撒手锏亮出来，看看我是不是无法抵挡？”
戚如黑站在那里，脸色凝重，紧闭着嘴。
白夫人说道：“你不要以为只要一出手，我就是血肉模糊。再说，真是那样，岂不是也很好吗？你可以交差，可以立下大功，可以获得更多的荣华富贵。”
戚如黑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已经说明在先，就请小心了！”只见他站在那里一挥手，从石头堆后面，出现了十几个人，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根黑色的铁棍子，指向白夫人这边。
白夫人笑道：“原来就是火铳子？会是天下无敌吗？”
戚如黑说道：“这不同于一般的火铳子，不信你就试试看！”他一示意，立即就有一个人拿起手中的火铳子，对准二十步以外的一棵大树，只见他一点火绳子，“轰”地一声巨响，一团烟、一蓬火，刹时只见树干上烧焦了一大片，而且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坑洞。
原来在那一喷火药之中，还装了许多铁丸子。
白夫人看了一看点点头说道：“果然厉害！不过，也不见得就是天下无敌。”她对戚如黑一点头说道：“你可以叫他们对准我试试看。”
戚如黑顿了一下，说道：“白夫人，你实在不该如此好强，只要你立刻离开，你并不算是失败，我实在不愿意拿这十几杆火枪来轰你。你离开，对你不是损失。”他想了一下又说道：“也许你有所恃，但是，我不相信你能抵挡得了！”
白夫人笑笑说道：“叫你试试看，你为什么不试试？你害怕一旦失手，遭受到我的攻击吗？”
戚如黑决心已定，朗声说道：“好吧！你小心了！”他一挥手，高叫一声：“放！”
只听见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火枪接连喷着烟火，射将过来。
白夫人的马车停了下来，小菱跳下马来，就到店里占了一个靠里面的座位，小荷开始卸车喂马，她们两人配合得非常好，一切都很熟练。
石筱芗一路上看得清楚，那匹马由小菱、小荷她们两人自己喂，喂的是烧酒拌黄豆，外加切得细细的料草。对于小菱、小荷两人做的事，石筱芗每次出手帮忙，都被她们二人拒绝了。
白夫人笑笑告诉她说道：“在桃花坞，各人做各人应做的事，用不着客气。”
石筱芗不安地说道：“恩师，现在我们并不是在桃花坞啊！”
白夫人道：“道理还是一样，各尽其责。你有你的责任，你的责任就在三个月之内，竭尽一切所能，接受为师给你的训练，其他都用不着你管。她们两个是桃花坞更年轻的一代，本来我已经决定留她们在桃花坞过安定的日子，不要再颠沛奔波，可是她们愿意，知道吗？磨练对她们这种年龄，就是一种最好的教育。”
石筱芗这才明白，为什么书韵、墨香她们一个个都是如此的能干。人人都能独当一面，原来就是在这种训练方式之下，锻炼出独立的人格。
白夫人也指着那匹马，对石筱芗说道：“你别看那马吃的是最上等的草料，到了必要的时候，可以一天不喂食，照样能跑上百里路，这就是训练的结果。”
来到这家不算小的饭馆，白夫人落座之后，小菱已经端上来一碗茶。盖碗是自己的，茶叶当然更是自己的。
白夫人微有喟叹之意，道：“筱芗，我和你爷爷在这里见面，第二天就发生了华山那件事，我带走了史怀祖。”
石筱芗想起爷爷，一生正直忠诚，乐于助人的爷爷，最后落得自尽而亡。她此刻当然不会怨恨白夫人，那只能说老天爷没有眼睛，让他和白夫人之间，发生了这样令人遗憾的误会。
白夫人说道：“说真话，那样的结果，是我所没有想到的。我的确是一个出手不留情的人，但是，像你爷爷那样的人，绝不是我要伤害的对象。自从我开始对这件事有了歉意之后，我就开始下决心将我这剩余的半生，奉献给你爷爷向往的大业，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
石筱芗这才深深体会到，死也许是艰难的，但是，活着的人，要将一切岁月，无保留地奉献出来，也许更为艰难。她想到这里，心里禁不住暗暗叫道：“爷爷，你可以瞑目了。”可是这时候她发现有几双眼睛，不怀好意地注意着她们。
石筱芗轻声向白夫人说道：“恩师，有人在注意我们。”
白夫人微微笑道：“满人入主中原后，最主要的手段就是杀戮与收买，而无论是杀戮还是收买，都脱离不了遍布爪牙，严密控制。”她说话的声音，一如平常，显然她是要让对方听到她说的话。
“这些人，都是猎狗，是一些训练有素的猎狗，他们的嗅觉都非常灵敏，凡是有一点可疑的地方，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石筱芗仍然轻声说道：“恩师，华山是个偏僻的地方啊！”
白夫人微笑说道：“这就是满人厉害的地方，以汉制汉，汉人了解得自比满人多，你也许觉得华山是个偏僻的地方，但是，别人说不定已经知道你爷爷葬在华山之巅，那岂不是一个很好的诱饵吗？”
石筱芗真的难以相信这是事实。爷爷葬在华山之巅，没有几个人知道，而且真正能上得了华山之巅的，也真的没有几个人，居然会有人以此为诱饵来捉拿反清的义士吗？
其实想到扬州城外梅花岭的衣冠冢，也就可以明白一二了。史可法的衣冠冢能够设立，那是奇迹。在满人统治之下，如何能允许明朝大忠臣有个衣冠冢？除非是别有用心。
事实证明确是别有用心。
梅花岭衣冠冢是一个诱饵，周围布下了网，来祭拜凭吊的人，就是自投罗网。华山之巅，埋葬了大明义士石玉坚，他是武林名医、反清的要人，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此处自然又是一个诱饵。有诱饵的地方，就有罗网，就有陷阱，就有猎犬。
石筱芗抬起头来看去，隔着两张桌子，坐着两个人，寒冷的天气，仍然光着头。刚剃过青头皮，身后拖着一根大辫子。光着领子，露着脖子。浓眉大眼，有几分英气，只可惜长就一个鹰勾鼻子，给人一种奸诈的印象。
右手边另一张凳子上，放着黑色大披风，上面横放一把刀。坐他对面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棉袄棉裤，一副庄稼人的模样，阔脸、隆鼻、大嘴，那一双眼睛太过灵活，损坏了整个人的形象。在这人的身边，放了两把护手短戟。两个人在对饮。光着脖子的人，不但不感到寒冷，而且脸上还冒着热气。
这时候正好小菱从灶上端了一大碗牛肉汤，朝白夫人这边走过来。
按桃花坞的规矩，如果不是白夫人一个人出外，一切的饮食都由随行的人处理。倒也不是为了防止旁人在饮食里动手脚，而是为了干净。
这家饭馆虽然不大，还可以炒几个热菜、切几个冷盘，下酒、吃饭。当然，如果是为了吃饱肚子赶路，来一碗汤，切一大盘肉，来几个大馒头或大碗饭，填饱肚子就走，照样也可以解决问题。
像白夫人这等人，饮食都是非常讲究的，怎么会端上一大碗热汤来？而且，白夫人也并没有吩咐下去，显然是小菱自作主张。
小菱慢慢地走过那两个人的附近，光着脖子喝酒的人忽然一伸手，拦住小菱，口中说道：“小姑娘，慢着……”
小菱仿佛受了惊吓，“啊呀”一声，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一个晃动，双手一松，那一碗滚热的牛肉汤，就照准那人的头上泼了下来。
这情形出乎那人的意料，说时迟，那时快，急忙之间一偏头，已经来不及了，一碗热汤，虽然没有浇在头上，但却泼了他一身，还有不少沿着脖子流到衣服里面，烫得“哇哇”直叫。
小菱站在那里，带着嗔意说道：“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抽冷子这么一拦，好好的一碗汤，泼个干净，我要你赔！”
那人一身淋得湿漉漉的，情形十分狼狈，正要发火，反倒被小菱抢白了一顿，说起来是他理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挣得满脸通红，眼睛瞪得很大。
这时候店里也有十来个人在打尖，大家顿时忽然大笑起来。那人将一肚子无处发作的气，顿时转到这些人头上。他一拍桌子，吼道：“混帐东西！笑什么？”
小荷这时站在店门口，正要进来，接口微笑说道：“看到了这一场猴儿戏，怎不叫人好笑！”
那人瞪着小荷喝道：“你这个丫头片子！……”
穿棉袄的人接着说道：“汤爷，你到里面把衣报换换，这里的小事，交给我办好了。”姓汤的还要吼叫，却被那人劝阻住：“汤爷，如果我处理不好，汤爷回来再作处理。”
姓汤的气鼓鼓地望着小菱，再看看坐在另一边的白夫人。
小菱手里那一只大花碗，捏在手里没有掉，手上连一滴油水也没有沾到。脸上露着一丝狡黠的笑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白夫人根本没有看一眼，只是缓缓地品尝那一碗好茶。
姓汤的想必身上被汤浇得很不舒服、想了想，居然平静下怒气，对穿棉袄的那人说道：“韩兄，你得好好地处理这件事。”他站起身来，刚一迈步，突然转身一扑，右手箕张，朝小菱抓来。
双方隔得太近，而且这个变化又出乎小菱的意料之外，等她发觉对方攻击，已经来不及了。勉强一闪身，她的右肩仍然被对方抓住。
小菱一侧身，右掌如刀，插向对方的左肋。
姓汤的身手不凡，居然不闪不让，左手一抓，反卸力道，手指如金丝缠腕，正好将小菱的右手脉门扣住。他喝道：“只要你再动一动，你这左肩骨就会粉碎。还有你这只右手臂，就算废了。”
小菱咬着牙没有说话
姓汤的冷笑说道：“瞧你小小的年纪，居然胆敢来消遣大爷，也不自量力！快说！你是干什么的？你的主子是谁？”
坐在一边的石筱芗忍不住就要起身上前，被白夫人眼色止住。白夫人笑道：“这碗是我带来的云雾茶，冷了，就不好喝了。喝茶就要趁着现在。”这意思很明显，要石筱芗稍安勿躁，不要插手管这件事。
石筱芗是坐了下来，但是她的心里仍然不安，因为小菱已经完全被人制住，而且非常痛苦，如果不去支援，小菱的手臂真的会残废的。她忍不住低声说道：“恩师……”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情形已经有了大变。
站在门口的小荷，突然双手一抬，从她手中飞出五六个黑点，“嗡嗡”作响，飞向姓汤的头部。
姓汤的一声怪叫：“原来你们……”下面的话，已经来不及说，匆忙中一矮身，他将小菱当做了挡箭牌。
他没有想到那嗡嗡飞来的暗器，飞来的速度不快，但是，它会转弯，“嗡”地两三声，突然地一个转折，暗器钉向姓汤的手臂。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一撒手，松开小菱的肩和手腕，回手取刀。
他这样双手一撤，门户大开。小菱真不含糊，把握住这一瞬间的机会，双掌向前一推，“砰”地一声，正好印在姓汤的胸前。
姓汤的脚下桩步浮动，拿不稳身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只听见“咔嚓”、“哗啦”一阵响，一张杉木做的凳子被坐断了三条腿。姓汤的兀自收不住身势，撞翻了桌子，一桌子的杯盘碗筷，摔个满地。
小菱见好就收，退后几步，跟小荷站在一起。
姓汤的挨了这一掌，震得血气不顺，勉力支撑起来。
整个店铺里没有一点声音。可是，所有的眼睛都盯在姓汤的身上，这比方才那一阵笑声，还要让人难堪。
姓汤的刚站稳了脚步，涨红了脸，顺手已经抄起了刀，“呛啷”一声，钢刀出鞘。
姓韩的赶上前一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汤爷，你到屋里去换衣服，这两个丫头跑不了的！等你回来，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姓汤的明白，这是姓韩的给他台阶下。他挨了那一掌之后，不但血气不顺，而且胸头有汹涌之势，如果再勉强提气使刀，恐怕就要喷出血来。最好的处置，是立即行功调息，才不致受到伤害。他点点头，纳刀入鞘，很自然地说道：“韩兄，好生对付这两个丫头片子，等我回来，我要亲手收拾她们！”
姓韩的含笑说道：“汤爷尽管放心，这里一切有我！”
姓韩的果然走进店铺的后间，敢情他们是住在这里的。剩下穿棉袄的拿起那一对很惹眼的护手短戟，在手里掂了掂，又搁了下来，向前走了两步，笑了笑说道：“两位小姑娘，你们尊姓芳名呐！”
小菱沉着脸色说道：“告诉你，守点本份，少在这里惹是生非，像你们这样的下流胚，要想活得久一点，那是做梦！你问姑奶奶姓名想干什么？想到阎王老子那里去告状吗？”
姓韩的并没有生气，还是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不要那么凶！对我好一点，说不定对你们，还有你们那一伙的……”他用嘴对白夫人那边示意：“你们的主子在那边，是吗？我再说一遍，对我好一点，会对你们有好处的。”
小菱这时候却笑了，说道：“我看你是耗子舐猫的鼻梁，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跟我们说话，说得放肆些，我们还可以原谅你。因为对于狗腿子，我们一向都抱着怜悯的心情，如果你敢冒犯我家夫人，你可就要死定了！”
姓韩的“哦”了一声，笑笑说道：“你家夫人这么厉害吗？等我制服了你们两个之后，我倒是要去会会她……”他说着话，人向前一扑，骈指如戟，双手闪电般指向小菱、小荷的穴道。
小菱、小荷刚刚向左右一闪身，还没有来得及还手，只听得“刷”地一声，飞起一条鞭影。
姓韩的一心要偷袭小菱、小荷，他断没有想到反被别人突如其来挥了一鞭。他也顾不得攻击别人，右脚拄地，猛地一旋。已经来不及了，鞭梢缠上了他的右臂。
姓韩的也不是弱者，左手及时一挥，屈爪如钩，抓住鞭梢，他刚一呵气出声，突然长鞭涌来一股强劲的力量，一抖一收，他整个人飞了起来，成了陀螺，急速地几个转身，“叭”地一声，落到桌子上。
姓韩的人一沾桌，双手一撑，倏地一个鲤鱼打挺，又站立起来。
长鞭有如灵蛇一般，一闪而收，回到石筱芗的手上。
小菱、小荷站在那里鼓掌叫“好”！
石筱芗微笑道：“小菱，小荷，去给夫人准备点心，这里的事你们不要管了！”
小菱、小荷应了声“是”，彼此做了个鬼脸，转身向那呆立在一旁的店东说道：“去看看我们叫你炖的莲子汤怎样了？别尽在这里发呆，放着买卖不做！”
姓韩的一只棉袄袖子被长鞭抽掉了半截，他的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他对石筱芗点点头说道：“是石姑娘吗？你玩得一手好鞭子！这里地方太小，长鞭施展不开，我到前面去，领教领教姑娘的长鞭特技！”他拿起一对护手短戟，正要迈步朝门前走去。
石筱芗突然叱喝道：“慢着！”
姓韩的立定脚，侧过头来问道：“姑娘，你还要怎样？”
石筱芗坐在那里，用手中的长鞭示意地一指，说道：“坏了的桌凳，破了的碗盘，你得赔了钱才能走！”
姓韩的笑笑说道：“我不是逃跑，要赔也要等我回来再赔！”
石筱芗冷冷地说道：“像你们这种爪牙，吃喝都不给钱，还会赔吗？再说，待一会儿你还有脸回来赔钱吗？”
姓韩的说道：“石姑娘，你口口声声骂我们是爪牙，已经说明了你自己的身份，告诉你，回头要跑的不是我，恐怕是你们！别以为那根鞭子可以救得了你，你也太小看了别人！”他说着话，大踏步向门前走去。
小菱一见，立即一闪身，退到门口，横身一拦，双手连削带劈，一连攻出两招。
姓韩的毫不犹豫，左手短戟一举，迎向小菱。
小菱一见以兵刃还招，心头一惊，收招后退。没有想到她刚一退出大门，突然身后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小菱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向内一个转身，用手肘顶向后方，要解开这一招锁拿。可是她没有料到，她的手肘顶撞到的地方，其软如绵，没有一点反应。她扭动手臂，可是手臂有如一道铁箍夹得死死的，丝毫也挣不动。
小荷这时候连忙出掌，戳向对方的双眼。人家出手如电，轻易地抓住小荷的手腕，使得小荷浑身轻道全失。不出两招，小菱与小荷双双被人制住。
制住她们的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了尺来长的小辫子，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布大褂，花白胡须，脸色红润，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他此刻双手抓住小菱、小荷，呵呵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彩！”
姓韩的却在这时候叫道：“老爷子，不要轻易地放了她们，因为她们身后还有很厉害的主子！”
老者还没有说话，突然飞来一双筷子，快如闪电，射向老者一双眼睛。就在这同时，“呼”地一声，宛如飞蛇般的长鞭疾绞而至。
老者似乎对那双筷子心存几分顾忌。一低头、一撒手，人退出门前，小菱、小荷二人震回到店里。
白夫人在这时候站起来，冷冷地说道：“戚如黑，你怎么也甘心做起狗腿子来了！”
老者一听，“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你呀！”
白夫人冷冷地说道：“不要你呀你的！你在这里做什么？要帮助清人捉拿大明的遗臣吗？”
戚如黑顿了一下说道：“白明宜，说实话，我不知道是你在此地，现在我可以暂时回避一下，你打尖之后，就请离去吧！”
白夫人冷笑道：“这倒是奇了，我在这里打尖吃饭，干你什么事？为什么要我离去？”
戚如黑说道：“白明宜，凭你方才那一句‘大明遗臣’，我就知道这次奉命在此守株待兔，捉拿的就是像你这种人。请吧！不要逼得彼此抓破脸，只要你不留在这里，只要你不上华山，我保证你没有事。”
白夫人冷笑说道：“戚如黑，你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看你说话的口气，也不怕风吹闪了舌头！”她突然断喝：“走远些！别在这里叫人看了恶心。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甘心做人家的鹰犬，太没出息了！你要是再不走，你会知道有什么样的结果！”
戚如黑似乎没有生气，倒是笑了笑说道：“你还是当年的老脾气，一点也不给别人留余地，只顾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他走进店里望了一下，笑笑说道：“看样子你还没有打尖，我现在不打扰你，你可以慢慢地专心用餐，希望你用完餐之后，很愉快地坐上你的马车，离开此地。我没有旁的表示敬意，送上一坛华山雪泉酿的酒和两包华山顶上的野生茶，略表寸心！”他没有等到白夫人说话，便自飘然离去。
白夫人默默地坐在那里，良久没有说话。
小菱和小荷悄悄地从灶间里端来一道甜点心和一碗莲子汤。
白夫人这才回过神来，笑笑说道：“甜食是我的嗜好。筱芗，你要吃什么，自己去叫。”
石筱芗连忙说道：“弟子随便吃什么都可以，在南海，我曾经吃了几个月的腌菜下饭，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
白夫人“哦”了一声，说道：“我忘了你曾经在南海待过。”她用小银匙舀起一点汤，啜了一口，笑笑说道：“筱芗，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奢侈了？”
石筱芗对这个问题没法答复，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白夫人说道：“这是各人的作风不同。我的作风，生活上要尽情享受，但是，在做事的时候，一丝不苟，冒险犯难，忍饥挨饿，甚至刀山油锅，绝不退缩。我把生活与工作分得非常清楚。”
石筱芗低声说道：“恩师本来是隐居山林，乐享逍遥的。只是为了……”
白夫人说道：“不谈这些，我只是告诉你，生活上的享受；是我多年来的习惯，这个习惯并不值得别人效仿，但是，生活上的享受，并不影响我吃苦耐劳、冒险犯难的习性。记得上一回为了赶上预定日期，到华山之巅钓雪鳗，我骑了一匹马，连赶了两天两夜，连一粒米也没有进口，结果在这里跟你爷爷碰了面。你知道我当时吃什么吗？牛肉夹烧饼，连汤水都没有喝一口。你知道此时此刻我跟你说这些话，是为什么吗？”
石筱芗恭敬地回答道：“弟子愚昧，请恩师指点！”
白夫人说道：“生活的情趣在于悠闲，对敌拼斗的时候，则要从激烈的刀光剑影中去争取胜利，这两件事看起来，是两种各不相干的事，但是，在我看起来，却有密切的关系。在平时生活中涵蕴定静功夫，在激烈的拼斗中才能从容却敌。因此，在悠闲近乎奢靡的享受中，更要把持，更要实力，在声色犬马中，不致迷失，这是修持自己的上等功夫。”
石筱芗这才恍然大悟。白夫人时时都在把握住机会，以最实际的身教，来启发她的认识，怪不得人们常说：师父带徒弟，这“带”字是有深刻意义的。石筱芗恭敬地说道：“弟子敬谨遵照恩师的训诲，来修持自己内在的功夫。”
白夫人微有感慨地说道：“有些人苦行修炼，期望能成大道，但是，荤酒不忌，而且爱吃狗肉的济公，却是活罗汉。我不是佛门弟子，但是佛家的道理我很喜欢。凡事都是在于一个‘心’字，只要你心中有佛，其他一切都不是重要的了！”
石筱芗心领神会，感激不已。
小菱这时候端上来一碗汤面。石筱芗道谢之后，从容地用完点心，白夫人站起来说道：“走啊！我们该去赴约了。”
门外的马车，已经整备妥当，白夫人在车中坐定，小菱、小荷跨上前座，不知从何处突然转出来一匹马，马上的人对小荷说道：“戚老爷子说，如果夫人是离开此地，就请掉转马头，向西走，前面有人奉上一份礼物，不成敬意。”
白夫人在车里淡淡地说道：“告诉他，出门人不走回头路。”
小菱立即喝道：“听到没有？我们夫人已经说了，我们不走回头路！”
那人在马上一拱手说道：“请姑娘回报夫人，我们戚老爷子说的，民不与官斗，华山是个大诱饵，四周布下了不少罗网与陷阱，不要到时候大家撕破了脸面，日后不好相见。”
白夫人在车里没有说话。
小菱说话了：“你请便吧！不要尽在这里罗唆了。我们夫人要到华山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请你回去告诉戚老头，不要不知趣，我们夫人对那些没有人格的人，向来是手下不留情的。”
那人没有再说什么，拱拱手就走了。
小荷抖动缰绳，马车轻快地向前走去。
走出小市集不远，已经是杳无人烟的郊野了，远看华山，白云缭绕，看样子要真正踏上山路，还有二三十里的路程。
马车走得很快，一路上没有一点动静，连人影也没有看到一个。
石筱芗不自觉地说道：“怎么没有看到他们的人呢？”
白夫人笑笑说道：“你不是听到方才那人说的吗？有许多罗网与陷阱在前面等着我们。既是罗网与陷阱，那都是不容易太早发现的，我们慢慢走着瞧吧！”
马车已经走到了无路之处，小荷一停下马，刚要回头向白夫人问话，忽然，白夫人叱叫道：“快退！”
石筱芗此时闻到一股火药味。
小菱和小荷立即带动缰绳，厉声叱喝，赶着马转弯掉车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硝烟四起，碎石尘土飞扬。那匹拉车的马，飞了起来。
小菱、小荷和车里的白夫人、石筱芗，四个人同时冲天飞起，随着那飞舞的沙石，飞出三丈开外。
稍时，沙停石落，遍地断枝，无数焦石。那匹马已经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可惜一匹千里名驹，被炸成如此惨状。马车倒倾在一旁，半掩在尘土里面。
小菱、小荷从小受过训练，在紧急危险的时候，一发千钧，断然自保。她们两人借势全力腾身，飞向一侧，饶是这样，仍然挨了不少飞石的冲击，衣服满是尘土，状至狼狈。
石筱芗坐在车里，距离火药爆炸的地方稍远一点，她是在那一瞬间，冲破马车上面的顶篷，向后飞身，虽然飞溅了一些灰沙，总算没有受伤。她立即跑到白夫人跟前，急急地问道：“恩师，你还好吧？”
白夫人站在那里紧闭着嘴，没有说话，脸色凝重如铁，宛如一尊石像。
石筱芗急道：“恩师，你……”
白夫人缓缓地走动，一直朝着倒在尘土沙石之中、焦糊不忍入目的马走去。
小菱、小荷也匆匆地跑过来。
白夫人站在马尸旁边，忽然开口说道：“这匹马是桃花坞名驹交配的下一代，脚程好，而且还有灵性。其实它今天是代我们而死，如果不是它迟迟不前，今天我们四个人就是现在它那种模样了。”她竟凄然地掉下了眼泪。她的身上，没有一点灰尘，还是那样的飘逸洁净。她从衣纽子上取下一方手帕，拭去眼泪，对小菱、小荷说道：“你们二人合力挖一个坑，将马尸埋起来吧！”
小菱、小荷含着眼泪，低头应“是”。
石筱芗深深地体会到，白夫人冷峻的神情里面，包含了多少仁慈，她也忍不住流着眼泪说道：“恩师，让我也去尽一份心吧！”
白夫人冷冷地说道：“不！你有另外的事。”她指着前面，只见从许多石堆后面，冒出十几个人来，各持兵刃，慢慢地围拢过来。在这十几个人后面，站的有姓汤的和姓韩的，再后面是戚如黑。
白夫人说道：“筱芗，血债要血来还，你过去吧！”
石筱芗应声：“遵命！”她快步走到马车之旁，双手推起马车，跃身车里，取出宝剑，抱剑入怀，便迎了上去。
走过来的十几个人，都是三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手里握的都是一式的弯刀。
戚如黑站在那里厉声发话：“白夫人，方才算你命大，躲过了一次劫难。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只是一次牛刀小试，如果你能及时回头，到目前为止，我还可以做主，我们各不相涉，你可以从容地离开，如果你要执迷不悟……”戚如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知道，方才那一炸，你非但没有受伤，而且身上没有任何一点灰尘，说明你已经练成了内功最高的境界，有了护身罡气。但是，那是不够的，你毕竟是血肉之躯，我只能告诉你这些，请你三思。”
石筱芗一步一步走过来。
戚如黑又说道：“白夫人，不论怎样，我们毕竟认识，谈不上友谊，至少是相识，我才提出劝告。”
白夫人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充耳不闻。
石筱芗仍然一步一步向前走近。她的剑虽然没有出鞘，但是，可以想得到的，任何一个瞬间，她的宝剑都可以出鞘，也可以想得到，一旦她的剑出鞘，立即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拼斗。
戚如黑说道：“白夫人，请让她停手，我有几句话要说。”
白夫人缓缓地说道：“筱萝，你让他把话说完。”
石筱芗这才站住。
戚如黑说道：“方才我说过，白夫人，我们之间谈不上友谊，至少我们之间认识，认识就是朋友，对不对？”
白夫人冷峻地说道：“有话拣重要的说，我没有耐心！”
戚如黑说道：“你不必坚持要上华山，更不必坚持留在这里，这对你并没有好处。”
白夫人冷峻地说道：“叫你拣重要的说！”
戚如黑说道：“我说的都是重要的。你现在离开，以后的事，由我担当。我知道，你如今比以前更是功力深厚，你可以运用罡气护体，说明你的内功已臻精境，但是，有些事，不是你练的罡气所能抵挡得了的。”
白夫人冷笑道：“有些事也不是你所能知道的。”
戚如黑说道：“我知道你对于那匹马很痛心，但是，马命究竟不如人命，我的话到此为止。”
白夫人说道：“在我的眼里，你们这些人的命加在一起也不如我的马命珍贵。因为你们都是狗，都是满人的狗，十几条狗命，能比得上马命吗？何况我的马是千里名驹。”
戚如黑霍然变色说道：“白明宜，你也不要太自恃！古话说：人各有志。如今天命所归，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朝在的时候，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处？盗贼蜂起，官吏争权……好了！我不要说了。你自命是明朝的忠臣，你就来吧！”
白夫人说道：“筱芗，去吧！看看他们这些自命为识时务的人，是不是俊杰！”
石筱芗应声迈步，左手握着宝剑，缓缓地迈步上前。
对方十二个人，这时候分成三层，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人，第二排四个人，最后是六个人，每个人都是凝神抱刀，一步一步迎上来。从这十二个人的步履和眼神看来，都不是弱者。
白夫人已经坐在小菱送上来的马扎子上了。
小菱和小荷从马车里面取出了许多东西。
石筱芗的步子没有停，也没有快，而且她的宝剑还没有出鞘，只是一步一步逼上前去。双方都已经相隔很近了。八尺、五尺、三尺……
前面的那两个人突然一声厉叱，两个人的身形向前虎扑，弯刀已转到右手，两柄刀、两道光，电闪般地砍至。
石筱芗的脚步突然一停，只听得“呛啷”一声，寒光随着她的身形一旋。
“哎呀”一声，“呛啷啷”，弯刀落地，两个人双手捧着腰，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来。两个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身形一个歪斜，倒在地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石筱芗的宝剑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纳剑入鞘。
第二排的四个人刚要继续扑上前，后面的威如黑吼道：“暂停！”他走上前两步问道：“姑娘，你方才那一招分明是南海的剑法‘潜龙乍现’，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石筱芗说道：“现在是比武拼命，不是盘道，我没有闲工夫答复你的问题！”
戚如黑仍然很认真地说道：“南海的弟子，资质禀赋都是一等人才，如果你能及时回头退出，未来你就是武林的一朵奇葩。”
石筱芗说道：“老奸巨滑，你是在拖延什么？”她突然一个腾身垫步，人在空中，宝剑二次出鞘，寒光如带，扑向戚如黑站的地方。
第二排的四个人随即向后一撤，与第三排的六个人汇集成为一个方阵，弯刀并举，齐声吼叫，迎向石筱芗下落的身形。
石筱芗倏地一吸气，身形凌空一顿，宝剑化为长虹。人上剑下，只听得“咔嚓呛啷”一阵金铁交鸣，弯刀断了一地。当中露出一个空隙，石筱芗单足拄地一点一旋，“哎呀”之声四起，当场倒下了四个人，每个人都伤在腰际，血流满地。还剩下六个人，只有两把弯刀是完好无缺的。
石筱芗宝剑握在手里，沉声说道：“我并不嗜杀，流血并不是好事。可是你们今天太可恶，卑鄙龌龊地使用毒计，像你们这等恶劣的小人，留你们不得！”她每出一招，便倒下了好几个人，这种气势，震慑了在场的人，包括戚如黑在内。
戚如黑越过姓汤的和姓韩的，大步向前。姓汤的和姓韩的紧跟了两步，凑上前说道：“老爷子，请让我们两个人上去挡一阵。”
戚如黑笑笑说道：“二位，并非老朽看轻了你们，实际上你们方才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八个人，你们二位也知道他们的功力如何，如今不出一招，丢掉性命！”
姓韩的抱着一双护手短戟，抱拳说道：“老爷子，无论如何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戚如黑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好吧！二位可千万要小心，武艺一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二位要较量几招，自然是不妨事的，正如韩兄所说的，也是职责所在，但是，不要坚持。”这意思非常明显，如果过手几招，自知不敌的时候，就要设法自保，但求全身而退，不要坚持死要面子。
没想到这几句话反而激起汤一苇和韩见影的一拼到底的决心。
尤其是汤一苇，自恃轻功高人一等，一柄刀不仅是刀法纯熟，而且他那柄刀上还有不少花样。在他没有投靠清廷之前，他的刀坏了不少武林中的高手。在一开始，他被小菱消遣了一顿，满脸怨气难消，他此刻认为：“即使胜不了你，凭我的轻功，谅你也伤害不了我，只要有一线可乘之机，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韩见影最大的特点便是以暗器称雄，他浑身都有暗器，他此刻心里已经有准备，只要挡得两三招，就算挽回了面子，剩下的就以暗器来对付。
两个人联手合作并不久，但是，此刻双方心里都有了默契：“一开始要全力抢攻，几招之后，再各显神通。”两个互看了一眼之后，并步上前，采取犄角之势，要使石筱芗左右不便兼顾。
石筱芗刚一活开步眼，就听到白夫人缓缓地说道：“这两个人心术都欠正，眼神太活，筱芗，你要慎防暗算！”
小菱和小荷不知什么时候贴近白夫人左右，分立两边，她们拿着什么东西，外面用布遮盖着。
石筱芗恭声说道：“多谢恩师指点，弟子知道了。”她倏地用宝剑一点对方，沉声说道：“如果你们凭着手上的兵刃，能够过招，那还可以给你们力拼的机会，如果你们要弄鬼……哼！华山之麓，今天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汤一苇冷笑一声说道：“你不要把自己抬得那么高，摔下来可要头破血流的。”他的话刚一说完，手中的刀一挥而出，石筱芗没有闪避，宝剑一探而上，成心要削断对方的刀，没有料到汤一苇早已晓得这一刀要被对方硬削，倏地弯刀一滑，弯刀脱手飞了出去。他趁着石筱芗如此用力一剑削去，必然招式用老，他竟然凭空蹿起，硬拔起两丈多高，从石筱芗头上飞了过去。他早已算准了方向，弯刀脱手，正好钉在对面的一棵树上，他这样一蹿掠身，落在树前，弯刀又回到手中。
几乎就在一招用老的同时，韩见影如影随形，脱手弓腰，一阵就飞出三枚暗器，两支镖、一支低头锦背花弩，射向石筱芗右手手臂。任凭石筱芗如何了得，她犯了对手过招的大忌：轻敌及出手太过自信，招式过老，丧尽了先机。待她发觉时，已经迟了。左手的剑鞘全力挥出，仍然无济于事，勉力挡住一下，让三枚暗器失去准头，削去右臂三处皮肉，手臂劲道一麻，“呛啷”一声，宝剑落地。
汤一苇大笑，回身一扑，弯刀毫不留情地向石筱芗迎头砍下。
身形快，出刀狠。但是，他断没有想到，石筱芗倏地一旋身，左腿旋踢而出，正好踢中汤一苇的右腕，弯刀飞出去老高。
汤一苇得意之后，来不及警惕，石筱芗二次再旋，飞脚如闪，兜胸又挨了一脚，退后两步，落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石筱芗这样的反应出击，最惊讶的是韩见影。韩见影的暗器都喂了剧毒，只要一经中上，立即连人都看不清楚，只能瞥到一眼晃动的人影，便要倒地毙命。韩见影的名字多少有这点意思。可是石筱芗一连中了三枚暗器，不但没有倒地，还能出击伤人，他一时意外得愕住了！高手过招，哪里容得有一毫的疏忽大意。他这样的一愕，石筱芗飞踢出两脚之后，人向前一扑，左手的剑鞘向前闪电一伸，那只有一个“快”字可以形容，流星一点，指向韩见影的咽喉。石筱芗喝道：“动一动就要你的命！”
韩见影哪里还敢移动分毫，瞪着眼望着石筱芗，剑鞘顶住咽喉，连话都说不出来。像石筱芗这等身手，别说是一柄剑鞘，就是一根树枝、一根竹竿，也可以如尖刀般地戳穿咽喉。
石筱芗沉声说道：“我说过，不要使用卑劣的的手段，我会给你一次公平的拼斗机会，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韩见影咽喉里直响，说不出话来。
石筱芗稍微放松了剑鞘，对方喘了半天的气，眼泪都下来了，停了一会，才说道：“与对手交锋，求胜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比方说现在……”
他的“现在”二字刚一出口，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左手那柄护手短戟突然戟头弹出……
小菱大叫道：“好贼！”她以一瞬之差，飞出一根绳索，闪电似地缠住那支短戟，但是，已经迟了，弹出的短戟业已射进石筱芗的小腹，深入三寸。
石筱芗一颤，右手一按小腹。左手剑鞘突然一伸，穿过韩见影的咽喉。只见他摇晃了一下，人向后一仰，倒在地上。
石筱芗苦笑说道：“你是不择手段，可是你并没有得到胜利！”后一句话没有说清楚，双腿一软，人亦倒下。
小菱、小荷双双扑出，架住石筱芗，飞奔而回，将她抬到白夫人面前。
白夫人运指如飞，截住石筱芗的血脉，她吩咐道：“服止血。的灵药，取出暗器，包扎！”她说完了话，抬起头来望着咸如黑说道：“戚如黑，现在该轮到你了！”
戚如黑沉默了一阵，说道：“我方才说过，白明宜，你的内力修为，已经到了罡气护体的地步，但是，你毕竟还是血肉之躯！”
白夫人说道：“说吧！你准备怎么出手？”
戚如黑说道：“我绝不威胁恐吓你，除非你已经修炼到金刚不坏之身，否则，你难逃今日之危！”
白夫人笑道：“我倒有些奇怪，既然你拥有如此厉害的利器，何不立即动手。迟迟不发，却又为了什么？”
戚如黑干涩地呵呵笑了两声，搔着头发说道：“还记得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吗？”
白夫人摇摇头说道：“我不喜欢去记太久的往事，沉湎在往事里，不是一件好事。”
戚如黑说道：“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太久时间的往事，只能说明自己的老迈，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不过，今天我要说这一段往事。”
戚如黑又说道：“老实说，我当时产生了对你的爱慕之意……”
白夫人脸上毫无表情，想必当年这种话、这种事，听得太多，不以为怪。
戚如黑接着说道：“记得那是一次规模不大，却是武林精英所聚的一次比武，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相继败在你的手下，而且，你从不留情，下手极重，每个人都受了伤。那次比武，武林中很少有人知道，更没有人知道结果，因为关系到各门各派的面子问题。可是那一次比武，给我极大的震撼！”
白夫人说道：“为什么？”
戚如黑说道：“我看你的武功之高，自叹不如，因此，连带我的一点爱慕之心，也化为乌有。”
白夫人笑笑，没有说话。
戚如黑接着又说道：“同时我也另有一种感触，像你这么高的武功，为何对别人下手如此之重？何不稍存一点仁心！”
白夫人问道：“因为你以往有这种印象，所以，你今天才迟迟不愿意下手？”
戚如黑说道：“这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白夫人问道：“另外还有原因吗？”
戚如黑说道：“你的功力越来越高，比起三十年以前，又提高到另一个境界。像你这样高武功的人，不会伤在刀剑拳脚功夫之下，而是伤在另一种兵刃，不是人的身体所能抵御得了的，对你来说，是太不公平了。”
白夫人说道：“你还有话要说吗？”
戚如黑说道：“三十年后，我已经是一个糟老头子。而白明宜仍是一如当年，国色天香。此刻，我当然不敢有爱慕之意，但是，景仰之心，倒是有之！”
白夫人说道：“这就是你迟疑不肯动手的原因，是吗？”
戚如黑说道：“我说过，我们虽不是朋友，至少我们相识。”
白夫人想了想说道：“你的用心虽是不错，但是，结论未必是正确的。”
戚如黑说道：“请指教！”
白夫人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拥有的是什么利器，但是，我不相信它无坚不摧。戚如黑，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在江湖上也混了这么久，一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相生相克，天理自然。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绝对无敌的东西吗？”她从容地向前走了两步。
小菱、小荷已经包扎了石筱芗，此刻紧紧跟随在白夫人左右。
白夫人说道：“戚如黑，你不妨将你的撒手锏亮出来，看看我是不是无法抵挡？”
戚如黑站在那里，脸色凝重，紧闭着嘴。
白夫人说道：“你不要以为只要一出手，我就是血肉模糊。再说，真是那样，岂不是也很好吗？你可以交差，可以立下大功，可以获得更多的荣华富贵。”
戚如黑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已经说明在先，就请小心了！”只见他站在那里一挥手，从石头堆后面，出现了十几个人，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根黑色的铁棍子，指向白夫人这边。
白夫人笑道：“原来就是火铳子？会是天下无敌吗？”
戚如黑说道：“这不同于一般的火铳子，不信你就试试看！”他一示意，立即就有一个人拿起手中的火铳子，对准二十步以外的一棵大树，只见他一点火绳子，“轰”地一声巨响，一团烟、一蓬火，刹时只见树干上烧焦了一大片，而且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坑洞。
原来在那一喷火药之中，还装了许多铁丸子。
白夫人看了一看点点头说道：“果然厉害！不过，也不见得就是天下无敌。”她对戚如黑一点头说道：“你可以叫他们对准我试试看。”
戚如黑顿了一下，说道：“白夫人，你实在不该如此好强，只要你立刻离开，你并不算是失败，我实在不愿意拿这十几杆火枪来轰你。你离开，对你不是损失。”他想了一下又说道：“也许你有所恃，但是，我不相信你能抵挡得了！”
白夫人笑笑说道：“叫你试试看，你为什么不试试？你害怕一旦失手，遭受到我的攻击吗？”
戚如黑决心已定，朗声说道：“好吧！你小心了！”他一挥手，高叫一声：“放！”
只听见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火枪接连喷着烟火，射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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