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离开了珠格格的史怀祖和岑枫如,心情的确沉闷了好一阵子,别离容易相见难,如此匆匆的一别,再见面时,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尤其是珠格格伤感地说了一句话,她说:“再相见时,不知道是友是敌!”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该怎么办呢?一直到第二天,他们的心里才稍稍地松弛了一些。
  他们来到一个小镇上,有高高的拱桥,有早开的梅枝,有村妇稚童的笑语,一片安详,没有半点尘嚣。他们找到一家小店,打尖吃饭。
  店家把靠在不远处河边的一条船,收拾干净,让史怀祖和岑枫如住在船上。
  史怀祖笑着道谢,说道:“船上住宿一定是十分有趣。”
  岑枫如却说道:“索性请店家借两支桨,晚上我们将船摇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不知店家可放心?”
  店家望着他们,没有说话。
  岑枫如说道:“不瞒店家,我自幼生长在湖边,深谙水性,驾船是日常琐事,将船交给我们,是不碍事的。”
  就这么说定了。两支长桨在岑枫如熟练地扳动之下,船缓缓地向前驶动。驶过百来步,眼前一片黑,风声在耳。岑枫如将船下了锚,插上桨,和史怀祖在船里相对。一对红烛,给船舱里添了几分喜气。一张小茶几上有四碟小菜,特别是“油吞果肉”和“醋腌蒜头”,两个人吃起来特别香。史怀祖举杯说道:“枫红姐,今天倒是有些像是我们的红烛之夜,我敬你一杯。”
  岑枫如红着脸,微笑着,举杯喝了一口。
  史怀祖隔着小茶几,伸手过来握住岑枫如的柔荑,深情地说道:“今夜虽然只是在简陋的小船上,我相信枫红姐跟我一样,会留下极深极美好的印象。”他突然放下手,对船外水天朦胧的夜色看了一眼,旋又转过头来说:“枫红姐,人生大概就像是一杯苦酒,难得能尝到一丝蜜糖。你看,我们相识这么久,经过多少煎熬,才得到今天这么一次宁静的相聚。”
  岑枫如不禁问道:“怀祖,你是想说什么?”
  史怀祖微微叹息地说道:“我在想,如果让我们有机会隐居山林,默默地守在一起,也就够了……”
  岑枫如显然是吃了一惊,她望着史怀祖似乎不是在说笑话,她的心沉重了。她低垂下眼睑,在想史怀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史怀祖接着问道:“枫红姐,你的想法如何?”
  岑枫如抬起头来,脸上有一股坚毅之气。她对史怀祖点点头说道:“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极为普通的女人,对于你方才的说法会感到十分宽慰的,女人嘛!无非想的是与自己的丈夫长期厮守,朝夕在一起。除了这个,做女人的还能想什么呢?不过,也有的女人并不希望自己所深爱的丈夫是个偎灶的猫。男人就该在外闯荡,谋就自己的一番事业,如果一个男人只想躲在温柔的家里,落个只羡鸳鸯不羡仙,并不见得是每个女人都喜欢的。”
  史怀祖一惊。
  岑枫如缓缓地接着说道:“按理说,我不该说这些话,记得你曾经跟我介绍过爷爷衣冠冢上的那一副对联:‘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启人心。’你说你终生不会忘记你第一次祭扫爷爷衣冠冢时的心情……”
  史怀祖满脸惭色说道:“枫红姐,我错了。”
  岑枫如正色说道:“怀祖,我无意要你承认错误,我只是……”
  史怀祖立即拦住她说道:“不,是我错了!我跟一般人不同。你说的对,男人不应该是一只偎灶的猫,应该去开创自己的前程。至于我,还不止是个人的前程,国恨家仇,应该时刻在心,不可或忘。”
  岑枫如伸手握住史怀祖,柔声地说道:“请你原谅我的直言。”
  史怀祖正色说道:“枫红姐,你如果不直言提醒我,岂不是容忍我沉湎于颓丧消沉吗?”
  岑枫如说道:“其实你也只是随便说说罢了,难道我不信任你是心存社稷,光复大明的人吗?”
  史怀祖仍然面带愧色说道:“即使我是随口说说,也是罪过!枫红姐,今晚当着你,我要对红烛起誓。”
  岑枫如急着说道:“这又何必!”
  史怀祖说道:“一则表明心迹,再则激励自己,三则不辜负枫红姐的一番真情。”
  岑枫如原怕言语过重,伤到史怀祖的自尊。对于这个一直称呼她“枫红姐”的丈夫,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如今听到史怀祖说出消沉的话,她止不住一时激动,言语上说重了些,就如同看病下药,不宜于用猛剂,怕的是病人承受不了。看到史怀祖真心的忏悔,她倒也不再阻止,用柔顺而又带着鼓励的眼光,望着史怀祖。
  史怀祖端起面前的酒杯,盘坐着并挺直上身,朗声说道:
  “我史怀祖今夜在此对着烛光,向诸天神明誓,我这一生全心全意以驱逐鞑虏,光复我华夏为职责,当置个人生死荣辱于度外,如有违背诺言,神人共弃!”他转身将酒洒在船身之外。
  岑枫如红着眼睛,带着泪光,隔着茶几摸过来,伏在史怀祖的怀里,低声唤道:“怀祖哥!……”这声“怀祖哥”是史怀祖第一次听到的。在桃花坞,他们曾经在各种不同的环境相处,以至到今天已经结为夫妇,史怀祖一直是称她“枫红姐”,那是纪念他第一次到桃花坞和岑枫如相见时,自称“枫红”的那一段往事。自此相沿而下,史怀祖在岑枫如的面前,自己就觉得要稚嫩几分。事实上岑枫如聪颖过人,又在白夫人身畔耳濡目染,江湖见识、人生体认,确实比史怀祖深刻得多。可是此刻这一声“怀祖哥”,是叫史怀祖挺起胸膛。史怀祖拥着岑枫如,从没有像此刻感觉到他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事实上,自史怀祖他们成亲以来,从来没有像此刻彼此心灵如此靠近。
  小船儿经过岑枫如这样的一扑,船身晃动起来,两人就在这微微晃动之中,互听着心跳,享受这温馨的一刻。
  突然“叭”地一声,一块小竹片之类的东西落到舱顶上,声音虽小,却惊觉了沉醉中的史怀祖和岑枫如。
  岑枫如回到自己坐的地方,手里已经取出了白夫人送给她的长鞭。
  史怀祖的宝剑也顺到手中。
  岑枫如摇摇头,低声说道:“怀祖哥,暂时还用不着你出手。”
  史怀祖说道:“来人分明有心示警,是挑战的行为。”
  岑枫如微笑说道:“因为是在水面上,换句话说对方也是在船上,如果要有敌对的挑战行为,就不会用这一下示警。”
  史怀祖说道:“我们有朋友在这里吗?”
  岑枫如微笑说道:“即使不是朋友,也不要把来人当做敌人。怀祖哥,你最大的责任便是纠合人心,结合群力……”
  史怀祖点点头,道:“对,枫如,你说得对极了!不是朋友,也不见得就是敌人,同理可以说不是敌人,就应该是朋友。枫如,你去问问吧!看看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从“枫红姐”到“枫如”,这代表史怀祖对岑枫如感情的另一起端,岑枫如的心里感到一份甜蜜。她含着微笑,柔顺地点点头,从船里站起来,朝着船舱外面发声问道:“外面是哪位朋友,如果有意晤谈,何不请到舱里来,让我夫妇把盏敬三杯。”
  附近果然有--条船,只是船上没有一点灯光,但是船上却有人声:“施主贵姓是……”
  岑枫如一惊,立即答道:“原来是一位师太,失敬了!”
  问话的口气,已经说明她是一位出家的比丘尼。但是说话的语调,并不是很平和,而是冷冷地问道:“施主贵姓是……”
  这样的重复一问,说明她有一份不耐。
  岑枫如焉有听不出的道理,她心里一直在想,在她所能知道的江湖掌故里,似乎还从没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尼姑。她的心里在闪电转动,口中却适时回答道:“我姓岑。”
  对方轻轻地“啊”了一声,听得出有一份惊讶之意。接下去说话的语气就缓和多了:“船里的另一位施主想必是姓史了?”
  岑枫如一听,心里警觉顿生,一掩身,贴近船舱的门口,沉声问道:“请问师太,法号怎么称呼?深夜到这偏僻的河口,有什么指教吗?”
  对方没有说话,只见舱门外面透出灯光,而且灯光很亮,至少亮起了五盏灯。
  岑枫如接着又问道:“请问师太法号怎么称呼,深夜来到这里,有什么指教?”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请先回答我的话,另一位施主是不是姓史?”
  岑枫如还没有说话。
  史怀祖已经慨然地接口说道:“这倒是奇怪的事,我们夫妇深夜在此,在船上小酌,与人无碍,为什么要受到你们的盘查?而且听你们说话的口气,分明是出家人,应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为何如此无事生非?至于我姓史与否,与你们有什么关系?”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铿锵有声。
  岑枫如对史怀祖使了个眼色,轻轻地说道:“我们也不必得罪他们。”
  史怀祖说道:“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即使我们容忍退让,恐怕也无济于事。”
  在他们如此小声讲话的同时,听到木桨划水的声音。
  岑枫如对史怀祖说道:“把蜡烛吹熄。”
  史怀祖“扑”地一口,将蜡烛吹熄,他已经亮剑出鞘,轻身贴近岑枫如,轻声叫道:“枫如,我们冲出去和他们见面!可是',此刻我们是在水上,我可一点作为都没有。”
  岑枫如在黑暗中,只见她明如宝石的眼睛一转,轻轻地说道:“你掩护。”
  史怀祖说道:“枫如,你要做什么?”
  岑枫如悄声说道:“她们人多,能够不动手,让开算了。你护着我,让我启锚摇桨离开。”
  史怀祖说道:“如果她们追过来呢?”
  岑枫如说道:“看样子她们不见得是操舟的高手,在这黑夜里,她们要在河面上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追上了,撞翻了船,大家落水,她们也不一定会占到便宜。”她说着话,轻轻推开舱门,掩身到船头甲板下面,很巧妙地绞绳启锚。
  这时候对面的船已经缓缓地靠过来。
  岑枫如贴近里侧船舷,半身露在外面,史怀祖持着宝剑,全神贯注,防止任何可能的袭击。
  只见岑枫如倏地单桨落水,全力一扳,船身一个横动,只听得“嘭”地一声,撞的声音很响,只见对面的船摇晃不定,灯光闪摆。因为对方是湖里的一只楼船,多半是舱顶较高,如此猛力一撞,几乎要翻倒下来,一阵惊呼之后,才慢慢地将船稳下来。
  岑枫如见一招得手,随即将桨一拨,十分轻巧地一掉船头,接连两桨,船去如飞,等到那只楼船掉转船头再朝这边摇过来时,岑枫如已经将船摇走了很远,隐于黑暗的河面之上。
  岑枫如很快地将船靠了岸,系好了缆绳,稳住船身,让史怀祖跳上岸来。
  史怀祖站在岸上,回身望着那黑暗的河上,远远一抹昏黄的灯光,正朝着这里慢慢地移动过来。他不禁口中喃喃地说道:“奇怪呀!真是叫人奇怪呀!”
  岑枫如问道:“怀祖哥,你觉得这件事很不寻常吗?”
  史怀祖说道:“有许多地方不合常情,方才你在一撞之际,船上发生混乱,说明她们都是一些不熟谙水上功夫的人。可是,当她们船稳下来之后,我们还去不远,如果她们要攻击,有足够的机会……”
  岑枫如说道:“她们要跃身过来,太过冒险!”
  史怀祖道:“至少她们可以用暗器,相信她们一定会使用暗器,可是她们始终没有,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她们不是敌人。”
  岑枫如说道:“朋友会用这种方法来和我们相见吗?”
  史怀祖点头说道:“说的也是。如果是敌人,这敌人又是从何而来?”
  岑枫如想了一下说道:“是不是我们的行踪早已被人盯上了,从木渎开始?”
  史怀祖摇着头,很肯定地说道:“那是不可能的。枫如,你和我都不是江湖上的名人,换句话说,我们应该没有个人的敌人。”
  岑枫如心有所动,说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来自京城里的?”
  史怀祖说道:“你我深居在桃花坞,除了珠格格,我们也从没有和京城的人冲突过,没有人知道我是史可法的孙子,只有由子平知道,但他已经过世了,即使再有人知道,也不至于在我刚一出道就盯住我攻击。”
  岑枫如说道:“不可能是朋友,也不可能是敌人,会是谁?”
  史怀祖说道:“所以我们要等。”
  岑枫如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安静的小村落,轻轻地说道:“就在此地等吗?”
  史怀祖望了一下岑枫如,握住她的手,安慰着说道:“你放心!就算是敌人,我也不会在这里杀得龟肉横飞,惊扰这里和善的人们,何况不一定是敌人。只要弄清楚,她们到底是何许人,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找我们?”
  岑枫如说道:“从对方是方外人这件事看来,应该不会是敌人。因为我们真正的敌人只有一种,那是来自京城的。除此之外,正如方才说的,我们不是江湖上的名人,我们还没有树立太多的仇敌。”
  史怀祖点头说道:“枫如,我会很慎重的。”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那一船灯火,已经逐渐地接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船上有四五个尼姑,而且年纪都不大,船舱里面是不是还有人,一时看不出来。
  船到离岸还有七八尺的光景,突然一阵“咻咻”之声,船上接连飞身上岸两个人。缁衣翻飞,身形轻盈,轻功十分出众。人落岸上之后,拉住缆绳,将船靠住岸旁的石磴,系妥了船身,这时候船舱里走出一位中年尼姑,在四个年轻的尼姑簇拥之下,缓缓地来到史怀祖和岑枫如面前。
  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尼姑开口问道:“请问施主,你尊姓是不是史?”
  史怀祖说道:“如此偏僻,如此深夜,诸位师太追问的就是在下是否姓史,令人觉得奇怪。在下可否请教,各位要找姓史的,究竟是为了何事?”
  那年轻的尼姑又追问道:“你们是不是新近从太湖而来?如今往何处去?”
  史怀祖颤声说道:“这真是一件怪事,我们夫妇二人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与诸位师太何干?看诸位师太都是方外之人,在下不便恶言相向,否则,如此深夜,存心烦扰,纵使是泥人,也有几分土性,我们就要向诸位师太讨回公道!”
  岑枫如也接着说道:“看师太们的身手,分明是江湖上的高人,极可能是寻仇误认,既然彼此说明白,事出误会,我们也不会在意,各位请便吧!”
  那年轻的尼姑说道:“你们二人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姓岑,另一位是不是姓史?你们是不是从太湖来的?你们没有回答我。”
  史怀祖顿时有抑止不住的怒气,正要发作。岑枫如拉住他的衣带低声说道:“怀祖哥,我们稍加忍耐,我看这几位师太,不像是坏人,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我们不妨先问问清楚。”
  史怀祖忍下气,说道:“分明是有意寻衅,无缘无故找麻烦。”
  岑枫如说道:“再问她们一次也不碍事。”她便向那几位尼姑问道:“不错!我姓岑,我的夫婿是姓史。各位知道了我们的姓氏,到底有什么用意,该说出来了吧!”
  那中年尼姑端然站在那里,宝相庄严,只是双眉略有杀气,不是一个有道的出家人所应该有的形象。但是,她站在那里令人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她缓缓地开口说道:“如果真是岑、史二位,应该深得白夫人的真传,武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了。小雨,你和紫霞上前去领教几招,便知道真假。”
  小雨和紫霞立即应了一声,拔剑在手,迈步上前。
  岑枫如一见,掖起长鞭,从包裹里取出另一柄宝剑,却被史怀祖伸手拦住。他的手上已经亮出了白夫人在临行前所赐的宝剑。他已经完全心平气和,这正是他了不起的地方,在极端愤怒的时候,很快地收敛住怒气,只是很慎重地说道;“枫如,请你为我掠阵护法,待我一个人上前去会会这两位小师太!”
  岑枫如急着叫道:“怀祖哥……”
  史怀祖微笑说道:“不要紧,对面的师太一定不会以为我是在轻侮她们,因为,她们是要测验我是否真的出自白夫人的门下。如果她们是朋友,我总不能让她们失望,正如方才那位师太所说的,白夫人的门下应该是出类拔萃的。如果她们是敌人,也该让她们知道,白夫人的门下是不好随便寻衅的!”他对岑枫如一点头,便大步上前,对着紫霞和小雨说道:“是敌是友,三五招也就够了,二位请尽管出手招呼!”
  那中年尼姑微有叹喟之意,点头说道:“气派是够了,只是略嫌张狂了些,说起来也难怪,白明宜调教出的弟子,自然是有几分傲气。”她向前面那两个年轻小尼姑吩咐:“人家是高手,也不要太让人家瞧不起,尽力而为吧!”
  小雨和紫霞恭谨地应了一声,两人立即左右一分,身形一闪,两柄剑几乎是同一时间闪电而起。
  史怀祖和岑枫如哪里知道,这正是由北而南,启程前来看望王祖荫的若冷师太一行。
  若冷师太无意之中救了简如火,便决心前来太湖,名为探望枣庄老庄主王祖荫,特别是她的方外弟子王茹茹,实则来了解一下武林中的传奇人物:白夫人。如果说驱逐鞑虏的大业,首在纠合人心,聚合群力,像白明宜这等人物,正是争取的最主要的目标。她的武功高,拥有徒众,对江湖上会起影响作用。最主要的是像白夫人这种人不会为清廷的笼络手段所惑。
  王祖荫毁家纾难,举家投奔,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注一掷。如果白夫人能收留王祖荫全家,正是说明白明宜是位有心人,那就大有可为。如果王祖荫全家被拒,那会使他们陷入绝境,若冷师太不能袖手。这也是若冷师太急着要南下的原因之一。
  若冷师太来到太游,很容易地进入了桃花坞。
  虽是初冬季节,却是梅花处处,松柏长青,仍然是鸟语花香的世界。一片清幽,令人心旷神怡。
  最使若冷师太感到意外的是,桃花坞没有任何一点紧张气氛,更不像是一个江湖帮派占据的山头,但见男耕女织,好一片农家景象,给人无限的安详之感。
  虽然有一两处房舍看来好似毁于火灾,断壁残垣,尚未处理,但是,大部分地方是花木扶疏,也有落叶枯枝,并不影响桃花坞的美色如画。
  若冷师太的行踪已经有人报知老庄主王祖荫。他们父女二人,一副农家装束,匆匆出来迎接。王茹茹一见恩师,恍若隔世,禁不住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王祖荫也流着眼泪说道:“小老儿一直不敢奢望留仙驾在枣庄小住,想不到今日能在这里见到大师。”
  若冷师太扶起王茹茹。
  茹茹姑娘请恩师到屋里去坐,一路上问道:“恩师是如何晓得我们举家搬到这里来的?”
  若冷师太说道:“枣庄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只是我去得迟了,没有碰上你们。另一方面幸好我赶上最后一个重要关节,遇到了简如火简老爷子。”
  王祖荫一听到“简如火”三个字,人都几乎要跳起来,连忙抢着问道:“师太,你是在哪里遇见简老的?”说到这里,他又禁不住悲从中来,流着眼泪说道:“老朽实在愧对简老哥。枣庄是我的祖业,事情又是因我而起,说什么也轮不到他老哥哥只身留在枣庄,为我们这一群人断后。”他拭着眼泪说道:“师太,简老他人现在何处?”
  若冷师太说道:“当时李萍萍带富廷内苑诸多高手,以飞轮阵围攻简老,简老果然高明,独力拼斗飞轮悔,本来是可以无事的,不料,老仆王忠影响了他。”
  王祖荫大惊问道:“王忠是枣庄三代的老家人,他怎么会影响到简老?”
  若冷师太已经来到客室,昔日豪华精致的陈设,都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换掉了,只有一两张白木凳子。
  王茹茹端来一碗茶,请恩师坐下。
  若冷师太叹口气说道:“简老说,王忠早就有了准备。用两大包油,和李萍萍拼个同归火窟,那种凄惨壮烈的情景,使简老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才让另一个飞轮高手,伤到了内腑。”
  王祖荫和王茹茹都叫了出来。
  王祖荫悲恸地叫道:“王忠,我愧对你!”他悲不自胜地又问道:“简老呢?”
  若冷师太说道:“在重重烈焰之中,我千钧一发救出了简老。他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王祖荫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下面没事吧?师太,你是神仙,你一定会救他的,而且一定会救好他的。”
  若冷师太淡淡地说道:“像这样的忠烈之士,我不是神仙也要救他,只可惜王忠我没有能救得了。”
  王祖荫泪如泉涌,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若冷师太说道:“也是简老运气,我正好有药,内服外敷,花了几天时间,简老总算痊愈了。从他的口中知道了你们全家迁来太湖,投奔了白夫人。”
  王祖荫仍然忍不住问道:“简老他人呢?”
  若冷师太说道:“遨游四海,奔走三江,他要凭他的一点老面子,号召武林同道,起来反清。”
  王祖荫低下头,嗟吸地说道:“算来算去,我真是惭愧!只有老朽在此地,一个默默无闻的老农。我对不起简老,我更对不起王忠!”
  若冷师太问道:“老庄主的意思,我不明白。”
  王祖荫说道:“当时只凭着由子平临死之前的一句话,同“讲也的”是无处可去,来到太湖以后,没有想到白夫人是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他便把白夫人如何遣散桃花坞的青壮年,如何将桃花坞改变成为一处打渔耕地的农家,如何亲自送走了史怀祖和岑枫如等说一遍。
  若冷师太一直静静地听着,她忽然接口问道:“史怀祖和岑枫如是什么人?”
  王祖荫说道:“史怀祖是我们大明朝大忠臣史可法的孙子……”
  若冷师太长长地“啊”了一声。
  王祖荫接着说道:“白夫人传授了他最高的武功,把自己心爱的义女岑枫如许配给了他,然后让他们二人联袂去闯江湖,希望大家以史阁部史督师在人们心里的崇敬,接受史怀祖,如此纠合人心,起动风雷,就不是一件难事。”
  若冷师太为之动容,说道:“想不到白夫人竟是如此心怀民族大义的人!”
  王祖荫说道:“只可惜你晚来了几天,要不然,师太和白夫人一定可以会商一下复明大计。”
  若冷师太惊问道:“怎么?如今她已经离开了?”
  王祖荫说道:“白夫人将桃花坞变为农庄之后,交给了我,一方面可以躲开清人的耳目,一方面安顿我王家妻小……我真惭愧!”
  著冷师太说道:“不!守住根本,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夫人她……”
  王祖荫说道:“她继史怀祖夫妇之后,也离开了桃花坞,她的想法和简老一样,他们都是言行合一的人,她要亲自到江湖上去,制造风潮,鼓动人心,希望大家都能起来光我华夏!”
  若冷师太叹道:“满人入关,生灵涂炭,我以为人心已死,没有料到志士仁人遍地皆是,大事之可为,给我无限的信心。老庄主,守住这里,和奔走江湖同样的重要,做事要殊途同归。我相信以后我还会经常来到桃花坞看望你们父女。”
  茹茹姑娘一听,惊道:“恩师要离开这里?”
  若冷师太笑笑说道:“在桃花坞找一处地方,结茅为庵,贝叶梵经,青灯古佛,那是最好的打算。但是,我能吗?当大家都在各尽己能的时候,我如何能偷闲呢?”
  茹茹姑娘连忙说道:“弟子愿意追随恩师……”
  若冷师太说道:“不可以,你高龄父母都在堂,你要善尽侍奉之责。事实上,方才都已经说过,守住桃花坞这一片基业,对大家都有好处。殊途同归,大家要分工合作的。”
  若冷师太没有在桃花坞多作停留,只小憩了一宵,翌日便向王祖荫一家告别。
  若冷师太一行离开了太湖桃花坞,从鼋头渚登岸,无意中听到一件武林的新消息,触动她的心思。就在这个时候,她遇上了史怀祖和岑枫如。
  尽管他们是一副庄稼人的穿着打扮,但是,他们的气宇行止,一落到若冷师太的眼里,立即被察觉出不一样。她心想:“莫非他们就是史怀祖和岑枫如,如果是,那倒是一次难得的机缘。”这才决心盯住他们俩,及至确定就是史怀祖时,若冷师太忽然又发奇想:“史怀祖应该已经尽得白夫人的真传,看看他的武功到底如何?能不能担负这次的重要使命。”所以她才派出小雨和紫霞上前挑战。
  当小雨和紫霞合力攻来,史怀祖一个穿身闪步,人似旋风一扫,正好从两个人当中掠过,但是,手中的宝剑却及时划过夜空,只听一阵“叮当”声响,小雨和紫霞的两柄剑同时被荡开。不但如此,而且两人拿桩不住,顿时血气上涌。
  小雨和紫霞顿时大惊,虽然自知不敌,但是绝没有想到会在合力进攻一招之后,对方竟然反击得如此之重。她们二人再次叱声腾起,疾扑挥剑,抢攻另一招,她们配合得很好,一上一下,各取一点。
  只见史怀祖站在那里没有移动,蓦地一矮身,以一丝之差,让过上面的一剑,随手宝剑向外一搪,只听得“当”地一声,紫霞的身形横飞而出,落到两三丈开外。而攻击上盘的小雨无形之中受到一股力量的冲击,人向上直腾而起,上冲一丈有余,再落到一旁。可是她们两个都没有受伤,站在那里发愣。
  与高手过招,往往受到内力的反弹,情形严重的,会使内脏移位,当场口喷鲜血,立即毙命。像小雨和紫霞这样身体被震飞起来,有两种情况:一是在一震之下,就在那一瞬之间,立刻借这反弹之力,趁势飞身,可以卸去许多力量,保持自己不受到伤害,另一种则是被震飞的,那就难保不伤了。
  以小雨和紫霞的身手来说,恐怕还不到借力卸力的地步,显然是在一震之下,震得飞了起来。但是,两人落地,丝毫无伤,那只有一个情况,史怀祖的内力,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而且就在出手的那一刹那间,心存仁念,没有伤人。
  小雨和紫霞虽然功力不够,但是,对于这一点还是能了解,站在那里失去再攻的勇气。
  若冷师太此时点点头说道:“果然不凡!我这两个……虽然不是高手,但是要在两招之内把她们击败,还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而你做到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不过……”她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此刻天色已有了曙光,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若冷师太的脸上有一种极其严肃的神情。她继续说道:“这两招还不足以说明你的武功到了何种地步,能不能担当大任。”她突然一伸手,闲云从旁边双手递上来宝剑。
  若冷师太没有去接,只说了一句:“云帚!”
  映雪立即奉上雪白闪亮的拂尘,若冷师太把在手中淡淡地说道:“让我来会你几招吧!”
  岑枫如立刻抢上前说道:“师太,到目前为止,我们虽不敢高攀说是师太的友人,至少师太可以看出,我们绝不是师太的敌人,我们实在没有理由要如此相拼,万一有所失误,那是么多的不值,请师太三思!”
  若冷师太点点头,带带赞赏的意味说道:“白明宜能够宠你,是不会有错的,善解人意,机敏过人。不过,这回你却错了!我们之间不会有失误,这只是我了解史怀祖武功的一种方式而已。”
  岑枫如很恭敬地说道:“请问师太,可否能让我们对师太多了解一些?”
  若冷师太说道:“该让你们了解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们了解。”
  岑枫如忽然心里一动,上前拉住史怀祖的手臂,说道:“怀祖哥,这位师太不但是一位方外高人,也是一位入世的有心人,你向师太讨教的时候,不要忘记保持心存尊敬。”
  史怀祖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他一直细心观察。他已经肯定了一点,这几位师太绝不是坏人,更不是清廷饲养的鹰犬。他很自然地对岑枫如点点头说道:“枫如,对于我们该尊敬的人,我自然会尊敬。”他一转身,抱着宝剑一拱,对若冷师太说道:“师太既然不吝指教,史怀祖敬谨受益。”脚下步眼一活,宝剑换到右手,口里说道:“得罪了!”左腿前伸,右腿微屈,双手握剑当中一伸。由“朝天一炷香”,改变为“童子拜观音”。
  若冷师太微微念了一声佛号,脚下行云流水,飘然逼近,右手一抖,拂尘抖成长线,有如一柄雪亮的兵刃,直取而至。只此一招,已经显示了若冷师太的功力已至精境。
  史怀祖没有硬接,倏地一闪身,旋转而侧,移到拂尘的左侧,宝剑藏而不出,只是及时发出左掌,屈指如钩,凌厉抓来。
  若冷师太叱喝一声:“你接这一招!”那拂尘就在这一喝之中,蓦地一折,似一蓬银针,转折得干净利落,正好迎向史怀祖的左掌。
  史怀祖没有硬迎,手肘一挫,手掌一转,立掌如刀,正好削向刺来的拂尘。
  若冷师太喝声:“好!”她一收手,拂尘闪电而回,左掌抓向史怀祖的手刀。
  这个变化太快,不用拂尘改用左手,出乎一般常情。史怀祖一惊,只要自己脉门被抓住,就一切都败了。只见他一沉桩,手腕一折,让开一招之后,右手的宝剑及时长刺而出。逼得若冷师太撤步收招,双方互接了三招,都是快如闪电,未沾即分。
  史怀祖已经深深地了解,这位师太不但是高人,而且出手犀利,自己稍不留神,不但要败落,而且要受伤。他心里存了这份警惕,出招之际,就加了功力。展开桃花坞悟出的剑法,有如落叶缤纷,天花如雨。
  若冷师太的一柄拂尘,左遮右拦,前呼后应,舞得滴水不漏,幻起满天银光。
  此刻已经是晨曦灿烂,万道金蛇。一柄宝剑,一柄拂尘,更是光芒乱闪,耀人眼神。
  突然,若冷师太的拂尘扫向史怀祖的左肩。
  史怀祖一闪身,宝剑突加劲道,硬削过去。
  若冷师太喝道:“来得好!”手一抖,拂尘万缕银丝,突然间一个倒转,正好搭上史怀祖的宝剑。
  史怀祖暗叫一声:“不好!”撤剑已经不及,索性挺剑迎上去。
  双方兵刃一触之下,顿成胶着,彼此耗上了内力。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一声苍老而又有力的叱喝:“小伙子,你赶快收剑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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