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史怀祖问上官朝道：“你说这不是你安排的？”
上官朝说道：“你太不了解常州上官家的人了！”
史怀祖说道：“你的行为已经说明一大半了。”
上官朝望着史怀祖，忽然叹口气说道：“你怀疑的也有道理。第一、你根本不了解常州上官家；第二、你没有那份心情听我来解释。”
岑枫如上前说道：“我们当然相信你，这几百个兵勇不是你安排的，可是……”
上官朝回头一看，说道：“我会给你们一个明白的交代！”就在这时候，另一簇火把拥着几匹马，缓缓地向这边走过来。上官朝转身按剑而立，昂然站在空地当中。
火把分开两边，二十几个彪形大汉，手按在刀柄上，拱卫着当中一位官员，便装，光头没有戴帽子，光着脖子，圆领短氅，当中一粒金星扣子。上唇留着两撇胡子，年纪约三四十岁。这种服装和这样的派头，叫人拿不准他是什么身份。可是有一点可以说明，黄参将、朱游击都跟在后面，而且神情都很严肃。对方刚一站定，立即就有人送过来一个马扎子，侍候他坐下。他掀开短氅，露出里面青丝袍服的便装，面带微笑说道：“上官大侠，你是有话要跟本府说吗？”
上官朝沉着脸色说道：“知府大人，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的协议。”
原来他就是知府大人，怪不得有那种气派！知府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为什么敢在深夜里来到这样的荒郊，而面对的可能又是刺客呢？他是仰仗着那几百名拿着刀枪，张着弓箭的兵勇吗？还是仰仗着上官朝？或者还有其他的依恃？是什么原因让他亲自来冒这个险？至少他今夜的行径不是四品黄堂肯做的事。
上宫朝的话，问得很不客气。
苏州知府微笑没有在意，只是淡淡地说道：“是吗？上官大侠，我们之间曾经有‘协议’二字的说法吗？你不会记错吧？”
上官朝此刻已经有些生气，另一方面他也有一些着急。在他来说，让人觉得他是仗着官兵来争雄，是上官世家最不能接受的污辱，他必须澄清这件事。
上官朝一直是沉着脸说道：“大人，你派人送重礼聘请我来苏州……”
苏州知府微笑说道：“是吗？那是你们知府大人送的礼，你应该谢谢他，我是不能掠人之美的。”
上官朝说道：“礼是退还给你们了，我答应你们到苏州，为你们维护一个平和的局面，请任何黑白两道的朋友在这段时间，暂时避开这一带。”
苏州知府笑笑说道：“上官大侠，你能记得你的责任，那是说明你还不错。”
上官朝愤愤地说道：“你们答应我，要按我的方法处理问题，换句话说，不能让你们官府插手。可是，如今你们派了兵勇，连我一起都给射了！请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苏州知府脸上笑容一收，缓缓地说道：“上官大侠，虽然你并不是本府管辖下的子民，但是，苏、常二州，唇齿相依，苏州的事，常州一样责无旁贷，你懂吗？要怎么办，只要能对事情有利，没有什么协议的。”
上官朝发怒了，他颤声说道：“原来你们做官的是如此口是心非，像你们这样食言而肥，那是我们江湖上的大忌！”
苏州知府说道：“上官大侠，我们管不了什么江湖上的规矩。”
上官朝说道：“既然如此，对不起！我不干了，从现在起，这里的事与我上官朝完全不相干。”他抬手纳剑入鞘，转身就走。
苏州知府突然厉声说道：“上官朝，你站住！”
上官朝脚下没有停，口中却对史怀祖说道：“史兄，至少可以证明今夜之事，并不是我安排的，这已经够了。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常州上官家还要请教尊驾高超的剑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身后的知府大人却冷笑说道：“上官朝，你今天还想就这样离去吗？”
顿时四周呐喊声起，地动山摇，火把高举，耀出刀枪如林，逐渐地缩小范围，紧逼而来。
上官朝回身说道：“知府大人，你如果让兵勇们送死，那就休怪我对你失礼！”
苏州知府说道：“上官朝，常州上官家人口不下数百，抄家问斩，那情形是十分凄惨的。如果你不想以叛逆问罪，闪开一边，待本府捉拿这两名罪犯。”
史怀祖和岑枫如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抱着胳膀看热闹。
上官朝还真拗，他顶着知府问道：“常州上官家是不是叛逆，也不是你一个四品知府就能决定的。我倒是想问问，当初你请我来，是说这两位是江湖上的朋友不安份，怕他们在木渎惹事，对他们加以防范，怎么如今又变成了罪犯？”
史怀祖忽然大笑说道：“上官兄台，我看你真是迂得很，他们要定你于罪，还需要什么罪名吗？你瞧不起他小小的四品黄堂，他要说你是叛逆，你就是叛逆，常州上官世家也当不起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上官朝愤然说道：“他们敢！”
史怀祖笑道：“他们为什么不敢？异族统治下的汉人，除非你敢反抗，否则，你就是待宰的羔羊。”
知府居然没有发怒，也没有插嘴，等史怀祖把话说完了，他才冷冷地说道：“朱游击！”
脸歪嘴斜、狼狈而又滑稽的朱游击，立即上前哈着腰说道：“卑职在！”
苏州知府说道：“你说的不错，你说这两个人可疑，是叛逆余孽，很有眼光，回头本府要专报上去，定有重赏。”
朱游击大概忘了身上的疼痛，哈着腰说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史怀祖笑着对上官朝说道：“上官兄台，看到没有？你要活下去吗？就得像这种没有骨头的人，否则，你要想活得像个人，就要靠自己了。”
苏州知府突然喝道：“你竟敢当着本府的面，鼓煽人心，请辛二爷将这人拿下！”
苏州知府身后转出来一个人，双手各持一柄护手钩，人长得瘦小，有一张皮包骨的脸。
这位辛二爷一出来，上官朝不觉大吃一惊，他心里这才明白，为什么苏州知府会这样沉着，原来他有靠山。
不知道为什么，上官朝忍不住对史怀祖说道：“史兄，请留意，来人很不好惹！”
史怀祖回头望望岑枫如，交换了一个眼色，对上官朝说道：“上官兄台认识这位辛二爷？”
上官朝说道：“此人出生边陲，详情不知道，但是一身功夫十分惊人，而且手段残忍……”
史怀祖抢着问道：“上官家吃过他的亏？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他曾经到过常州？”
上官朝点点头说道：“我和我二弟力拼五十招，还是败落了，他并没有怎样，只是说了几句狠话……”
史怀祖眼望着缓缓走过来的辛二爷，压低声音问道：“他说些什么？上官兄，方便说吗？”
上官朝毅然一抬头说道：“他说要我们常州上官家乖一些，要多听官府的话，要不然……”
辛二爷已经站定住，笑呵呵地说道：“上官朝，你已经完了，待我解决了这里的问题，再到常州时，就是你上官家伏法之时！”
上官朝大怒道：“好个狂徒！上官世家岂能容你这样猖狂！”他挺剑就要斗辛二爷。却被史怀祖一把拉住，说道：“上官兄，事有先后，等我解决了问题之后，再轮到你们上官家。”
上官朝说道：“史兄，这个人一身功力确实不凡，出手奇特而毒辣，要十分小心！”
史怀祖说道：“上官兄台两次叮咛，想必这位辛二爷是个人物。”他的话说得不轻不重，正好让对面的辛二爷听得清清楚楚。
辛二爷说话了：“只要你们束手就范，辛二爷就不动手了。”
史怀祖哈哈地笑了起来。
辛二爷问道：“你笑什么？”
史怀祖笑道：“我笑天下事竟然如此凑巧。”
辛二爷问道：“怎么个巧法？”
史怀祖笑道：“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我师父家有一只看门的癞皮狗，不知怎地大家都管它叫辛二爷，你看这不是很巧吗？”
辛二爷瘦脸泛红，眼暴凶光，冷冷地说道：“你想激怒我？你太幼稚了！不过，你要为你所说的话付出惨痛的代价！”
史怀祖说道：“对！我师父那只癞皮狗，有时候逗恼了它，也会咬人，跟你一样！”史怀祖在说话的时候，左手抱着宝剑，没有一点待机而动手的样子。从他的神情上看来，根本没有把辛二爷放在眼里。
岑枫如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在使骄兵之计，但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因为上官朝一再说，对方不是善与的人物。史怀祖离开桃花坞，还从没有施展过桃花坞中的绝学，如今面对这位辛二爷，是不是一种考验呢？
辛二爷站在那里很平静，他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史怀祖，已经没有方才那份火气。说明这位辛二爷也是个不凡的人物。他突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史怀祖说道：“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史怀祖。”
辛二爷问道：“你到底有多少功力？”
史怀祖微笑说道：“我是我师父门下最不成材的徒弟，我只学了一样本领，专门打狗，打那些数典忘祖的走狗……”
辛二爷已经忍无可忍，突然一跃而起，疾如流星，挟着两道蓝光，在火把照耀之下，凌空扑向史怀祖。
史怀祖不知道用了一种什么身法，一晃而过，很轻易地闪开如此凌厉的凌空一击。
辛二爷一击落空，双方换位，他站在那里发愣。大概在辛二爷的记忆里，从来还没有人能躲得开他如此的凌空搏击，双钩之下，非死即伤。史怀祖是用什么身法闪过的，辛二爷根本没有看清楚，这是他最惊心的。
史怀祖右手已经握住宝剑，沉着脸色说道：“辛二爷，你果然心狠手辣，一击之下，就想把人置于死地，有失江湖上动手过招的道理。像你这种人留在世上，为虎作伥，是江湖上一个大害！”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辛二爷二次腾身，这回弹起得更高，凌空下扑，快如闪电，一双护手钩，互绞如蛟，飞取史怀祖。
史怀祖从容地一转身，手中宝剑倏地一翻一掠，“呛啷”一声，护手钩的钩头一只落地。
辛二爷站在那里真的愣住了，这是他出道以来，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仅仅一招，就落得兵刃被毁，说出去恐怕无人相信，而且对手还只是一个后生晚辈。
史怀祖扣指弹剑，剑作龙吟，他微笑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辛二爷，只要你脱离官府，重回江湖，你仍然是一条游龙。当然，如果你能回到边陲，隐居山林，你更会有一个安详舒适的晚年……”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辛二爷怒叱道：“乳臭小儿，说这种大话，你也不觉得皮紧吗？”他握着那柄被削断的左手钩，单凭右手钩，直取史怀祖。
辛二爷的功力是极高的，凌空扑击，犯了冒进气浮的大忌，偏偏史怀祖的击剑技巧，又出乎他的意料，因此落得断钩受辱。三次进攻，她全神贯注，展出平生所学，全力进招。
史怀祖一个滑步转身，闪开辛二爷疾攻而至的“卸甲解袍”的侧攻招式，手中宝剑从左肩一拖而出，一仰身，手臂一伸，只听得“呛啷”之声又起，辛二爷的右手钩再度断落。
史怀祖更不稍停，脚下行云流水，宝剑余势未衰，划了一个大半弧，辛二爷因为断钩的分神，一瞬间的失察，宝剑已经贴近了心窝。但是，史怀祖未老即收，双脚一绞，人向后面一退，抱剑说道：“辛二爷，我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请三思！”
辛二爷持着半截右手钩，呆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兵勇一声呐喊，纷纷后退，让开了大半个场子。
辛二爷仿佛清醒过来，苦笑问道：“令师是哪位高人？”
史怀祖说道：“我说过，我是师门最没出息的徒弟，说出师门，会给师父丢人。”
辛二爷凄凉地叹了口气说道：“小兄弟，你的功力说明一件事：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辛奇纵横江湖一辈子，虽然也败过，至少也在百招之后，可是今天你知道吗？哈，哈，哈！不出三招，哈，哈！不出三招，不但毁了兵刃，而且还要丢掉性命！”
史怀祖正色说道：“辛二爷，比武就有胜负，而且人在江湖，也没有不败的道理……”
辛二爷说道：“不要跟我说道理，在江湖上，只有别人听我的，我从来不听别人的。”
史怀祖说道：“辛二爷……”
辛二爷说道：“不要再说什么，你愈说愈使我感到耻辱！我唯一遗憾的是，像你这样年轻的高手，我竟然没有办法知道你的出身师承，叫我死难瞑目！”
史怀祖一听说道：“辛二爷，胜负乃常事。”
辛二爷苦笑道：“今天晚上你我之间，胜负就不是常事。年轻人，双钩夺命赛阎罗辛奇，三招之内败在一个不知名的后辈手里，那是代表另一个江湖人物的时代要开始了！我活着……”他的右手一动，断了的护手钩，硬切入腹中。
史怀祖动了一下，但是，他并没有上前去，因为上前也无济于事，大量的鲜血涌将出来了。
辛二爷站在那里没有倒下，他望着史怀祖，迟缓但是却是很有力地说道：“年轻人，你的武功是超群的，但是你需要的是仁心，别像我这样……”他嘴角流出鲜血，然后颓然倒下。
苏州知府断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因为他亲眼看过辛二爷辛奇的武功，一双护手钩，变化万千，威力无比。他以为有辛二爷来助阵，像史怀祖这样的年轻角色，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逮回苏州。这个结果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两三百名兵勇，一下子跑得精光，连火把也没有了。只剩下微月星光，越发令人可怕。他心里在骂：“这些狗东西！怎么一下子就跑光了呢？明天我要好好跟他们算帐！”
明天算帐？那是安慰自己，恐怕今夜都难过得去了。知府抖动的嘴在叫：“朱游击！”
在他的身后，出现了黄参将的声音，道：“大人，朱游击已经不见人影了。”
苏州知府咬牙骂道：“混帐东西！”
黄参将说道：“其实他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连辛二爷都不是人家三招之敌！”
苏州知府忍不住问道：“黄参将，你为什么不跑？”
黄参将说道：“我看得清楚。如果对方不让你跑，你想跑也跑不了，与其跑不了，不如留下来陪陪大人。”
苏州知府又忍不住说道：“黄参将，谢谢你！你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大人，你这话说错了！如果我是个真正有良心的人，我也走了。不过我走并不是逃跑，而是要对自己的生命前途作另一种打算。”
苏州知府也没有注意黄参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没有那份心情，他只是悄悄地问道：“黄参将，我们现在可以走吗？”
黄参将看着对面不远的史怀祖，缓缓地说道：“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让你走。”
苏州知府急得要哭，颤抖地说道：“黄参将，你不能这样说话，你应该帮我说些好的，你知道我们这些身在衙门的人，也是不得已……”
黄参将说道：“大人，现在说这些话，是没有用的。不过……”他的眼神扫到站在那里不动的史怀祖和岑枫如，还有上官朝，顿了一顿说道：“你是朝廷命官，而且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按江湖上的规矩来说，他们不会对你怎样的。”
苏州知府一听，连声说道：“对，对极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史怀祖说道：“不对，我说一点也不对！”说着话，人就朝着这边缓缓地走过来。
苏州知府本来是坐在马扎子上面的，这时候已经坐不稳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正好扭了脚，痛得“哎哟、哎哟”直叫。
黄参将站在那里沉声说道：“一个英雄式的人物，不应该来伤害一个手无寸铁的文人。知府大人也说过：一入宦途，也就身不由己！”
史怀祖冷冷地说道：“你说错了！我不是英雄，在他的眼里我是罪犯。至于说身不由己，也许是真的，但是，他那种邀功请赏，一副奴才相，叫人看不惯！”
黄参将说道：“你希望每个人都要怎样？都要做到像至圣先师孔子吗？做官不想邀功请赏的人，能有几个？你都要杀光吗？是不是有悖好生之德？”
史怀祖停了半晌，望着黄参将说道：“你这种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黄参将笑笑说道：“我也是一个普通的人，我做官领俸，我也盼望着邀功请赏，只不过我没有那份能耐罢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怎么样？我可以陪着知府大人回去了吧？”
史怀祖还没有说话，忽然一阵蹄声，由远而近，一片火光，也以很快的速度飞奔而来。
上官朝在身后叫道：“史兄，要注意，苏州府出动了兵马，那是苏州府的精锐……”
苏州知府歪在地上，突然叫道：“你们快来呀！快来救人啊！”
上官朝突然说道：“要让他们回去吗？”
史怀祖笑笑说道：“那位黄参将说得对，世上多的是这种人，贪生怕死，有什么好计较的！”
岑枫如靠近史怀祖，也低声说道：“骑兵是满人的特长，长枪劲弩，我们还是要小心些。”
史怀祖点点头说道：“骑射原是满人的长处，可是现在的满人，养尊处优，已经不如当年了。方才那一批兵勇，那种贪生怕死的表现，已经足以说明善于骑射的满人，不是当初入关南下的情形了。”
两个人这样一说话的时间，马蹄声如擂鼓，拥到近前，声停马止，马背上长枪如林，火把照得犹如白昼。当时立即有人从马上跳下来，搀起知府。
苏州知府拐着脚，口中直嚷着：“你们还不给我捕人！这人是……”
一匹马冲先而出，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位旗装丽人。
苏州知府一见，也顾不得脚痛，停下来拐着脚打躬，口称：“卑职苏州府正四品知府吴新人，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马背上的珠格格跳下马来，她并没有理会知府，却是笑盈盈地走过来，说道：“枫如，不认识我了吗？”
岑枫如本来已经看着面熟，但是壁垒分明的情形之下，说什么也不敢贸然相认。对方这样一叫，岑枫如忍不住迎上前，叫道：“珠格格，真没有想到是你呀！”
珠格格笑盈盈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是你呀！”她的眼光停到史怀祖的身上。
岑枫如连忙说道：“应该认识的，他叫史怀祖，曾经和格格交过手……”
没等岑枫如说完，珠格格就打着哈哈说道：“我怎么会忘记呢？你们二位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她的眼光又回到岑枫如的脸上。
岑枫如的脸上布满了红晕。
珠格格“哦”了一声说道：“恭喜你们二位呀！”
岑枫如的脸越发地红了。
珠格格想了想，她接着问道：“夫人她可好？”
岑枫如立即答道：“夫人很好，可是有些事是一言难尽的。”
珠格格一惊说道：“怎么了？……来，来，我替你们引见。”
珠格格立即停住自己的问话，转而向知府说道：“这两位是我在江湖上的朋友。”
这位知府早就愣在一边忘了疼痛，这会儿他赶紧上前横手说道：“不知道是格格的江湖友人，不知者无罪！”其实一位四品黄堂的知府，实在也用不着这样卑躬屈膝地对待一位格格。但是，珠格格不同，在当今朝廷里的格格何止上百，没有一个能比得了珠格格。另一方面这位苏州府的知府大人，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逢迎阿谀的功夫，要不然何至于为一位格格亲自安排接风，还要自己前来试吃呢？
珠格格说道：“好了，我们今天来早了，可有地方安歇？”
苏州知府说道：“卑职已经在苏州府衙门准备好了格格的行馆。”
珠格格立即拦住说道：“吴大人，就不必那么麻烦了，这地方叫做……”
苏州知府连忙接口说道：“这里叫木渎，是小地方，没想到格格会晚上来，没有准备地方，只是这里的鲫肺汤，驰名各地，原来只是打算请格格……”
珠格格笑笑说道：“不必啦。就在这里随便找两间房间，住上一宵，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山崖石洞都可以住，餐风露宿也未尝不可。”
苏州知府连连打躬说道：“卑职不敢！马上就去准备。”
珠格格说道：“我跟你说的是真话，不要以为我在说笑。今天晚上遇到了好友，我们也许剪烛话旧，畅谈通宵。吴大人，你请吧！”
苏州知府不知道是脚痛，还是格格的话让他发急，额头上的汗珠直冒出来。他躬着腰说道：“请格格赏脸，移驾到苏州府去。”
珠格格脸色一板，说道：“吴大人，我这次出京，虽是奉旨办事，却不愿意惊扰地方。你请回吧，这里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吴大人，我的话你不会听不懂吧？”这几句话，把个苏州知府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愣在那里直搓手。
岑枫如看这场面僵住了，只好出来打圆场说道：“我说知府大人，格格是奉旨办事，她的话不能不听，而你职责攸关，又不能在这里当差。”
苏州知府一听这话，仿佛遇到了救星，连忙说道：“说的是，这位姑娘说的真是，格格是钦差，卑职又不能在这里伺候！”
岑枫如说道：“如今格格要你回去，还有这些兵马，惊扰地方，那不是格格愿意看到的。违背格格的意愿，可不闹着玩的啊！我看你还是请回吧！明天再说。”
苏州知府为难地说道：“卑职实在不敢……”
珠格格“啊”了一声说道：“你不敢离开，是要在这里监视我吗？”这句话可重了，知府连连擦着头上的汗，说道：“格格的话，卑职担当不起！”
珠格格说道：“那你就请回，带走所有跟来的人。”
苏州知府满怀不安地走了。
珠格格笑着牵住岑枫如的手说道：“不赶走他，我们怎么能畅谈桃花坞？”
岑枫如问道：“格格，你真的那么怀念桃花坞吗？”
珠格格不假思索地说道：“想，真的想。这次我是专程前来桃花坞，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二位……”她的眼光扫到上官朝的身上，问道：“这位是……”
上官朝立即上前拱手说道：“常州草民上官朝，见过格格！”
珠格格问岑枫如：“你们认识？”
岑枫如笑笑说道：“格格，说来难以令人相信，我们在一顿饭之前，还是敌人，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不过，上官兄是个很正派的人，对我和怀祖的身份，应该说对我跟怀祖的事，也能了解一些，是不碍事的。”
珠格格不以为然，眼里流露出不信任的神色。
上官朝是有见识的人，立即拱拱手说道：“草民告退，格格和二位大驾如能莅临常州，草民当竭尽地主之谊。”他拱手告退，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岑枫如说道：“他是个很好的江湖客。”
珠格格说道：“枫如，别忘了，我跟你们不同。我和你们之间，是纯真的情谊，是个人的。跟其他的人，我不能，我也不能做到和你们一样。”
岑枫如点点头说道：“格格说的对，我们是很特殊的情谊，那是任何人都不能比的。”
珠格格笑道：“别尽在这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有兴趣喝两杯吗？”她很亲热地牵着岑枫如的手，朝着木渎走去。
那家饭馆里仍然是灯火通明。显然是知府衙门里的人打过招呼，不待吩咐，立即将他们让到里面一间宽敞的房间，当中摆着一桌酒菜。
三个人坐下来之后，便吩咐店家不要来烦扰。
上官朝说道：“你太不了解常州上官家的人了！”
史怀祖说道：“你的行为已经说明一大半了。”
上官朝望着史怀祖，忽然叹口气说道：“你怀疑的也有道理。第一、你根本不了解常州上官家；第二、你没有那份心情听我来解释。”
岑枫如上前说道：“我们当然相信你，这几百个兵勇不是你安排的，可是……”
上官朝回头一看，说道：“我会给你们一个明白的交代！”就在这时候，另一簇火把拥着几匹马，缓缓地向这边走过来。上官朝转身按剑而立，昂然站在空地当中。
火把分开两边，二十几个彪形大汉，手按在刀柄上，拱卫着当中一位官员，便装，光头没有戴帽子，光着脖子，圆领短氅，当中一粒金星扣子。上唇留着两撇胡子，年纪约三四十岁。这种服装和这样的派头，叫人拿不准他是什么身份。可是有一点可以说明，黄参将、朱游击都跟在后面，而且神情都很严肃。对方刚一站定，立即就有人送过来一个马扎子，侍候他坐下。他掀开短氅，露出里面青丝袍服的便装，面带微笑说道：“上官大侠，你是有话要跟本府说吗？”
上官朝沉着脸色说道：“知府大人，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的协议。”
原来他就是知府大人，怪不得有那种气派！知府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为什么敢在深夜里来到这样的荒郊，而面对的可能又是刺客呢？他是仰仗着那几百名拿着刀枪，张着弓箭的兵勇吗？还是仰仗着上官朝？或者还有其他的依恃？是什么原因让他亲自来冒这个险？至少他今夜的行径不是四品黄堂肯做的事。
上宫朝的话，问得很不客气。
苏州知府微笑没有在意，只是淡淡地说道：“是吗？上官大侠，我们之间曾经有‘协议’二字的说法吗？你不会记错吧？”
上官朝此刻已经有些生气，另一方面他也有一些着急。在他来说，让人觉得他是仗着官兵来争雄，是上官世家最不能接受的污辱，他必须澄清这件事。
上官朝一直是沉着脸说道：“大人，你派人送重礼聘请我来苏州……”
苏州知府微笑说道：“是吗？那是你们知府大人送的礼，你应该谢谢他，我是不能掠人之美的。”
上官朝说道：“礼是退还给你们了，我答应你们到苏州，为你们维护一个平和的局面，请任何黑白两道的朋友在这段时间，暂时避开这一带。”
苏州知府笑笑说道：“上官大侠，你能记得你的责任，那是说明你还不错。”
上官朝愤愤地说道：“你们答应我，要按我的方法处理问题，换句话说，不能让你们官府插手。可是，如今你们派了兵勇，连我一起都给射了！请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苏州知府脸上笑容一收，缓缓地说道：“上官大侠，虽然你并不是本府管辖下的子民，但是，苏、常二州，唇齿相依，苏州的事，常州一样责无旁贷，你懂吗？要怎么办，只要能对事情有利，没有什么协议的。”
上官朝发怒了，他颤声说道：“原来你们做官的是如此口是心非，像你们这样食言而肥，那是我们江湖上的大忌！”
苏州知府说道：“上官大侠，我们管不了什么江湖上的规矩。”
上官朝说道：“既然如此，对不起！我不干了，从现在起，这里的事与我上官朝完全不相干。”他抬手纳剑入鞘，转身就走。
苏州知府突然厉声说道：“上官朝，你站住！”
上官朝脚下没有停，口中却对史怀祖说道：“史兄，至少可以证明今夜之事，并不是我安排的，这已经够了。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常州上官家还要请教尊驾高超的剑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身后的知府大人却冷笑说道：“上官朝，你今天还想就这样离去吗？”
顿时四周呐喊声起，地动山摇，火把高举，耀出刀枪如林，逐渐地缩小范围，紧逼而来。
上官朝回身说道：“知府大人，你如果让兵勇们送死，那就休怪我对你失礼！”
苏州知府说道：“上官朝，常州上官家人口不下数百，抄家问斩，那情形是十分凄惨的。如果你不想以叛逆问罪，闪开一边，待本府捉拿这两名罪犯。”
史怀祖和岑枫如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抱着胳膀看热闹。
上官朝还真拗，他顶着知府问道：“常州上官家是不是叛逆，也不是你一个四品知府就能决定的。我倒是想问问，当初你请我来，是说这两位是江湖上的朋友不安份，怕他们在木渎惹事，对他们加以防范，怎么如今又变成了罪犯？”
史怀祖忽然大笑说道：“上官兄台，我看你真是迂得很，他们要定你于罪，还需要什么罪名吗？你瞧不起他小小的四品黄堂，他要说你是叛逆，你就是叛逆，常州上官世家也当不起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上官朝愤然说道：“他们敢！”
史怀祖笑道：“他们为什么不敢？异族统治下的汉人，除非你敢反抗，否则，你就是待宰的羔羊。”
知府居然没有发怒，也没有插嘴，等史怀祖把话说完了，他才冷冷地说道：“朱游击！”
脸歪嘴斜、狼狈而又滑稽的朱游击，立即上前哈着腰说道：“卑职在！”
苏州知府说道：“你说的不错，你说这两个人可疑，是叛逆余孽，很有眼光，回头本府要专报上去，定有重赏。”
朱游击大概忘了身上的疼痛，哈着腰说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史怀祖笑着对上官朝说道：“上官兄台，看到没有？你要活下去吗？就得像这种没有骨头的人，否则，你要想活得像个人，就要靠自己了。”
苏州知府突然喝道：“你竟敢当着本府的面，鼓煽人心，请辛二爷将这人拿下！”
苏州知府身后转出来一个人，双手各持一柄护手钩，人长得瘦小，有一张皮包骨的脸。
这位辛二爷一出来，上官朝不觉大吃一惊，他心里这才明白，为什么苏州知府会这样沉着，原来他有靠山。
不知道为什么，上官朝忍不住对史怀祖说道：“史兄，请留意，来人很不好惹！”
史怀祖回头望望岑枫如，交换了一个眼色，对上官朝说道：“上官兄台认识这位辛二爷？”
上官朝说道：“此人出生边陲，详情不知道，但是一身功夫十分惊人，而且手段残忍……”
史怀祖抢着问道：“上官家吃过他的亏？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他曾经到过常州？”
上官朝点点头说道：“我和我二弟力拼五十招，还是败落了，他并没有怎样，只是说了几句狠话……”
史怀祖眼望着缓缓走过来的辛二爷，压低声音问道：“他说些什么？上官兄，方便说吗？”
上官朝毅然一抬头说道：“他说要我们常州上官家乖一些，要多听官府的话，要不然……”
辛二爷已经站定住，笑呵呵地说道：“上官朝，你已经完了，待我解决了这里的问题，再到常州时，就是你上官家伏法之时！”
上官朝大怒道：“好个狂徒！上官世家岂能容你这样猖狂！”他挺剑就要斗辛二爷。却被史怀祖一把拉住，说道：“上官兄，事有先后，等我解决了问题之后，再轮到你们上官家。”
上官朝说道：“史兄，这个人一身功力确实不凡，出手奇特而毒辣，要十分小心！”
史怀祖说道：“上官兄台两次叮咛，想必这位辛二爷是个人物。”他的话说得不轻不重，正好让对面的辛二爷听得清清楚楚。
辛二爷说话了：“只要你们束手就范，辛二爷就不动手了。”
史怀祖哈哈地笑了起来。
辛二爷问道：“你笑什么？”
史怀祖笑道：“我笑天下事竟然如此凑巧。”
辛二爷问道：“怎么个巧法？”
史怀祖笑道：“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我师父家有一只看门的癞皮狗，不知怎地大家都管它叫辛二爷，你看这不是很巧吗？”
辛二爷瘦脸泛红，眼暴凶光，冷冷地说道：“你想激怒我？你太幼稚了！不过，你要为你所说的话付出惨痛的代价！”
史怀祖说道：“对！我师父那只癞皮狗，有时候逗恼了它，也会咬人，跟你一样！”史怀祖在说话的时候，左手抱着宝剑，没有一点待机而动手的样子。从他的神情上看来，根本没有把辛二爷放在眼里。
岑枫如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在使骄兵之计，但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因为上官朝一再说，对方不是善与的人物。史怀祖离开桃花坞，还从没有施展过桃花坞中的绝学，如今面对这位辛二爷，是不是一种考验呢？
辛二爷站在那里很平静，他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史怀祖，已经没有方才那份火气。说明这位辛二爷也是个不凡的人物。他突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史怀祖说道：“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史怀祖。”
辛二爷问道：“你到底有多少功力？”
史怀祖微笑说道：“我是我师父门下最不成材的徒弟，我只学了一样本领，专门打狗，打那些数典忘祖的走狗……”
辛二爷已经忍无可忍，突然一跃而起，疾如流星，挟着两道蓝光，在火把照耀之下，凌空扑向史怀祖。
史怀祖不知道用了一种什么身法，一晃而过，很轻易地闪开如此凌厉的凌空一击。
辛二爷一击落空，双方换位，他站在那里发愣。大概在辛二爷的记忆里，从来还没有人能躲得开他如此的凌空搏击，双钩之下，非死即伤。史怀祖是用什么身法闪过的，辛二爷根本没有看清楚，这是他最惊心的。
史怀祖右手已经握住宝剑，沉着脸色说道：“辛二爷，你果然心狠手辣，一击之下，就想把人置于死地，有失江湖上动手过招的道理。像你这种人留在世上，为虎作伥，是江湖上一个大害！”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辛二爷二次腾身，这回弹起得更高，凌空下扑，快如闪电，一双护手钩，互绞如蛟，飞取史怀祖。
史怀祖从容地一转身，手中宝剑倏地一翻一掠，“呛啷”一声，护手钩的钩头一只落地。
辛二爷站在那里真的愣住了，这是他出道以来，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仅仅一招，就落得兵刃被毁，说出去恐怕无人相信，而且对手还只是一个后生晚辈。
史怀祖扣指弹剑，剑作龙吟，他微笑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辛二爷，只要你脱离官府，重回江湖，你仍然是一条游龙。当然，如果你能回到边陲，隐居山林，你更会有一个安详舒适的晚年……”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辛二爷怒叱道：“乳臭小儿，说这种大话，你也不觉得皮紧吗？”他握着那柄被削断的左手钩，单凭右手钩，直取史怀祖。
辛二爷的功力是极高的，凌空扑击，犯了冒进气浮的大忌，偏偏史怀祖的击剑技巧，又出乎他的意料，因此落得断钩受辱。三次进攻，她全神贯注，展出平生所学，全力进招。
史怀祖一个滑步转身，闪开辛二爷疾攻而至的“卸甲解袍”的侧攻招式，手中宝剑从左肩一拖而出，一仰身，手臂一伸，只听得“呛啷”之声又起，辛二爷的右手钩再度断落。
史怀祖更不稍停，脚下行云流水，宝剑余势未衰，划了一个大半弧，辛二爷因为断钩的分神，一瞬间的失察，宝剑已经贴近了心窝。但是，史怀祖未老即收，双脚一绞，人向后面一退，抱剑说道：“辛二爷，我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请三思！”
辛二爷持着半截右手钩，呆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兵勇一声呐喊，纷纷后退，让开了大半个场子。
辛二爷仿佛清醒过来，苦笑问道：“令师是哪位高人？”
史怀祖说道：“我说过，我是师门最没出息的徒弟，说出师门，会给师父丢人。”
辛二爷凄凉地叹了口气说道：“小兄弟，你的功力说明一件事：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辛奇纵横江湖一辈子，虽然也败过，至少也在百招之后，可是今天你知道吗？哈，哈，哈！不出三招，哈，哈！不出三招，不但毁了兵刃，而且还要丢掉性命！”
史怀祖正色说道：“辛二爷，比武就有胜负，而且人在江湖，也没有不败的道理……”
辛二爷说道：“不要跟我说道理，在江湖上，只有别人听我的，我从来不听别人的。”
史怀祖说道：“辛二爷……”
辛二爷说道：“不要再说什么，你愈说愈使我感到耻辱！我唯一遗憾的是，像你这样年轻的高手，我竟然没有办法知道你的出身师承，叫我死难瞑目！”
史怀祖一听说道：“辛二爷，胜负乃常事。”
辛二爷苦笑道：“今天晚上你我之间，胜负就不是常事。年轻人，双钩夺命赛阎罗辛奇，三招之内败在一个不知名的后辈手里，那是代表另一个江湖人物的时代要开始了！我活着……”他的右手一动，断了的护手钩，硬切入腹中。
史怀祖动了一下，但是，他并没有上前去，因为上前也无济于事，大量的鲜血涌将出来了。
辛二爷站在那里没有倒下，他望着史怀祖，迟缓但是却是很有力地说道：“年轻人，你的武功是超群的，但是你需要的是仁心，别像我这样……”他嘴角流出鲜血，然后颓然倒下。
苏州知府断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因为他亲眼看过辛二爷辛奇的武功，一双护手钩，变化万千，威力无比。他以为有辛二爷来助阵，像史怀祖这样的年轻角色，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逮回苏州。这个结果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两三百名兵勇，一下子跑得精光，连火把也没有了。只剩下微月星光，越发令人可怕。他心里在骂：“这些狗东西！怎么一下子就跑光了呢？明天我要好好跟他们算帐！”
明天算帐？那是安慰自己，恐怕今夜都难过得去了。知府抖动的嘴在叫：“朱游击！”
在他的身后，出现了黄参将的声音，道：“大人，朱游击已经不见人影了。”
苏州知府咬牙骂道：“混帐东西！”
黄参将说道：“其实他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连辛二爷都不是人家三招之敌！”
苏州知府忍不住问道：“黄参将，你为什么不跑？”
黄参将说道：“我看得清楚。如果对方不让你跑，你想跑也跑不了，与其跑不了，不如留下来陪陪大人。”
苏州知府又忍不住说道：“黄参将，谢谢你！你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大人，你这话说错了！如果我是个真正有良心的人，我也走了。不过我走并不是逃跑，而是要对自己的生命前途作另一种打算。”
苏州知府也没有注意黄参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没有那份心情，他只是悄悄地问道：“黄参将，我们现在可以走吗？”
黄参将看着对面不远的史怀祖，缓缓地说道：“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让你走。”
苏州知府急得要哭，颤抖地说道：“黄参将，你不能这样说话，你应该帮我说些好的，你知道我们这些身在衙门的人，也是不得已……”
黄参将说道：“大人，现在说这些话，是没有用的。不过……”他的眼神扫到站在那里不动的史怀祖和岑枫如，还有上官朝，顿了一顿说道：“你是朝廷命官，而且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按江湖上的规矩来说，他们不会对你怎样的。”
苏州知府一听，连声说道：“对，对极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史怀祖说道：“不对，我说一点也不对！”说着话，人就朝着这边缓缓地走过来。
苏州知府本来是坐在马扎子上面的，这时候已经坐不稳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正好扭了脚，痛得“哎哟、哎哟”直叫。
黄参将站在那里沉声说道：“一个英雄式的人物，不应该来伤害一个手无寸铁的文人。知府大人也说过：一入宦途，也就身不由己！”
史怀祖冷冷地说道：“你说错了！我不是英雄，在他的眼里我是罪犯。至于说身不由己，也许是真的，但是，他那种邀功请赏，一副奴才相，叫人看不惯！”
黄参将说道：“你希望每个人都要怎样？都要做到像至圣先师孔子吗？做官不想邀功请赏的人，能有几个？你都要杀光吗？是不是有悖好生之德？”
史怀祖停了半晌，望着黄参将说道：“你这种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黄参将笑笑说道：“我也是一个普通的人，我做官领俸，我也盼望着邀功请赏，只不过我没有那份能耐罢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怎么样？我可以陪着知府大人回去了吧？”
史怀祖还没有说话，忽然一阵蹄声，由远而近，一片火光，也以很快的速度飞奔而来。
上官朝在身后叫道：“史兄，要注意，苏州府出动了兵马，那是苏州府的精锐……”
苏州知府歪在地上，突然叫道：“你们快来呀！快来救人啊！”
上官朝突然说道：“要让他们回去吗？”
史怀祖笑笑说道：“那位黄参将说得对，世上多的是这种人，贪生怕死，有什么好计较的！”
岑枫如靠近史怀祖，也低声说道：“骑兵是满人的特长，长枪劲弩，我们还是要小心些。”
史怀祖点点头说道：“骑射原是满人的长处，可是现在的满人，养尊处优，已经不如当年了。方才那一批兵勇，那种贪生怕死的表现，已经足以说明善于骑射的满人，不是当初入关南下的情形了。”
两个人这样一说话的时间，马蹄声如擂鼓，拥到近前，声停马止，马背上长枪如林，火把照得犹如白昼。当时立即有人从马上跳下来，搀起知府。
苏州知府拐着脚，口中直嚷着：“你们还不给我捕人！这人是……”
一匹马冲先而出，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位旗装丽人。
苏州知府一见，也顾不得脚痛，停下来拐着脚打躬，口称：“卑职苏州府正四品知府吴新人，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马背上的珠格格跳下马来，她并没有理会知府，却是笑盈盈地走过来，说道：“枫如，不认识我了吗？”
岑枫如本来已经看着面熟，但是壁垒分明的情形之下，说什么也不敢贸然相认。对方这样一叫，岑枫如忍不住迎上前，叫道：“珠格格，真没有想到是你呀！”
珠格格笑盈盈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是你呀！”她的眼光停到史怀祖的身上。
岑枫如连忙说道：“应该认识的，他叫史怀祖，曾经和格格交过手……”
没等岑枫如说完，珠格格就打着哈哈说道：“我怎么会忘记呢？你们二位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她的眼光又回到岑枫如的脸上。
岑枫如的脸上布满了红晕。
珠格格“哦”了一声说道：“恭喜你们二位呀！”
岑枫如的脸越发地红了。
珠格格想了想，她接着问道：“夫人她可好？”
岑枫如立即答道：“夫人很好，可是有些事是一言难尽的。”
珠格格一惊说道：“怎么了？……来，来，我替你们引见。”
珠格格立即停住自己的问话，转而向知府说道：“这两位是我在江湖上的朋友。”
这位知府早就愣在一边忘了疼痛，这会儿他赶紧上前横手说道：“不知道是格格的江湖友人，不知者无罪！”其实一位四品黄堂的知府，实在也用不着这样卑躬屈膝地对待一位格格。但是，珠格格不同，在当今朝廷里的格格何止上百，没有一个能比得了珠格格。另一方面这位苏州府的知府大人，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逢迎阿谀的功夫，要不然何至于为一位格格亲自安排接风，还要自己前来试吃呢？
珠格格说道：“好了，我们今天来早了，可有地方安歇？”
苏州知府说道：“卑职已经在苏州府衙门准备好了格格的行馆。”
珠格格立即拦住说道：“吴大人，就不必那么麻烦了，这地方叫做……”
苏州知府连忙接口说道：“这里叫木渎，是小地方，没想到格格会晚上来，没有准备地方，只是这里的鲫肺汤，驰名各地，原来只是打算请格格……”
珠格格笑笑说道：“不必啦。就在这里随便找两间房间，住上一宵，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山崖石洞都可以住，餐风露宿也未尝不可。”
苏州知府连连打躬说道：“卑职不敢！马上就去准备。”
珠格格说道：“我跟你说的是真话，不要以为我在说笑。今天晚上遇到了好友，我们也许剪烛话旧，畅谈通宵。吴大人，你请吧！”
苏州知府不知道是脚痛，还是格格的话让他发急，额头上的汗珠直冒出来。他躬着腰说道：“请格格赏脸，移驾到苏州府去。”
珠格格脸色一板，说道：“吴大人，我这次出京，虽是奉旨办事，却不愿意惊扰地方。你请回吧，这里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吴大人，我的话你不会听不懂吧？”这几句话，把个苏州知府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愣在那里直搓手。
岑枫如看这场面僵住了，只好出来打圆场说道：“我说知府大人，格格是奉旨办事，她的话不能不听，而你职责攸关，又不能在这里当差。”
苏州知府一听这话，仿佛遇到了救星，连忙说道：“说的是，这位姑娘说的真是，格格是钦差，卑职又不能在这里伺候！”
岑枫如说道：“如今格格要你回去，还有这些兵马，惊扰地方，那不是格格愿意看到的。违背格格的意愿，可不闹着玩的啊！我看你还是请回吧！明天再说。”
苏州知府为难地说道：“卑职实在不敢……”
珠格格“啊”了一声说道：“你不敢离开，是要在这里监视我吗？”这句话可重了，知府连连擦着头上的汗，说道：“格格的话，卑职担当不起！”
珠格格说道：“那你就请回，带走所有跟来的人。”
苏州知府满怀不安地走了。
珠格格笑着牵住岑枫如的手说道：“不赶走他，我们怎么能畅谈桃花坞？”
岑枫如问道：“格格，你真的那么怀念桃花坞吗？”
珠格格不假思索地说道：“想，真的想。这次我是专程前来桃花坞，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二位……”她的眼光扫到上官朝的身上，问道：“这位是……”
上官朝立即上前拱手说道：“常州草民上官朝，见过格格！”
珠格格问岑枫如：“你们认识？”
岑枫如笑笑说道：“格格，说来难以令人相信，我们在一顿饭之前，还是敌人，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不过，上官兄是个很正派的人，对我和怀祖的身份，应该说对我跟怀祖的事，也能了解一些，是不碍事的。”
珠格格不以为然，眼里流露出不信任的神色。
上官朝是有见识的人，立即拱拱手说道：“草民告退，格格和二位大驾如能莅临常州，草民当竭尽地主之谊。”他拱手告退，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岑枫如说道：“他是个很好的江湖客。”
珠格格说道：“枫如，别忘了，我跟你们不同。我和你们之间，是纯真的情谊，是个人的。跟其他的人，我不能，我也不能做到和你们一样。”
岑枫如点点头说道：“格格说的对，我们是很特殊的情谊，那是任何人都不能比的。”
珠格格笑道：“别尽在这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有兴趣喝两杯吗？”她很亲热地牵着岑枫如的手，朝着木渎走去。
那家饭馆里仍然是灯火通明。显然是知府衙门里的人打过招呼，不待吩咐，立即将他们让到里面一间宽敞的房间，当中摆着一桌酒菜。
三个人坐下来之后，便吩咐店家不要来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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