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珠格格大叫一声，人从台阶上一个倒翻，跳出三丈多高，翻落台阶之下。身形更不稍停，再度弹起，翻身直掠，闪电般地冲到那间更衣的屋子前，双手一翻，“叭”地一声大震，两扇雕龙刻凤的大门应声而开。
珠格格人停剑出，腾身来到屋里。
只见易荣儿站在盘龙黄披御座之旁，手里拿着一支长八寸的金色鼓槌样的东西，正在敲击着一块龙形玉佩。这块龙形玉佩大约有一尺多长，雕琢得十分神似，在龙的背上，穿着两个小孔，用一根金链子悬挂在御座之旁。
珠格格当然知道，那东西有个名称叫“净板”，专供皇上在此地传呼人用的。敲起来特别好听，在附近听起来没有什么，可是愈在远处，听得愈清楚。易荣儿还在不停地敲。因为易荣儿敲得很用力，所以，声音响得更特别。
珠格格毫不犹疑地上前就是一剑。易荣儿缩手一闪，退到御座之后，掩在一旁。
珠格格喝道：“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你也敢乱敲？”她转身叱喝四个小太监：“你们都是宫里长大的，难道也不晓得乱动这净板，该当何罪？”
四个小太监哭丧着脸说道：“给姑奶奶回话，我们可是警告过他，可是她却偏偏不听，怪不得我们呀！”
易荣儿站在那里冷笑道：“我擅动净板，罪该斩首、剁手、，但是，如果因此而擒住了叛乱的钦犯，我非但无罪，而且还有功。”
珠格格脸色一沉，立即迈步上前，抬起宝剑……
突然门外柯瑶伶叫道：“请你暂不要杀她！到外面借一步说话可好？”
珠格格看了易荣儿一眼，收起宝剑，退到门外，她随手带上门，并且扭着门环，将之硬扣在一起，对内朗声喝道：“你要是再响一声，我立即剁下你的双手，绝不饶恕！”
柯瑶伶伸手一扯珠格格的衣裳，说道：“格格，这边来！”
珠格格快步走到假山后面说道：“瑶伶，有了麻烦了！”
柯瑶伶问道：“那东西的响声，惊动了外面的人吗？”
珠格格说道：“净板是从来不响的，如今一连响了这么久，不要多久，一定会有大批的人要来，瑶伶，这件事要怪我，是我的疏忽，忘记了那里有那东西。”
柯瑶伶冷静地说道：“我一看你冲下去，就晓得一定是出了问题。格格，现在的问题不是埋怨谁，而是如何应付当前的情况。”
珠格格说道：“当前的情况没什么可商讨的，即将前来的，是大批的强弓硬弩，刀剑如林，内务府里所有高手都要前来。而我们除了一拼之外，别无他法。”
柯瑶伶摇头说道：“格格，你说错了！”
珠格格讶然问道：“是我说错了吗？”
柯瑶伶说道：“在此一拼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一人！”
珠格格一怔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我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射成刺猬，被剁成肉泥？”
柯瑶伶说道：“你用不着看，你可以走！”
珠格格说道：“你是说要我走？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柯瑶伶说道：“不是你丢下我，而是我求你离开。格格，这地方你熟悉，现在立即离开，换掉身上的衣服，你是大清朝的格格，谁也不敢对你有怀疑，所以，你立即走，愈快愈好！”
珠格格突然说道：“不！我不会离开的，是我把你送到这里来的，如果这时我离开了，那我算是什么人？”
柯摇伶急道：“格格，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你听着……”
珠格格叫道：“你不要说了！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她提着剑，走到台阶之下那块空地当中，大有等待来人，决一死战的味道。
柯瑶伶站在那里颤声说道：“格格，不管你听不听，我要把话说完。格格，你留在这里，我们死两个人，你离开了，我们死一个人，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而你是可以很轻易地逃走的人，为什么这么固执呢？难道不能将今天的消息传到太湖去吗？格格，我求你……”她突然跪下。
珠格格一见，立即叫道：“瑶伶，你这算什么？快起来！”
柯瑶伶非但没有起来，而且一抬手，“刷”地一声，宝剑出鞘，寒光一闪，剑刃横在自己脖子上。
珠格格一见大叫：“瑶伶，你……不可以这样！”
柯瑶伶神色庄严地说道：“格格，如果你不走，我立即横剑自刎。如果是这样，我们日后在阴曹地府是不好相见的。”她的手握得非常的紧，她的脖子上已经开始流血。
珠格格忽然哭出声来说道：“瑶伶姐，你不要这样，我走就是了。你知道吗？你这样做，使我想起了太湖那一群人，把生死看得是那么淡薄，是那么的壮烈！”
柯瑶伶流出眼泪说道：“谢谢，谢谢你，格格！”
珠格格还在迟疑，忽然听到远处人声嘈杂。
柯瑶伶急道：“格格，你快走吧！不要让我含恨而死！”
珠格格侧耳一听，便起身绕过假山荷池，忽然又停下来，隔着荷池，向着柯瑶伶问道：“瑶伶姐，如果我看到那位……那位石姑娘……”
柯瑶伶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说道：“她叫石筱芗，是成珏唯一的女儿。”
珠格格泪水又流下来说道：“瑶伶姐，我会将今天的一切告诉她。瑶伶姐，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我……对不住你！”
柯瑶伶泪水闪烁地笑道：“格格，你这几声瑶伶姐叫得我心安。请你多照护石筱芗这孩子吧！走吧！再不走，你就真的对不起我了！”
珠格格拭去泪水，一昂头，弹身飞起，一连三个起落，消失在这内苑之中。
柯瑶伶目送珠格格走了之后，竟又止不住泪水落下。她牵着衣襟，拭干泪水，纳剑入鞘，昂然走到原先珠格格站的地方，抱剑而坐，她在宁静地等待。她忍不住想起爹娘，想起石成珏，她也想起石筱芗，当然也会想到管笠蓁。心头五味并陈，百感交集。
但是，她警告自己：“要轰轰烈烈地死，不要死得窝囊！想这些做什么？我现在唯一要想的，是怎么样做一名反清复明的烈士！”她收敛住心神，澄清杂念，但觉内心一片光明。
这时候，对面出现了人。那是一对一对的金爪勇士，后面跟着一排一排的刀斧手，逐渐分开的是一堆一堆的弓箭手。再后面便是内务府的十二名高手，也就是高级护卫。当中站着的是一位红面无须，双眼如狼的中年人。
柯瑶伶缓缓地站起来，宝剑并未出鞘，而是抱在左臂之中，态度非常从容。突然，她右手一搭左臂里的宝剑，闪电似的一个急转旋身，宝剑就在如此一旋之际，掠出一道电光。
只听得“哎唷”一声，“扑咚”一震，一个人倒在地上，胸前涌出大量的鲜血，张开的双手，在隔空乱抓什么。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我平生最痛恨偷袭，那是卑劣无耻的行为。”她又转过身来，面对着那个身着华服，头戴金冠，赤面无须，双眼如狼的人。
此刻有人抬过来一张红绒乌背的太师椅，他大摇大摆地坐在那里。
柯瑶伶忽然纳剑入鞘，朗声说道：“只要你们不偷袭，彼此一刀一剑，拼个公平。否则休怪我出手狠毒，给你们两个霹雳弹吃吃。”
她的话音一落，立即有人分从两边一拥而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面藤牌，准备在太师椅前布成一个阵式。
那赤面无须的中年人突然一挥手，微笑说道：“不必！她是唬人的。因为她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霹雳弹。”他又向柯瑶伶说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对你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那是因为我的观察力与判断力比别人强。你们看她自昨天出来，到现在为止，变换了两套衣服，而这套男装，分明是旁人送给她的。嗯！这个人我还要查的，看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胆！”他得意地大笑，笑声十分难听刺耳。“别人给她换的是文人的服饰，她的百宝镖囊现在何处？如此她的霹雳弹藏在哪里？”他停顿了一下，让在场所有的人把眼光都集中在柯瑶伶的身上。他说道：“柯护卫，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是你，你不是一个甘心束手就擒的人，如果你有霹雳弹在身，你恐怕早已经投掷出来了。”他的笑声更大，充满了得意之情。
柯瑶伶等他笑够了之后，冷冷地望着他，问道：“你笑够了？”
那人突然脸色一沉说道：“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那是因为你没有碰上我！像你这样狂妄粗鲁、肤浅无知的人，你还指望我能跟你说什么好听的吗？”
柯瑶伶的话还没有说完，从那人的身后，突然腾身飞掠出一个人，冲到柯瑶伶的面前，“刷”地一声，拔出一柄雪亮的刀，用刀一指柯瑶伶骂道：“大胆的东西！你敢骂人？”单刀一举，迎头砍下。虽然是如此单纯的一刀，但是，刀锋带啸，臂力惊人，而且刀法中暗藏变化玄机。
柯瑶伶右手一探，宝剑闪电出鞘，寒光一闪，硬生生地架住了。柯瑶伶马步一收，左脚向前一拢，身形突然一旋，右手的宝剑，随着这一旋之势，剑刃下垂，由下而上，一掠而旋。只听得“哎唷”一声，钢刀落地，那人向前一栽，立即倒在地上。
从出剑架刀，到收脚旋身，回腕接剑，只是一瞬间，只是一个回合，对方从肚子到下颔，被锋利的剑尖划得肚破肠流！
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点点头说道：“不错！你的功力几乎要接近石成珏，尤其是你那一招东瀛刀法味道十足，而且也用得恰到好处。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少功力。”
这时候立即从身后人丛中出来两个人，一个持日月双轮，另一个握的是一对判官笔。两个人出来，一语不发，各取一方，立即展开对柯瑶伶的攻击。
柯瑶伶没有扔掉剑鞘，左手握住剑鞘当中，力拒一对判官笔，右手的宝剑，全力抵住日月双轮。
这两个人想必是经常配合，攻守默契良好。
柯瑶伶是以必死之心迎战，在气势上占了很大的便宜，以一敌二，非但没有落下风，而且还处处抢攻。
突然，坐在太师椅子上的人站起身来，人影移动，又来了不少人。这两个人顿时一分心，柯瑶伶左手剑鞘刚刚一招“拿星向天”力拒两支判官笔。右手宝剑刚巧从日月轮中一挑而出，她的身形一矮，宝剑一抽而扫，“咕咚、咕咚”两声，倒下了两个人，断了四条腿。
武功一道，说起来浩瀚如海，但是真正深研其中的道理，都不外乎如何杀人和避免被人所杀，换句话说，腾、挪、躲；刺、砍、削、剁，师父教的都差不多，之所以有高低不同，那是在于天赋各异，再加上各人领悟的不同。这一段闲话，是在说明柯瑶伶以一敌二，力拼之际，她能把握住任何一瞬间的机会，攻出最恰当的一招。
照这两个人的功力，虽不见得能赢柯瑶伶，至少在二三十招之内，不会落败。结果不出十招，被柯瑶伶削断了腿，倒在地上，痛苦嚎叫。
那赤面无须的人，顿时显得十分惶恐，躬身说道：“奴才该死！”
这个趾高气场的人，突然一下变得奴颜卑膝，使柯瑶伶感到十分奇怪，她这才看清楚，众人簇拥当中还站着一个人。头戴着一顶小软帽，前面嵌着一块玉，方面大耳，长眉如剑，目如朗星，上身穿着团龙马褂，下面露着黄龙绣在黄色袍子上的衣摆。此刻，他的眼睛并没有瞧着那赤面无须的人，只是随意地一摆手，他的两只眼睛却是一直望着柯瑶伶。
两个嚎叫如猪的人，被人在嘴里塞上泥巴，悄悄地抬走了。
柯瑶伶突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她从没有见过对面这人。但是，她能感觉得出来，这个人非比寻常。
对面的人说话了，他的声音不像是四五十岁的人发出来的，宏亮有力，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你就是柯护卫易钗为弁改扮的吗？”
柯瑶伶立即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这样一问立即引起对面那一簇人的骚动。有人叱喝道：“混帐东西！你罪该万死！……”
那戴软罗帽的人微微一摆手，立即又声息俱寂，显示出他的权威。他微笑着望着柯瑶伶，温和地说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跑到这皇宫内苑的禁地呢？啊！对了，你是昨天被人追缉，才躲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柯瑶伶觉得对方并没有声严色厉地说话，她自然也不好一味地驳斥。她也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我是被人追杀之余，有些慌不择路，跑到这里来的，说实在的，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微笑说道：“是啊！你原是不知实情，不知者无罪。”
柯瑶伶皱起眉头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那人一直是挂着那可亲的微笑说道：“我不是说过吗？我是谁，那不是最重要的事。目前最重要的是你的事，你能像方才那样，说出理由来么？比方说，你为什么好好的一品护卫不干，而要背叛朝廷呢？你当然知道，背叛朝廷是要处死刑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相信你是有原因的，你能告诉我吗？”
柯瑶伶忽然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呢？跟你说了又能怎样？反正今天我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一个人有了必死之心，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都不怕的。”
那人突然坐下来，那赤面无须的人转身站在一旁，脸上有一份焦急不安。
本来分列在两旁的人，突然在这一瞬间，向四下里一散，摆成一个阵式。
柯瑶伶在内苑受过这种训练，这是满人狩猎时最常用的一种方式。明是分散摆开，实则只要一动之下，瞬间可以集中力量于一点。这种方式通常用于保护重要人物，柯瑶伶当年侍奉皇后的时候，就曾经学过也用过这种阵式。
那人似乎对四周的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关心着柯瑶伶，他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你可以不死，你也要死吗？”
柯瑶伶说道：“你这不是自己在说笑吗？你说我犯了大罪，背叛朝廷，律定是死罪！”
那人说道：“所以我要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你能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你的忙，为你开脱死罪。”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这种罪名是当今皇上也无法开脱的……”
这时候立即有一个太监大声叱喝道：“该死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
柯瑶伶“啊”了一声，她退了一步，望着对面那个头戴软罗帽，身穿团龙马褂的人。半晌，用一种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语气说道：“难道你就是皇上吗？”
立刻有人喝道：“大胆！你该死！”
“嗖嗖”两声，两支硬弓射出了长矢，柯瑶伶宝剑一挥一挡，很自然地在弦声响起时，将两支劲射而至的箭，挡落在地上。
突然那人喝道：“停！”
许多张已经拉满了的弓，悄悄收下。
那人又露出微笑说道：“你很聪明，你猜的很对！一个聪明人，绝不会做傻事。现在我也不要你说出背叛朝廷的动机，那当然是受了旁人的蛊惑，只要不是出自本意做的事，都是可以原谅的。你当然不是出自本意的。”
柯瑶伶没有料到此人居然就是当今皇上，难怪那赤面无须的人是如此的诚惶诚恐。
柯瑶伶更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居然有意开脱她，而且是很明显地开脱。只要她说“不是出自自己的本意”，或者把责任推卸给任何一个人，看样子皇上就可以恕她的罪。但是，紧接着她就想到了三个问题：皇上为什么要对她如此的宽大？她要把责任推卸给谁？她在翡翠山庄，对着石成珏的墓，下定了反清复明的决心，难道就凭着皇上的赦免，就全部化为乌有？她主意已定：“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我不能因为苟活下去，就自食誓言。”
皇上似乎很有耐心，一直没有说话，在注视着柯瑶伶的沉思。当他发现柯瑶伶一掀眉毛的时候，他含笑问道：“你考虑过了吗？”
柯瑶伶点点头说道：“我考虑过了。”
皇上微笑说道：“很好！朕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说出指使你的人，朕就可赦免你无罪。”
柯瑶伶很冷静地说道：“无论如何你以万乘之尊，能对我如此格外施仁，我还是很感激的。”
旁边立即有人高声说道：“朝上谢恩！”
柯瑶伶立即露出庄严的微笑，挺立在那里说道：“不！作为一个大明的子民，不能向你们皇上谢恩！”
这时候有人大喝道：“大胆的柯瑶伶，就凭你这句话，你该当凌迟死罪！”
另外有人喝道：“你们还不给我拿下！”
皇上一摆手说道：“等一等，柯瑶伶，明朝已经亡了，你知道吗？现在普天之下，都是朕的子民，你知道吗？”
柯瑶伶摇摇头，但是她立即昂头挺立，答道：“不！我就不是，在我的心中，我永远是大明朝的子民，而且像我这种人，绝不止一个。”她正色地望着皇上说道：“我知道，你很忌讳这种说法，你杀了很多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无非就是想用杀人来消除这种反抗的决心，你知道吗？那只会种下更大更多的仇恨！”
皇上沉下脸色说道：“朝廷的更替，自古以来总是有战争的，战争总是有人要流血的。”
柯瑶伶说道：“你觉得是当然的事，我觉得这是不可忘记的仇恨。”
皇上说道：“你比吴三桂如何？比洪承畴如何？多少大臣，多少封疆大吏，都成了识时务的人。柯瑶伶，你只是一个人而已，何况你也为当今朝廷做过事，被封过官。”
柯瑶伶说道：“不要拿吴三桂、洪承畴这种人跟我比！我看不起他们，你为什么不说史可法？至于你说我在你们这里担任过护卫，那是由于我无知，当我一旦觉悟了之后，我就知道该怎么做！”
皇上说道：“朕最近印行了一本书，《大义觉迷录》，你应该看看！”
柯瑶伶说道：“不必！因为我读到的是血的史实，足够我觉醒的了。”
这时候，赤面无须的人躬身说道：“启奏皇上，柯逆已经无可救药，请皇上降旨，用她来正法典。”
皇上沉吟了许久，说道：“柯瑶伶，朕对你已经是格外地……”
柯瑶伶立即说道：“我真的很感谢你对我的宽厚！只可惜你不能对所有的大明子民宽厚！”
皇上站起身来，两边立即簇拥而上。他仍然望着男装的柯瑶伶，站在那里玉树临风，而且英气挺拔。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柯瑶伶，你可知道，你根本没有机会的……”
柯瑶伶说道：“我当然知道，当我来到这内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但是，我的血能为复明大业而流，是我心甘情愿的！”
皇上沉默了。他移动脚步，转过身去，他实在想赦免她，他不相信凭她一个人的力量，会对大清朝造成多大的伤害。他是皇上，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的圣旨，他可以赦免她的罪。但是，正因为他是皇上，他不能，他无能为力，他身不由己。
一群人簇拥着皇上走了。在临走的时候，皇上说了一句话：“尽可能活捉住她！”
皇上走了，留下这一幕令人难以相信的戏，尽管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没有人能说出去，除非是不想活命。
皇上走了，情况立即有了改变。赤面无须的人立即神气活现，坐在椅子上说道：“柯瑶伶，你应该能够仰体皇上的恩德，不要不识好歹。丢下兵刃，束手受缚，你仍然可以留得一条命！”
柯瑶伶没有理他，只是将宝剑从鞘中拔出来，凝神以待，等待着舍命一搏。
那赤面无须的人说道：“柯瑶伶，你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傻瓜！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夏虫不可以语冰，你可以动手了！”
那人冷哼一声说道：“真是不识抬举！”他的手一挥，立即窜出来两个人，各握着一式的弯刀，这种弯刀可以说是宫廷的特制兵刃，刀刃很薄，前面略弯呈云头形状。这种刀都是经过特殊炼制的，锋利非常。能佩带这种刀的人，都是宫廷里的贴身护卫，地位超过了石成珏和柯瑶伶。
这两个人都已经不年轻，大约都在五十以上，步履沉稳，神情肃然。两个人一出来，立即采取相对犄角之势。两个人两柄刀，飞起如同匹练，直取柯瑶伶。
柯瑶伶倏地一矮身，向右边一躲，手中的宝剑，振腕而出，疾使一招“把火烧天”，“当啷”一声，刀剑一个接触。
柯瑶伶如此避闪一边，力攻一头，将自己的左侧无形中闪给右边的攻击者，而且又从下而上，完全发挥剑的长处，这是充满智慧的打法。
但是，她疏忽了一点，那就是来人是皇上的贴身护卫，不但功力一等，臂力更是惊人。
大凡这种贴身护卫，都是从八旗子弟中选拔入宫的。八旗子弟到了满清中叶以后，养尊处优、游手好闲，早已经不是当年入关之初那种打法凶猛的气势。清人入关之初，八旗子弟个个都是能骑善射。如果遇到有天赋优异的，更是拔擢任用，受特别训练，使之成为宫中最忠诚可靠的护卫。
柯瑶伶面对的这两个人，必是皇上最亲信的人，柯瑶伶哪里能想得到，皇上走了，贴身护卫还留下来干什么？
刀剑如此一接触，双方人影一分。柯瑶伶立即感觉到虎口发热，手臂发麻。
这两个人稳步上前，其中一个说道：“柯瑶伶，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要你此刻丢下宝剑，我们两个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听来你似乎是好意，但是，算了吧！皇上的好意我都没有接受，何况二位！”
其中一个说道：“你怎么那么浑！我们两个是皇上跟前的巴鲁图，你还不明白我们说的话，是代表着谁的意见吗？”
柯瑶伶忽然朗声说道：“我已经说过谢了，请你们二位回复皇上，说我柯瑶伶生为大明人，死为大明鬼。而且，我是个一寡妇，一个死了丈夫的未亡人，死亡对我一点也不是可怕的事。”
其中一个骂道：“这不是混帐吗？”
柯瑶伶不再说话，挥动宝剑，竭力抢攻，而且是舍死忘生、两败俱伤的打法。她将一柄宝剑使得如风车一般。
这两个人一见她是不要命的拼法，在出招之际，就有了保留。
因为，明明可以一刀要了她的命，但是柯瑶伶竟然以人迎刀，豁出去性命，这不要紧，她的宝剑却在这同时攻向对方的要害。
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使对方有了顾忌，或者是另有其他的考虑。因而，一时间竟保持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局面了。
但是，这种情形是短暂的。双方接连交手一二十招之后，对方已经摸清楚了柯瑶伶不按常理出招的路数。
两个人互作一个暗号，立即攻势一变，不再挥刀砍劈，只是持刀待机，两人都在不停地闪躲腾挪之中。只要柯瑶伶一出宝剑，他们两人的刀，便以极快、极重的手法，力劈宝剑。用意很明显，就是要一举击落柯瑶伶手中的兵刃。另外他们的左手并不闲着，随着单刀在暗中蓄势。只要柯瑶伶露出一点破绽，两人立即发掌攻人。
看来他们两个还一直在忠诚地执行皇上临行之时的旨意：“尽可能活捉住她！”
一连五六招，柯瑶伶的宝剑被击得荡开了门户，但是，她还是不能识破对方的用心。
突然，对方两人交叉走过，抢攻一招夹击，看似失招。柯瑶伶抓住机会，宝剑使出一招“毒蛇吐信”，疾伸而刺，攻的是对方后背。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有这样的一招，几乎与柯瑶伶出招的同时，两个人突然凌空拔起，一个空翻。柯瑶伶的一剑刺空，收招不及。就在这个瞬间，两柄刀一齐砍下，直击剑身。只听得“吭啷”一声，金铁交鸣，溅起一阵火花。柯瑶伶的宝剑落地了。两柄锋利雪亮的刀，已架上了柯瑶伶的脖子。她双眼一闭，等待着那痛快的一刀。
但是，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并没有动作，冰凉的刀贴在脖子上并没有用力切下去。柯瑶伶刚要睁开眼睛，两柄刀同时撤开，但是两个人的脚步却走上来逼近了柯瑶伶的身边。刀是撤开了，柯瑶伶如果说要趁这个机会逃走，比登天还难。
柯瑶伶睁开眼睛，看到了四只脚，将她困在当中。她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们为什么不杀我？”
其中一个说道：“我们不杀你，是要告诉你，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真正的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乖乖地跟我们走，一切问题都可以包在我们两个身上。”
柯瑶伶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我是大明人……”
其中一个立即说道：“慢些！慢些！不要再说那些话。我问你，你可知道你跟我们二人是到哪里去？”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我不要知道，到任何地方都不是我所愿意的，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一死！”
另一个说道：“天下哪里有你这种人？放着荣华……唉！总而言之，有好日子不过，硬要去死，你倒是有没有想过……”
柯瑶伶说道：“我想过，我想的结果就是一死！”她的“死”字刚一出口，突然间，她一举右手，骈指如刀，朝着自己的肚子上插下去。血立即从柯瑶伶的右手流出来，流湿了衣服，流红了脚下的砖地。
珠格格人停剑出，腾身来到屋里。
只见易荣儿站在盘龙黄披御座之旁，手里拿着一支长八寸的金色鼓槌样的东西，正在敲击着一块龙形玉佩。这块龙形玉佩大约有一尺多长，雕琢得十分神似，在龙的背上，穿着两个小孔，用一根金链子悬挂在御座之旁。
珠格格当然知道，那东西有个名称叫“净板”，专供皇上在此地传呼人用的。敲起来特别好听，在附近听起来没有什么，可是愈在远处，听得愈清楚。易荣儿还在不停地敲。因为易荣儿敲得很用力，所以，声音响得更特别。
珠格格毫不犹疑地上前就是一剑。易荣儿缩手一闪，退到御座之后，掩在一旁。
珠格格喝道：“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你也敢乱敲？”她转身叱喝四个小太监：“你们都是宫里长大的，难道也不晓得乱动这净板，该当何罪？”
四个小太监哭丧着脸说道：“给姑奶奶回话，我们可是警告过他，可是她却偏偏不听，怪不得我们呀！”
易荣儿站在那里冷笑道：“我擅动净板，罪该斩首、剁手、，但是，如果因此而擒住了叛乱的钦犯，我非但无罪，而且还有功。”
珠格格脸色一沉，立即迈步上前，抬起宝剑……
突然门外柯瑶伶叫道：“请你暂不要杀她！到外面借一步说话可好？”
珠格格看了易荣儿一眼，收起宝剑，退到门外，她随手带上门，并且扭着门环，将之硬扣在一起，对内朗声喝道：“你要是再响一声，我立即剁下你的双手，绝不饶恕！”
柯瑶伶伸手一扯珠格格的衣裳，说道：“格格，这边来！”
珠格格快步走到假山后面说道：“瑶伶，有了麻烦了！”
柯瑶伶问道：“那东西的响声，惊动了外面的人吗？”
珠格格说道：“净板是从来不响的，如今一连响了这么久，不要多久，一定会有大批的人要来，瑶伶，这件事要怪我，是我的疏忽，忘记了那里有那东西。”
柯瑶伶冷静地说道：“我一看你冲下去，就晓得一定是出了问题。格格，现在的问题不是埋怨谁，而是如何应付当前的情况。”
珠格格说道：“当前的情况没什么可商讨的，即将前来的，是大批的强弓硬弩，刀剑如林，内务府里所有高手都要前来。而我们除了一拼之外，别无他法。”
柯瑶伶摇头说道：“格格，你说错了！”
珠格格讶然问道：“是我说错了吗？”
柯瑶伶说道：“在此一拼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一人！”
珠格格一怔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我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射成刺猬，被剁成肉泥？”
柯瑶伶说道：“你用不着看，你可以走！”
珠格格说道：“你是说要我走？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柯瑶伶说道：“不是你丢下我，而是我求你离开。格格，这地方你熟悉，现在立即离开，换掉身上的衣服，你是大清朝的格格，谁也不敢对你有怀疑，所以，你立即走，愈快愈好！”
珠格格突然说道：“不！我不会离开的，是我把你送到这里来的，如果这时我离开了，那我算是什么人？”
柯摇伶急道：“格格，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你听着……”
珠格格叫道：“你不要说了！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她提着剑，走到台阶之下那块空地当中，大有等待来人，决一死战的味道。
柯瑶伶站在那里颤声说道：“格格，不管你听不听，我要把话说完。格格，你留在这里，我们死两个人，你离开了，我们死一个人，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而你是可以很轻易地逃走的人，为什么这么固执呢？难道不能将今天的消息传到太湖去吗？格格，我求你……”她突然跪下。
珠格格一见，立即叫道：“瑶伶，你这算什么？快起来！”
柯瑶伶非但没有起来，而且一抬手，“刷”地一声，宝剑出鞘，寒光一闪，剑刃横在自己脖子上。
珠格格一见大叫：“瑶伶，你……不可以这样！”
柯瑶伶神色庄严地说道：“格格，如果你不走，我立即横剑自刎。如果是这样，我们日后在阴曹地府是不好相见的。”她的手握得非常的紧，她的脖子上已经开始流血。
珠格格忽然哭出声来说道：“瑶伶姐，你不要这样，我走就是了。你知道吗？你这样做，使我想起了太湖那一群人，把生死看得是那么淡薄，是那么的壮烈！”
柯瑶伶流出眼泪说道：“谢谢，谢谢你，格格！”
珠格格还在迟疑，忽然听到远处人声嘈杂。
柯瑶伶急道：“格格，你快走吧！不要让我含恨而死！”
珠格格侧耳一听，便起身绕过假山荷池，忽然又停下来，隔着荷池，向着柯瑶伶问道：“瑶伶姐，如果我看到那位……那位石姑娘……”
柯瑶伶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说道：“她叫石筱芗，是成珏唯一的女儿。”
珠格格泪水又流下来说道：“瑶伶姐，我会将今天的一切告诉她。瑶伶姐，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我……对不住你！”
柯瑶伶泪水闪烁地笑道：“格格，你这几声瑶伶姐叫得我心安。请你多照护石筱芗这孩子吧！走吧！再不走，你就真的对不起我了！”
珠格格拭去泪水，一昂头，弹身飞起，一连三个起落，消失在这内苑之中。
柯瑶伶目送珠格格走了之后，竟又止不住泪水落下。她牵着衣襟，拭干泪水，纳剑入鞘，昂然走到原先珠格格站的地方，抱剑而坐，她在宁静地等待。她忍不住想起爹娘，想起石成珏，她也想起石筱芗，当然也会想到管笠蓁。心头五味并陈，百感交集。
但是，她警告自己：“要轰轰烈烈地死，不要死得窝囊！想这些做什么？我现在唯一要想的，是怎么样做一名反清复明的烈士！”她收敛住心神，澄清杂念，但觉内心一片光明。
这时候，对面出现了人。那是一对一对的金爪勇士，后面跟着一排一排的刀斧手，逐渐分开的是一堆一堆的弓箭手。再后面便是内务府的十二名高手，也就是高级护卫。当中站着的是一位红面无须，双眼如狼的中年人。
柯瑶伶缓缓地站起来，宝剑并未出鞘，而是抱在左臂之中，态度非常从容。突然，她右手一搭左臂里的宝剑，闪电似的一个急转旋身，宝剑就在如此一旋之际，掠出一道电光。
只听得“哎唷”一声，“扑咚”一震，一个人倒在地上，胸前涌出大量的鲜血，张开的双手，在隔空乱抓什么。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我平生最痛恨偷袭，那是卑劣无耻的行为。”她又转过身来，面对着那个身着华服，头戴金冠，赤面无须，双眼如狼的人。
此刻有人抬过来一张红绒乌背的太师椅，他大摇大摆地坐在那里。
柯瑶伶忽然纳剑入鞘，朗声说道：“只要你们不偷袭，彼此一刀一剑，拼个公平。否则休怪我出手狠毒，给你们两个霹雳弹吃吃。”
她的话音一落，立即有人分从两边一拥而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面藤牌，准备在太师椅前布成一个阵式。
那赤面无须的中年人突然一挥手，微笑说道：“不必！她是唬人的。因为她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霹雳弹。”他又向柯瑶伶说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对你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那是因为我的观察力与判断力比别人强。你们看她自昨天出来，到现在为止，变换了两套衣服，而这套男装，分明是旁人送给她的。嗯！这个人我还要查的，看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胆！”他得意地大笑，笑声十分难听刺耳。“别人给她换的是文人的服饰，她的百宝镖囊现在何处？如此她的霹雳弹藏在哪里？”他停顿了一下，让在场所有的人把眼光都集中在柯瑶伶的身上。他说道：“柯护卫，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是你，你不是一个甘心束手就擒的人，如果你有霹雳弹在身，你恐怕早已经投掷出来了。”他的笑声更大，充满了得意之情。
柯瑶伶等他笑够了之后，冷冷地望着他，问道：“你笑够了？”
那人突然脸色一沉说道：“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那是因为你没有碰上我！像你这样狂妄粗鲁、肤浅无知的人，你还指望我能跟你说什么好听的吗？”
柯瑶伶的话还没有说完，从那人的身后，突然腾身飞掠出一个人，冲到柯瑶伶的面前，“刷”地一声，拔出一柄雪亮的刀，用刀一指柯瑶伶骂道：“大胆的东西！你敢骂人？”单刀一举，迎头砍下。虽然是如此单纯的一刀，但是，刀锋带啸，臂力惊人，而且刀法中暗藏变化玄机。
柯瑶伶右手一探，宝剑闪电出鞘，寒光一闪，硬生生地架住了。柯瑶伶马步一收，左脚向前一拢，身形突然一旋，右手的宝剑，随着这一旋之势，剑刃下垂，由下而上，一掠而旋。只听得“哎唷”一声，钢刀落地，那人向前一栽，立即倒在地上。
从出剑架刀，到收脚旋身，回腕接剑，只是一瞬间，只是一个回合，对方从肚子到下颔，被锋利的剑尖划得肚破肠流！
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点点头说道：“不错！你的功力几乎要接近石成珏，尤其是你那一招东瀛刀法味道十足，而且也用得恰到好处。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少功力。”
这时候立即从身后人丛中出来两个人，一个持日月双轮，另一个握的是一对判官笔。两个人出来，一语不发，各取一方，立即展开对柯瑶伶的攻击。
柯瑶伶没有扔掉剑鞘，左手握住剑鞘当中，力拒一对判官笔，右手的宝剑，全力抵住日月双轮。
这两个人想必是经常配合，攻守默契良好。
柯瑶伶是以必死之心迎战，在气势上占了很大的便宜，以一敌二，非但没有落下风，而且还处处抢攻。
突然，坐在太师椅子上的人站起身来，人影移动，又来了不少人。这两个人顿时一分心，柯瑶伶左手剑鞘刚刚一招“拿星向天”力拒两支判官笔。右手宝剑刚巧从日月轮中一挑而出，她的身形一矮，宝剑一抽而扫，“咕咚、咕咚”两声，倒下了两个人，断了四条腿。
武功一道，说起来浩瀚如海，但是真正深研其中的道理，都不外乎如何杀人和避免被人所杀，换句话说，腾、挪、躲；刺、砍、削、剁，师父教的都差不多，之所以有高低不同，那是在于天赋各异，再加上各人领悟的不同。这一段闲话，是在说明柯瑶伶以一敌二，力拼之际，她能把握住任何一瞬间的机会，攻出最恰当的一招。
照这两个人的功力，虽不见得能赢柯瑶伶，至少在二三十招之内，不会落败。结果不出十招，被柯瑶伶削断了腿，倒在地上，痛苦嚎叫。
那赤面无须的人，顿时显得十分惶恐，躬身说道：“奴才该死！”
这个趾高气场的人，突然一下变得奴颜卑膝，使柯瑶伶感到十分奇怪，她这才看清楚，众人簇拥当中还站着一个人。头戴着一顶小软帽，前面嵌着一块玉，方面大耳，长眉如剑，目如朗星，上身穿着团龙马褂，下面露着黄龙绣在黄色袍子上的衣摆。此刻，他的眼睛并没有瞧着那赤面无须的人，只是随意地一摆手，他的两只眼睛却是一直望着柯瑶伶。
两个嚎叫如猪的人，被人在嘴里塞上泥巴，悄悄地抬走了。
柯瑶伶突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她从没有见过对面这人。但是，她能感觉得出来，这个人非比寻常。
对面的人说话了，他的声音不像是四五十岁的人发出来的，宏亮有力，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你就是柯护卫易钗为弁改扮的吗？”
柯瑶伶立即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这样一问立即引起对面那一簇人的骚动。有人叱喝道：“混帐东西！你罪该万死！……”
那戴软罗帽的人微微一摆手，立即又声息俱寂，显示出他的权威。他微笑着望着柯瑶伶，温和地说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跑到这皇宫内苑的禁地呢？啊！对了，你是昨天被人追缉，才躲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柯瑶伶觉得对方并没有声严色厉地说话，她自然也不好一味地驳斥。她也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我是被人追杀之余，有些慌不择路，跑到这里来的，说实在的，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微笑说道：“是啊！你原是不知实情，不知者无罪。”
柯瑶伶皱起眉头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那人一直是挂着那可亲的微笑说道：“我不是说过吗？我是谁，那不是最重要的事。目前最重要的是你的事，你能像方才那样，说出理由来么？比方说，你为什么好好的一品护卫不干，而要背叛朝廷呢？你当然知道，背叛朝廷是要处死刑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相信你是有原因的，你能告诉我吗？”
柯瑶伶忽然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呢？跟你说了又能怎样？反正今天我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一个人有了必死之心，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都不怕的。”
那人突然坐下来，那赤面无须的人转身站在一旁，脸上有一份焦急不安。
本来分列在两旁的人，突然在这一瞬间，向四下里一散，摆成一个阵式。
柯瑶伶在内苑受过这种训练，这是满人狩猎时最常用的一种方式。明是分散摆开，实则只要一动之下，瞬间可以集中力量于一点。这种方式通常用于保护重要人物，柯瑶伶当年侍奉皇后的时候，就曾经学过也用过这种阵式。
那人似乎对四周的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关心着柯瑶伶，他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你可以不死，你也要死吗？”
柯瑶伶说道：“你这不是自己在说笑吗？你说我犯了大罪，背叛朝廷，律定是死罪！”
那人说道：“所以我要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你能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你的忙，为你开脱死罪。”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这种罪名是当今皇上也无法开脱的……”
这时候立即有一个太监大声叱喝道：“该死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
柯瑶伶“啊”了一声，她退了一步，望着对面那个头戴软罗帽，身穿团龙马褂的人。半晌，用一种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语气说道：“难道你就是皇上吗？”
立刻有人喝道：“大胆！你该死！”
“嗖嗖”两声，两支硬弓射出了长矢，柯瑶伶宝剑一挥一挡，很自然地在弦声响起时，将两支劲射而至的箭，挡落在地上。
突然那人喝道：“停！”
许多张已经拉满了的弓，悄悄收下。
那人又露出微笑说道：“你很聪明，你猜的很对！一个聪明人，绝不会做傻事。现在我也不要你说出背叛朝廷的动机，那当然是受了旁人的蛊惑，只要不是出自本意做的事，都是可以原谅的。你当然不是出自本意的。”
柯瑶伶没有料到此人居然就是当今皇上，难怪那赤面无须的人是如此的诚惶诚恐。
柯瑶伶更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居然有意开脱她，而且是很明显地开脱。只要她说“不是出自自己的本意”，或者把责任推卸给任何一个人，看样子皇上就可以恕她的罪。但是，紧接着她就想到了三个问题：皇上为什么要对她如此的宽大？她要把责任推卸给谁？她在翡翠山庄，对着石成珏的墓，下定了反清复明的决心，难道就凭着皇上的赦免，就全部化为乌有？她主意已定：“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我不能因为苟活下去，就自食誓言。”
皇上似乎很有耐心，一直没有说话，在注视着柯瑶伶的沉思。当他发现柯瑶伶一掀眉毛的时候，他含笑问道：“你考虑过了吗？”
柯瑶伶点点头说道：“我考虑过了。”
皇上微笑说道：“很好！朕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说出指使你的人，朕就可赦免你无罪。”
柯瑶伶很冷静地说道：“无论如何你以万乘之尊，能对我如此格外施仁，我还是很感激的。”
旁边立即有人高声说道：“朝上谢恩！”
柯瑶伶立即露出庄严的微笑，挺立在那里说道：“不！作为一个大明的子民，不能向你们皇上谢恩！”
这时候有人大喝道：“大胆的柯瑶伶，就凭你这句话，你该当凌迟死罪！”
另外有人喝道：“你们还不给我拿下！”
皇上一摆手说道：“等一等，柯瑶伶，明朝已经亡了，你知道吗？现在普天之下，都是朕的子民，你知道吗？”
柯瑶伶摇摇头，但是她立即昂头挺立，答道：“不！我就不是，在我的心中，我永远是大明朝的子民，而且像我这种人，绝不止一个。”她正色地望着皇上说道：“我知道，你很忌讳这种说法，你杀了很多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无非就是想用杀人来消除这种反抗的决心，你知道吗？那只会种下更大更多的仇恨！”
皇上沉下脸色说道：“朝廷的更替，自古以来总是有战争的，战争总是有人要流血的。”
柯瑶伶说道：“你觉得是当然的事，我觉得这是不可忘记的仇恨。”
皇上说道：“你比吴三桂如何？比洪承畴如何？多少大臣，多少封疆大吏，都成了识时务的人。柯瑶伶，你只是一个人而已，何况你也为当今朝廷做过事，被封过官。”
柯瑶伶说道：“不要拿吴三桂、洪承畴这种人跟我比！我看不起他们，你为什么不说史可法？至于你说我在你们这里担任过护卫，那是由于我无知，当我一旦觉悟了之后，我就知道该怎么做！”
皇上说道：“朕最近印行了一本书，《大义觉迷录》，你应该看看！”
柯瑶伶说道：“不必！因为我读到的是血的史实，足够我觉醒的了。”
这时候，赤面无须的人躬身说道：“启奏皇上，柯逆已经无可救药，请皇上降旨，用她来正法典。”
皇上沉吟了许久，说道：“柯瑶伶，朕对你已经是格外地……”
柯瑶伶立即说道：“我真的很感谢你对我的宽厚！只可惜你不能对所有的大明子民宽厚！”
皇上站起身来，两边立即簇拥而上。他仍然望着男装的柯瑶伶，站在那里玉树临风，而且英气挺拔。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柯瑶伶，你可知道，你根本没有机会的……”
柯瑶伶说道：“我当然知道，当我来到这内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但是，我的血能为复明大业而流，是我心甘情愿的！”
皇上沉默了。他移动脚步，转过身去，他实在想赦免她，他不相信凭她一个人的力量，会对大清朝造成多大的伤害。他是皇上，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的圣旨，他可以赦免她的罪。但是，正因为他是皇上，他不能，他无能为力，他身不由己。
一群人簇拥着皇上走了。在临走的时候，皇上说了一句话：“尽可能活捉住她！”
皇上走了，留下这一幕令人难以相信的戏，尽管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没有人能说出去，除非是不想活命。
皇上走了，情况立即有了改变。赤面无须的人立即神气活现，坐在椅子上说道：“柯瑶伶，你应该能够仰体皇上的恩德，不要不识好歹。丢下兵刃，束手受缚，你仍然可以留得一条命！”
柯瑶伶没有理他，只是将宝剑从鞘中拔出来，凝神以待，等待着舍命一搏。
那赤面无须的人说道：“柯瑶伶，你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傻瓜！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夏虫不可以语冰，你可以动手了！”
那人冷哼一声说道：“真是不识抬举！”他的手一挥，立即窜出来两个人，各握着一式的弯刀，这种弯刀可以说是宫廷的特制兵刃，刀刃很薄，前面略弯呈云头形状。这种刀都是经过特殊炼制的，锋利非常。能佩带这种刀的人，都是宫廷里的贴身护卫，地位超过了石成珏和柯瑶伶。
这两个人都已经不年轻，大约都在五十以上，步履沉稳，神情肃然。两个人一出来，立即采取相对犄角之势。两个人两柄刀，飞起如同匹练，直取柯瑶伶。
柯瑶伶倏地一矮身，向右边一躲，手中的宝剑，振腕而出，疾使一招“把火烧天”，“当啷”一声，刀剑一个接触。
柯瑶伶如此避闪一边，力攻一头，将自己的左侧无形中闪给右边的攻击者，而且又从下而上，完全发挥剑的长处，这是充满智慧的打法。
但是，她疏忽了一点，那就是来人是皇上的贴身护卫，不但功力一等，臂力更是惊人。
大凡这种贴身护卫，都是从八旗子弟中选拔入宫的。八旗子弟到了满清中叶以后，养尊处优、游手好闲，早已经不是当年入关之初那种打法凶猛的气势。清人入关之初，八旗子弟个个都是能骑善射。如果遇到有天赋优异的，更是拔擢任用，受特别训练，使之成为宫中最忠诚可靠的护卫。
柯瑶伶面对的这两个人，必是皇上最亲信的人，柯瑶伶哪里能想得到，皇上走了，贴身护卫还留下来干什么？
刀剑如此一接触，双方人影一分。柯瑶伶立即感觉到虎口发热，手臂发麻。
这两个人稳步上前，其中一个说道：“柯瑶伶，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要你此刻丢下宝剑，我们两个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听来你似乎是好意，但是，算了吧！皇上的好意我都没有接受，何况二位！”
其中一个说道：“你怎么那么浑！我们两个是皇上跟前的巴鲁图，你还不明白我们说的话，是代表着谁的意见吗？”
柯瑶伶忽然朗声说道：“我已经说过谢了，请你们二位回复皇上，说我柯瑶伶生为大明人，死为大明鬼。而且，我是个一寡妇，一个死了丈夫的未亡人，死亡对我一点也不是可怕的事。”
其中一个骂道：“这不是混帐吗？”
柯瑶伶不再说话，挥动宝剑，竭力抢攻，而且是舍死忘生、两败俱伤的打法。她将一柄宝剑使得如风车一般。
这两个人一见她是不要命的拼法，在出招之际，就有了保留。
因为，明明可以一刀要了她的命，但是柯瑶伶竟然以人迎刀，豁出去性命，这不要紧，她的宝剑却在这同时攻向对方的要害。
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使对方有了顾忌，或者是另有其他的考虑。因而，一时间竟保持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局面了。
但是，这种情形是短暂的。双方接连交手一二十招之后，对方已经摸清楚了柯瑶伶不按常理出招的路数。
两个人互作一个暗号，立即攻势一变，不再挥刀砍劈，只是持刀待机，两人都在不停地闪躲腾挪之中。只要柯瑶伶一出宝剑，他们两人的刀，便以极快、极重的手法，力劈宝剑。用意很明显，就是要一举击落柯瑶伶手中的兵刃。另外他们的左手并不闲着，随着单刀在暗中蓄势。只要柯瑶伶露出一点破绽，两人立即发掌攻人。
看来他们两个还一直在忠诚地执行皇上临行之时的旨意：“尽可能活捉住她！”
一连五六招，柯瑶伶的宝剑被击得荡开了门户，但是，她还是不能识破对方的用心。
突然，对方两人交叉走过，抢攻一招夹击，看似失招。柯瑶伶抓住机会，宝剑使出一招“毒蛇吐信”，疾伸而刺，攻的是对方后背。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她有这样的一招，几乎与柯瑶伶出招的同时，两个人突然凌空拔起，一个空翻。柯瑶伶的一剑刺空，收招不及。就在这个瞬间，两柄刀一齐砍下，直击剑身。只听得“吭啷”一声，金铁交鸣，溅起一阵火花。柯瑶伶的宝剑落地了。两柄锋利雪亮的刀，已架上了柯瑶伶的脖子。她双眼一闭，等待着那痛快的一刀。
但是，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并没有动作，冰凉的刀贴在脖子上并没有用力切下去。柯瑶伶刚要睁开眼睛，两柄刀同时撤开，但是两个人的脚步却走上来逼近了柯瑶伶的身边。刀是撤开了，柯瑶伶如果说要趁这个机会逃走，比登天还难。
柯瑶伶睁开眼睛，看到了四只脚，将她困在当中。她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们为什么不杀我？”
其中一个说道：“我们不杀你，是要告诉你，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真正的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乖乖地跟我们走，一切问题都可以包在我们两个身上。”
柯瑶伶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我是大明人……”
其中一个立即说道：“慢些！慢些！不要再说那些话。我问你，你可知道你跟我们二人是到哪里去？”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我不要知道，到任何地方都不是我所愿意的，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一死！”
另一个说道：“天下哪里有你这种人？放着荣华……唉！总而言之，有好日子不过，硬要去死，你倒是有没有想过……”
柯瑶伶说道：“我想过，我想的结果就是一死！”她的“死”字刚一出口，突然间，她一举右手，骈指如刀，朝着自己的肚子上插下去。血立即从柯瑶伶的右手流出来，流湿了衣服，流红了脚下的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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