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柯瑶伶回到京城，引起了震撼。姑爷死在外乡，连尸首都没有运回来，这是一件很凄惨的事。整个柯府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柯老夫人更是伤心已极，躺在床上不能起来。老夫人最难过的还是女婿死了，连个子孙都没有，总以为半子之靠，可以免得晚景凄凉，现在白发人反送黑发人，女儿也才不过三十多岁，后半辈子如何过？
老爷子独自坐在书房里哀声叹气，当初女儿被选上了内廷护卫，他就老大不愿意。但是那是没有法子的事，谁让他有一个会武功的女儿？后来女儿嫁给石成珏，他也不见得赞同，但是，那也是不能反对的事。如今，落得这样的结果，怨谁呢？怨命吗？还是怨老天爷对他们柯家太不公平？
。柯瑶伶人已消瘦了，但是，她表现得十分坚强。她要安慰一双二老爹娘，还要到内廷去说明石成珏身死的经过。
对内廷护卫来说，石成珏的死，也是一次无比的震撼。宫廷护卫可分为内外两种，都归内务府统辖，内廷护卫都是由身手高强的女人担任。
柯瑶伶在内廷护卫当中，并不是最杰出的人物，她之所以能身居一品，那是因为她有很好的家世，柯老太爷官居一品，而且又是两朝老臣，在内廷护卫中，具备这种身份的人是绝无仅有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她和石成珏夫妻二人双双担任内廷护卫，这也是仅有的一对。当然，这些内廷护卫所谓“品级”只是一种俸级的标准罢了，他们从来也没有穿过官服，或戴过顶戴。他们在京城里，自成一个阶层，一旦出京，更是见官大一级。
内务府有一个专管护卫的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连护卫们都不例外，说这个人是个满人，有一身绝顶的武功，而且内外兼修，横练金钟罩，单掌可以开碑。内廷护卫也有一位首领，是一位红颜白发的女人。看她的脸庞，至多四十出头，可是满头银丝如雪，却又没有老态。内廷护卫都称她为“仙姑”。据说，这位内廷护卫首领的确是一位江湖上的名人，她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淑”字。在江湖上有个外号：“鹤发红颜铁心”。
柯瑶伶回到京城的第二天，内廷护卫首领东方淑就来了传呼。她在一间单独的静室里会见了东方淑。
这位“鹤发红颜铁心”东方淑很客气地拦住柯瑶伶的行礼，上前握住柯瑶伶的手。她的一双眼睛凌厉如刀地注视着柯瑶伶。柯瑶伶一身黑色衣裙，发鬓带着一朵白色的绒球。脸上脂粉未施，红肿的眼睛无惧地对视着东方淑。
东方淑收敛住眼神，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要节哀顺变！”便举手让柯瑶伶坐下。
柯瑶伶低头道谢，坐在下首。
东方淑说道：“柯大人，按说这时候不应该再来烦扰你的。”
这一声“柯大人”使柯瑶伶提高了警觉。内廷护卫之间，从来没有人互称“大人”的，一般都是以“某护卫”相称，平日里稍微亲密一点都是互道姓名。今天开口就是“柯大人”，说明什么呢？说明今天的会面是十分官式的，为什么是官式的呢？会不会是一种审问？
柯瑶伶一点也不表示出感到诧异，只是按惯常的称呼：“仙姑不必客气，有什么指教，尽管说。”
东方淑点点头说道：“很好！我就知道你是一位识大体的人，绝不会怪我这样不通人情。”
柯瑶伶说道：“不敢！仙姑请问。”
东方淑说道：“柯大人对于石大人的遇难经过当然知道得很清楚，能够说一说吗？”
柯瑶伶立即站起来说道：“属下遵命！”
东方淑微笑说道：“柯大人，你我都是同僚，不必客气。”
柯瑶伶说道：“不敢！礼节不可废，属下是应该的。”
东方淑没有再说话，那是表示默认了。
柯瑶伶说道：“我们根据消息，从南昌府率领人手前往翡翠山庄……”
东方淑问道：“什么山庄？”
柯瑶伶重复了一遍：“翡翠山庄。”
东方淑没有再说话，她等待着柯瑶伶继续说下去。
“翡翠山庄似乎是有某种禁制，而且还不是机关暗器之类。”
“你说的禁制，是法术吗？”
“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是？”
“因为对于法术，我是一窍不通，我不明白其中究竟，可是，另外又有事实，让我不得不作如是想。我投出的霹雳弹，居然不响、不炸。”
“啊！有这种事。结果石大人就伤在那个叫什么宫主的手里吗？”
“不！成珏是伤在一位尼姑的手下。”
“你是说还有一个尼姑？多大年纪？”
“看不准，大约有四十岁的样子。有一身绝顶的武功，成珏不敌受伤，而且伤得很重，结果……”
柯瑶伶是真的掉下了眼泪。
“他不甘受辱，自戕而死，死得十分惨，十分壮烈！”
“你呢？”
“苦战再加上霹雳弹，在一片死尸堆里，仓皇而走。属下无能，属下惭愧！”
“听说石大人遗体都没有运回来？”
“当时不行，后来远远听到她们大声说她们尊敬成珏的壮烈行为，特地为成珏砌坟埋葬。总归都是属下无能！”
“柯大人不必太过自责，你已经尽了力。今天请你来，一方面向你致哀，另一方面向你请教当时的情形，请回吧！”
柯瑶伶拭去眼泪，行礼告退。
临行之时，东方淑忽然问道：“你带了随身婢女去南昌，她们都回来了吗？”
柯瑶伶说道：“有一个身受重伤，其余尚好。”
东方淑点点头，仿佛是在沉思。柯瑶伶悄悄地走了，像这种询问，是她意料中的事。在回京的路上，她为自己编了一套缜密无隙的说词，包括四位侍婢在内。她编词的方法，尽量摘取真实的事实经过，再掺以掩饰的情节，使人听来逼真。例如：法术、尼姑、霹雳弹……等等，都是真的。她在默默地盘估：“像这种盘问，还只是开始，往后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我要认真做好准备。”她正在思忖，一失神间，几乎撞上一个人，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看，立即行礼赔罪道：“瑶伶心神失察，冒犯了珠格格，请珠格格宽宥！”
安亲王府的燕珠格格站在那里抬手说道：“瑶伶不必客气，请少礼。”
柯瑶伶跟珠格格是很好的朋友，柯瑶伶比珠格格大出十多岁，但是两人非常相投。然而，一个是格格，而一个是护卫，在官场上，她们不能不保持分寸，私底下是非常相契的好友。
珠格格上前拉住柯瑶伶的手问道：“听说石大人遇难了？真叫人意外呀！”
柯瑶伶低下头说道：“谢谢格格的关怀！”
珠格格忽然低下头，靠近柯瑶伶轻声说道：“改天到我那里好好谈谈。”
柯瑶伶一怔，但是，她立刻恭敬地说道：“瑶伶遵命！”
珠格格说道：“不必拘礼，我们原是好朋友啊！”她拍拍柯瑶伶的手，便径自走了。
柯瑶伶站在那里怔了好一会，心里暗忖道：“这算什么呢？难道……”她摇摇头，走出宫去，搭乘轿子回家去了。
柯府是在劈柴胡同，这里原不是官老爷府邸所在之处，柯府当初为什么选中这里，没有人提起。
这一带虽然比较僻静，街道的情形，都是一样，青石板铺砌的小道上有两道深深的车辙。柯瑶伶的轿子刚转到胡同口，突然轿子停了下来，这时候就听到轿夫骂道：“该死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没有看到大人的轿子吗？你是要找死！”
柯瑶伶坐的是官轿，四人抬的官轿。抬轿的轿夫，全都身强力壮。这四人大轿一旦走起来，看到的人都会让开。万一让得不够快，就会被轿夫撞得滚开老远。这会儿四个轿夫都停了下来，站在那里骂人。
柯瑶伶第一个反应是：有了麻烦。她立即吩咐：“驻轿。”
她一掀轿帘，轿夫立刻扶轿让柯瑶伶下轿。在官轿轿杠正对着的地方，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新剃的头，头皮青得发亮，一根油松大辫子，在脖子上绕了道圈。一身蓝布衣，半敞着领子，露出里面的月白色小褂，拦腰系着一根宽黑腰带，斜掖着衣襟，里面是黑色的裤子，紧扎着绑腿，脚穿一双白底的薄靴。这个人有一双很明亮、很有神的眼睛。
柯瑶伶站在轿杠之内，皱着眉头问道：“尊驾拦住官轿，是要闹事吗？这是天子脚下的京城，拦住内务府的官轿，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大清戒律！”
那年轻人不慌不忙，一抱拳说道：“请柯大人原谅我不得不如此。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柯瑶伶立即说道：“你知道我姓柯，自然知道我的身份，这几个轿夫都是内务府里的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不要这样藏头露尾！”
年轻人眼睛仍然向两边扫来归去，嗓音压低到正好还可以让附近的人听到，使人感觉到有一份神秘。他说道：“师太有信捎来！”
柯瑶伶立刻紧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师太？”
年轻人紧张地说道：“请大人不要大声！我说的是翡翠山庄的师太，她捎来了信。”
柯瑶伶立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心里暗自冷笑。了一下，只见她突然一跃，跳出轿杠，闪电般出手，正好抓住年轻人的手腕，她厉声叱道：“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来干什么？快说！”
年轻人痛得额上出汗，他还是忍着痛说道：“大人，师太的确捎信给你。”
柯瑶伶冷笑说道：“我看你是找错了人：”她突然一松手，向前一送，喝道：“你们给我拿下，送到内务府去盘问。”
那四个轿夫喝叱一声，拥上来就要动手抓人。
这时候接连人影闪动，不知道从何处突然飞出三个人来。
两个人赶打轿夫，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柄锋利的刀，迎上柯瑶伶，泼风似地砍了三刀。
使刀的是高手，刀招怪异，刀风凌厉，只逼得柯瑶伶一连退了两步，才勉强地避开攻势。
柯瑶伶调整好了心神，一摆双掌，正待扑上去。那人一个唿哨，另外两人带着原先那个年轻人，快跑了几步，展身一跃，跳上街边的屋檐，一连几个跳纵，转眼不见人影。
柯瑶伶站在那里静静地思考了一下。
四个轿夫上前请罪：“小的无能，让那小子给跑掉了！”
柯瑶伶淡淡地说道：“怪不得你们，他们都是高手。”她走回到轿子里，叫声“起轿”，前往宫里去。轿子刚到内廷外围墙的侧门，柯瑶伶还没有下轿就有小内侍过来说道：“柯护卫是来见仙姑的吗？”
柯瑶伶赶紧说道：“正是，公公是不是要查验腰牌？”
小内侍笑嘻嘻地说道：“柯护卫用不着查验腰牌，不过我要告诉你，仙姑已经去谒主子去了，你回去吧！免得扑了空，明儿你再来。”
柯瑶伶很恭敬地说道：“多谢公公指点，告辞！”
她走了一截路，才上轿回府。在轿里，她始而感到可笑，被人尊为“仙姑”的东方淑，鹤发红颜铁心的老江湖，也有她幼稚的一面。用这种可笑的方法来试探，未免也太小看了柯瑶伶。但是，继而柯瑶伶内心产生了警觉：“无论如何，东方淑对我起了怀疑，而且看样子还不止是她，还有内务府的首领，否则，方才出动的人，我不至于认不出他们，看样子仅仅是小心已经不够了！该怎么办呢？”
柯瑶伶还没有想到应付之道，因为在她的心中有一个最大的障碍，那就是爹娘。当初在翡翠山庄门前，不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而是基于民族大义的觉醒，一时间将私人的情感放到了第二位。但是，一旦回到现实，爹娘的恩情，是她最放心不下的。所以，她才大开杀戒。以致让韩一无抓住了她的弱点。
回到京城以后，她也曾设想到各种不同的情况，她觉得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危机。照今天情形看来，情况还比她原先所想的要恶劣得多。她在宫廷里待了不止一年，长时期的经验使她深切了解到：只要开始怀疑到你，就是危险的讯号。因为宫廷护卫有一个信条：宁可冤枉杀死成百上千的人，不可错过一个真正的敌人。柯瑶伶心头压下了一块大石头。她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当她看到石成珏自戕，而又决心加入反清复明的大业那一刻开始，她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她最担心的还是二老爹娘。心头闷成一个结，一时无法解开。
回到家里，柯瑶伶一个人静静坐在房里，思量着各种不同的应付之道。终于，她下定了决心，一时间使她如释重负，她刚刚站起来，房外有人说话：“小姐房里没点灯，是没有回来吗？”
“小姐已经早回来了，她一个人在房里静坐，我们不该在这时候去惊扰她。”说话的是上房丫鬟司棋，答话的是柯瑶伶贴身侍女月琪。柯瑶伶这才发觉自己陷入了沉思，天色黑了还不知道。她连忙说道：“你们进来吧！”
司祺见了柯瑶伶说道：“婢子奉了老爷之命，看看小姐是不是回来了，如果小姐回来了，就请小姐过去，老爷在书房等候小姐。”
柯瑶伶说道：“老爷在书房吗？”
司棋连忙说道：“回小姐的话，是在外书房。”
外书房是柯老爷子平日接见知己好友的地方，也是跟门下清客们谈天、喝酒、吟诗、说文的地方，内眷是不会去的。为什么这时候要在外书房等她呢？
柯瑶伶站起来说道：“走吧！我们到那边去。”
外书房点着灯台，跳动的灯光，可以照得出柯老爷子一张忧愁不展的脸。
柯瑶伶过去刚要行礼，便被柯老爷子叫住：“将门掩上。”
柯瑶伶掩好门，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老爷子对面，问道：“爹找女儿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老爷子沉吟了一会，拈着花白的胡子慢慢地说道：“今天你到内廷去了一趟？”
“是的！”柯瑶伶回答得很简单。
“问些什么没有？我是说跟你谈些什么？”
“问的是有关于成珏死的经过。”
“他们不应该这么没有人情味，这时候问这种事，你是怎么告诉他们的？”
“我当然是据实以告，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爹，你老人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柯老爷子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书房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过了一会，老爷子才说道：“没有说别的吗？”
“没有。”
“他们对你的话没有什么怀疑之处吧？”
“爹的意思是问他们是不是对我起了疑心？”
柯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声，瞑目良久才说道：“孩子，你是当局者迷啊！你和成珏率领二十多人到南昌去办事，事没有办妥，结果几乎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你平安地回来，能不叫人怀疑吗？”
柯瑶伶很平静地说道：“爹，你不要忘了，在这许多死人之中，有女儿的丈夫在内啊！”
老爷子摇头说道：“若是一般事情，倒也罢了，你们这次去办的案子，不是普通的案子，就不能以一般的道理来衡量是非了。”
“于是，爹也怀疑我？”
“傻孩子！爹怎么会怀疑你呢？我是提醒你，当心别人生疑。”
“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不但怀疑，而且他们已经采取了试探的行动。”柯瑶伶便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柯老爷子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不应该这样的。你和成珏在内廷这么多年，他们应该信得过你。何况你老爹爹还是朝中的老臣。他们这样太过分了，明天我要找人疏通一下……”
柯瑶伶说道：“爹，不用了！当他们对我有了怀疑的时候，疏通也没有用处，也没有人愿意为这件事疏通。何况……”她忽然站起来，对门缝外面瞧了瞧，随手将门关紧，她站在书桌之旁，认真地说道：“爹，何况他们怀疑是有充分的理由呢！”
柯老爷子说道：“他们有什么理由？以你的身份和地位，他们绝对没有理由怀疑。”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爹，他们实际上有两个理由。”
柯老爷子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女儿的话。
柯瑶伶说道：“第一个理由，因为我是汉人。”
此言一出，老爷子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孩子，你怎么……”
柯瑶伶缓缓地说道：“爹，你方才说的对！论我的身份、家世，他们不应该怀疑我。结果他们怀疑了，那只有一个原因，我是汉人，爹也是汉人。汉人在他们的心目中，随时都可以怀疑的。”
柯老爷子叹了气，垂下头来，软弱无力地说道：“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自己也在宫中任职，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应该知道说这种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柯瑶伶说道：“今天我们爷儿俩在自己家里，就事论事，只讲是非，不必涉及利害，爹竟然害怕到这种地步，是怕什么呢？是怕在我们家里，还有暗桩内线吗？”
柯老爷子沉下脸来真的生气了，带着斥责的口气说道：“你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
柯瑶伶依然说道：“爹，请你放心。因外书房的四周，我让我的四个侍婢在严密地警戒着，闲杂人等，绝不会接近书房。”
柯老爷子瞪着眼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柯瑶伶说道：“好让咱们爷儿俩说说心里话。”
柯老爷子说道：“你这孩子是疯了！怎么今天说话这么疯疯癫癫的，你到底想做什么？”话虽然还有斥责之意，但是，可以看得出他的神情松弛了许多，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
柯瑶伶说道：“我只想继续方才我说的那几句话。”
“我不喜欢你胡言乱语。”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爹心里有数。就以方才这情形来说，如果我们是满人，就算我们说了不当的话，又能算得了什么？今天爹是朝中元老，官居一品，家居说话都提心吊胆，是什么原因呢？只有一个原因，因为爹是汉人。”
“孩子，你非要这样讲不可吗？”
“因为是汉人，所以任凭你如何忠贞，如何的尽责，纵使是肝脑涂地，只要稍有不慎，就有悲惨的下场！现在不说爹，就以女儿为例，到头来还是要受人怀疑。”
“他们现在还只是怀疑啊！”
“爹不应该拿这种话来安慰我。因为爹也知道，一旦遭怀疑，就会有怎样的后果。”
“为什么把事情说得这么可怕？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的。”
“孩儿要告诉爹，他们怀疑得有道理。”
柯老爷子几乎是呻吟出声，人一下瘫软在太师椅上，口中喃喃地说道：“你不是告诉我，你是真的……是真的……”
柯瑶伶接过来说道：“是真的，我已经成了反清复明的一员！”
柯老爷子抬起手来指着柯瑶伶，急促地说道：“你……你……”
柯瑶伶很庄严地说道：“我很抱歉，我说这话把爹吓坏了。”
柯老爷子摇着头说道：“你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吗？那不是你死我死的问题，而是全家满门上百口人的性命！瑶伶，你不是吓住了我，而是你……害得柯家断绝了香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不想一想？”
柯瑶伶说道：“我很抱歉，因为当时在民族大义的血忱激荡之下，个人的问题，一姓一族的问题，我没有考虑。”
柯老爷子呻吟着说道：“好吧！你说你想怎样？现在人家已经怀疑你了，你说你要怎样反清复明？”
柯瑶伶说道：“其实爹叫女儿来，是已经对女儿产生了怀疑，不过是为了证实一下而已，既然如此，爹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柯老爷子慨然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有些怀疑，但是，我绝不相信这是真的，而且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因为，你毕竟是我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女儿！”
柯瑶伶点点头说道：“爹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虽然我是爹唯一的女儿，但是比起全家一族上百口人的性命来说，独生女儿也不是最重要的了。其实，爹叫我来的时候，女儿的心里已有了打算，女儿决心从事反清复明之后，唯一想到的便是怕连累二老爹娘。回到京城，一直在为这件事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今天受到东方淑试探之后，女儿有一个决定了……”
柯老爷子问道：“什么决定？”
柯瑶伶说道：“叫人进来，将我捆绑，连夜送到内务府，这样就可以挽救柯家上百口人的性命。”
柯老爷子有些意外，也有些慌张，说道：“你真的这样想吗？”
柯瑶伶说道：“什么时候了！我还能说假话吗？”
柯老爷子沉重地说道：“只要送到内务府，你必死无疑，瑶伶，你不会怨爹吧？”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女儿今年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对一些事情的了解，自有个人的思考。如今我唯一遗憾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我没有为石成珏留下一儿半女，另一件事，是现实很残酷地证明了过去一个小小的传闻，我不是爹亲生的女儿！”
柯老爷子一怔，急急忙忙地说道：“你说些什么？”
柯瑶伶说道：“这已经都不重要了，证实了这件事，对柯家来说，只是有利的，再说，虽然说今天我证实了这件传闻，我对爹娘二老的养育之恩还是感激不尽的。”她忽然抬起头来叫道：“月琪！”
书房的门被推开，月琪持剑站在门外，满脸杀气。
柯老爷子一见，吓了一跳，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月琪严厉地说道：“谁要把我们小姐送出去，我就要杀掉谁！”
柯老爷子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发抖，说道：“你……你这是要造反……造反！”
月琪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对了！”
柯瑶伶斥道：“月琪！把剑收起来，不可以胡来。”
月琪叫道：“小姐，你不能束手待缚……”
柯瑶伶说道：“难道我愿意这样吗？你可以看得出，目前这种情形，是无可选择的……”
月琪拦住说道：“小姐，你这么做，对得起逝去的姑爷吗？只能是白白地牺牲了一条性命！”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她转身对瘫在太师椅上的柯老爷子说道：“爹，等等再扯你的叫人铃，女儿还有话说。”
柯老爷子书桌旁，有一根叫人的绳子悬在那里，平日只是叫人伺候的，今天也许有了特殊的作用。
柯瑶伶说道：“我这些侍婢，跟了我半辈子，没有任何过失，而且对于我反清的事，丝毫不知情，让她们及时离开吧！”
月琪叫道：“小姐，你……”
柯瑶伶说道：“爹，她们四个不像女儿，念着义父之情，养育之恩，如果逼急了，她们四个人四柄剑，在这里还没有人能抵挡得了。”
柯老爷子哪里还有什么话说。
柯瑶伶对月琪说道：“月琪，事情是应该想得到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快。现在我正如你方才说的，有一份遗憾，我几乎没有为反清复明做一点事。”
“小姐，我们立刻走，目前还没有人能拦得住我们。”
柯瑶伶摇头说道：“月琪，你怎么又糊涂起来了呢？能走，我不走吗？我走了之后，柯家上百口人，都要做刀下之鬼！”
月琪说道：“可是小姐你怎么不为自己想想？”
柯瑶伶说道：“我不需要为自己想。以反清复明来讲，死了我一个，不是重要的事；以柯家来讲，死了我一个，救了全家人。月琪，你要我怎么为自己想！”
月琪激动得跺脚说道：“小姐，你……”
柯瑶伶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说这些话？就是希望你们不要冲动，不要乱来。月琪，四个人当中，你是比较冷静的一个。快收起剑来，将她们三个叫到一起，立刻离开京城，到太湖去……”
月琪叫道：“小姐，我们不能这样一甩手就走！”
柯瑶伶说道：“月琪，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听我的话了？”
月琪委屈地叫道：“小姐……”
柯瑶伶安慰着说道：“去吧！不要让我失望，而且要快。到了太湖，你们可以看到石筱芗石姑娘，跟她说今天的事情，说我尽了自己的力量。”
月琪出来了，一时间，泪水满沾衣襟。
柯瑶伶喝道：“混帐东西！这是哭的时候吗？还不听话赶快走！”
月琪只好收起剑来，拭着眼泪，从黑暗中逸去。柯瑶伶看她去远了，才回过身来说道：“爹，你现在可以叫人来了。”
柯老爷子呆了一会说道：“瑶伶，有一件事情我不能不说，你的确是我抱养的，但是，三十多年来，我夫妇从没有把你当做别人的女儿。至于今天的事……”
柯瑶伶拦住说道：“爹，不必说了，女儿没有一点抱怨的心。这种事任何人都会这么做。这么做还有一个说法，叫大义灭亲。”
柯老爷子说道：“瑶伶，我不怪你讽刺我，但愿你能谅解我的苦心，体谅我的不得已。”
柯瑶伶点点头说道：“我会的，我只是请爹在娘面前掩饰一二。成珏的过世，已经给她老人家太多的苦恼，如果她知道她的女儿是这样的结果。她老人家还不知道会怎样。”
柯老爷子抬起手要扯叫人铃，但又颓然放下，垂头叹气，忽然又摆摆手说道：“瑶伶，你去吧！”
柯瑶伶倒真的一愣，不觉脱口说道：“什么？叫我走？”
柯老爷子说道：“是的，你去吧！立刻走，现在他们怀疑你，还只是开始，没有采取防备，你还可以很容易离开京城。到你自己所要去的地方去，快走吧！别再迟疑了。”
“爹，女儿走了之后呢？家里怎么来应付他们的盘查？”
柯老爷子摇摇头说道：“你是内廷护卫，出了事他们应该负责。我至多只有负督教不严的罪名。”
柯瑶伶说道：“爹，你错了！如果满人对汉人能这样讲理，也许今天就没有人反对满人了。而且，他们也不会这么宽宏大量……”
柯老爷子挥手说道：“你不要说了，你走吧！立刻走！”柯瑶伶说道：“爹，你还是拉铃吧！现在人已经来了，即使你不拉铃，他们也是围上来了。”她一纵身，绕过柯老爷子的太师椅，一伸手，拉了叫人铃。
这时候就听得窗外有人说道：“柯老大人，卑职此时求见，十分失礼。”
柯瑶伶已经拉开了书房的门，门外并排站着三个人，一看服饰，就知道是来自内务府的高等护卫，在这后面，是两排三十多个戈什哈。
柯老爷子立即来到门前，拱手说道：“不敢当，三位深夜来到了敝舍，想必是有要事。”
其中一个人微笑说道：“多谢老大人的谅解，我等奉命前来请柯护卫过府去商量一件事。”
三个人一闪让，戈什哈分立两边，三个人一伸手，说道：“柯护卫，请吧！”柯瑶伶对老爷子点点头。
老爷子心里一酸，忍不住眼眶一红，差一点就掉下泪来。
柯瑶伶说道：“请爹在娘那里说一声。”便大步走出书房，大家簇拥着她，一阵风似地来到府外，早已经有轿子在等着，那不是四人大轿，而是一顶蓝呢小轿。
柯瑶伶一上小轿，就听到“咔嚓”一声，轿门锁上了。她心里明白。正如她所想的：“只要开始怀疑你，你就休想有什么侥幸。东方淑的试探是失败的，但是那有什么用？决定来抓我的人，也许比东方淑的地位要高出许多。”
如此说来，柯瑶伶千方百计回到京城，就这样轻易地把自己送给了清廷，岂不是羊入虎口，白白地送上门？她最大的束缚便是二老爹娘。抱养的又如何？后院老夫人也许比亲娘更疼她，为此她有了太多的顾忌。
但是柯瑶伶也不是甘心待毙的，她以为，以她的功力，以她对宫廷事务的了解，特别是她还没有具体的把柄被人抓住，她应该可以暂时平安度过一个时期。待机而动吧，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她心中无底。
轿子走得很快，轿子两旁的人，脚步声杂乱，也都走得很急。突然，有人叱喝，有刀剑相击的声音，而且有女子的叱喝声。
柯瑶伶心里一震，立即想到：“是月琪她们！”
小轿停了，放了下来。有人用钥匙开锁，打开轿门，有人笑笑说道：“请柯护卫出来看看！”
柯瑶伶从小轿里走出来，只见一片火把，照得整条街灯光通明。果然，月琪、杏香、侍琴，以及受了伤的抱剑，四个侍婢，都是一身黑衣，在和七八个内务府的人拼斗。
原先那三个人贴紧柯瑶伶站在一起，不用说是防备柯瑶伶出手相助，或者逃跑。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柯护卫认识这四个女子吗？”
柯瑶伶毫不迟疑地说道：“认识。她们是跟随我二十多年的婢女。”
那人“哦”了一声说道：“你知道她们这样拦劫钦犯，是犯了重法吗？”
柯瑶伶当即脸色一沉，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谁是钦犯！是我吗？请问我犯了什么罪？”
那人没想到柯瑶伶如此声严色厉地反问于他。一时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告诉你，今天我跟你到内务府，只要见到仙姑，我的一切记录，她知道得最清楚，我有没有罪，她也最清楚。”她转过身来，带着轻鄙的笑容说道：“我来内廷担任护卫的时候，你们还不晓得在何处习武练功呢！知道吗？我是一品护卫，我的丈夫刚刚为国殉职，你们今天胆敢如此对我，一旦内务府……”
其中一个说道：“柯护卫，请你不要跟我们讲这些狠话，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又一个说道：“既然柯护卫是清白的，而且那四个女子又是你的侍婢，你就喝止她们，万一伤了人，就不好办了。柯护卫！”
月琪等四个人疯狂地拚上命了，迎上去的八个内务府的人，没有一个真的肯豁出自己性命，这样一来，就有了显著的差别。
柯瑶伶想了想，便叫道：“月琪，你们都停下来听我一句话。”
月琪一挥手中宝剑，一式“夜战八方”逼退了两个人，她高声叫道：“小姐，你无缘无故被抓，这算什么？我们特意来救你的！”
杏香的力道大，宝剑每挥一招，围攻的两个人都要退后两步。她也叫道：“小姐，我们出京去，免得受这种肮脏气。”
柯瑶伶叫道：“月琪，你们误会了，我没事的，你们去吧！”她走出轿杠，上前几步叫道：“月琪，你们听我的话，回去吧！”
月琪收了剑，杏香也收了剑，侍琴上前扶住抱剑，因为抱剑受了伤，还没有痊愈。
月琪说道：“小姐，你是真的没有事吗？不要受了骗，一旦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柯瑶伶心一酸，泪水几乎掉下来。她摇着头，说了一句：“你们回去吧！”
月琪这时候扶着抱剑，只说了一句：“小姐，我们等你！”她的意思柯瑶伶明白。等你，是指的到太湖去，照今天这样突发的情形看来，会有这一天吗？
突然一声梆子响。
柯瑶伶知道梆子响是代表什么意思，心里暗叫“不好”，这时候只见一阵箭雨从四面八方的屋顶上射下来。
月琪和其他三人，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可怜月琪在身中数箭之后，口中流着鲜血，她还叫道：“小姐，快逃！”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四个人被射成刺猬，惨死在一起。
柯瑶伶不觉大哭出声，悲不自胜。
那三个内务府的人冷笑道：“柯护卫，你哭她们四个人，哭的不妥吧！”
柯瑶伶收住眼泪，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冷笑道：“她们四个劫持钦犯，是凌迟罪名，柯护卫，你哭她们是什么存心？”
柯瑶伶脸色一沉，厉声说道：“你说这话还算不算是人？她们四个跟我一起二十多年，如今为我而惨死，我连流泪都有罪，你还有一点人性没有？再说，你一再说我是钦犯，我是什么钦犯？皇上的圣旨在哪里？”
那个人说道：“你且不管有没有圣旨，你想想，这次进内务府，你还有出来的时候吗？你做梦！”
柯瑶伶忽然说道：“既然我不能出来，那我就不进去了！”她的左手一挥，右手一抓，那人着实地挨了一掌，顿时口吐鲜血，蹲到地上去了。
柯瑶伶右手捞到。了他的手上的刀，刀在手中一扬，厉声喝道：“你们滥杀无辜，今天我要你们偿命！”她一跃而起，人似猛虎出柙，刀起处，血雾四溅，一阵“哎唷”之声，不绝于耳。
另外两个人一见柯瑶伶提刀杀人，大感意外，两个人扑过来，挥刀就砍。这些人都是内务府的高等护卫，都有相当的功力。但是比起柯瑶伶，那就相差得太远了。
这两个人刚一挥刀扑上来，柯瑶伶举刀一搪，两柄刀立即荡开老远。柯瑶伶接着便是一个扫跬腿，两个人倒了一双。她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住一个，用刀指住另一个喝道：“说！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两个人叫饶道：“柯护卫，柯大人，你知道我们都是内务府的人，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内务府谁派你们来的？”
两人还没有说话，就听到有人笑着说道：“柯大人，这话你问得就不内行了。内务府的差事，还有旁人指挥的吗？”
从火把的隐影处出来两个人，年纪都在三十上下，一个手里握的是铁策篱，约有四尺长，份量很沉。另一个手里握的是剪剑，前面半截是剑，后面半截是一柄长剪刀。
柯瑶伶问道：“你们是谁？”
其中一人笑道：“柯大人，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可认识你。当年石大人在的时候，我们还算得上是很谈得来的朋友。”他一摆手中的铁笊篱，说道：“我叫神笊追魂莫明，这位是金蛟剪游合亭。”
柯瑶伶抱刀在手沉声说道：“二位自称是成珏的朋友，今天带人拦在此地，是朋友的表现吗？”
神策追魂莫明笑道：“柯大人，这话就错了！我们虽然与石大人是朋友，如今接下这差事，私交就比不上公谊了。”他沉下脸色说道：“柯大人，你放下手中的兵刃，跟我们一块前往内务府，我兄弟可以为你上下打点，一不让你吃苦、二让你有机会说话，这就是我兄弟可以尽到交情的地方。”
柯瑶伶说道：“如果我听不进你的话呢？”
神笊追魂莫明冷笑说道：“久闻内廷护卫柯大人是一等高手，少不得要向柯大人讨教了。”
柯瑶伶说道：“你们二位是一齐上呢？还是轮流来？”
莫赐笑笑说道：“柯大人，你用不着拿话来激我们。我莫某不才，单凭手里这把铁笊篱，向柯大人请教五本招。”他说着话，一个垫步，铁筑篱一挥面出，带着啸声，横扫而至。
铁氘嵩是不列入兵器谱的奇门兵刃。份量重，招式奇特。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大都有一个了解，凡是使用奇特兵刃的人，一定都在他的兵刃上浸淫日久，功力非凡。柯瑶伶当然了解这个道理。她轻灵地一个闪让。
莫明使的铁笊篱虽然沉重，但是，使在他手里却是轻巧非常。他一招落空之后，脚步快速地向前一跨，铁筇篱二次进击，仍然是雷霆万钧地扫过来。
柯瑶伶“忽”地一弹而起，凌空一个急翻，从铁笊篱上面越过，手中腰刀一闪，凌空泼风似地劈来两刀。
莫明收招不及，接招不够，只好一矮身，双肘落地，向前一个滚翻，转身起时，柯瑶伶已经跟他换了个位置，用刀指着莫明说道：“不要慌！距离五十招还早！”莫明顿时脸羞成大红布，他咬牙道：“柯瑶伶，看在石成珏当日的份上，我让你一招，你倒得意起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不要尽给自己找面子，我才是看在亡夫份上，饶你一刀，要不然方才至少要你丢掉一条胳臂。”
莫明不再说话，再次挥动铁筇篱，舞动得有如车轮一般，猛攻过来。
柯瑶伶仗着身形轻灵，从容自如地躲闪。因为她使的腰刀，一则不是自己称手的兵刃，再则是轻兵器，接不住力道沉重的铁笊篱。但是，柯瑶伶在闪让中得空就是一刀。立即可以看得出柯瑶伶虽然处处躲闪，却在攻击中掌握了主动。只是因为莫明仗着手中铁笊篱力道沉，处处硬攻硬撞，使柯瑶伶尚有所顾忌，如此才勉强维持了一个平分秋色的局面。
一转眼，二十招过去。柯瑶伶明白，时间拖下去对她不利，她必须尽早脱身。但是，她也明白：要在这种情况之下脱身，谈何容易！如今内务府还以为她绝对不敢拒捕，否则，此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来了。她不再闪让，每当对方攻来一招，她便左手力搪铁笊篱，右手的腰刀改劈为刺，扎向对方的要害。
如此一改变，情势立即改观，莫明接连几招，险些都中了刀刃。
莫明一急，手中铁筇篙双手把握，迎头一招“开天辟地”，狠狠击下。
柯瑶伶轻轻一闪，闪到右边，左掌回肘一推，正好推开铁笨篱的长柄，使铁笊篱歪向一边。右手的腰刀倏地一翻，削向对方下盘胯骨。只听得“哎唷”一声，莫明的胯骨削掉一大块肉，人向地上一倒，鲜血立即流了一地。
柯瑶伶进步递招，腰刀立即指向莫明的胸膛。莫明在痛得要命的时候，还没有忘记攻击对方。他的铁笊篱刚举起，只听得铮地一声响，九根铁笊篱飞出五根。
柯瑶伶正是抢步攻招，任凭她如何了得，也难逃这五笊齐攻之危。她手中的腰刀且不攻击，疾翻而起，挥出全力，“铿、铿”两声，磕飞了两根铁笊。可是她的左肩、左臂、右腿，一连中了三根铁笊。那种机钮弹出的铁笊，力道奇大，柯瑶伶一个踉跄，人已经站不住，而且她半身已经麻木，人倒在地上。
莫明虽然痛得要命，但还是支撑起来，用铁笊篱指着柯瑶伶说道：“柯瑶伶，这叫做人无伤虎之意，虎倒有噬人之心，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他的双手抓起铁策篱，对准柯瑶伶狠狠地直插而下。
突然间，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两只手捧着铁笊篱僵在那里，“呛啷、吭当”，铁笊篱掉落在地上，身体接着又是一个晃动，向前一倒，伏在地上不动了。
金蛟剪游合亭一见大惊，赶上前叫道：“莫兄，你是怎么啦？”他的话犹未了，突然猛一旋身，金蛟剪一旋而出，护住自己，喝道：“什么人？敢来暗算！”
只见在他面前不远，站了一位浑身夜行衣靠，用一条黑丝巾包着头和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蒙面人。在火把照耀下，这两只眼睛特别明亮。
金蛟剪游合亭大声喝道：“好大的胆子，敢来袭击官差，你在找死！”他一摆金蛟剪，一式“双蛟出水”，金蛟剪张开大嘴，铰向那人。
只见那人右手一抽一振，三尺八寸长的宝剑疾似一道闪电，上掠刀架。只听得“呛啷”一声，金蛟剪两截落地。
游合亭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有一柄断金截玉的神兵，知道大事不妙，赶紧后撤，喝叫：“你们给我……”
他下面“放箭”两个字还没有叫出来，眼前寒光一闪，宝剑透心而过，他永远没有再说这两个字的机会了。
来人干净利落，不出两招，将游合亭杀死在当场，四周那些手持弓箭和火把的人，顿时被吓怔住了。
来人弹身跃起两丈余高，一个凌空旋风飞扑，寒光再闪，一连两声“哎唷”，两个站在围墙檐头的弓箭手口喷鲜血，摔在地上。
只听来人喝道：“谁敢再动歪心思，他们两个就是榜样。”想不到来人竟是个女的。虽然是女的，那气势可真吓坏了人。她再次喝道：“你们还不给我快滚，留在这里等死？”
这话一出，四周的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一个个抱头鼠窜。
火把熄了，人声寂了。
那女人走到柯瑶伶身边，蹲下来看了一下，点头叹息说道：“这么毒的兵刃！”她纳剑入鞘，从自己衣服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一点药，纳入柯瑶伶的口中，又用手拔去三根铁筇，看了看伤口，便将柯瑶伶抱起来，扛在肩上，再向四周打量一下，便很快地朝南面急速奔去。她的脚力很好，虽然肩上扛着柯瑶伶，却跑得很快，就在她跑的时候，听到身后有嘈杂的人声。她头也不回，只顾加快脚步向前跑去，不一会工夫便将人声撇下。她一口气跑了好几里路，来到一堵高大的围墙下。她打量围墙太高，便将柯瑶伶放下来，从自己腰间百宝囊里取出飞爪锦索，“嗖”地一声扔上墙头，试了试力道，再背起柯瑶伶，居然空着双手，猱身而上，很快地爬上围墙。
她似乎早就知道墙头上有铁蒺藜，人还没有上墙，很快地拔掉好几根，随手扔掉。然后骑在墙头上，放下飞爪锦索，突然一个翻身，她和柯瑶伶同时落地，她把握住时间，让柯瑶伶落在她的双手环抱之中。
墙内是一大片空地，四周种着花草，当中有一条青砖水磨的甬道。她仿佛对这里很熟，虽然是在黑夜里，一点也不迟疑，快步走在甬道上，一直朝着里面走去。这条甬道很长，尤其是在黑夜，似乎是走不到尽头似的。她扛着柯瑶伶，走得很急。终于来到了一幢不算是高大的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黑暗的夜空里。
她走上一段很高的台阶，没有走大门，绕到西侧，推开一扇很大的窗子，翻窗而入，将柯瑶伶放在地上。地上铺的是毛毡，她又找了一个柔软的坐垫，给柯瑶伶垫住头。她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伸手关上窗子，转到后面，她找到一只碗，盛着水，从身上取出另一个药包，倒下药末，调和了一阵，撕下一块衣襟，蘸着药水，给柯瑶伶洗伤口。为了便于洗伤，柯瑶伶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撕破，接近半裸。
此刻，外面天空弦月半露，一线清光照进屋里来，她是那么认真地为柯瑶伶洗伤口。直到她认为伤口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她才松了口气，席地而坐，靠着墙壁，似乎是在静静地想，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光，柯瑶伶轻轻地呻吟出声。她闻声一喜，站起来走到柯瑶伶身边，只见柯瑶伶开始作呕，先是干呕了几声，接着便吐出一摊气味难闻的臭水。她蹲下去，扶起柯瑶伶，在柯瑶伶的背后轻轻地推拿一阵，柯瑶伶这才苏醒过来。
柯瑶伶醒过来第一句话是：“我现在是在哪里？”她发现自己衣裳不整，近乎裸体，大惊失色叫道：“我是怎么了？”她立即挣扎着要起来，身子却被人按住，一个女人低声在她身后说道：“瑶伶，你此刻不能行动。”
柯瑶伶惊恐地问道：“你是谁？”
老爷子独自坐在书房里哀声叹气，当初女儿被选上了内廷护卫，他就老大不愿意。但是那是没有法子的事，谁让他有一个会武功的女儿？后来女儿嫁给石成珏，他也不见得赞同，但是，那也是不能反对的事。如今，落得这样的结果，怨谁呢？怨命吗？还是怨老天爷对他们柯家太不公平？
。柯瑶伶人已消瘦了，但是，她表现得十分坚强。她要安慰一双二老爹娘，还要到内廷去说明石成珏身死的经过。
对内廷护卫来说，石成珏的死，也是一次无比的震撼。宫廷护卫可分为内外两种，都归内务府统辖，内廷护卫都是由身手高强的女人担任。
柯瑶伶在内廷护卫当中，并不是最杰出的人物，她之所以能身居一品，那是因为她有很好的家世，柯老太爷官居一品，而且又是两朝老臣，在内廷护卫中，具备这种身份的人是绝无仅有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她和石成珏夫妻二人双双担任内廷护卫，这也是仅有的一对。当然，这些内廷护卫所谓“品级”只是一种俸级的标准罢了，他们从来也没有穿过官服，或戴过顶戴。他们在京城里，自成一个阶层，一旦出京，更是见官大一级。
内务府有一个专管护卫的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连护卫们都不例外，说这个人是个满人，有一身绝顶的武功，而且内外兼修，横练金钟罩，单掌可以开碑。内廷护卫也有一位首领，是一位红颜白发的女人。看她的脸庞，至多四十出头，可是满头银丝如雪，却又没有老态。内廷护卫都称她为“仙姑”。据说，这位内廷护卫首领的确是一位江湖上的名人，她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淑”字。在江湖上有个外号：“鹤发红颜铁心”。
柯瑶伶回到京城的第二天，内廷护卫首领东方淑就来了传呼。她在一间单独的静室里会见了东方淑。
这位“鹤发红颜铁心”东方淑很客气地拦住柯瑶伶的行礼，上前握住柯瑶伶的手。她的一双眼睛凌厉如刀地注视着柯瑶伶。柯瑶伶一身黑色衣裙，发鬓带着一朵白色的绒球。脸上脂粉未施，红肿的眼睛无惧地对视着东方淑。
东方淑收敛住眼神，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要节哀顺变！”便举手让柯瑶伶坐下。
柯瑶伶低头道谢，坐在下首。
东方淑说道：“柯大人，按说这时候不应该再来烦扰你的。”
这一声“柯大人”使柯瑶伶提高了警觉。内廷护卫之间，从来没有人互称“大人”的，一般都是以“某护卫”相称，平日里稍微亲密一点都是互道姓名。今天开口就是“柯大人”，说明什么呢？说明今天的会面是十分官式的，为什么是官式的呢？会不会是一种审问？
柯瑶伶一点也不表示出感到诧异，只是按惯常的称呼：“仙姑不必客气，有什么指教，尽管说。”
东方淑点点头说道：“很好！我就知道你是一位识大体的人，绝不会怪我这样不通人情。”
柯瑶伶说道：“不敢！仙姑请问。”
东方淑说道：“柯大人对于石大人的遇难经过当然知道得很清楚，能够说一说吗？”
柯瑶伶立即站起来说道：“属下遵命！”
东方淑微笑说道：“柯大人，你我都是同僚，不必客气。”
柯瑶伶说道：“不敢！礼节不可废，属下是应该的。”
东方淑没有再说话，那是表示默认了。
柯瑶伶说道：“我们根据消息，从南昌府率领人手前往翡翠山庄……”
东方淑问道：“什么山庄？”
柯瑶伶重复了一遍：“翡翠山庄。”
东方淑没有再说话，她等待着柯瑶伶继续说下去。
“翡翠山庄似乎是有某种禁制，而且还不是机关暗器之类。”
“你说的禁制，是法术吗？”
“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是？”
“因为对于法术，我是一窍不通，我不明白其中究竟，可是，另外又有事实，让我不得不作如是想。我投出的霹雳弹，居然不响、不炸。”
“啊！有这种事。结果石大人就伤在那个叫什么宫主的手里吗？”
“不！成珏是伤在一位尼姑的手下。”
“你是说还有一个尼姑？多大年纪？”
“看不准，大约有四十岁的样子。有一身绝顶的武功，成珏不敌受伤，而且伤得很重，结果……”
柯瑶伶是真的掉下了眼泪。
“他不甘受辱，自戕而死，死得十分惨，十分壮烈！”
“你呢？”
“苦战再加上霹雳弹，在一片死尸堆里，仓皇而走。属下无能，属下惭愧！”
“听说石大人遗体都没有运回来？”
“当时不行，后来远远听到她们大声说她们尊敬成珏的壮烈行为，特地为成珏砌坟埋葬。总归都是属下无能！”
“柯大人不必太过自责，你已经尽了力。今天请你来，一方面向你致哀，另一方面向你请教当时的情形，请回吧！”
柯瑶伶拭去眼泪，行礼告退。
临行之时，东方淑忽然问道：“你带了随身婢女去南昌，她们都回来了吗？”
柯瑶伶说道：“有一个身受重伤，其余尚好。”
东方淑点点头，仿佛是在沉思。柯瑶伶悄悄地走了，像这种询问，是她意料中的事。在回京的路上，她为自己编了一套缜密无隙的说词，包括四位侍婢在内。她编词的方法，尽量摘取真实的事实经过，再掺以掩饰的情节，使人听来逼真。例如：法术、尼姑、霹雳弹……等等，都是真的。她在默默地盘估：“像这种盘问，还只是开始，往后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我要认真做好准备。”她正在思忖，一失神间，几乎撞上一个人，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看，立即行礼赔罪道：“瑶伶心神失察，冒犯了珠格格，请珠格格宽宥！”
安亲王府的燕珠格格站在那里抬手说道：“瑶伶不必客气，请少礼。”
柯瑶伶跟珠格格是很好的朋友，柯瑶伶比珠格格大出十多岁，但是两人非常相投。然而，一个是格格，而一个是护卫，在官场上，她们不能不保持分寸，私底下是非常相契的好友。
珠格格上前拉住柯瑶伶的手问道：“听说石大人遇难了？真叫人意外呀！”
柯瑶伶低下头说道：“谢谢格格的关怀！”
珠格格忽然低下头，靠近柯瑶伶轻声说道：“改天到我那里好好谈谈。”
柯瑶伶一怔，但是，她立刻恭敬地说道：“瑶伶遵命！”
珠格格说道：“不必拘礼，我们原是好朋友啊！”她拍拍柯瑶伶的手，便径自走了。
柯瑶伶站在那里怔了好一会，心里暗忖道：“这算什么呢？难道……”她摇摇头，走出宫去，搭乘轿子回家去了。
柯府是在劈柴胡同，这里原不是官老爷府邸所在之处，柯府当初为什么选中这里，没有人提起。
这一带虽然比较僻静，街道的情形，都是一样，青石板铺砌的小道上有两道深深的车辙。柯瑶伶的轿子刚转到胡同口，突然轿子停了下来，这时候就听到轿夫骂道：“该死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没有看到大人的轿子吗？你是要找死！”
柯瑶伶坐的是官轿，四人抬的官轿。抬轿的轿夫，全都身强力壮。这四人大轿一旦走起来，看到的人都会让开。万一让得不够快，就会被轿夫撞得滚开老远。这会儿四个轿夫都停了下来，站在那里骂人。
柯瑶伶第一个反应是：有了麻烦。她立即吩咐：“驻轿。”
她一掀轿帘，轿夫立刻扶轿让柯瑶伶下轿。在官轿轿杠正对着的地方，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新剃的头，头皮青得发亮，一根油松大辫子，在脖子上绕了道圈。一身蓝布衣，半敞着领子，露出里面的月白色小褂，拦腰系着一根宽黑腰带，斜掖着衣襟，里面是黑色的裤子，紧扎着绑腿，脚穿一双白底的薄靴。这个人有一双很明亮、很有神的眼睛。
柯瑶伶站在轿杠之内，皱着眉头问道：“尊驾拦住官轿，是要闹事吗？这是天子脚下的京城，拦住内务府的官轿，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大清戒律！”
那年轻人不慌不忙，一抱拳说道：“请柯大人原谅我不得不如此。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柯瑶伶立即说道：“你知道我姓柯，自然知道我的身份，这几个轿夫都是内务府里的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不要这样藏头露尾！”
年轻人眼睛仍然向两边扫来归去，嗓音压低到正好还可以让附近的人听到，使人感觉到有一份神秘。他说道：“师太有信捎来！”
柯瑶伶立刻紧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师太？”
年轻人紧张地说道：“请大人不要大声！我说的是翡翠山庄的师太，她捎来了信。”
柯瑶伶立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心里暗自冷笑。了一下，只见她突然一跃，跳出轿杠，闪电般出手，正好抓住年轻人的手腕，她厉声叱道：“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来干什么？快说！”
年轻人痛得额上出汗，他还是忍着痛说道：“大人，师太的确捎信给你。”
柯瑶伶冷笑说道：“我看你是找错了人：”她突然一松手，向前一送，喝道：“你们给我拿下，送到内务府去盘问。”
那四个轿夫喝叱一声，拥上来就要动手抓人。
这时候接连人影闪动，不知道从何处突然飞出三个人来。
两个人赶打轿夫，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柄锋利的刀，迎上柯瑶伶，泼风似地砍了三刀。
使刀的是高手，刀招怪异，刀风凌厉，只逼得柯瑶伶一连退了两步，才勉强地避开攻势。
柯瑶伶调整好了心神，一摆双掌，正待扑上去。那人一个唿哨，另外两人带着原先那个年轻人，快跑了几步，展身一跃，跳上街边的屋檐，一连几个跳纵，转眼不见人影。
柯瑶伶站在那里静静地思考了一下。
四个轿夫上前请罪：“小的无能，让那小子给跑掉了！”
柯瑶伶淡淡地说道：“怪不得你们，他们都是高手。”她走回到轿子里，叫声“起轿”，前往宫里去。轿子刚到内廷外围墙的侧门，柯瑶伶还没有下轿就有小内侍过来说道：“柯护卫是来见仙姑的吗？”
柯瑶伶赶紧说道：“正是，公公是不是要查验腰牌？”
小内侍笑嘻嘻地说道：“柯护卫用不着查验腰牌，不过我要告诉你，仙姑已经去谒主子去了，你回去吧！免得扑了空，明儿你再来。”
柯瑶伶很恭敬地说道：“多谢公公指点，告辞！”
她走了一截路，才上轿回府。在轿里，她始而感到可笑，被人尊为“仙姑”的东方淑，鹤发红颜铁心的老江湖，也有她幼稚的一面。用这种可笑的方法来试探，未免也太小看了柯瑶伶。但是，继而柯瑶伶内心产生了警觉：“无论如何，东方淑对我起了怀疑，而且看样子还不止是她，还有内务府的首领，否则，方才出动的人，我不至于认不出他们，看样子仅仅是小心已经不够了！该怎么办呢？”
柯瑶伶还没有想到应付之道，因为在她的心中有一个最大的障碍，那就是爹娘。当初在翡翠山庄门前，不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而是基于民族大义的觉醒，一时间将私人的情感放到了第二位。但是，一旦回到现实，爹娘的恩情，是她最放心不下的。所以，她才大开杀戒。以致让韩一无抓住了她的弱点。
回到京城以后，她也曾设想到各种不同的情况，她觉得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危机。照今天情形看来，情况还比她原先所想的要恶劣得多。她在宫廷里待了不止一年，长时期的经验使她深切了解到：只要开始怀疑到你，就是危险的讯号。因为宫廷护卫有一个信条：宁可冤枉杀死成百上千的人，不可错过一个真正的敌人。柯瑶伶心头压下了一块大石头。她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当她看到石成珏自戕，而又决心加入反清复明的大业那一刻开始，她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她最担心的还是二老爹娘。心头闷成一个结，一时无法解开。
回到家里，柯瑶伶一个人静静坐在房里，思量着各种不同的应付之道。终于，她下定了决心，一时间使她如释重负，她刚刚站起来，房外有人说话：“小姐房里没点灯，是没有回来吗？”
“小姐已经早回来了，她一个人在房里静坐，我们不该在这时候去惊扰她。”说话的是上房丫鬟司棋，答话的是柯瑶伶贴身侍女月琪。柯瑶伶这才发觉自己陷入了沉思，天色黑了还不知道。她连忙说道：“你们进来吧！”
司祺见了柯瑶伶说道：“婢子奉了老爷之命，看看小姐是不是回来了，如果小姐回来了，就请小姐过去，老爷在书房等候小姐。”
柯瑶伶说道：“老爷在书房吗？”
司棋连忙说道：“回小姐的话，是在外书房。”
外书房是柯老爷子平日接见知己好友的地方，也是跟门下清客们谈天、喝酒、吟诗、说文的地方，内眷是不会去的。为什么这时候要在外书房等她呢？
柯瑶伶站起来说道：“走吧！我们到那边去。”
外书房点着灯台，跳动的灯光，可以照得出柯老爷子一张忧愁不展的脸。
柯瑶伶过去刚要行礼，便被柯老爷子叫住：“将门掩上。”
柯瑶伶掩好门，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老爷子对面，问道：“爹找女儿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老爷子沉吟了一会，拈着花白的胡子慢慢地说道：“今天你到内廷去了一趟？”
“是的！”柯瑶伶回答得很简单。
“问些什么没有？我是说跟你谈些什么？”
“问的是有关于成珏死的经过。”
“他们不应该这么没有人情味，这时候问这种事，你是怎么告诉他们的？”
“我当然是据实以告，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爹，你老人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柯老爷子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书房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过了一会，老爷子才说道：“没有说别的吗？”
“没有。”
“他们对你的话没有什么怀疑之处吧？”
“爹的意思是问他们是不是对我起了疑心？”
柯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声，瞑目良久才说道：“孩子，你是当局者迷啊！你和成珏率领二十多人到南昌去办事，事没有办妥，结果几乎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你平安地回来，能不叫人怀疑吗？”
柯瑶伶很平静地说道：“爹，你不要忘了，在这许多死人之中，有女儿的丈夫在内啊！”
老爷子摇头说道：“若是一般事情，倒也罢了，你们这次去办的案子，不是普通的案子，就不能以一般的道理来衡量是非了。”
“于是，爹也怀疑我？”
“傻孩子！爹怎么会怀疑你呢？我是提醒你，当心别人生疑。”
“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不但怀疑，而且他们已经采取了试探的行动。”柯瑶伶便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柯老爷子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不应该这样的。你和成珏在内廷这么多年，他们应该信得过你。何况你老爹爹还是朝中的老臣。他们这样太过分了，明天我要找人疏通一下……”
柯瑶伶说道：“爹，不用了！当他们对我有了怀疑的时候，疏通也没有用处，也没有人愿意为这件事疏通。何况……”她忽然站起来，对门缝外面瞧了瞧，随手将门关紧，她站在书桌之旁，认真地说道：“爹，何况他们怀疑是有充分的理由呢！”
柯老爷子说道：“他们有什么理由？以你的身份和地位，他们绝对没有理由怀疑。”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爹，他们实际上有两个理由。”
柯老爷子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女儿的话。
柯瑶伶说道：“第一个理由，因为我是汉人。”
此言一出，老爷子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孩子，你怎么……”
柯瑶伶缓缓地说道：“爹，你方才说的对！论我的身份、家世，他们不应该怀疑我。结果他们怀疑了，那只有一个原因，我是汉人，爹也是汉人。汉人在他们的心目中，随时都可以怀疑的。”
柯老爷子叹了气，垂下头来，软弱无力地说道：“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自己也在宫中任职，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应该知道说这种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柯瑶伶说道：“今天我们爷儿俩在自己家里，就事论事，只讲是非，不必涉及利害，爹竟然害怕到这种地步，是怕什么呢？是怕在我们家里，还有暗桩内线吗？”
柯老爷子沉下脸来真的生气了，带着斥责的口气说道：“你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
柯瑶伶依然说道：“爹，请你放心。因外书房的四周，我让我的四个侍婢在严密地警戒着，闲杂人等，绝不会接近书房。”
柯老爷子瞪着眼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柯瑶伶说道：“好让咱们爷儿俩说说心里话。”
柯老爷子说道：“你这孩子是疯了！怎么今天说话这么疯疯癫癫的，你到底想做什么？”话虽然还有斥责之意，但是，可以看得出他的神情松弛了许多，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
柯瑶伶说道：“我只想继续方才我说的那几句话。”
“我不喜欢你胡言乱语。”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爹心里有数。就以方才这情形来说，如果我们是满人，就算我们说了不当的话，又能算得了什么？今天爹是朝中元老，官居一品，家居说话都提心吊胆，是什么原因呢？只有一个原因，因为爹是汉人。”
“孩子，你非要这样讲不可吗？”
“因为是汉人，所以任凭你如何忠贞，如何的尽责，纵使是肝脑涂地，只要稍有不慎，就有悲惨的下场！现在不说爹，就以女儿为例，到头来还是要受人怀疑。”
“他们现在还只是怀疑啊！”
“爹不应该拿这种话来安慰我。因为爹也知道，一旦遭怀疑，就会有怎样的后果。”
“为什么把事情说得这么可怕？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的。”
“孩儿要告诉爹，他们怀疑得有道理。”
柯老爷子几乎是呻吟出声，人一下瘫软在太师椅上，口中喃喃地说道：“你不是告诉我，你是真的……是真的……”
柯瑶伶接过来说道：“是真的，我已经成了反清复明的一员！”
柯老爷子抬起手来指着柯瑶伶，急促地说道：“你……你……”
柯瑶伶很庄严地说道：“我很抱歉，我说这话把爹吓坏了。”
柯老爷子摇着头说道：“你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吗？那不是你死我死的问题，而是全家满门上百口人的性命！瑶伶，你不是吓住了我，而是你……害得柯家断绝了香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不想一想？”
柯瑶伶说道：“我很抱歉，因为当时在民族大义的血忱激荡之下，个人的问题，一姓一族的问题，我没有考虑。”
柯老爷子呻吟着说道：“好吧！你说你想怎样？现在人家已经怀疑你了，你说你要怎样反清复明？”
柯瑶伶说道：“其实爹叫女儿来，是已经对女儿产生了怀疑，不过是为了证实一下而已，既然如此，爹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柯老爷子慨然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有些怀疑，但是，我绝不相信这是真的，而且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因为，你毕竟是我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女儿！”
柯瑶伶点点头说道：“爹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虽然我是爹唯一的女儿，但是比起全家一族上百口人的性命来说，独生女儿也不是最重要的了。其实，爹叫我来的时候，女儿的心里已有了打算，女儿决心从事反清复明之后，唯一想到的便是怕连累二老爹娘。回到京城，一直在为这件事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今天受到东方淑试探之后，女儿有一个决定了……”
柯老爷子问道：“什么决定？”
柯瑶伶说道：“叫人进来，将我捆绑，连夜送到内务府，这样就可以挽救柯家上百口人的性命。”
柯老爷子有些意外，也有些慌张，说道：“你真的这样想吗？”
柯瑶伶说道：“什么时候了！我还能说假话吗？”
柯老爷子沉重地说道：“只要送到内务府，你必死无疑，瑶伶，你不会怨爹吧？”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女儿今年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对一些事情的了解，自有个人的思考。如今我唯一遗憾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我没有为石成珏留下一儿半女，另一件事，是现实很残酷地证明了过去一个小小的传闻，我不是爹亲生的女儿！”
柯老爷子一怔，急急忙忙地说道：“你说些什么？”
柯瑶伶说道：“这已经都不重要了，证实了这件事，对柯家来说，只是有利的，再说，虽然说今天我证实了这件传闻，我对爹娘二老的养育之恩还是感激不尽的。”她忽然抬起头来叫道：“月琪！”
书房的门被推开，月琪持剑站在门外，满脸杀气。
柯老爷子一见，吓了一跳，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月琪严厉地说道：“谁要把我们小姐送出去，我就要杀掉谁！”
柯老爷子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发抖，说道：“你……你这是要造反……造反！”
月琪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对了！”
柯瑶伶斥道：“月琪！把剑收起来，不可以胡来。”
月琪叫道：“小姐，你不能束手待缚……”
柯瑶伶说道：“难道我愿意这样吗？你可以看得出，目前这种情形，是无可选择的……”
月琪拦住说道：“小姐，你这么做，对得起逝去的姑爷吗？只能是白白地牺牲了一条性命！”
柯瑶伶摇摇头说道：“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她转身对瘫在太师椅上的柯老爷子说道：“爹，等等再扯你的叫人铃，女儿还有话说。”
柯老爷子书桌旁，有一根叫人的绳子悬在那里，平日只是叫人伺候的，今天也许有了特殊的作用。
柯瑶伶说道：“我这些侍婢，跟了我半辈子，没有任何过失，而且对于我反清的事，丝毫不知情，让她们及时离开吧！”
月琪叫道：“小姐，你……”
柯瑶伶说道：“爹，她们四个不像女儿，念着义父之情，养育之恩，如果逼急了，她们四个人四柄剑，在这里还没有人能抵挡得了。”
柯老爷子哪里还有什么话说。
柯瑶伶对月琪说道：“月琪，事情是应该想得到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快。现在我正如你方才说的，有一份遗憾，我几乎没有为反清复明做一点事。”
“小姐，我们立刻走，目前还没有人能拦得住我们。”
柯瑶伶摇头说道：“月琪，你怎么又糊涂起来了呢？能走，我不走吗？我走了之后，柯家上百口人，都要做刀下之鬼！”
月琪说道：“可是小姐你怎么不为自己想想？”
柯瑶伶说道：“我不需要为自己想。以反清复明来讲，死了我一个，不是重要的事；以柯家来讲，死了我一个，救了全家人。月琪，你要我怎么为自己想！”
月琪激动得跺脚说道：“小姐，你……”
柯瑶伶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说这些话？就是希望你们不要冲动，不要乱来。月琪，四个人当中，你是比较冷静的一个。快收起剑来，将她们三个叫到一起，立刻离开京城，到太湖去……”
月琪叫道：“小姐，我们不能这样一甩手就走！”
柯瑶伶说道：“月琪，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听我的话了？”
月琪委屈地叫道：“小姐……”
柯瑶伶安慰着说道：“去吧！不要让我失望，而且要快。到了太湖，你们可以看到石筱芗石姑娘，跟她说今天的事情，说我尽了自己的力量。”
月琪出来了，一时间，泪水满沾衣襟。
柯瑶伶喝道：“混帐东西！这是哭的时候吗？还不听话赶快走！”
月琪只好收起剑来，拭着眼泪，从黑暗中逸去。柯瑶伶看她去远了，才回过身来说道：“爹，你现在可以叫人来了。”
柯老爷子呆了一会说道：“瑶伶，有一件事情我不能不说，你的确是我抱养的，但是，三十多年来，我夫妇从没有把你当做别人的女儿。至于今天的事……”
柯瑶伶拦住说道：“爹，不必说了，女儿没有一点抱怨的心。这种事任何人都会这么做。这么做还有一个说法，叫大义灭亲。”
柯老爷子说道：“瑶伶，我不怪你讽刺我，但愿你能谅解我的苦心，体谅我的不得已。”
柯瑶伶点点头说道：“我会的，我只是请爹在娘面前掩饰一二。成珏的过世，已经给她老人家太多的苦恼，如果她知道她的女儿是这样的结果。她老人家还不知道会怎样。”
柯老爷子抬起手要扯叫人铃，但又颓然放下，垂头叹气，忽然又摆摆手说道：“瑶伶，你去吧！”
柯瑶伶倒真的一愣，不觉脱口说道：“什么？叫我走？”
柯老爷子说道：“是的，你去吧！立刻走，现在他们怀疑你，还只是开始，没有采取防备，你还可以很容易离开京城。到你自己所要去的地方去，快走吧！别再迟疑了。”
“爹，女儿走了之后呢？家里怎么来应付他们的盘查？”
柯老爷子摇摇头说道：“你是内廷护卫，出了事他们应该负责。我至多只有负督教不严的罪名。”
柯瑶伶说道：“爹，你错了！如果满人对汉人能这样讲理，也许今天就没有人反对满人了。而且，他们也不会这么宽宏大量……”
柯老爷子挥手说道：“你不要说了，你走吧！立刻走！”柯瑶伶说道：“爹，你还是拉铃吧！现在人已经来了，即使你不拉铃，他们也是围上来了。”她一纵身，绕过柯老爷子的太师椅，一伸手，拉了叫人铃。
这时候就听得窗外有人说道：“柯老大人，卑职此时求见，十分失礼。”
柯瑶伶已经拉开了书房的门，门外并排站着三个人，一看服饰，就知道是来自内务府的高等护卫，在这后面，是两排三十多个戈什哈。
柯老爷子立即来到门前，拱手说道：“不敢当，三位深夜来到了敝舍，想必是有要事。”
其中一个人微笑说道：“多谢老大人的谅解，我等奉命前来请柯护卫过府去商量一件事。”
三个人一闪让，戈什哈分立两边，三个人一伸手，说道：“柯护卫，请吧！”柯瑶伶对老爷子点点头。
老爷子心里一酸，忍不住眼眶一红，差一点就掉下泪来。
柯瑶伶说道：“请爹在娘那里说一声。”便大步走出书房，大家簇拥着她，一阵风似地来到府外，早已经有轿子在等着，那不是四人大轿，而是一顶蓝呢小轿。
柯瑶伶一上小轿，就听到“咔嚓”一声，轿门锁上了。她心里明白。正如她所想的：“只要开始怀疑你，你就休想有什么侥幸。东方淑的试探是失败的，但是那有什么用？决定来抓我的人，也许比东方淑的地位要高出许多。”
如此说来，柯瑶伶千方百计回到京城，就这样轻易地把自己送给了清廷，岂不是羊入虎口，白白地送上门？她最大的束缚便是二老爹娘。抱养的又如何？后院老夫人也许比亲娘更疼她，为此她有了太多的顾忌。
但是柯瑶伶也不是甘心待毙的，她以为，以她的功力，以她对宫廷事务的了解，特别是她还没有具体的把柄被人抓住，她应该可以暂时平安度过一个时期。待机而动吧，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她心中无底。
轿子走得很快，轿子两旁的人，脚步声杂乱，也都走得很急。突然，有人叱喝，有刀剑相击的声音，而且有女子的叱喝声。
柯瑶伶心里一震，立即想到：“是月琪她们！”
小轿停了，放了下来。有人用钥匙开锁，打开轿门，有人笑笑说道：“请柯护卫出来看看！”
柯瑶伶从小轿里走出来，只见一片火把，照得整条街灯光通明。果然，月琪、杏香、侍琴，以及受了伤的抱剑，四个侍婢，都是一身黑衣，在和七八个内务府的人拼斗。
原先那三个人贴紧柯瑶伶站在一起，不用说是防备柯瑶伶出手相助，或者逃跑。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柯护卫认识这四个女子吗？”
柯瑶伶毫不迟疑地说道：“认识。她们是跟随我二十多年的婢女。”
那人“哦”了一声说道：“你知道她们这样拦劫钦犯，是犯了重法吗？”
柯瑶伶当即脸色一沉，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谁是钦犯！是我吗？请问我犯了什么罪？”
那人没想到柯瑶伶如此声严色厉地反问于他。一时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告诉你，今天我跟你到内务府，只要见到仙姑，我的一切记录，她知道得最清楚，我有没有罪，她也最清楚。”她转过身来，带着轻鄙的笑容说道：“我来内廷担任护卫的时候，你们还不晓得在何处习武练功呢！知道吗？我是一品护卫，我的丈夫刚刚为国殉职，你们今天胆敢如此对我，一旦内务府……”
其中一个说道：“柯护卫，请你不要跟我们讲这些狠话，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又一个说道：“既然柯护卫是清白的，而且那四个女子又是你的侍婢，你就喝止她们，万一伤了人，就不好办了。柯护卫！”
月琪等四个人疯狂地拚上命了，迎上去的八个内务府的人，没有一个真的肯豁出自己性命，这样一来，就有了显著的差别。
柯瑶伶想了想，便叫道：“月琪，你们都停下来听我一句话。”
月琪一挥手中宝剑，一式“夜战八方”逼退了两个人，她高声叫道：“小姐，你无缘无故被抓，这算什么？我们特意来救你的！”
杏香的力道大，宝剑每挥一招，围攻的两个人都要退后两步。她也叫道：“小姐，我们出京去，免得受这种肮脏气。”
柯瑶伶叫道：“月琪，你们误会了，我没事的，你们去吧！”她走出轿杠，上前几步叫道：“月琪，你们听我的话，回去吧！”
月琪收了剑，杏香也收了剑，侍琴上前扶住抱剑，因为抱剑受了伤，还没有痊愈。
月琪说道：“小姐，你是真的没有事吗？不要受了骗，一旦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柯瑶伶心一酸，泪水几乎掉下来。她摇着头，说了一句：“你们回去吧！”
月琪这时候扶着抱剑，只说了一句：“小姐，我们等你！”她的意思柯瑶伶明白。等你，是指的到太湖去，照今天这样突发的情形看来，会有这一天吗？
突然一声梆子响。
柯瑶伶知道梆子响是代表什么意思，心里暗叫“不好”，这时候只见一阵箭雨从四面八方的屋顶上射下来。
月琪和其他三人，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可怜月琪在身中数箭之后，口中流着鲜血，她还叫道：“小姐，快逃！”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四个人被射成刺猬，惨死在一起。
柯瑶伶不觉大哭出声，悲不自胜。
那三个内务府的人冷笑道：“柯护卫，你哭她们四个人，哭的不妥吧！”
柯瑶伶收住眼泪，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冷笑道：“她们四个劫持钦犯，是凌迟罪名，柯护卫，你哭她们是什么存心？”
柯瑶伶脸色一沉，厉声说道：“你说这话还算不算是人？她们四个跟我一起二十多年，如今为我而惨死，我连流泪都有罪，你还有一点人性没有？再说，你一再说我是钦犯，我是什么钦犯？皇上的圣旨在哪里？”
那个人说道：“你且不管有没有圣旨，你想想，这次进内务府，你还有出来的时候吗？你做梦！”
柯瑶伶忽然说道：“既然我不能出来，那我就不进去了！”她的左手一挥，右手一抓，那人着实地挨了一掌，顿时口吐鲜血，蹲到地上去了。
柯瑶伶右手捞到。了他的手上的刀，刀在手中一扬，厉声喝道：“你们滥杀无辜，今天我要你们偿命！”她一跃而起，人似猛虎出柙，刀起处，血雾四溅，一阵“哎唷”之声，不绝于耳。
另外两个人一见柯瑶伶提刀杀人，大感意外，两个人扑过来，挥刀就砍。这些人都是内务府的高等护卫，都有相当的功力。但是比起柯瑶伶，那就相差得太远了。
这两个人刚一挥刀扑上来，柯瑶伶举刀一搪，两柄刀立即荡开老远。柯瑶伶接着便是一个扫跬腿，两个人倒了一双。她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住一个，用刀指住另一个喝道：“说！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两个人叫饶道：“柯护卫，柯大人，你知道我们都是内务府的人，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内务府谁派你们来的？”
两人还没有说话，就听到有人笑着说道：“柯大人，这话你问得就不内行了。内务府的差事，还有旁人指挥的吗？”
从火把的隐影处出来两个人，年纪都在三十上下，一个手里握的是铁策篱，约有四尺长，份量很沉。另一个手里握的是剪剑，前面半截是剑，后面半截是一柄长剪刀。
柯瑶伶问道：“你们是谁？”
其中一人笑道：“柯大人，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可认识你。当年石大人在的时候，我们还算得上是很谈得来的朋友。”他一摆手中的铁笊篱，说道：“我叫神笊追魂莫明，这位是金蛟剪游合亭。”
柯瑶伶抱刀在手沉声说道：“二位自称是成珏的朋友，今天带人拦在此地，是朋友的表现吗？”
神策追魂莫明笑道：“柯大人，这话就错了！我们虽然与石大人是朋友，如今接下这差事，私交就比不上公谊了。”他沉下脸色说道：“柯大人，你放下手中的兵刃，跟我们一块前往内务府，我兄弟可以为你上下打点，一不让你吃苦、二让你有机会说话，这就是我兄弟可以尽到交情的地方。”
柯瑶伶说道：“如果我听不进你的话呢？”
神笊追魂莫明冷笑说道：“久闻内廷护卫柯大人是一等高手，少不得要向柯大人讨教了。”
柯瑶伶说道：“你们二位是一齐上呢？还是轮流来？”
莫赐笑笑说道：“柯大人，你用不着拿话来激我们。我莫某不才，单凭手里这把铁笊篱，向柯大人请教五本招。”他说着话，一个垫步，铁筑篱一挥面出，带着啸声，横扫而至。
铁氘嵩是不列入兵器谱的奇门兵刃。份量重，招式奇特。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大都有一个了解，凡是使用奇特兵刃的人，一定都在他的兵刃上浸淫日久，功力非凡。柯瑶伶当然了解这个道理。她轻灵地一个闪让。
莫明使的铁笊篱虽然沉重，但是，使在他手里却是轻巧非常。他一招落空之后，脚步快速地向前一跨，铁筇篱二次进击，仍然是雷霆万钧地扫过来。
柯瑶伶“忽”地一弹而起，凌空一个急翻，从铁笊篱上面越过，手中腰刀一闪，凌空泼风似地劈来两刀。
莫明收招不及，接招不够，只好一矮身，双肘落地，向前一个滚翻，转身起时，柯瑶伶已经跟他换了个位置，用刀指着莫明说道：“不要慌！距离五十招还早！”莫明顿时脸羞成大红布，他咬牙道：“柯瑶伶，看在石成珏当日的份上，我让你一招，你倒得意起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柯瑶伶冷冷地说道：“不要尽给自己找面子，我才是看在亡夫份上，饶你一刀，要不然方才至少要你丢掉一条胳臂。”
莫明不再说话，再次挥动铁筇篱，舞动得有如车轮一般，猛攻过来。
柯瑶伶仗着身形轻灵，从容自如地躲闪。因为她使的腰刀，一则不是自己称手的兵刃，再则是轻兵器，接不住力道沉重的铁笊篱。但是，柯瑶伶在闪让中得空就是一刀。立即可以看得出柯瑶伶虽然处处躲闪，却在攻击中掌握了主动。只是因为莫明仗着手中铁笊篱力道沉，处处硬攻硬撞，使柯瑶伶尚有所顾忌，如此才勉强维持了一个平分秋色的局面。
一转眼，二十招过去。柯瑶伶明白，时间拖下去对她不利，她必须尽早脱身。但是，她也明白：要在这种情况之下脱身，谈何容易！如今内务府还以为她绝对不敢拒捕，否则，此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来了。她不再闪让，每当对方攻来一招，她便左手力搪铁笊篱，右手的腰刀改劈为刺，扎向对方的要害。
如此一改变，情势立即改观，莫明接连几招，险些都中了刀刃。
莫明一急，手中铁筇篙双手把握，迎头一招“开天辟地”，狠狠击下。
柯瑶伶轻轻一闪，闪到右边，左掌回肘一推，正好推开铁笨篱的长柄，使铁笊篱歪向一边。右手的腰刀倏地一翻，削向对方下盘胯骨。只听得“哎唷”一声，莫明的胯骨削掉一大块肉，人向地上一倒，鲜血立即流了一地。
柯瑶伶进步递招，腰刀立即指向莫明的胸膛。莫明在痛得要命的时候，还没有忘记攻击对方。他的铁笊篱刚举起，只听得铮地一声响，九根铁笊篱飞出五根。
柯瑶伶正是抢步攻招，任凭她如何了得，也难逃这五笊齐攻之危。她手中的腰刀且不攻击，疾翻而起，挥出全力，“铿、铿”两声，磕飞了两根铁笊。可是她的左肩、左臂、右腿，一连中了三根铁笊。那种机钮弹出的铁笊，力道奇大，柯瑶伶一个踉跄，人已经站不住，而且她半身已经麻木，人倒在地上。
莫明虽然痛得要命，但还是支撑起来，用铁笊篱指着柯瑶伶说道：“柯瑶伶，这叫做人无伤虎之意，虎倒有噬人之心，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他的双手抓起铁策篱，对准柯瑶伶狠狠地直插而下。
突然间，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两只手捧着铁笊篱僵在那里，“呛啷、吭当”，铁笊篱掉落在地上，身体接着又是一个晃动，向前一倒，伏在地上不动了。
金蛟剪游合亭一见大惊，赶上前叫道：“莫兄，你是怎么啦？”他的话犹未了，突然猛一旋身，金蛟剪一旋而出，护住自己，喝道：“什么人？敢来暗算！”
只见在他面前不远，站了一位浑身夜行衣靠，用一条黑丝巾包着头和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蒙面人。在火把照耀下，这两只眼睛特别明亮。
金蛟剪游合亭大声喝道：“好大的胆子，敢来袭击官差，你在找死！”他一摆金蛟剪，一式“双蛟出水”，金蛟剪张开大嘴，铰向那人。
只见那人右手一抽一振，三尺八寸长的宝剑疾似一道闪电，上掠刀架。只听得“呛啷”一声，金蛟剪两截落地。
游合亭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有一柄断金截玉的神兵，知道大事不妙，赶紧后撤，喝叫：“你们给我……”
他下面“放箭”两个字还没有叫出来，眼前寒光一闪，宝剑透心而过，他永远没有再说这两个字的机会了。
来人干净利落，不出两招，将游合亭杀死在当场，四周那些手持弓箭和火把的人，顿时被吓怔住了。
来人弹身跃起两丈余高，一个凌空旋风飞扑，寒光再闪，一连两声“哎唷”，两个站在围墙檐头的弓箭手口喷鲜血，摔在地上。
只听来人喝道：“谁敢再动歪心思，他们两个就是榜样。”想不到来人竟是个女的。虽然是女的，那气势可真吓坏了人。她再次喝道：“你们还不给我快滚，留在这里等死？”
这话一出，四周的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一个个抱头鼠窜。
火把熄了，人声寂了。
那女人走到柯瑶伶身边，蹲下来看了一下，点头叹息说道：“这么毒的兵刃！”她纳剑入鞘，从自己衣服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一点药，纳入柯瑶伶的口中，又用手拔去三根铁筇，看了看伤口，便将柯瑶伶抱起来，扛在肩上，再向四周打量一下，便很快地朝南面急速奔去。她的脚力很好，虽然肩上扛着柯瑶伶，却跑得很快，就在她跑的时候，听到身后有嘈杂的人声。她头也不回，只顾加快脚步向前跑去，不一会工夫便将人声撇下。她一口气跑了好几里路，来到一堵高大的围墙下。她打量围墙太高，便将柯瑶伶放下来，从自己腰间百宝囊里取出飞爪锦索，“嗖”地一声扔上墙头，试了试力道，再背起柯瑶伶，居然空着双手，猱身而上，很快地爬上围墙。
她似乎早就知道墙头上有铁蒺藜，人还没有上墙，很快地拔掉好几根，随手扔掉。然后骑在墙头上，放下飞爪锦索，突然一个翻身，她和柯瑶伶同时落地，她把握住时间，让柯瑶伶落在她的双手环抱之中。
墙内是一大片空地，四周种着花草，当中有一条青砖水磨的甬道。她仿佛对这里很熟，虽然是在黑夜里，一点也不迟疑，快步走在甬道上，一直朝着里面走去。这条甬道很长，尤其是在黑夜，似乎是走不到尽头似的。她扛着柯瑶伶，走得很急。终于来到了一幢不算是高大的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黑暗的夜空里。
她走上一段很高的台阶，没有走大门，绕到西侧，推开一扇很大的窗子，翻窗而入，将柯瑶伶放在地上。地上铺的是毛毡，她又找了一个柔软的坐垫，给柯瑶伶垫住头。她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伸手关上窗子，转到后面，她找到一只碗，盛着水，从身上取出另一个药包，倒下药末，调和了一阵，撕下一块衣襟，蘸着药水，给柯瑶伶洗伤口。为了便于洗伤，柯瑶伶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撕破，接近半裸。
此刻，外面天空弦月半露，一线清光照进屋里来，她是那么认真地为柯瑶伶洗伤口。直到她认为伤口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她才松了口气，席地而坐，靠着墙壁，似乎是在静静地想，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光，柯瑶伶轻轻地呻吟出声。她闻声一喜，站起来走到柯瑶伶身边，只见柯瑶伶开始作呕，先是干呕了几声，接着便吐出一摊气味难闻的臭水。她蹲下去，扶起柯瑶伶，在柯瑶伶的背后轻轻地推拿一阵，柯瑶伶这才苏醒过来。
柯瑶伶醒过来第一句话是：“我现在是在哪里？”她发现自己衣裳不整，近乎裸体，大惊失色叫道：“我是怎么了？”她立即挣扎着要起来，身子却被人按住，一个女人低声在她身后说道：“瑶伶，你此刻不能行动。”
柯瑶伶惊恐地问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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